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昊禮騎著載滿報紙的老機車，在一條巷子前停下。
今天是送報的最後一天了，這學(xué)期不小心排到幾堂早上八點鐘開始的課，送完報趕到學(xué)校上課，時間太過倉促，於是他另外找了份工作，以彌補送報的收入。
他提起裝了二十多份各家報紙的大塑膠袋，跨下機車。
送報原本只需騎著車，將報紙送入訂報人家即可，但這條巷子里有條忠狗，每回他騎車進來送報，就對著他狂吠，甚至在他走後還會繼續(xù)大叫二十分鐘，鞠躬盡瘁的忠心程度讓居民受不了，後來他改以步行，總算讓狗兒安靜下來。
他剛踏入巷子，就見那條忠心耿耿的黑狗頸系皮帶，坐在一扇紅門前。
「早�。 顾麑蠹埻度胄畔�，友善地對狗兒打招呼。
狗兒兩丸烏黑的眼直瞪著他，喉間發(fā)出低低吼聲。
「我以後不會再來了，你再也不必一早就在這里盯著我�！顾恢焙芟矚g狗，也頗欣賞這只忠犬，伸出了手，臨別之際想拍拍它的頭。
狗兒立即咧出一口森森白牙，狺狺咆哮，顯然仍當(dāng)他是敵人。
楊昊禮頗為無奈，「我真的不是壞人�。 �
他知道自己長得不夠正派：方正的臉龐，黝黑的膚色，沉默寡言的性子更讓他老端著一瞼嚴肅，加上長年兼差打工鍛鏈出的魁梧體魄，走在路上老被當(dāng)成黑道兄弟，說他是大四學(xué)生，根本沒人要信，連教授都常以為他衣服底下刺龍繡虎，是個狠角色，課堂上從不敢點他回答問題。
見狗兒始終充滿敵意，他只好改而對它揮揮手，繼續(xù)挨家挨戶送報。
走到巷底，是棟五層的老舊公寓，一樓設(shè)有住戶的信箱。
他抽出袋中最後幾份報紙，塞入信箱，正要走出公寓，突然，一道細碎聲音鉆入他耳中。
聲音極為細微，斷斷續(xù)續(xù)，他凝神聽了片刻，才聽出是哭聲。
他走到樓梯間抬頭上望，那聲音更清楚了——委屈地抽抽噎噎，夾著嗚咽的話語：「對不起，我以後不會了……」甜嗽細柔的聲音，似乎是小孩子。
現(xiàn)在才剛過六點，怎會有小孩子在哭？
楊昊禮沒有猶豫，立即大步往樓上走。
越往上走聲音就越清晰，他剛踏上往四樓的階俤，就從樓梯縫間見到一只白嫩的腳丫子，腳底沾了臟臟的灰塵，隨著哭聲微微顫抖。
竟然有家長把孩子關(guān)在門外？
他怕自己的長相嚇著孩子，略略蹲低了身軀，先從樓梯縫間觀察情形。
就見一人坐在漆成藍色的鐵門前，穿著寬松的無袖背心、短褲，雙手掩面，哭得正傷心。
楊昊禮一愣。那雙白皙修長的手與腿，以一個小孩而言，未免太長了些，身形雖瘦，確實有些曲線……是個少女？
就見對方倚著鐵門，哭道：「阿琇，讓我進去啦……」
那飲泣的凄楚嗓音讓他腿一軟，險些跪倒在樓梯上，扶著把手站穩(wěn)了，臉龐涌上微熱——但他太黑了，根本看不出臉紅。
好……甜的聲音。嬌軟柔膩，讓人骨頭都酥了，若非對方此刻梨花帶雨、哭得肝腸寸斷，他一瞬間還以為自己誤入了什么聲色場所。
「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，對不起嘛，我不知道他對你那么重要……讓我進去嘛，阿琇……」任憑少女苦苦哀求，門內(nèi)始終靜悄悄地沒有聲音。
她又啜泣起來，哭聲不大，嬌甜的嗓音哭得啞了，更帶三分嬌憐，教人心疼。
