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蒙君惜 第七章

  片刻之間,蕭中塵已來到拜月教人落腳的客棧外,爬墻竊聽不厶甩的個性,他大剌刺的走進(jìn)客棧,向掌柜的要間房住下,這間房正好在拜月教人的隔壁,他運(yùn)起內(nèi)力仔細(xì)傾聽他們的一切舉動。

  只聽到他們談起陸雙絲當(dāng)年叛出教門的經(jīng)過……

  “真沒想到大祭司叛出教門后,競能在這里創(chuàng)出這么大的家業(yè),教人好生羨慕!庇腥说。

  “說的也是,當(dāng)年大祭司仗著任教主在背后撐腰,和蕭君堯愛得死去活來,絲毫不顧祭司不能與凡人相愛的禁忌,在君山和族人打了三天三夜,若不是任教主全力維護(hù),敦中不知死傷多少。”另一人附和著。

  蕭中塵不冤想起爹娘當(dāng)年叛教的經(jīng)過。娘是拜月教的大祭司,武功高強(qiáng),人又聰明,偏偏在族人東栘而來的時候碰上當(dāng)年正在江湖上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爹,兩人一見如故,為了擺脫族中祭司的身分,他們先是取得任昊生的諒解,然后用拳頭打出拜月教門,從此立誓不再踏入中原武林;娘氣不過,尤其心疼當(dāng)年正有一番作為的爹,為拜月教必須避居西陲,苦心研究,終于練出一門?税菰陆涛涔Φ穆湓碌,傳授給他。

  只不過那么久的事,他們?yōu)楹卧俅翁崞?蕭中塵眉尖輕皺,捺著性子,再聽下去。

  “當(dāng)年大家都被嚇壞了,從小到大,誰聽過拜月教人可以脫離教門,到外頭生活的?大祭司是第一個,大家也以為她會是最后一個,誰知道任教主也起了背叛之心,現(xiàn)在想起來,說不定早在大祭司離去后,任教主便起了這個念頭!币晃荒昙o(jì)大的長者不勝欷吁。

  “大祭司是大祭司,走了一個,族中可以再找一個,任教主是何許人也,他走了我們要怎么辦?”張兆輝的聲音響起,話中有著濃厚的不滿,”你們這些不中用的草包,莫非見人家現(xiàn)在的氣勢嚇人,便滅自己的威風(fēng),別忘了任昊生當(dāng)年是怎么輕視我們的教規(guī),看輕我們的教民。”

  “長老,就因為任教主當(dāng)年有背叛之心,我們才起了懲罰的念頭,也才會和護(hù)主派發(fā)生沖突,造成圣裔一族死傷慘重,我只是想,如果大祭司能在外頭過得這么好,我們……”

  “住口!你別忘了你在月之父面前發(fā)過誓的,外頭的人怎么看我們,你們都心知肚明,他們表面上對我們恭敬疏遠(yuǎn),心里卻始終當(dāng)我們是異教徒,鄙夷我們!睆堈纵x在房中踱步,狂熱的喊,”反正我們也無須跟他們親近,大家要牢記我們是月之父欽點(diǎn)神賜的子民,外頭的人永遠(yuǎn)不及我們高貴的血統(tǒng)!

  大家叫道,”沒錯,月之父會賜福給我們!

  “至于叛教的人自有下場,用下著羨慕他們,何況,陸雙絲和蕭君堯不是教我們逼到這個荒涼的地方,水遠(yuǎn)不得涉足武林嗎?”有人高聲叫道。

  蕭中塵聽了,只在唇邊掛了一抹淡淡譏諷的冶笑,井底之蛙不可語天,他不層和他們一般見識。

  只聽到張兆輝再說,”還有,大家都是抱著同樣的信念,才會在任昊生叛教時團(tuán)結(jié)在一起,日后大家也耍站在同樣的立場,將護(hù)主派的人馬全部收服,為我們最后的目標(biāo)一同努力!

