薩可努不知這一切是夢是真,他只知道在這一片渾沌中,一直有著蕨娘的存在。
“蕨娘……”他使盡力量,干澀的喉頭終于啞然地呼出蕨娘的名字。
“將軍?”守在一旁,寸步不離的滿加興奮地喊道,“你醒啦?”
薩可努眉心沁汗,奮力地自空茫虛幻中抽離而出。
他睜開眼睛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正躺在帳子里。他怔了怔,記憶似乎還停留在身處楚山的那一刻。
“我……”他擰眉苦思,終于將記憶慢慢地拉了回來。
那日他與蕨娘正要離開小屋時,那姜家少爺卻似鬼魁般殺出,然后他帶著蕨娘逃離楚山,接著……對,接著他便中了姜少爺?shù)陌导軅?br />
他記得他有把蕨娘安全帶回的,那么……蕨娘呢?
“她在哪里?”剛剛醒來,他的精神還是顯得渙散。
滿加囁囁地吞吐道:“尹姑娘她……她……”
“她在哪里?”滿加的支支吾吾讓薩可努又急又惱。
滿加眉心緊皺,萬分為難,“將軍昏迷之時,皇上派人將她帶走了。”
“什么?”他陡地一驚,“什么時候的事?”
先是他為了蕨娘拒婚而冒犯皇上,再加上蕨娘曾與三公主正面沖突,如今他又因?yàn)橐坊剞锒辛寺穹淮斡忠淮蔚恼`解及沖突,這下子,蕨娘真可說是處境堪憂了。
“昨日的事了……”
“你!”薩可努濃眉一橫,“為什么讓這種事發(fā)生?!”他是急瘋了,不然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來。
滿加不過是個小小軍醫(yī),哪抗得了皇命?
“屬下不敢違抗圣意。”滿加垂著頭,無奈又愧疚地說道。
薩可努猛回神,這才驚覺到自己的無理。滿加說得對,就算是他這個開國將軍都未必敢違旨抗命,更何況滿加只是個小小軍醫(yī)。
“你說得是,我不能怪你!闭f著,他翻身就要起來,但肩背處的箭傷卻教他痛徹心扉。
滿加趨前勸阻著,“將軍傷口末愈,千萬別動!
“不,”他拒絕了滿加的關(guān)切及善意的勸阻,“我要去見皇上,遲了……蕨娘恐怕是兇多吉少。”
“可是將軍你的身子還……”
“滿加。”薩可努抬手打斷了他,“別說了,我一定要去。”
話落,他勉強(qiáng)翻身坐起。
滿加自知勸不了他,也就不再多說什么!皩④姡曳瞿!
他趕緊攙起薩可努,并替他套上了上衣。
“我自己來。”他拉攏衣襟,吩咐著,“替我備馬!
“是!睗M加站起身來,旋身便步出帳子。
※※※
滿兒親自為蕨娘處理傷口,完全不假手于下人。
這二十年來,她沒有一天不想著被迫與自己分開的女兒,而今不知是否是上蒼垂憐,居然讓她與離散多年的女兒相逢了。
她應(yīng)該欣喜,但心中卻又莫名地充滿了不安及惶惑。蕨娘會認(rèn)她嗎?如果她聽不下她的解釋,她該如何是好?
“皇妃娘娘……”一直沉默著的蕨娘突然欲言又止地望著滿兒,“請恕小女子斗膽一問!
“你說。”滿兒一邊小心地為她處理傷口,一邊和藹可親地報(bào)以微笑。
藉娘沉吟一下,怯怯地問:“娘娘可是三公主的娘親?”
“當(dāng)然是!
“既然娘娘是三公主的娘親,為何要對小女子如此和善?”
“嗯?”她一愣。
見她有點(diǎn)困惑,蕨娘又道:“三公主惱恨我,而我又曾經(jīng)打了三公主一耳光,難道娘娘您不生氣?”
滿兒盈盈淺笑,無限憐愛地解釋道:“慕華嬌生慣養(yǎng),脾氣極壞,我知道一定是她先惹你的。”
“可是……她是您的親生女兒呀!”就算再明白事理,母親總是為著自己的女兒多,她不懂這位美麗的皇妃為何會對她特別照顧。
這句話聽得滿兒備覺心酸。慕華是她的親生女兒,蕨娘又何嘗不是?