楊昊禮弄不清這情況究竟是怎么回事，看少女不像有傷，試探地問：「小姐，需要幫忙嗎？」
康皙聞聲止住了哭泣，放下雙手，淚眼模糊中還以為是一截木炭在對自己說話，揉了揉眼，才看清是個黝黑的男人。
「發(fā)生什么事了？」楊昊禮這才看清楚了少女的容貌。她肌膚晶瑩白膩，秀麗柔雅，純稚無辜的模樣像個落難的天使，一雙杏眼哭得都腫了，更顯楚楚柔弱，惹人憐惜。
「我做錯事了，惹我的好朋友生氣，她不讓我進去。我要看的CSI都播完了，我上禮拜沒看，今天重播要是沒看到，就要等好久……」想到錯過了最愛的影集，康皙更加淚漣漣，「我很努力反省，也一直跟她道歉，她就是不理我，三點多的時候把我趕出來……」
「你從半夜三點就坐在這里？」楊昊禮只聽清了她最後幾句話，擰起濃眉，「為什么沒向鄰居求助？」
「她說我要是敢吵鄰居，就跟我絕交�！购闷鄳K啊！她昨天沒吃晚餐，坐在這里喂蚊子，都頭昏眼花了。
「所以她就讓你一個人在外頭待了一個晚上？萬一碰到宵小怎么辦？」不管是什么理由，這樣對待一個女孩子都太過分了。
「我才不怕碰到壞人呢！」哪個壞蛋打歪主意打到她身上來，根本是找死。
康皙又揉了揉酸澀的眼，看著男人拿出手機撥號，「你在做什么？」
她還以為自己哭花了眼，看錯了對方模樣，原來他真是一副壞人的長相。雖然話聲低沉溫和，似乎不是壞蛋，但那副兇神惡煞的外表，還是讓她忍不住開始回想警方十大通緝要犯的長相，懷疑他是否榜上有名。
「我連絡(luò)了鎖匠，他會來幫你開門�！箺铌欢Y講了幾句話，掛掉手機，順道回覆了康皙問題。他還有好幾條街的報紙要送，不能留在這里。
她似乎不怕他的一臉兇相，但他仍不敢太接近她，盡量放柔了語氣，「那位鎖匠是我的鄰居，不會跟你收錢，他十分鐘之內(nèi)就會趕到，他開門之後，你就能進去了�！�
啊，她碰上好人了！
康皙又哭了出來，這回是喜極而泣，「謝謝你！」
這聲嬌膩的道謝險些害楊昊禮又軟了腳，他力持一臉嚴肅，朝她還帶著淚花的小臉一點頭，轉(zhuǎn)身下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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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五分鐘後，鐵門終於開了。
送走鎖匠，康皙立刻注意到客廳里開著的電視，她念念不忘的影集當(dāng)然早就播完了，她痛心不已，加上餓得咕咕叫的扁肚子，只覺生平最悲慘的事莫過於此，幾乎就要落淚。
忽見浴室門開了，剛淋浴完的朱潔琇走了出來。
康皙立刻必恭必敬地站好，小心觀察著神色肅殺的好友。
朱潔琇是她母親甘紗美親信的女兒，因為父親身在黑道，朱潔琇從小就在這圈子里成長，個性果斷，強悍機警，國中時期就是獨霸一方的大姐頭，而且成績優(yōu)異，從沒拿過第一名之外的名次，只在高中時因受傷休學(xué)過兩年，之後仍考上大學(xué)，目前是電機系大二的學(xué)生。
母親總夸朱潔琇是「模范黑道份子」，還欽點她擔(dān)任她的護衛(wèi)，但她與阿琇年齡相近，從小一起長大，與其說是主子與下屬的關(guān)系，深厚的情誼更像是姐妹，可是，這一切在發(fā)生昨夜的事後，面臨了重大考驗。
