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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翎格格 第一章

  乾隆年間

  靖親王府邸二度傳出喜訊!

  這次待嫁的女兒,是二格格水翎。議婚的對象則是軍機(jī)處向大人的獨(dú)生子——向日青。明日,便是向家前來“過禮”的日子。

  迎親嫁娶,對尋常人家都是一件大事,更何況身為皇室宗親的靖王府,哪有不大肆鋪張的道理?只見靖王府里的每個角落都是花影濱紛,香煙裊繞,時時燈火輝映,處處金銀煥彩,好一片洋洋的喜氣景象。

  這晚,靖王府內(nèi)最熱鬧的地方,當(dāng)屬靖府芹福晉居住的芯勞苑。里頭,芹福晉正端坐在一只楠木交椅中,她的周圍繞著水翎、花綺、鏡予以及燕娘、杏姑這一群待字閨中的女娃們,就連已接近臨盆的纖月,也向夫婿任聽告假.回靖王府來小住兩、三日,一來湊湊熱鬧,二來和額娘及眾姐妹們再小敘一番。

  這一番小敘,少不得妙語如珠,更少不得離愁澹澹,其中又以芹福晉和水翎的感觸最為良多。

  在額附任昕的慫恿,及本身對向日青的印象還不算差的情形下,靖王爺于兩個月前點(diǎn)頭,同意把二女兒水翎嫁人向家。面對這樣的婚約,水翎自然沒有大多異議;一來她已屆適婚年齡,早晚終究要出嫁,而向家,可算得上是個門戶相當(dāng)?shù)膶ο。再說,她和向日青曾經(jīng)有過一面之緣,知道他生得風(fēng)流俊雅、儀表出眾,她得天獨(dú)厚的不必于婚前惴惴不安的設(shè)想自己未來夫婿的品貌。

  基于這兩點(diǎn)“方便”,水翎使不像姐姐纖月,因不甘于奉皇命、父命成婚而自苦了好長一段時間。她感激上蒼的厚愛與垂憐,如今,只求嫁作人婦之后,依舊能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的恬靜怡然,且平順渡日,她便心愿足矣!

  至于芹福晉,嫁女兒的心情自然是一半兒歡喜、一半兒不舍。最近她更常在幾個親信嬤嬤面前,嘆息自己的肚子不爭氣,凈生女兒,不但沒能替王爺傳遞香火,還得把女兒個個賠出去。由芹福晉的話意,其實(shí)不難解讀她是真不舍得女兒一個個嫁人,一個個離開身邊。

  “古有名諺‘養(yǎng)兒防老’,可我生了你們四個丫頭,就不知道有什么好?芹福晉坐在椅里,嘴里說的雖足抱怨的話。但眼里訴說不盡的,卻是對四個如花似玉女兒的親愛。

  “女兒好啊!貼心!活潑的花綺,不落人后的自夸。

  “貼心?是喔!‘倒貼心思’,想想,嫁了人就成了外人,為娘的搞不好連背都貼不著,還貼心?”福晉未雨綢繆的喃喃。

  大腹便便的纖月,為額娘這微帶抱怨言詞,不自覺的產(chǎn)生內(nèi)疚!邦~娘,女兒嫁了人,總難免身不由己,可是女兒對額娘的心,就如女兒水遠(yuǎn)是額娘的女兒般,是絕對不會改變的!闭f著,纖月還孩子氣的依了依額娘的頸背,一臉的愛嬌。

  “都快是個孩子的娘了,還傻里傻氣的撒嬌!鼻鄹x邊笑邊若有感觸的搖頭。

  “福晉。手心手背都是肉,想您必定十分不舍纖月和水翎兩位姐姐嫁人吧?”身為九門提督巴格隆的養(yǎng)女,燕娘對“母親”這個名詞是十分孺慕,可惜提督夫人早亡,而巴鍇的淫威又使她養(yǎng)成善于察言觀色的性情,所以她一眼便看出福晉內(nèi)心的真實(shí)感情,并多情多義的給予安慰!案x,其實(shí)您稱得上好福氣,纖月和水翎兩位姐姐嫁的并不遠(yuǎn),全在京師里頭,您要是有什么召喚,不消一時半刻,她們便全可回到您的身邊!

  “說的倒是!”芹福晉拍了拍燕娘的手,夸道:“還是燕娘體己,她雖不是額娘的女兒,可是卻比幾個親生女兒還懂為娘的心意!

  幾個格格并沒有因?yàn)轭~娘夸了燕娘幾句而醋意滿懷,她們?nèi)济靼滓餐檠嗄镌诎图业碾H遇,不過花綺比較刁鉆,也淘氣,她慷慨的宣言道:“那我終身不嫁,陪阿瑪和額娘到老死,額娘,您說我夠不夠貼心?”