當(dāng)時蕨娘的阿爹為了不讓蕨娘一輩子籠罩在“蠻子雜種”的陰影下,因而忍痛要她回到女真部族,她雖百般不愿,卻還是拗不過他的要求。
雖然迫不得已離開女兒,她依然希望有一天能與女兒相認(rèn) 為了日后相認(rèn),她狠下心想在蕨娘的手臂上劃下一道以作印記,不料蕨娘一時驚悸,這一刀竟殘忍地劃在她肩背上……
雖說一切都是萬不得已,但蕨娘能諒解她當(dāng)年的作法嗎?她能體會她身為母親卻被迫放棄子女的無奈心酸嗎?
慕華生于帝王之家,自小就倍受嬌寵,但蕨娘卻是身處楚山,受盡朝鮮人的屈辱;一樣是她的親生女兒,蕨娘的際遇一點(diǎn)都不能與慕華相比。
如今她想盡方法欲盡一點(diǎn)點(diǎn)母親的責(zé)任,而這一點(diǎn)點(diǎn)微不足道的關(guān)愛根本彌補(bǔ)不了她二十年來所欠下的種種。
真是可悲,這點(diǎn)小事竟是她身為母親唯一能為女兒做的!
“蕨娘,”她順口地一叫,全然不覺蕨娘眼底的驚疑!澳慵依镞有什么人嗎?”
“呃……”滿兒的順口叫喚讓她心上一震。
為何她能叫喚得如此自然,而身為聽者的她居然也感到熟悉且親切?她莫名覺得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聽見她的叫喚……
“我和阿爹一起住在楚山,不過他已經(jīng)過世了……”
“噢……”聽見前夫已逝,滿兒不覺歉歡悵然!澳恰隳镉H呢?”為了知道蕨娘對她的想法,她試探地問著。
蕨娘眉心一擰,眼底浸滿怨慰,“我沒有娘親!
“沒有娘親?”滿兒心頭一揪。
“我娘親早就棄我而去,所以我算是沒有娘親。”她毫不隱藏自己懷怨的心情。
滿兒鼻頭一酸,不覺淌下淚來。
“娘娘,您……”見她突然落淚,蕨娘一驚,“您為何掉淚?”
“我……”怕自己露了餡,她連忙拭去眼淚,“我是覺得你身世可憐,所以才……”
第一次有人像娘親一般地關(guān)懷自己,蕨娘的心底隱隱生起一股暖意。
“娘娘……如果蕨娘有幸能有一個像您這樣的娘親,那該是多大的福份!睗M兒的關(guān)愛及憐惜,教自幼失去母親呵護(hù)的蕨娘興起了一種渴望母愛的念頭。
滿兒聞言,感慨地握住了蕨娘的手,“如果你愿意,就將我當(dāng)成你的娘親吧!”
“娘娘,”蕨娘一聽,驚愕得幾乎快接不上話,“蕨娘不敢……”
“傻孩子,我一見你就覺得與你十分投緣,若不嫌棄,我擇日與你……”
“千萬別這么做!”蕨娘萬分惶恐地打斷了她,“娘娘若是這么做,必定會惹皇上及三公主不悅,蕨娘不愿見您一家失和!
聽完她的話,滿兒更是激動。好一個善良又體貼的女孩,她阿爹將她教得真好……
“聽你這么說,我更想認(rèn)你做義女了。”義女?這只是她不敢認(rèn)她卻又想對她盡盡母親之責(zé)的權(quán)宜之計(jì)。
蕨娘對她的憐惜感恩于心,但她真的不想害她與夫婿及女兒交惡。
“娘娘待蕨娘如此好就夠教我感激的了,至于認(rèn)我為義女之事,我認(rèn)為實(shí)在不妥……”
“蕨娘……”盡管蕨娘一再婉拒讓她覺得很心痛,但對蕨娘來說,她的要求的確是突兀了些,所以就算是被拒絕了也不奇怪。
“好吧!”她笑嘆一記,“這件事日后再商量好了。”話罷,她再度緊握住蕨娘的手,像是要把這二十年來沒握過的份一次補(bǔ)回來似的。
※※※
薩可努負(fù)傷來到完顏晟的帳子里,恭謹(jǐn)卻又略帶不滿地向他詢問蕨娘的下落。
“皇上可否將蕨娘交由薩可努帶回?”
完顏晟眉心一攏,微帶溫色地斥喝道:“薩可努,那女子究竟是給你吃了什么藥,竟能教你是非不分?!”