「只要哭個幾聲，就會有男人來幫你了�！鬼斨鴿窳芰芏贪l(fā)的朱潔琇穿著小可愛與超短熱褲，均勻健美的身段展露無遺，左邊肩頭滿滿的全是刺青，瞪著康皙一臉討好的模樣，冷冷諷道：「長得可愛就是有這種好處，是吧，娃娃？」
阿琇頭一次用這么冰冷的口氣叫她「娃娃」！
康皙直覺事情恐怕比想像中更糟，連忙深深一鞠躬，「阿琇，對不起！我知道我錯了！請原諒我……」
「不要。」朱潔琇斬釘截鐵地回絕，配上令一干黑道份子望之膽寒的凌厲眼神，決絕的態(tài)度比刀刃更鋒利。
康皙一愕，淚水以千分之一秒的神速再度涌入眼眶，盈盈欲滴的纖弱模樣，任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要軟化。
朱潔琇卻仍無動於衷，還落井下石，「你哭��！盡管哭啊！你三秒掉淚的功夫練得很好，也只有剛才那個笨男人，才會被你的眼淚騙了，以為你是個『沒三小路用』的小女生！」
這位身為「廣海盟」首領(lǐng)愛女的康大小姐，以嬌俏可人、純良無害的長相，和一口媲美0204小姐的嗲軟嗓音，十八年來黑白兩道通吃——黑道中人知道她是甘老大的掌上明珠，都讓她三分；白道中人以為她是只溫馴可愛的小羊，呵護她都來不及了，更不會舍得傷她半根頭發(fā)。
即使有人真要對她不利，她只需柔柔地哄對方幾句，對方無不腿軟如山倒——這是在她大小姐無意與對方交手的情況下，用來打發(fā)對方的一慣招式，因此還得了個「小甜甜」的外號。
至於不識她大小姐高抬貴手之德，還硬要找她麻煩的，沒人知道後來發(fā)生了什么事，只知這些人墳上的草現(xiàn)在都有兩層樓高了。
這位天之驕女自幼過的是眾星拱月的日子，難免有幾分驕縱，但當(dāng)她胡鬧得太過火，惹身邊人生氣時，她都會乖乖向?qū)Ψ降狼�，不會要小姐脾氣�?br />
朱潔琇也被她氣過好幾回，但通常只要被她甜甜地、歉疚地喚聲「阿琇」，她就是有媲美末日火山的怒火，也立刻熄滅了。
但這回實在太過分了。
朱潔琇冷冷看著康皙淚珠滑落兩腮，卻壓抑著不敢哭出聲，顯得非常自責(zé)，她暫且抑下怒氣，淡淡問道：「你在外面哭了三個小時，是因為覺得很對不起我，還是因為錯過你最愛的CSI？」
康皙淚水一頓，紅腫的杏眼閃過心虛，立即辯解，「當(dāng)然是因為你……」
「當(dāng)然是因為我害你沒看到節(jié)目，是吧？！」來不及了，她看到那個心虛的眼神了！
朱潔琇怒火陡升，腳一抬踹翻了椅子，怒吼道：「你這個死白目！那個裝滿死人、尸塊、兇殺案的噁爛節(jié)目，比你破壞我的約會更重要嗎？！啊？！」
完蛋了，一向穩(wěn)重的阿琇竟然爆發(fā)成這樣。
康皙額冒冷汗，小聲道：「阿琇，你說過我們不可以太吵，這樣會給鄰居壞印象，以為我們黑道的人都這么差勁……」
「我才不管他媽的什么壞印象！」暴烈的吼聲震得老舊的屋子簌簌震動，「什么人的印象都比不上他對我的印象！他對我有印象嗎？沒有！都是因為你這個白癡，現(xiàn)在他滿腦子只有你！只有你！」
康皙只能嗚咽，「對不起嘛，我真的不知道你和他是那種關(guān)系……」
昨夜她從爺爺那邊回來，想買點宵夜，意外碰到阿琇和她幾個橋藝社的同學(xué)，她只是說了句：「可惜面包店關(guān)了，不能買蛋糕當(dāng)宵夜�！鼓侨司妥詣硬逶�，跟她聊起甜點來。