  “唉!你不嫁我才煩心呢!”福晉呻吟道。

  一直咯咯笑著的杏姑也百無禁忌的接腔道:“是時機(jī)未到。話說回來,哪個少女不懷春呢?搞不好花綺妹妹哪天碰上個如意郎君,連神魂都被勾走了,哪還顧得了娘?”

  “你是說你自己吧?杏姑姐姐!”花綺不甘示弱的反諷。

  “好了,好了!額娘是玩笑的。說真格的,只要你們嫁的好,額娘也沒什么好計較的!

  芹福晉一語道出了慈母心,令這群女娃兒們?nèi)o了下來,并個個若有所思。

  “我總覺得,女孩子家好似一顆顆的花種子,婚配,則無疑是花種子一生唯一一次開花結(jié)果的機(jī)會,而無論花種子的品類再怎么優(yōu)良高貴,若是播錯土地或栽錯地方,還是難免憔悴、萎謝。”或許有感于自己雖終身已定,卻仍憂心于自己婚后可能的環(huán)境,水翎略顯悲觀的提出自己的感想。

  “這倒是事實(shí)!”芹福晉深思著水翎的話,嘆道:“唉!自古以來,男尊女卑。女孩子嫁了人,若真有什么委屈,也只能自個兒和淚往肚里吞了,不然還能怎樣?”

  “啤!什么男尊女卑?我花綺才不吃那套,頂多不嫁人,也省得羅哩羅唆!”花綺外表是人如其名的花容綺貌,可是個性卻像極了男孩子,不拘小節(jié)。

  芹福晉除了惋惜這三女兒怎不生為男兒郎之外,對她的大而化之也不以為許。

  倒最一旁安靜的小女兒鏡予突然的問話,讓芹福晉溯及了一些有點(diǎn)不快與不安的回憶。

  鏡子是這么問:“額娘,嫁給阿瑪之后,您可曾有過肚里落淚的日子嗎?可曾傷心后悔嗎?那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心情呢?”

  芹福晉怔仲了半晌。想一想,嫁人靖府也悠悠過了二十載,這其問怎么可能沒有傷心后悔、肚里落淚的日子呢?而這其間,令她永志難忘的,又莫過于三件事。一件是不久前纖月的音訊全無,那就像自她身上捌下一塊心頭肉來般的疼痛難忍,當(dāng)然,這份傷痛因纖月的歸來而終告痊愈。第二件則是稍早靖王立側(cè)福晉,雖說在他們這朝代,男人娶個三妻四妾實(shí)屬平常,可是女人終究是善妒的,一想到和別個女人共用丈夫,芹福晉就不免意難平,可是意難平又奈何?誰教她生不出個男子嗣,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隨靖王去了。

  另一件,則發(fā)生在水翎出世的那日——芹福晉想想,決定對眾女娃兒們提起這件事的……一部分。

  “說來,嫁人靖府和你們的阿瑪結(jié)發(fā),額娘算是滿幸運(yùn)的了,至少你們的阿瑪是個有用于國家社稷,且對家庭有責(zé)任感的人,不過當(dāng)然,就算他貴為王爺,還是免不了有些別扭和倔氣……”

  芹福晉眼神變得有些渺遠(yuǎn)的回想著,“這輩子見他發(fā)過的最大的一次脾氣,該是水翎出生的那日。你們也知道‘不孝有三,無后為大’,在生下纖月時,他雖有些失望,但初為人父的喜悅令他興致高昂的急著替纖月取名,就因?yàn)槌跞巴獾哪菑澙w纖三日月,讓他想到了‘纖月’這個名字,可是‘水翎’這兩個字,卻是誤打誤撞來的。

  “話說那一年,你們阿瑪帶著我因公滯留在江南。有一回,約莫是陽春三月吧!你們阿瑪突然興起了童心,決定不告訴家人,偕我微服出游到江寧郊外,去欣賞咱們北方所沒有的黃牡丹和紫牡丹。就在歸程,不意競碰上了一群正猖獗在江寧周邊的流寇,那時我正懷著水翎,并接近臨盆,碰到這樣的事,你們阿瑪和我自然是驚駭?shù)牟恢,好在千鈞一發(fā)之際,一隊(duì)官家人馬正巧汀那兒經(jīng)過,圍捕了流寇,也拯救了你們阿瑪和我,而帶領(lǐng)那隊(duì)官家人馬的,不是別人,正是當(dāng)時占著江寧肥缺‘織造署’的‘江寧織造’——尹元瀚!