“臣不解皇上之意!彼_可努濃眉一挑。
完顏晟哼地一聲,“先前你為了她而拒婚,我就不計(jì)較了,但如今你又因追回她而受傷,搞不好還是她私通朝鮮人故意陷你人甕,難道你還……”
“臣相信她的清白!彼_可努毫不畏怯地打斷了他,“她不是那種女人!
“你!”完顏晟原本還想罵他幾句,但看他一臉堅(jiān)定,似乎是再也聽不進(jìn)什么了。
想當(dāng)初格日勒為了娶那遼國女子,不惜以辭官相逼,他想,薩可努一定也會依樣畫葫蘆。
這可不成。撇開他是大金開國功臣不說,現(xiàn)在正是大金用人之際,他亦失不了這一員大將。
想拿下大宋江山,他還得靠格日勒、額濟(jì)納及薩可努三人呢!
“罷了!”他一拂袖,“她被慕華抽了一鞭,現(xiàn)在在滿妃那兒!
薩可努一聽,旋身就要前往滿妃的帳子。
“薩可努?”他正要出去,迎面卻來了剛進(jìn)帳子的慕華。
“三公主!彪m說他氣慕華又抽了蕨娘一鞭,但她畢竟是公主,他該盡的臣子之禮亦不能少。
見薩可努臉色蒼白,慕華關(guān)心地詢問:“你受了重傷,怎么還跑到這兒來?”話落,她趨前就要扶著他。
“公主來得正好。”薩可努巧妙避開了她的手,恭謹(jǐn)?shù)卣f道,“請公主領(lǐng)屬下前去滿妃那兒。”
慕華警覺地僵直了身子,“你去額娘那兒做什么?你想接那個該死的朝鮮女人回去?!”
“公主,她不是什么該死的朝鮮女人!彼_可努嚴(yán)正聲明著,“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!
“你!”慕華惱羞成怒地瞪著他,似乎在盤算著什么!拔也粫屇莻朝鮮女人如愿的。”
薩可努一時也聽不出她話中帶著什么意味,只好疑惑地望著她。
知女莫若父,元顏晟很快便察覺到女兒的心眼兒。
“慕華,不準(zhǔn)做傻事!迸滤劤筛蟮臑(zāi)禍,他急忙出言勸阻著。
“哼!”慕華眉梢一挑,恨恨地撂下一句,“我現(xiàn)在就去殺了她!”說罷,她旋身便沖出帳子。
“公主!”聽她意欲殺害蕨娘,薩可努想也不想地追了出去。
※※※
以薩可努的腳程要追上慕華應(yīng)該是綽綽有余,只可惜他現(xiàn)在受了傷,腳步自然慢了許多。
慕華火冒三丈地直往滿兒的帳子疾行,整個腦袋已然被過多的懊惱及妒忌給充滿了。
“三公主!”為了蕨娘的安危,薩可努咬緊牙根尾隨其后。
慕華沖進(jìn)帳子,一眼就看見和滿兒坐在一起的蕨娘。
“可惡!”她暗暗咒罵一聲,邁步就欺近了蕨娘。
“慕華,你做什么?”滿兒驚疑地望著她。
“今天誰都休想攔我!”她眼底跳動怒焰,狠狠地瞪視著猶然不知大難臨頭的蕨娘。
話落,她揮起長鞭,毫不猶豫地向蕨娘抽去。
事出突然,蕨娘一時也忘了該躲開,她怔愕地望著盛怒的慕華,什么反應(yīng)都沒有。
“不!”滿兒眼看慕華這一鞭又要抽在蕨娘身上,她想也不想地挺身護(hù)住蕨娘。
“額娘!”慕華見母親忽地沖出,不禁心頭一震,想再收勢,卻為時已晚。
就這樣,這一鞭子,滿兒替蕨娘挨下了。
“娘娘!”見她為自己擋了鞭子,蕨娘震愕不已。
慕華收鞭,見母親的胳臂已經(jīng)皮開肉綻,當(dāng)下焦急得就要掉下眼淚。
“額娘,您……您為什么要這么做?”