  “長老,究竟有沒有傳說中的寶藏?我們找了這么多年始終沒看見寶物的蹤影,大家都覺得不耐煩了。”

  “當(dāng)然有,只是被任昊生藏起來了!睆堈纵x的聲音隱含怒意,這么多年來,他一方面要穩(wěn)住族人的信念,一方面又要為自己勃勃的野心而戰(zhàn),長久下來,他已經(jīng)倍感吃力。

  “真的嗎?可是他落在我們手里這么多年,卻……”

  倏地,隔壁房門開了又關(guān),蕭中塵心中一凜,拳頭悄悄握緊,但當(dāng)他聽到進(jìn)來兩人的腳步聲虛浮,便知這兩人功夫平平,不足為懼,拳頭再次松開。

  他似乎記得娘曾經(jīng)提過拜月教之所以東行,是因為族中古老相傳所羅門王的寶藏埋在東方的土地上,世代交接的拜月教主有責(zé)任率領(lǐng)門人取回寶藏,帶給族人希望與財富。長久以來貧窮的拜月教始終無法成行,但任昊生做到了,他的資質(zhì)加上魄力,硬是讓族人從西游牧到東,追隨那虛無縹緲的傳說與寶藏。

  記得當(dāng)時娘輕蔑的說,”哪里有寶藏,不過是窮極的拜月教人異想天開罷了!比侮簧ど现性哪且豢叹兔靼琢,不過大家始終相信傳說。

  “長老,任緇衣離開蕭家堡后失去蹤影,并未跟我們派出去的人碰頭!

  房中又有人出去,而且不只原來那兩人,竟有五、六人之多,蕭中塵不免掛心留在客棧中的緇衣。

  “長老,我認(rèn)為找不到任縉衣事小,如何安撫護(hù)主派的人事大!

  另一人提醒了張兆輝,”沒錯,護(hù)主派向來和我們保守派不合,在任昊生叛教的事上他們居于下風(fēng),而且一直在養(yǎng)精蓄銳,等待跟我們攤牌,我們不能太過大意!

  “他們早在疑心任昊生的事跟我們有關(guān),只是當(dāng)年一戰(zhàn)之后,找不到任昊生的尸體,又沒有直接證據(jù)證明是我們做的,才一直忍到現(xiàn)在,如今臘月祭典將至,族人將推派新教主時,我們必須思考周全,才能行動。”

  “圣裔一族死的死,傷的傷,他們找不出適當(dāng)?shù)娜诉x擔(dān)任教主,可惜的是,圣火令在護(hù)主派手上,否則我們也不用大費(fèi)周章找任緇衣當(dāng)圣女,借以控制大局!绷硪蝗说。

  “不要緊,找不到任緇衣,我可以用‘他’來替代,經(jīng)過這么多年的試驗,我已經(jīng)可以操控‘他’的心智,臘月祭典如果任緇衣不出現(xiàn),‘他’現(xiàn)身的效果也是一樣,到時不怕他們下交出圣火令!

  蕭中塵抿緊雙唇。難道任昊生沒死?如果真是如此,他將設(shè)法化解這樁陰謀,不僅因為緇衣,更因為任昊生當(dāng)年對他爹娘有恩。

  “族中教規(guī)明定,接任教主者必須是圣裔,而且擁有前任教主親傳的圣火令,如今圣火令在護(hù)主派手上,圣裔又已死傷殆盡,如果能找回任緇衣當(dāng)圣女,我們便有和護(hù)主派相抗的籌碼,如果讓‘他’現(xiàn)身,難保護(hù)主派不會拿當(dāng)年的事反咬我們一口。”

  “你怕了?當(dāng)年是‘他’要叛敦,才會引發(fā)那種事,‘他’必須背負(fù)一切責(zé)任。不過,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,找到任緇衣是第一要務(wù),你也出去找吧!”

  “是!