  “尹元瀚?不曾聽說!”纖月算來博學(xué),對朝廷王公大臣的升遷滴降也小有留意,可她從來沒有聽說現(xiàn)下有這么一位尹大人。

  “月兒,當(dāng)年你也不過是個兩歲大的奶娃兒,再加上尹家后來生了一些變故,你根本不可能聽說這位尹大人!鼻鄹x帶著愁緒提醒。

  “原來如此,”纖月恍然大悟,露齒一笑?

  鏡予卻好奇的再度追問:“額娘.這么說來,二姐的名字和這位尹大人是些關(guān)聯(lián)羅?”

  “關(guān)聯(lián)可大了!芹福晉靜靜的回想著:“因?yàn)橐笕顺鍪窒嗑,后來你們阿瑪便將他?dāng)時的貝勒身分告知尹大人,并承蒙他的盛情,我們在織造署里盤恒停留了好時日,而水翎,便湊巧的在織造署里出世了!

  “真的?原來我不是生在京師啊!可是額娘,女兒依然沒弄明我的出生,和名字有何關(guān)聯(lián)?我為何叫‘水翎’?‘翎’,是指鳥類的硬毛,和水又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?”水翎滿臉困惑。

  而花綺卻福至心靈!鞍」!我明白了,由阿瑪喜歡隨景命名的習(xí)性看來.當(dāng)時阿瑪一定是瞧見一只掉入水中的鳥羽毛,因此幫二姐取了這個名字。

  福晉為三女兒的說法失笑!跋姑杀荒憬o蒙對了一點(diǎn),不過事情可不像你想的簡單。接著她陷入思索!邦~娘還記得即將產(chǎn)下水翎的當(dāng)時,你們阿瑪是滿臉期待之色的守在產(chǎn)房門外,可是當(dāng)丫環(huán)告知地產(chǎn)下的又是是女嬰時,他竟突然雷霆萬鈞、智識全失的生了一般極大的怒氣,隨手便將他正拿在手中欣賞的一件東西朝產(chǎn)房前的一個池塘丟去——一根綴著珠玉的雙眼花翎!

  “花翎?什么是‘化翎’?因?yàn)閬碜詿岷余l(xiāng)下,杏姑還真是不懂這些官玩意兒。

  “所謂花翎,就是王公大臣珠光閃爍禮冠上拖著的那根鳥羽毛!被ň_很淺白的形容著,惹來眾人一陣哄笑。

  “那是孔雀翎!睂Ψ楊H有鉆研的水翎邊笑邊說道:“花翎在咱們等級森嚴(yán)的清

  王朝,是一種‘辨等威、昭品秩’的標(biāo)志,不是一般官員所能戴用;岜旧矸秩、雙眼及單眼,所謂‘眼’,是指孔雀鋼上的眼狀圓花紋,一個圓圈就算作一眼。翎眼多寡,正反應(yīng)了嚴(yán)格的等級差別!

  水翎頭頭是道的解釋,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轉(zhuǎn)向芹福晉問道:“對了!額娘,女兒記得以前皇室成員中的親王、郡王和貝勒,按規(guī)定是不戴花翎的,那么為何我出生之時,阿瑪?shù)氖种袝谢崮?”

  “唉!翎兒你問到重點(diǎn)了。那根雙眼花翎,是先皇賞賜給尹大人,而正因當(dāng)時你貴為貝勒的阿瑪并無花翎可戴,所以尹大人便慷慨的拿下花翎借他賞玩,哪知他因額娘又生了個女兒,竟氣得……”

  “啊!沒想到平素穩(wěn)重內(nèi)斂、條理分明的阿瑪也有這一面!崩w月似乎頗為吃驚的搖著頭。

  “唉!每個王室的干道都難免有那么點(diǎn)跋扈之氣。可是如水翎所言,花翎在咱們大清王朝是一種‘辨等威、昭品秩’的標(biāo)志,何況尹大人那雙眼花翎又是先皇寵遇尤隆的賞賜,而你們阿瑪卻因一頓脾氣,便把人家那花翎往水中一丟……咳!當(dāng)你們阿瑪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的時候,整個人幾乎是驚呆了!

  “那后來呢?福晉!燕娘和杏娘幾乎同時發(fā)問。

  “后來——”芹福晉想了想,笑開了。“后來當(dāng)然是尹織造大人大量的,要家丁泅水拾起花翎,沒事似的把花翎擦干,再戴回頂戴上嘍。更好的是,他不只點(diǎn)化了你們阿瑪,說手心手背都是肉、男娃女娃一樣好,讓你們阿瑪開了竅,不再怪罪額娘肚子不爭氣,還自告奮勇的幫我那女蛙兒取了名,就是‘水翎’!