她最愛的就是甜食，和對方越聊越起勁，連阿琇何時離開都沒注意，直到回到租屋處，阿琇火山大爆發(fā)，她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好事——那個黝黑寡言，一談到甜品卻滔滔不絕的管姓畢業(yè)學(xué)長，原來是阿琇的心上人！
上帝明監(jiān)�。∷静恢�，一向豪爽乾脆、把男人當(dāng)作垃圾踢來踹去的阿琇，在心上人面前竟然會害羞；阿琇和他連話都沒說幾句，表情也一直冷冷的，她還以為阿琇看對方不順眼。
「不必再解釋了�！怪鞚崿L臉色陰沉。
學(xué)長回橋藝社的次數(shù)不多，她從大一加入橋藝社，至今也只見過他四次，他個性孤僻，很少參與社團活動，昨晚還是第一次答應(yīng)和大家出來吃宵夜，卻給娃娃這個笨蛋破壞了！
其實稍微冷靜下來後，她也明白，這番暗戀心事只有自己知道，不能怪康皙，可一想到學(xué)長今天就要回國外的研究所繼續(xù)念書，這一去不知何時才會回來，她就想噴火烤焦這個白癡小甜甜！
「我要支持老大選德少爺當(dāng)繼承人！」朱潔琇怒道。
康皙大驚失色，「不行！你不可以支持六百——」
「為什么不可以？」她冷瞪著撲上來抱住自己的康皙，「你這個笨蛋阿斗，難道會比康德六百更適合當(dāng)老大嗎？」
「我當(dāng)然比六百適合！」最支持自己的阿琇若轉(zhuǎn)而支持她弟弟康德，教她臉往哪兒擱？一想到那小子鐵定會猖狂地來向她示威，她就想撞墻自殺！
「你這么緊張，是因為怕失去我這個朋友，還是怕首領(lǐng)的位置落進德少爺手里，太沒面子？」康皙姐弟倆從小就有非凡的競爭意識，廣海盟首領(lǐng)之位更是兩人最大的爭奪標(biāo)的。
見康皙一呆，俏臉閃過被說中的心虛，朱潔琇怒火再起，冷笑道：「那你就沒面子吧！反正沒面子的是你，又不是我！」
「我、我什么都愿意做！你要我怎么補償你都可以，你不要支持六百啦！」康皙聲淚俱下，死命抱住朱潔琇，「求求你，阿琇！」
「你要怎么補償我？」朱潔琇望著窗外晨光，幽幽道：「他……他今天早上就要出國了啊�！�
康皙抬起淚光晶瑩的小臉，努力抓住這一絲希望，「我們?nèi)フw機，把他攔下來！」
「你白癡啊！炸死他怎么辦？！」真想一拳賞給這個笨腦袋！有時聰明狡詐，有時又笨成這樣，真懷疑這顆漂亮頭顱里是不是少了哪根螺絲？
「我、我的意思是劫機啦！反正我們廣海盟人多……」
「所以就硬把他攔下來，耽誤他回去念研究所的課程？真這樣做了，你想他對我這個人會有什么感想？」
「那我要怎么做，才能彌補？以前我做錯了，你都會讓我有賠罪的機會��！這次我真的知道錯了，只要你說個條件，我一定做到……」
「小甜甜」的外號可不是浪得虛各，康大小姐杏眼含淚、楚楚可憐地這么軟聲一哀求，朱潔琇已成化石的心腸又有了一絲裂縫，沉吟片刻後，道：
「好，我就給你彌補的機會，條件是——把他從美國帶回來。不準(zhǔn)干擾他的課業(yè)，也不準(zhǔn)動用我們廣海盟的人手，或使用任何脅迫的手段；還有，絕對不準(zhǔn)向他透露關(guān)於我的任何事，只要你能遵守以上的限制，并且在兩個月內(nèi)讓他回國，我就撤回前言，不幫德少爺�！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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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條件太苛了！