  蕭中塵不再聽下去,不等他們有所行動,他便敏捷的起身,倏進(jìn)倏出之舉,并未驚動到鄰房的人。

  事情已經(jīng)大致明朗,拜月教早在動亂之前分成兩派人馬,以張兆輝為首的保守派,死命稚護(hù)可笑的傳統(tǒng),對任昊生的所作所為大為不滿,而且早就想取而代之,當(dāng)年任昊生的叛教提供給他們機(jī)會,事后,護(hù)主派和圣裔雖死傷慘重,卻握有能執(zhí)掌號令的圣火令牌,張兆輝無法聲稱大獲全勝的主因在于教義規(guī)定,他們既無令牌也不是圣裔,只好在臘月祭時,找出緇衣好當(dāng)他們的傀儡。

  可是,他們言下之意,竟然透露出另一個疑點(diǎn)——任昊生可能沒死。

  這又該如何是好?蕭中塵思緒成麻,他早已將任緇衣當(dāng)成家人看待,所以不允許她受到任何形式的傷害,哪怕與她父親有關(guān)。

  他信誓旦旦的告訴自己,但在這堅毅不拔的心態(tài)下翻涌的暗潮是什么?為何會在聽到她被人設(shè)計時激起怒海狂濤?

  她不是第一個向他表白的女人,但她激起他心底潛伏的躁動究竟是什么?這股從沒有人引起的波瀾究竟為何而來?

  他回到原來下榻的客棧,解了任緇衣的睡穴,她睡沉的臉蛋紅撲撲的,孱弱的身子枕在雪白的大床上顯得異常脆弱,兩排長長的睫毛靜靜的覆蓋著,惹人憐惜。

  他在心中做了決定,他將隱瞞所有的事,她只要靜靜休養(yǎng),其它所有的一切,她都不需要知道,因為他會把它辦得很妥當(dāng),她只要笑著養(yǎng)胖自己就好。

  任緇衣動了動睫毛,睜開迷蒙的眼,上午跟蕭中塵聊累了,不,應(yīng)該說是向他吐露長達(dá)五年的相思太累了,竟聊到在床上沉入夢鄉(xiāng)。

  現(xiàn)在呢?她坐起身子,從窗外望去竟是黑壓壓的夜色,她又睡了一下午,揉了揉眼睛,尚無法將思緒順利連結(jié)起來,便聽到耳邊溫柔熟悉的男性嗓音。

  “你醒來了,要不要吃點(diǎn)東西?”蕭中塵不等她回答,便霸道的要廚房準(zhǔn)備一大堆食物擺在桌上,他已習(xí)慣為她張羅生活中的一切。

 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,”我睡太久了,好好的一天都給我浪費(fèi)了!

  “別這么說,反正閑來無事!彼亲锟?zhǔn)祝贿^他可不認(rèn)為匆匆上路是個好主意,更何況是她這樣的身子。

  她舉箸夾了一塊馬鈴薯放進(jìn)嘴里,真好,這些全是她喜歡的菜色,”你怎么知道?”

  陪她一起吃飯,事實(shí)上卻不餓的蕭中塵回眸,”什么?”他的心思還在如何修理那群混蛋身上。

  “你怎么知道這些菜全是我愛吃的?”

  “前陣子我向小玉問過,我還知道你每天中午有午睡的習(xí)慣!蹦莻時候,他還不知道這么快就派得上用場,他只是想替她做點(diǎn)什么,好讓她對蕭家堡更有歸屬感而已。

  他的動機(jī)純正,只是私心里有點(diǎn)盼望她過得更快樂,如此而已。

  “謝謝你。”任緇衣滿足的漾起一抹好可愛的微笑,令他有些愕然。

  “吃完后,我陪你上街走走,”他沉默半響,才開口,”晚上這附近有個市集,順便可以看看有沒有御寒的衣物。”

  他們離開得匆忙,沒有帶太多行李,他是無所謂,可他擔(dān)心她的嬌弱體質(zhì),更何況,他得替拜月教的人制造機(jī)會,好讓他們留訊息給她。

  “我好久沒有逛集市了!彼男θ菸礈p,單純的快樂如此輕易獲得。

  “我也沒有!