  “原來,水翎姐姐的名字是有典故的!毖嗄锍釡赝褚恍Α

  水翎也回以嫣然一笑。

  “可以解釋成‘落湯的鳥羽毛”’杏姑插科打渾的加之句注解,再次逗笑了眾人。

  “額娘!還有沒有后來呢!當(dāng)眾人哄笑完時,鏡予卻仍不忘好奇的追根窮底! 

  纖月止住笑,心中暗想:鏡予是不是又感應(yīng)到了什么?否則她怎會對水翎的事情這么好奇,追著額娘打破砂鍋問到底?纖月不安的想起,不久以前鏡予偷偷告訴她的一個預(yù)言,她明確指出水翎未來的夫婿并非向日青,而是個比向日青斯文幾分的男子,纖月不覺滿心忐忑。

  連芹福晉也感覺小女兒鏡予的神色有異,但芹福晉本身的感覺也好不到哪里。她勉強(qiáng)微笑著朝鏡予應(yīng)了幾句!昂髞怼髞砭褪悄銈儌個長大,一個個要離開額娘出嫁羅!”

  芹福晉這段話,雖引起了笑語,卻也再牽引出水翎將嫁的離愁澹澹。

  稍后,芹福晉聲稱累了,將女孩子們?nèi)看蛏,讓她們各自回房安歇著?br />
  而芹福晉,則獨(dú)坐椅里,靜靜的回想另小段不為人知的往事,不對,該說天知、地知,靖王爺也知.

  那正是——水翎其實(shí)早有婚配。

  如小女兒鏡予的追問,事情的確還有“后來”就發(fā)生在水翎出世的同一天,那——天的稍后,尹大人和夫人閉氏帶著他們的大兒子——四歲的尹鴻飛來探視產(chǎn)后的芹福晉。

  說也奇怪,尹鴻飛一見到才出生數(shù)小時,一臉皺巴巴、紅通通的小水翎時,競“疼”不釋手的又是抱又是親,當(dāng)大人們恐怕他摔著小水翎要接手時,他卻任性的哭鬧,硬不松手。

  眼看著這樣奇特的情形,連尹夫人團(tuán)氏都不免要羞尹鴻飛偏心,說他胳臂往外彎,只疼著水翎妹妹,對自己才兩歲的親妹子霜若卻是愛理不理,不瞅小睬。

  田氏的滇怨惹笑了當(dāng)時在場的靖王和尹大人,而那長大后當(dāng)我的媳婦兒!

  訂下親來?那當(dāng)時,尹鴻飛幾句小大人似的話讓在場的人人全給愣住了。誰料想的到,一個叫歲大的孩子竟想“自”訂終身?尹大人和妻子田氏面紅耳赤了起米。想想,靖王當(dāng)時是個貝勒,皇親國戚,他們哪敢高攀?只能頻頻向靖王夫婦致歉,并尷尬的笑罵尹鴻飛小孩子不懂事

  可怪的是,當(dāng)時靖王不知被什么迷了心竅,競兀自看了尹鴉飛半晌,笑呵呵的夸道:這孩子生的眉清目秀、相貌堂堂,將來定是人中龍風(fēng),想尹大人和夫人如果不嫌棄,咱們就來結(jié)個秦晉之交,成就這對小兒女的姻緣!

  許是因?yàn)檎嫘南矚g尹鴻飛的可愛慧黠,或是感念尹織造豹有德有量及相救的恩情,靖王竟同意將水翎許配給尹鴻飛,并當(dāng)面取出信物黃玉蝴蝶墜飾一對。

  能和王府結(jié)親,是何等的榮寵!想這“織造”雖是內(nèi)務(wù)府一級官員,卻也不過是五、六品官,而貝勒卻是清朝宗室最顯貴之一,尹大人夫婦當(dāng)然是喜出望外答允了這門親事,且約定好等水翎年滿一十八時,再擇日讓他們成親。

  誰知,這人間世道的波折捉弄——不過三、四年,尹大人便因故被摘了“江寧織造”的頂戴,不久后又聽說被抄了家。那時,靖王也曾為尹家奔走疏通,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,后來又獲悉尹大人團(tuán)疾病故,靖王府最后僅知的一點(diǎn)關(guān)于尹家的消息,是聽說他們已舉家遷離江寧,音訊全無,不知所終。

  這一育訊全無、不知所終就忽忽過了十幾載,水翎今年一十八,也早過了尹家承諾要來迎娶的日子。日前向家來提親時,福晉也曾暗暗對靖王提起這件陳年婚約。說著說著,兩人不禁喟嘆起世情的多變,也有些猶豫該不該讓水翎另擇婚配?