滿兒含淚地望著慕華,“慕華,別那么做……”做為母親的她實(shí)在不愿意看到她們兩姐妹反目成仇,雖然她們并不知道彼此是有著血親關(guān)系的異父姐妹,她還是不希望看見這樣的事情發(fā)生在她們兩人身上。
“為什么?”見母親為那朝鮮女子擋了一鞭,慕華心里的怨憎愈益深濃。
此時,薩可努及完顏晟亦相繼趕到。
“滿兒!”見愛妃被鞭傷,完顏晟心疼不已地趨前檢視。
看滿兒讓慕華的鞭子抽得皮肉分家,他不覺板起了臉孔。
“慕華,看你做的好事!”雖說他平時極為寵溺慕華,但在這當(dāng)下,他還是嚴(yán)厲地詰責(zé)了一番。
慕華擰起眉心,又委屈又氣憤地瞪視著完顏晟,“連阿瑪您都怪我……”
“這次你是太過分了!”見她不知悔悟,完顏晟沉下臉來。
父親的一再責(zé)難讓嬌生慣養(yǎng)的慕華既難過又惱恨,在蕨娘還沒出現(xiàn)前,她是天之驕女,所有人都將她捧在掌心上,可是現(xiàn)在……什么都變了!
“都是你……”她恨恨地瞪著蕨娘,“自從你來了之后,什么都變了,你……你這個害人精!”話落,她拔出隨身的匕首,猛地朝蕨娘刺去。
“蕨娘!”薩可努飛身向前,全然不顧自己的傷重。
“不!慕華——”滿兒的聲音拔尖響起,“她是你姐姐!”
滿兒的這句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震愕不已。
慕華的匕首在半空中停下,一臉驚訝地望著滿兒,“額娘……
您……您說什么?”
“蕨娘她……她是你同母異父的姐姐!笔碌饺缃,滿兒不得不將事實(shí)全盤托出。
“滿兒,你說她是……”完顏晟難以置信地盯著她,“她是你留在楚山的那個女兒?”
滿兒年輕時曾嫁給一名朝鮮男人并生下一個女兒的事情,完顏晟是完全知情的,只是他沒想到這個被薩可努擄回來的女子竟然會是滿兒的女兒……
蕨娘呆愕地望著淚流滿面的滿兒,“娘娘……”不!這怎么可能?這個待她和藹可親的大金皇妃居然是她的娘親?!
不……老天爺究竟是在開什么玩笑?!她一直怨恨著的娘親和眼前給她無限溫暖的美婦會是同一個人?!
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她眉心緊糾,聲線顫抖,“這不是真的……”
“蕨娘,”滿兒慨然地凝視著神情復(fù)雜錯愕的蕨娘,“我……
我真的是你的娘親,當(dāng)我一見到你肩背上的傷痕,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兒。”
“騙人……”因?yàn)橥粊淼臎_擊太大,蕨娘不覺頓感惶惑。
她眼眶中打轉(zhuǎn)著愛怨難分的熱淚,卻倔強(qiáng)地不讓它落下。
“你不是我娘親,我……我娘親早就死了!”
這一句話聽在滿兒耳里,簡直像是要把她千刀萬剮般的痛苦。
“蕨娘,娘不是故意拋下你的,我……”
“不!”蕨娘捂住耳朵,眼淚倏地奪眶而出。“我不相信!”
話落,她旋身奔出帳子,逃開了這一切突如其來的真相。
“蕨娘!”見她沖出帳子,薩可努隨即追了上去。
見到蕨娘那怨尤又傷心的模樣,滿兒只覺痛不欲生。
“天呀……”她哭倒在完顏晟的懷里,久久不能停止。
完顏晟輕嘆一聲,“給她時間,她會想通的!
“皇上……”他的體諒及寬容讓滿兒感激不已。
“額娘,這……”慕華一臉驚疑地走向滿兒,“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完顏晟與滿兒相視一記,“告訴她吧!”他說。
滿兒輕點(diǎn)下巴,“慕華,”她溫柔而慈愛地握住了慕華的手,“一切要從二十五年前講起…
※※※
“蕨娘,”薩可努一把拉住了逃出的蕨娘,“別再跑了!”
“放開我!”她一拽,狠狠地掙開了他。
因?yàn)槭軅剩倪@一掙可結(jié)實(shí)地掙疼了他。
“唔!”他悶哼一記,神情微擰。
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弄疼了他,蕨娘憂急地問道:“你沒事吧?”她趨前關(guān)注著。
“沒事……”他勉強(qiáng)地?cái)D出微笑勸著她,“不過你別再跑了,好嗎?”