  事實(shí)上,這是蕭中塵第一次逛市集,以往他需要什么只要一聲令下,就有人馬上捧到他的面前;等到他行走江湖時,過的是一擲千金,滿樓紅袖招的奢華生活,根本不曾接觸過市井小民的市集。

  任緇衣自小隨著拜月教東奔西走,雖然身子病弱,但到底不是個深居簡出的人,市集對她而言不陌生。此時月上中天,街上卻相當(dāng)熱鬧,到處都有小販的叫賣聲,也有人跑江湖耍雜技討口飯吃,賣小吃的人也四處吆喝著,她睡了一下午,興致卻很高昂,每個攤位都看了看。

  “西域就和中原不一樣,賣的東西都比較實(shí)用些。”看不到一半,她倒下了結(jié)論。

  蕭中塵拿了一件上好皮裘往她身上比劃了下,對小販拋了句”包下”,才道,“我倒不覺得有什么不一樣,人還是一樣的多!

  “那是因為大哥你太顯眼了,走到哪兒都有人認(rèn)出你是落月刀的蕭十二郎!比尉l衣不怎么認(rèn)真的埋怨。

  “這里還不出蕭家堡的勢力范圍,等我們再走遠(yuǎn)些,就沒人認(rèn)出我了!彼斐鲇冶蹞е,避免在擁擠的人潮里走散了。

  任緇衣的心因為他親近呵護(hù)的動作溫暖了,”對了,當(dāng)年我和仇哥哥一路西行,直到快要到蕭家堡才打聽到蕭家的消息,這是為什么?”

  “因為我父親行事向來低調(diào),他認(rèn)為家是休息的地方,所以刻意在堡外豎立一道安全而完整的屏障,一般人想打聽蕭家堡是不得其門而入的,”蕭中塵談話間,又替她買了兩件羊毛大衣和一條長圍巾,”后來之所以沒那么嚴(yán)密,是因為我的江湖朋友實(shí)在太多了,防不勝防,才讓鄰近蕭家堡的村子知道位置所在!

  任緇衣聽得似懂非懂,”讓人知道蕭家堡不好嗎?”

  “不是好不好的問題,是我娘當(dāng)年離開拜月教的關(guān)系,使得我爹必須避居西域,而且為了避免仇家上門,隱藏行蹤是最好的辦法!笔捴袎m瞅著她的小臉,溫柔一笑,”當(dāng)年拜月教里不贊成教里的大祭司和外族相戀,反對的人不少,都靠你父親大力維護(hù),我娘后來老把這事掛在嘴邊,還——”

  他突然住了口,令她好生好奇,”還怎么?我爹又做了什么嗎?”

  “沒什么,我娘很感激你爹!彼麞亻_目光。其實(shí)陸雙絲當(dāng)年老提著蕭任兩家后代聯(lián)姻的事,現(xiàn)在叫他如何開口,他只能故意略去不提,免得尷尬。

  任緇衣纖細(xì)的感到他的為難,聰明的選擇沉默,乖巧的任他陪著,看過一個個攤位。

  “累了嗎?”他問。

  “還好!彼局,看著他手上的大包小包,”那都是我的嗎?”

 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看,”這些只能算是將就,等我們進(jìn)入城里,再買比較好的東西!

  “不用這么浪費(fèi),這些衣服我穿上三、五年都不會壞的!甭犓@么說,她倒急了,小手拉著他的袖子,不依的說。

  他笑了笑,不與她爭辯,”我餓了,找個地方坐下來吃東西。”

  她隨著他走向燒賣的小攤,低著頭跟在他后頭的她,不小心讓人撞了下,身子往旁邊摔倒,就要跌在地上時,她的視線跟著一歪,忽然看到幾個熟悉的符號在對

  街墻腳邊,不穩(wěn)的身子卻馬上被人摟進(jìn)懷抱里。

  “沒事吧?”