  可是眼看著水翎已經(jīng)十八歲,怎堪再磋砣年華等待尹家的人出現(xiàn)?何況,尹家究竟還記不記得這件婚事,也是個問號?

  后來是靖王認(rèn)為既然距約定的婚期已過了兩年,而尹家也沒有人出來認(rèn)親,那么水翎自然有權(quán)擇人他嫁。就這樣,靖王同意了向家的求親,決定讓水翎另嫁?墒,福晉無法形容自己心中的一股不安,那完全是一種違約背信的心虛。

  那條黃玉蝴蝶墜還被福晉壓在錦匣底,而水翎也從來不知道她曾有過一個未婚夫叫尹鴻飛;蛟S如靖王所說,讓水翎盡快嫁人向家才是明智之舉,因?yàn)檎l也不知道尹家現(xiàn)在的景況怎樣?而向家卻足可供給水翎一生的富貴榮華。

  天下父母心哪!有哪個父母是不自私的?想通了這點(diǎn),芹福晉才稍稍能放下自己的心虛。”

  只是,誰能保證心虛會就此消失,事情也能盡如人意的進(jìn)行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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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所謂“過禮”是指男家送禮給女家。過禮還有大、小之分,在雙方同意訂婚之后,男家送簪環(huán)等禮物至女家,謂之“過小禮”;在結(jié)婚吉期已定至迎親之酒、衣服、幣帛等禮物至女家,謂之“過大禮”。

  今日的向日青,是到靖王府來過大禮,自然是春風(fēng)得意,意氣風(fēng)發(fā)。想想,再不用一個月的光景,便能娶得像水翎格格這般的如花美眷歸,是人生多么愜意的美事一件阿!

  好了,得意、愜意都有了!快要成為靖府姑爺?shù)南蛉涨啵?dāng)然曾經(jīng)向已是靖府姑爺?shù)膿从讶侮控惱,討教過該如何巴結(jié)討好未來的泰山泰水。于是擺開在靖府倚圍園內(nèi)的翁婿小酌,便是一個極好的開始。

  得知未來的泰山喜歡的是鼎彝之類的古董,向日青便費(fèi)盡心思的央托人找來一個具有相當(dāng)歷史價值的文王鼎,并利用一小段時間,請對古董也小有研究的任昕同他惡補(bǔ)了一番。

  收到這樣一份豐厚的禮物,靖王自然是滿心歡喜,但在欣喜之余,他也不免試試這位未來的女婿對古董是真內(nèi)行還是假內(nèi)行。

  “我說日青啊!你可知道鼎彝都是哪些朝代的古物?又以什么材質(zhì)鑄成?”

  靖王問這個問題好像有點(diǎn)把他當(dāng)白癡的嫌疑,不過向日青還是中規(guī)中矩的應(yīng)道:“都是殷、商、周等朝代的古物,材質(zhì)是銅!

  “既然是銅就該有銅色,為什么這鼎卻是青綠色?”

  第二個問題可就難了。日青回想了一下,才將任昕教他的全給照本宣了一次。“因?yàn)殂~器久埋在土中,經(jīng)過上千年或兩三千年才被發(fā)現(xiàn),上面長了許多銹,不少地方又為泥土腐蝕,因此剔刷干凈之后,便成青綠色。”

  靖王為他的頭頭是道頻頻點(diǎn)頭!澳敲慈涨嗄阋欢ㄖ拦哦姓嬗屑伲阌秩绾蝸肀孀R它是真品或膺品呢?”

  這個問題更有學(xué)問了。回想了良久,又斟酌了半晌,日青才開口道:“據(jù)說自來以后,便有假銅器的出現(xiàn),斯辨別弊鼎的真?zhèn)问且粋儤O高深的學(xué)問,咱們大清朝金石專家的研考爭論,幾乎都是依據(jù)‘青綠土花’來鑒別。所謂‘土花’,是古董術(shù)語,指的最銅器青綠色外表上被泥土腐蝕的痕跡,它可以用來鑒識器物的年代與真?zhèn)。?br />
  靖王頻頻點(diǎn)頭,一旁“陪考”的任昕和連保岳則捏了把冷汗,佩服著日青滿臉的篤定以及好記性。

  靖王似乎意猶未盡,他又問:“日青,說說你對‘毛公鼎’的認(rèn)識吧。”

  什么是“毛公鼎”?這下糟了,惡補(bǔ)時沒補(bǔ)到這一條!日青開始失去篤定,他蒼白著臉兼額汗涔涔,求救似的看了看任昕又瞪了連保岳! 