蕨娘垂下臉,神情沉郁。
“怎么不聽聽皇妃的解釋?”他凝睇著她。
“有什么好解釋?”她苦笑一記,“她……不會是我娘親的……”
“她已經(jīng)親口證實(shí)了!
蕨娘眉心一皺,眼眶再度含淚!八谴蠼鸬幕叔!那么尊貴又慈愛的女人怎么會是我娘親?!”
看見她傷心又慨憾的樣子,薩可努亦是不舍。
“蕨娘……”他將她深擁人懷,溫柔地安慰著:“你不是說你懷念她的聲音、懷念她的溫暖手心,也懷念她哄你人睡的那些夜晚嗎?”
“她是拋棄我的女人!”她啜泣著。
“或許她真有苦衷……”他端起她淚濕的臉龐,了然地道出她心里所想的,“其實(shí)你是渴望她的,不是嗎?”
“不……”她低下頭,倔強(qiáng)地?fù)u晃著腦袋。
他一笑,“別自欺欺人了。”他將她因哭泣而顫抖的肩膀緊緊摟住,“若皇妃不是你娘親,依你看像她那樣的女人會是拋夫棄女的無情女人嗎?”
蕨娘一怔,恍然地想起她的好。是的,她是個既善良又溫柔的“好女人”,只是……她同時也是當(dāng)初離開她的“壞女人”。
她到底是好是壞,蕨娘只覺自己已經(jīng)快分不出來了。
“如果她真是無情的母親,今天又怎么會為你擋了一鞭?”
他繼續(xù)勸說著,“上天安排你與她重逢,難道你不想好好地珍惜這種難得的機(jī)會?”
“別說了,薩可努……”她捂住耳朵,“我今天什么都不想聽。”
薩可努拿開她的手,語意深長地說道:“很多事不是你不想聽就能當(dāng)做不曾存在的。”
她抬起眼臉,“求求你,別再說了……”說著,她眼眶中的淚水猶如斷線珍珠般的滴滴落下。
他喟嘆一記,“好,今天不說,明天不說,后天也可以不說,可是……你總有一天要面對它的。”話罷,他摟著她的肩膀,“我們先回去吧!”
“薩可努……”對于他的體貼及耐心,蕨娘感動不已。
薩可努露齒一笑,如煦煦暖陽般!安还苣阍趺礇Q定,我都會陪在你身邊的!彼f。
※※※
翌日,完顏晟突然移駕薩可努的軍營,并來到了蕨娘的帳里。
“唔……”他與蕨娘相視而坐,卻什么都不說。良久,他突然問了一句,“你恨你娘親?”
蕨娘一怔,臉上觀不出是驚是疑。
完顏晟睇著她情緒復(fù)雜的臉龐,慨然笑嘆,“你該聽聽她怎么說……”
“說她為何拋下當(dāng)時才五歲的我嗎?”她負(fù)氣地反問一句。
他也不惱怒,依舊神態(tài)自若!八瞧炔坏靡巡烹x開你的!
“這是她說的?”她冷然一笑。
完顏晟神情嚴(yán)肅詢問道:“當(dāng)初她是應(yīng)你阿爹的要求才離開你的,這你可知道?”
“什……什么?”她一驚。
“你阿爹認(rèn)為她的女真身份會讓你在楚山的處境尷尬,因此忍痛要求她離開楚山。”完顏晟語意嚴(yán)正,“別以為只有你受了傷,你娘親她心里的痛不會少于任何人。”
蕨娘怔愕地看著他,一時也說不出什么話來。
“這二十年來,她受的心里煎熬不是你所能想像的!彼认榈匾恍,“剛回到這里來的那一段日子,她不知有多悲痛,當(dāng)時大金未建國,我還只是個女真戰(zhàn)士,當(dāng)我向她提出婚事時,她幾度因?yàn)樽约阂延信畠憾辉冈偌,要不是我鍥而不舍地追求她,她也不會下嫁于我!彼p輕喟嘆著:“滿兒她無時無刻不想著你,想你已經(jīng)六歲、七歲、十歲、成年、嫁人、生子……她沒有一天不想起被迫放棄的你!
她心痛如絞,“騙……騙人……”
“蕨娘,”此刻,完顏晟仿佛已不再是個皇帝,而只是個慈愛的長輩!澳闶菨M兒的女兒,算來也就是我的女兒,站在我的立場,我不希望你們母女倆相遇卻不相認(rèn),你明白嗎?”