  她從暖呼呼的胸膛里拾起小臉,整整高她一個頭的他俯低臉關(guān)切的問。她突然有股沖動,”你是在關(guān)心我嗎?”

  “當(dāng)然,告訴我有沒有哪里受傷?”他只急得想把她從頭到腳檢查一遍。

  她眼中的希望火花頓時熄滅,小手抵著他的胸膛,”我沒事,哦,對了,我想起來了!

  她離開他的懷抱,走到馬路上,他不放心的跟了過去,手上的包裹全散落一地,但他根本不在意。

  任緇衣在墻腳邊蹲了下來,此時,蕭中塵總算明白是什么令她如此興奮,那是堆奇形怪狀的符號,但他已經(jīng)心里有數(shù)了。

  “大哥,他們已經(jīng)先走了,他們決定……決定不等我,先走了!彼y過的結(jié)結(jié)巴巴。

  他蹲下身子,正好接住她撲過來微微發(fā)顫的嬌軀,”你哭了,就為這個?”

  她在他懷中拭著不爭氣的淚水,”他們好過分,明明說要等我,卻先回去了,怎么辦呢?我們得追上他們。”

  “什么?”他皺眉,沒想過要追他們,他總是先發(fā)制人。

  “哦,我忘了你不知道,”她回頭指著墻上的符號,”是我的族人留給我的訊息,上面說他們等不到我,要先趕回總壇,要我設(shè)法在臘月祭典時回去。你說,這是不是太過分了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九月,我們根本沒辦法在三個月內(nèi)趕回去!

  當(dāng)年她和仇鐵鷹花了將近半年的時間,如今時空雖變,但她實(shí)在沒有把握。

  “我們可以!彼冻鏊实奈⑿。天殺的,他現(xiàn)在才知道他為自己惹來什么樣的麻煩,他們想在三個月內(nèi)到達(dá)拜月教總壇,簡直是異想天開!以她的身體狀況,她隨時可能閉上眼睛,就在途中的某個地方倒下。

  他禁不起賭,也沒有那種好運(yùn)。

  但,他沒有表露出他的憂郁。

  “真的嗎?”

  “相信我們可以!

  似乎他的保證令她安了心,他們按照原定的計劃吃點(diǎn)東西,然后逛了其它地方,等他們終于想回客棧休息時,夜已經(jīng)很深很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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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昨晚夜游的氣氛過于融洽,蕭中塵選擇讓任緇衣多睡一會兒,反正已經(jīng)遲了,他不認(rèn)為現(xiàn)在跟上拜月教的人能有任何幫助。

  “緇衣,你起床了嗎?”他敲房門。

  不一會兒,任緇衣那軟軟好聽的聲音馬上傳來,”我就好了,我們走吧!”

  門一開,任緇衣含笑的站在他面前,纖細(xì)的身子裹在白色輕袍里,向來無啥血色的蒼白臉蛋有一絲淡淡的粉紅色,不尋常的染在雙頰上,看起來叫人驚艷,卻有點(diǎn)不對勁。

  “你都準(zhǔn)備好了?”他上下打量著她,試圖找出那絲不對勁之處。

  “是啊,大哥,我們快走吧!”她不自然的別開目光,但愿別叫他看出來。

  她回避的態(tài)度令蕭中塵更加起疑,”我讓人準(zhǔn)備馬車,吃過早飯后再上路!

  “我們不騎馬嗎?”原本說好騎馬比較快的,她為此還做了好大一番的心理準(zhǔn)備,深怕在他面前出糗呢!

  “不騎馬,我們一路晃回中原!睘榱怂纳眢w著想,他寧可選擇較慢、較保險的方式。

  她覺得不妥,正想開口,一見店小二上樓來沏茶上菜,滿肚子的話又全縮了回去,等整間房里只剩他倆時,她才開腔。

  “大哥,我認(rèn)為如果要趕時間,騎馬似乎比較快些!

  他認(rèn)同,”但你的身體不允許!