  連保岳曉得武功,可不曉得古董!他回瞪他,并懷疑兩位摯友任昕和向日青可能是“頭殼壞了”以前,一直在自毀形象以逃避婚姻的人,現(xiàn)在卻挖空心思的想建立形象跳人婚姻?天哪!真是“鴨肫難剝,人心難摸”。

  連保岳一邊在內(nèi)心犯嘀咕,一邊為向日青急得抓耳撓腮。

  所幸任昕反應(yīng)挺快的!鞍敚⌒鰧︾姸σ妥鹬惖墓盼镆残∮信d趣。小婿記得‘毛公鼎’是周代所鑄,其上有凸出的銘文三百二十行,共四百九十七字,是咱們中國傳世國寶里最著名的一件!

  靖王依舊頭點(diǎn)個不停,并撲克微笑,似乎對任昕自告奮勇的同答不以為桿,向日青卻有點(diǎn)急了,不知道這樣的臨時會考還要持續(xù)多,再久一點(diǎn).他大概非穿幫不可了。

  但就在這個時候,一陣“抓刺客”的喊聲震天價響的傳了出來。

  桌邊的幾個人同時跳起。大白天的,什么人這么大膽敢前來王府行刺?

  向日青和連保岳率先朝聲音出處奔去,只見一個有如輕燕的白色身影直竄向后花園而來,連保岳和向日青趨前攔著,幾個合達(dá)和府中侍衛(wèi)隨后追趕。

  那刺客明顯的是個女子,她沒有覆面,長相眉目清秀,卻神情凜凜的,手拿雙劍,揮舞得極俐落干凈。被眾人團(tuán)團(tuán)圍住時,臉上也沒有任何憂懼之色。

  “來者何人?”向日青揚(yáng)聲喝問。

  被稱為刺客的白衣女子卻答非所問:“我來討債!

  這倒有趣。向日青邊搖著招扇,邊優(yōu)閑的問道:“咱們這靖親王府,誰欠了你的債?”

  “靖親王!”自衣女子語不驚人死不休。

  “大膽刁婦,竟敢在這里無的放矢!边B保岳大喝道,似想把白衣女子的篤定給喝掉。

  可是白衣女子卻一點(diǎn)被嚇著的模樣都沒有,她只陰了連保岳一眼,就略顯不耐的問:“你是誰?靖王府里搖旗吶喊的嘍羅嗎?”我?嘍羅?我看起來像嘍羅嗎?連保岳感覺倍受侮辱的自問,然后表現(xiàn)得更加盛氣凌人!拔医羞B保岳,是襄事大臣連僅的兒子,你又是何方宵小?”

  白衣女子終于正眼看了他一下,卻露出了不屑的冷笑!霸瓉磉_(dá)官顯貴的兒子也不過爾爾。

  連保岳火大了,沒想到這個白衣女子長的美雖美,卻也只不過是個牙尖嘴利的臭丫頭。他連保岳生得雖不似任昕或向日青哪么惆儻風(fēng)流,但至少也說得上稱頭啊!她竟敢說他“不過爾爾”?

  張大他的牛眼,連保岳以死瞪著白衣女子做抗議。而白衣女子卻沒有再理他,只悼頭向向日青,無禮的問道:“你又是誰?”

  “我是向日青,軍機(jī)處大臣向干的兒子!

  “哦!你就是靖王府未來的二姑爺!”

  “正是。”

  “看你還算人模人樣,不過,你當(dāng)不當(dāng)?shù)贸删赣H王府未來的二姑爺,還是未定之?dāng)?shù)!”

  這世上競有這么猖狂的女子?向日青頭一次見識到。

  “姑娘!你究竟是誰?私闖王府有何目的?”

  “我的目的你不必問,只要讓我見靖王,我自會告訴他我是誰!”

  大目中無人了!連保岳火氣再度旺盛。“日青,不必和她廢話多說,待我們抓起她來審問.還伯她不乖乖供出她的目的!

  向日青想想,連保岳說的不無道理,便大喝一聲.

  “來人哪!抓下她!”

  經(jīng)他一喊,眾合達(dá)和侍衛(wèi)蜂擁而上。但卻為一個頗威儀的聲音遏止了。

  “全都給我退下!”

  走出來的是靖王,剛才,他在額附任昕的陪伴下,大老遠(yuǎn)的就聽見這位刺客“點(diǎn)名”要找他,他走近了來,又聽見她說他欠了她一筆債,這可引起了靖王的好奇與納悶。

  想想,自己生平不做虧心事,只除了……違背十八年前尹家和水翎的那件婚約?墒牵嬗心敲辞珊系氖聠?

  不,在這喜日,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!撇開不安,靖王筆直走到離白衣女子約莫五箭步的地方,開口表明身分!拔艺蔷竿,你是什么人?為何擅闖靖王府?快快報上名來,并說明你私闖所為何來?”