既不能讓管學(xué)長的課業(yè)中斷，又不能動用廣海盟的人力、物力，還不能解釋找人家回來的原因……
莫非要她直接跳海游到美國找人？
那她至少需要一條魚尾巴，就像她小時候夢想過的人魚公主，以便在海中自由來去，否則很可能還來不及見到「王子」，就溺斃在太平洋里。
唉！都什么時候了，她還有時間想這種無聊事？重點是，她怎么可能在如此克難的條件下，把管學(xué)長帶回來？
可一想到阿琇要倒戈向康德那方，康皙的斗志就熊熊燃燒。她絕不允許這種事發(fā)生！老弟鐵定會嘲笑她一輩子，這口氣她絕對咽不下！
可光有斗志，有個鬼用？她想不出怎么做呀！
不能動用廣海盟的資源，等於是拔去了她的羽翼還逼她飛，她除了在地上呆望著天空，還能有什么作為？
嚴酷的條件給了康皙沉重打擊，竟讓一夜沒睡的她睡意盡失，幽魂般飄到學(xué)校，去上一堂前幾天才加簽到的課。
她一踏入教室，就覺氣氛有異；教授還沒到，學(xué)生們沒特別吵，也沒特別安靜，足以容納百人的大教室里，約有三十多人……全擠在教室左邊。
這堂課的同學(xué)們感情這么好��？擠著坐不熱嗎？
而教室右半邊只坐了一個人，那人穿著灰色T—shirt、牛仔褲，皺眉的模樣猶如股市今早狂跌五千點，害得他血本無歸，隨時準(zhǔn)備砍人泄憤。
啊，不就是早上幫她叫鎖匠的、好心的通緝犯先生嗎？她以為他是社會人士，原來還是學(xué)生啊！
康皙慢慢地踱了過去，「早安�！�
正在計算這個月收支的楊昊禮沒料到會有人敢走近他三公尺內(nèi)，訝異抬眼，就見兩只紅腫金魚眼正好奇地對著他瞧。
「早上很謝謝你�！固疖浀纳ひ粢怀隹�，三十多道目光立刻驚異地朝她射來，宛如看到小羊主動走到大野狼身邊。
康皙隱約明白了教室內(nèi)儼如楚河漢界的對壘情勢是怎么回事，但她從小在廣海盟眾叔伯的呵護下長大，長相兇惡的人早就見多了，但表面的兇相與內(nèi)心的邪惡她還不至於分辨不出。
她泰然在楊昊禮前面的位置坐下，道：「沒想到你也是我們T大的學(xué)生耶！你跟我一樣是大一嗎？」
「我大四�！顾划�(dāng)早上的事是偶發(fā)事件，送完報紙就拋諸腦後了，沒料到會與她再見面。
這么嬌俏柔弱的女孩，應(yīng)該是會對著小貓小狗尖叫「好可愛」，神經(jīng)也屬於多愁善感的纖細類型，她見到他沒驚駭?shù)靥幼撸炎屗喈?dāng)訝異了，還主動找他說話，似乎真的不怕他。
而且，她還好奇地猛盯著他看，不太習(xí)慣與陌生人接觸的他反倒不自在起來，避開她目光，隨口問道：「你朋友沒再為難你吧？」
「有。」康皙委屈地垮下小臉，「她開出了好可怕的條件，說我做不到的話，就要跟我絕交。」投入她弟弟康德的陣營，等於她們將近二十年的友誼全都付諸流水了。
「那你就好好努力吧！」他不善應(yīng)對，而她顯然相當(dāng)健談，正是他最感棘手的類型，於是將帳簿移到桌子底下，繼續(xù)清算帳目，不打算和她交談。送報的工作停止後，家教多兼了一個，如此一來，車行的工作勢必有影響……