  她心虛的低垂著頭,”我的身體不好,從小到大,都只能被動的接受別人對我的好意與照顧,就連當(dāng)年我爹將我托給仇哥哥時,我也不知道爹有危險,還天真地以為事情很快就會過去了!

  “所以你想改變什么?”在他看來,她倒不像被保護(hù)過度的嬌嬌女,反倒像個受盡磨難的小可憐,處處體貼著別人,深怕再增麻煩似的。

  “我常想如果那晚我沒有順著我爹的意思,事情有沒有可能會不一樣?”她的小臉泛起一層淡淡的憂慮,迷蒙的大眼沒有焦距,整個人安靜地沉入一片哀傷中。

  “過去的事已經(jīng)過去了,沒有人可以試圖改變!彼罩l(fā)涼的小手,聆聽似乎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。

  “我討厭自己受詛咒的身體和軟弱的個性,這次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取回我爹的骨灰,好讓他人土為安!彪m然很困難,但她必須去做。

  蕭中塵暗嘆口氣,委婉的道,”緇衣,我認(rèn)為張兆輝這群人的動機(jī)與來意并不單純,對當(dāng)年拜月教發(fā)生的事,我傾向保留的態(tài)度。”

  “就算他們存心要害我好了,我也不怕,反正這條命是多余的,送給他們也無妨!弊蛲淼臍g愉馬上報應(yīng)在今早的不適,看來她注定這一輩子就這樣過,沒有奢望的權(quán)利。

  “胡說!你爹要是聽你這么自暴自棄,他會氣瘋的!

  “我從來就不認(rèn)為我這輩子可以長命百歲,我知道你放棄快馬是因為我的緣故,沒必要的,如果趕路能讓我的心愿早一點(diǎn)達(dá)成,我不在乎這一路上舒不舒服。”

  “要是這一路上因為奔波而使你的病更加嚴(yán)重呢?”

  “那我會求你完成我最后的希望!

  “好吧!如你所愿!笔捴袎m生氣了,因為她竟是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身體,但他更氣的是自己,明明關(guān)心她,卻又提不出有力的借口掩飾。

  他氣呼呼的出去找馬,任緇衣長長的吁了口氣,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(tuán),將臉埋進(jìn)雙膝里。她知道她的身子正在發(fā)著燒,都是昨晚狂歡的結(jié)果,但她一直忍著不說。

  沒有人可以忍受她這個不中用的身體,當(dāng)年仇哥哥是受了她父親所托,現(xiàn)在蕭中塵是因為可憐她,才不得不帶著她上路,她不能給他再添麻煩了,一個如鷹般自由的昂藏男子,不應(yīng)該被她這種人困住。

  所以她一直忍著不敢說,掏出身邊長年帶著的冶凝香藥丸,瓶中只剩下最后三顆了,這是她父親費(fèi)盡千辛萬苦為她配制的保命藥丸,除了壓制她體內(nèi)的宿疾外,還有祛毒解熱的功效,她一直很寶貝著,即使真的很難受,也不肯輕易動用。

  現(xiàn)在她取出看了看,卻又珍惜的收起來,也許將來有人比她更需要,她一直這么想。

  蕭中塵氣歸氣,但還是體貼的找來匹駿馬,把她用薄毯包得密密的,讓她坐在他身前,兩人共騎,漫天的風(fēng)沙似乎也不這么強(qiáng)烈了。

  “一天換一匹馬,只能趕半天路程,隨后就得讓馬休息,慢慢走!彼剂恋碾p瞳轉(zhuǎn)暗,如春風(fēng)的神采略沉。抱在懷中的矯軀一點(diǎn)重量也沒有,他好怕她就這么消失。

  “都聽你的,大哥!彼]上眼,享受這種靜謐,耳邊吆喝了聲,馬開始疾奔,但她一點(diǎn)也不怕,任心思騁馳天地之間,神游物外。

  “不知人間疾苦不好嗎?我只求自己當(dāng)年沒涉足武林,不知恩怨情仇,也不用為天下人牽腸掛肚,煩擾于心。”他終究是受不了寂靜的那個,想要了解她心里的想法,他說出自己的感受。

  任緇衣靜默許久,才道,”大哥是希望與你共騎的人是蓮姑娘嗎?”