  “你就是靖王?”白衣女子仍抱持懷疑。眼前這個年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,外表雖頗具威嚴(yán),可是在這王府的喜日.他卻只著尋常服飾,未免有些奇怪。

  “在靖王府邸,誰敢冒充靖王?”靖王感覺可笑的反問。

  白衣女子想了想,似乎不無道理。于是她換了副較和緩的臉孔,趨前往靖王跟前一跪,呼道:“王爺萬福,民女尹霜若給您請安!

  尹……這一姓氏令靖王心上一震!耙?你是……”他只敢揣測,不敢求證。

  “是的,民女是前江寧織造尹元瀚的女兒尹霜若,這次奉家母田氏之命,上京來向靖王爺您請求履行,十八年的我家兄長與二格格水翎的婚約。”

  “你是尹大人的女兒?”

  大概沒有人看過堂堂靖王蒼白著臉,驚慌錯愕的樣子,但在這一刻,倉皇失措的可是大有人在,白衣女子尹霜若這一段話,不啻是青天霹雷,讓所有人都愕在當(dāng)場,而這其中,又以任聽、向日青和連保岳三人最為震驚。

  “王爺,這個白衣女子究竟在胡言亂語些什么?”向日青一臉不解的問。

  “是啊,阿瑪,她說水翎妹子另有婚約,是真的嗎”任昕也相當(dāng)困惑。 

  “一定是她胡編亂撰,日的是想毀了水翎格格的清譽(yù),順便壞了今日的喜氣,王爺,依我看,咱們先把這‘刺客’抓起來打個一百大板,再把她丟出去.看她還有沒有力氣碎嘴?”連保岳剛剛受了尹霜若不少鳥氣,這下子應(yīng)該算是公報私仇。

  尹霜若寒白著臉瞪著連保岳,陰森森道:“黑臉的,我和王爺談的是正事,你算哪棵蔥哪根蒜?在這兒插嘴?”

  連保岳的臉更黑了!正待反駁,靖王爺卻在這時同過神來,并暗嘆世事的巧合與天意難違,他看了看此刻正繞在他們身邊的幾個合達(dá)和大批侍衛(wèi),他們正個個豎高好奇的耳朵,靖王急忙遣退他們,并示意任昕他們幾個后生晚輩先捺下焦躁,然后囑咐丫環(huán)去請芹福晉前往大廳會合,最后他頗禮遇的將尹霜符延請人大廳并賜坐。

  總之,尹霜若的突然出現(xiàn),讓靖王終于體會了“是福不是禍,是禍躲不過”這句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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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芹福晉來到大廳時,心情有點(diǎn)茫茫然。聽丫環(huán)們說起發(fā)生在后花園的刺客事件之后,芹福晉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(yù)感。

  而當(dāng)尹霜若向她請安時,她更肯定了一件事——尹家真的來尋親了。因?yàn)椋粽媸情L的很像年輕時的尹夫人團(tuán)氏,差別只在這個尹霜若相當(dāng)?shù)娜巳缙涿,雖然年紀(jì)輕輯,卻冷若冰霜,連眉字之間都有隱隱的風(fēng)霜。

  “霜若,你果真是尹大人的小女兒霜若!都這么人了,記得王爺和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時,你只是個兩歲的小女姓呢!”芹福晉不自覺的回想,并急忙的問:“奇怪了,你怎會闖入王府被當(dāng)成刺客呢?”

  “我遠(yuǎn)從海寧來,是來履親。”尹霜若冷冷的強(qiáng)調(diào).“沒想到卻三番兩次被靖府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給賞了閉門羹,他們還指稱水翎格格最近就要和軍機(jī)處向大人的長公子結(jié)親,我一急…只好硬闖了進(jìn)來!

  陪同在坐的任昕、向日青和連保岳同時哼了一聲,好像對尹霜若不客氣的用詞頗不以為然;靖王和芹福晉也同時輕咳了一聲,似乎也對她的直言直語難以消受,不過眼下他們兩夫婦自知理虧,芹福晉只好再次慌忙說道:“刺客的事,咱們就甭再提起,對了,談?wù)勀銈冞@幾年的情況,聽說尹大人十幾年前已經(jīng)謝世,你母親田氏……可還好馮?”

  芹福晉仍有逃避心態(tài),她少問了最重要的一個人,與水翎訂親的——尹鴻飛! 

  然,尹霜若是何等聰明的人物,她豈會任芹福晉逃避問題!凹夷负芎茫挚到,可是我那哥哥尹鴻飛——身子骨不太好。十幾年前,父親去世,他又突然生了一場重病,從此怪病纏身,時好時壞!