「你……」沒過幾秒，甜甜的嗓音試探地響起，想抓住他的注意。
楊昊禮抬眼，微微蹙眉，「還有事？」
「你……」本想問他在桌子底下寫些什么，可他這么一皺眉，康皙雖認定他是面惡心善，還是有點嚇到，她端出最甜美的笑容，改問道：「你這么黑，是故意曬的嗎？」或是你媽生你的時候喜歡吃章魚、墨魚、醬油、仙草？
「算是吧！」簡潔的回答，明顯不想和她多談。
「算是？什么意思呀？」管學(xué)長算是相當(dāng)黝黑，他卻更黑，以致於他說話時露出的白牙，可謂「萬黑叢中一點白」，還真有些刺眼呢！
「我在打工，常常在外面跑�！�
「為什么要打工？你很缺錢嗎？」
「嗯�！惯@問題就太私人了。楊昊禮遲疑地應(yīng)了聲，瞥見教室另一邊的同學(xué)們紛紛投來好奇的視線，看著她的眼神都在說「這個可愛的學(xué)妹好勇敢哦」，見他目光射來則立刻轉(zhuǎn)頭回避，仿佛多看他幾眼，他就會撲過去咬人似的。
見他臉色微沉，康皙連忙道歉，「對不起，我想到什么就順口問了，不是故意要探你隱私，你不方便說就別理我�！�
「嗯�！顾謶�(yīng)了聲，頷首表示接受她的道歉，低頭繼續(xù)計算帳目。
哇，還真的不理她了。
康皙始終掛著笑的臉蛋不由得微僵。很少有人在她的笑臉之下還能擺著一臉酷樣，無動於哀，沉默寡言的程度，比管學(xué)長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她懷疑地摸摸自己眼皮。是不是今早哭得太厲害，把眼睛哭腫了，破壞了她一向完美無瑕的笑臉？
他臉龐線條剛硬，宛如一塊被匠人一斧一斧劈成的原石，五官是毫無雕飾的粗獷，拆開來看倒也不錯，可惜組合起來就成了「我是黑道」的標(biāo)準(zhǔn)長相，健壯的體魄媲美「阿諾三碗米糕」，若再換上絲質(zhì)黑襯衫，掛上幾條金項鏈，活脫脫就是他們廣海盟在舞廳、PUB外站崗的兄弟啊！
撇開予人的兇惡感覺，他的長相其實挺有味道的，獨特而耐看。她格外欣賞他的眼——眼神明亮堅毅，清澈的眼神顯示出正直的性格，也就是憑此，她才敢斷定他不是「同道」——「同為黑道」之人。
管學(xué)長不如他黝黑，相貌也比他斯文多了，體格則是他較為魁梧，目測至少有一百八，和管學(xué)長一樣都像個運動員。管學(xué)長放著優(yōu)等身材不用，選了橋藝社這種非體育性的社團，不知眼前這位大四學(xué)長的興趣是什么？若也對橋牌有興趣……有了！
楊昊禮很想埋頭計算數(shù)字，可有道灼灼視線猛盯著他看，他實在難以專心，只得再度抬眼，疑惑地注視著她驀然發(fā)亮的小臉，「還有事？」
「可以跟你借筆記嗎？這堂課我不久前才加簽到，不知道前幾堂老師上了什么內(nèi)容�！�
既然兩位學(xué)長如此相似，與其千里迢迢把那位連全名都不知道的管學(xué)長弄回國，不如從眼前這個學(xué)長下手，將他介紹給阿琇，如果阿琇也喜歡他，她不就省下一件大麻煩？
楊昊禮雖覺得她那可疑的算計神情是針對自己而來，還是沒多問，將筆記給她後，繼續(xù)做自己的事。
「謝謝。」
康皙沒翻開筆記本，心思早已飄遠，盤算這項計畫的可能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