  霎時他全身肌肉為之緊繃,”為什么想問這個?”

  “如果今天和大哥共騎的人是蓮姑娘,大哥就不會有遺憾了。”笑傲天下,睥睨世人,身旁是心愛的如花美眷,這才該是他的生活。

  如今,造化弄人,他必須背負(fù)著對蓮姑娘的歉疚,還不得已的成為護(hù)送她東行的人,讓她對他好生抱歉。

  “不知道,追究過去的事沒有意義!笔捴袎m的心情變得更差了,仿佛又聽到蓮兒那詛咒的聲音,真是一輩子揮不去的惡夢。

  “對不起。”

  他沉浸在自己的惡劣情緒中,乍聽到這個小小的聲音,他有些愕然,”緇衣,不要動不動就道歉,知道我為何在外流浪那么久后,選擇在這個時候回家,而且毫無猶豫的送你回拜月教嗎?”

  她轉(zhuǎn)回頭,看見的是他坦蕩蕩的眼神,綻然一笑,”大哥可有了決定?”

  “我厭倦毫無目的的過日子,現(xiàn)在該是找個能讓我感興趣,而且可以忙上一陣子的事的時候了!彼D(zhuǎn)撫她蒼白的臉頰,從指尖傳來的熱度令他大皺其眉,”你的身子骨奇美,剛開始總讓我想起蓮兒,但真正認(rèn)識你之后,發(fā)現(xiàn)你的遭遇和所承受的一切,竟讓我心疼,我想幫助你,讓你不再那么悲傷。”

  他看出來了,任緇衣的心跳加劇,臉上也開始泛起玫瑰紅的色澤。打從進(jìn)入蕭家堡的第一天起,她一直壓抑著想哭的情緒,壓抑著對父親的思念,壓抑著對族人的掛心,壓抑著一切一切不可知的恐懼,沒想到竟教他輕易看穿,她激動的說不出話來。

  “好了,我坦白的說出可不是想引你落淚,別哭了!笔捴袎m終于體驗到女人淚眼的壓力,拇指二拭去她的淚水,”奇怪,你的臉頰怎么那么燙,連額頭都是——天!你發(fā)燒了!

  “我保證我沒事!比尉l衣最怕他又要停下來休息,再這樣耽誤下去,他們一輩子也走不到中原。

  “不行,你得休息。”舉目四望,他們早已出了城鎮(zhèn),眼前一片荒涼。

  任緇衣縮了縮大衣,深深望進(jìn)他懊惱的眼眸,”大哥,我們這樣會到不了江南!

  “我管不了這么多,讓他們等到死吧!”蕭中塵瞇起雙眸,”等等,難道拜月教的總壇設(shè)在江南?”

  “是啊,難道我一直沒說嗎?”

  “天哪!”蕭中塵哀嘆著,雙腿一夾,駿馬開始往前急奔,他摟緊懷中的嬌弱人兒,心里的酸楚不斷地涌上,這樣他們真的到不了江南,他必須好好想想。

  馬蹄翻飛,身旁的景物下斷被拋在腦后,天地靜默,只剩下馬蹄聲圍繞在他們四周。

  任緇衣的心臟漸感吃力,馬上的顛簸費(fèi)盡她所有的體力,沉重的眼皮向她吶喊著要閉上,但咬緊牙關(guān)不叫苦,趁著他還陪在她身邊的時候,她要盡情地享受每一刻,哪怕只有一下下也好。

  她盼了這么久,終于等到他的憐愛,她不想這么快就讓它從指尖溜走。

  但,先天不良的身子始終無緣得榮寵,她清醒的意志終告潰敗,在昏倒在他懷中的那一刻,她迷迷糊糊的吐了一句,對不起。然后沉入黑不見底的深淵中,連他忘情的吶喊也沒有聽到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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