  “是嗎?怎么會?十幾年前,看他一副活潑健朗、聰明慧黠的摸樣!本竿鯛旊m打著躲避婚約的如意算盤,但聽說好好一個孩子變成如此模樣,倒也不免唏吁。

  “白云蒼狗,世事無常!币舻目畤@!叭缃袼顫娊±什辉,不過心淳厚、聰明慧黠倒是依舊。”

  從尹霜若的語氣,不難聽出對她和她的兄長敬愛有加。

  和靖王爺對看一眼,芹福晉不禁又問:“聽你提起你們?nèi)椰F(xiàn)居海寧,一切……可好?”

  “所謂靠山吃山,靠海吃海,海寧是個多水患的地方,能怎么好?自從家父十幾年前遭小人誣陷,惹來抄家之禍,抑郁以終之后,家母田氏便帶著我們回到她的鄉(xiāng)居故里海寧,以針線活兒養(yǎng)活我們兄妹二人,孤兒寡母三人勤儉安貧度日倒也能過,可是約莫十年前,哥哥鴻飛突然身染怪病,一陣子人好好的、一陣子又寒熱齊襲,家母為了哥哥的病遍求名醫(yī),家里僅剩的一些家當(dāng)?shù)涞牡洹?dāng)?shù)漠?dāng),為的就是治好兄長的怪病,可惜……全無效用。”尹霜若微微哽咽,這是她首次表現(xiàn)激動。

  “鴻飛哥哥是我們尹家的獨(dú)子,也是家母唯一的指望,有一陣子,咱們尹家真是……叫天天不應(yīng),叫地地不靈!币粼俣冗煅,一臉風(fēng)雨凄清。不過她很快平復(fù)情緒,再度表現(xiàn)出凜凜的自信。“幸好,我習(xí)過幾年武功,目前投身海寧塘監(jiān)大院當(dāng)捕役,家里的日子也逐漸改善,堪稱小康。”

  ‘靖王和芹福晉聽完,更是不勝唏吁,就連任昕、向日青、連保岳三個對尹霜若印象不怎么樣的人,聽過她的描述,也難免有些動容。

  “的確是白云蒼狗,人世無常。走頭無路時,你母親應(yīng)該來找我們的。你父親當(dāng)年的救命之思,我們至今無以為報……”芹福晉想著說著,也不禁哽咽出聲。

  “當(dāng)年,尹家被抄時,風(fēng)聲鶴映的,哪個人不是怕被波及的對我們尹家避之唯恐不及,聽家母提起,當(dāng)時靖王曾為我們尹家多方奔走,家母至今仍銘感五內(nèi),只是家母恐怕牽累更多人,寧愿選擇拋卻繁華,平淡度日。”話才說完,尹霜若突然從椅上立起,撲通一聲往靖王和芹福晉跟前一跪。

  “靖王爺和福晉作主”她抱揖請求著,“原本,鴻飛哥哥得了怪病,我們尹家是不該有非分之想,再來談及十八年前的那件婚約,可是這一、兩年,哥哥的病情好壞區(qū)隔的更明顯了?好的時候.像個正常人;病的時候.卻奄奄一息,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壞的時候多過好的時候。而如我方才所言,鴻飛哥哥是家母唯一的指望,日前,家母病急亂投醫(yī),競想著向一些江湖術(shù)士求助,巧合的最,有個看來癲癲狂狂的瘋和尚正好來到海寧落腳,他主動告訴家母,要她替哥哥娶房媳婦來“沖喜”,這幺一來哥哥的病便可緩和一些,還邪門的說,兄長所娶的這房妻室,可能是救助他從此脫離那怪病的唯一良方。

  “當(dāng)時,家母對這個癲和尚的話是將信將疑,更不知該去哪里尋找這樣一位姑娘?眼前我們家雖不致三餐不繼.但想買個姑娘,談何容易?何況,哥哥自幼飽讀詩書,不是知書達(dá)理的女子,他又怎會看得上眼?可是母親愛子心切,她又怎能放棄這一線生機(jī)?

  “后來,更玄的事發(fā)生了——那個瘋和尚詭異的指點(diǎn)了母親一條明路,他癲癲狂狂的喃喃重復(fù)著幾個句子:“姻緣早注定,翎飛鴻水邊;重向京畿地,何須近求遠(yuǎn)?人生少得意,唯有神仙眷;歡愛同來去,仿蝶雙翩翩。”母親聽完這些話,著實(shí)驚訝非常!”尹霜若邊說,邊觀察著靖王爺和芹福晉的反應(yīng)。

  而王爺和福晉的反應(yīng),也著實(shí)非常驚訝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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