其實(shí)她的心早已動搖,卻還是倔強(qiáng)得不肯承認(rèn)。
完顏晟拍撫她的肩膀,溫和地說:“看在老天的份上,去看看你娘親吧!”話罷,他轉(zhuǎn)身步出帳子。
他一離開,蕨娘眼眶中的淚水立即決堤而下。
她不是不想去見她娘親,只是一想起這二十年來磨人的孤單,她不禁猶豫起來……
※※※
數(shù)日后,慕華毫無預(yù)警地出現(xiàn)在蕨娘面前。
“為什么不去見額娘?”她微帶不滿地詰問著蕨娘,“你知不知道額娘這幾天來日日以淚洗面?!”
聽見這些,蕨娘的心不能說全無動搖。她沉默地回望著慕華,不知該說什么才好。
她這個異父妹妹自幼受盡呵護(hù),哪能體會出她二十年來所受的苦?
“額娘又不是故意遺棄你的,何況她還替你挨了一鞭,你還想怎樣?”慕華不忍母親終日傷心淚下,只好放下她大金公主的身段來求蕨娘。
再說,她是爹娘唯一的女兒,自幼又沒有能談心的姐妹,因此也養(yǎng)成她刁鉆任性的壞習(xí)慣;雖說突然出現(xiàn)了一個同母異父的姐姐是挺教她吃驚的,但有總比沒有好,何況她這個異父姐姐的脾氣倔強(qiáng)得跟她有得拼,將來她肯定是不會“寂寞”的了。
她是任性刁鉆了點(diǎn),但本性還是善良的。
蕨娘依舊不發(fā)三立地睇著她,這會兒,她可焦躁起來了。
“我拜托你去看看額娘吧!”
聽見“拜托”兩字,蕨娘不覺訝異。這刁鉆任性的三公主居然會低聲下氣地拜托她?
剎那間,她的心防嚴(yán)重松動……
“之前是我不對,你別因?yàn)槲业淖鳛槎w怒額娘!蹦饺A垂下頭,十足仟悔地說道,“大不了……我跟你賠罪嘛!你別再氣額娘了。”
抬起眼,她發(fā)現(xiàn)蕨娘還是睜著那雙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睛,什么都不說不答地望著她。
“你……”見蕨娘文風(fēng)不動,她急了,“不然我不跟你爭薩可努,那總行了吧?”
看她那嬌蠻的銅鈴大眼中閃動著急的淚光,蕨娘徹底地心軟了。
她這個嬌生慣養(yǎng)、無比尊貴的公主妹妹都能放下身段這般求她了,為何她就不能敞開心胸接受好不容易又重逢的娘親呢?
“蕨……蕨娘姐姐……”慕華軟軟地求著:“我求求你了……”
蕨娘面無表情的臉龐上終于綻放笑意,“我去,慕華妹妹!
慕華喜出望外,頓時激動得說不出話來。
滿兒神情悒郁寡歡地坐臥氈上,視線仿佛早已失去視焦似的無神。
“額娘!”慕華興匆匆地沖了進(jìn)來,“您看誰來看您了!”
話落,神情略顯不安的蕨娘掀簾而人。
“蕨……蕨娘?”一見是蕨娘來了,滿兒蒼白的臉上稍微有了一絲紅潤。
見蕨娘猶豫地檸著,慕華主動且熱情地拉著她往滿兒走去。
“是我把蕨娘姐姐勸來的,您夸夸我吧!”
“是嗎?”滿兒難掩激動地凝視著蕨娘,“蕨娘,娘對不起你……”
“算了。”蕨娘笑嘆一記,恩仇盡渦。
“蕨娘,我……”滿兒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對她說,可是一見到她,卻又一句話都說不上來。
蕨娘釋然地先開口:“我已經(jīng)不怪您了!
“真的?”滿兒難以置信地訝異著。
“娘的苦衷,我都知道了。”
聽見她喊了聲“娘”,滿兒感動得聲淚俱下。
“再……再喊我一聲娘……”
“娘!鞭锖敛贿t疑地喊道。
滿兒掩面而泣,但這回,卻是欣喜的眼淚。
一旁的慕華故意噘起小嘴,“額娘,怎么我喊您額娘時,從沒見您這么感動過?”
聽著這話,滿兒破涕為笑,溫柔地牽起了慕華和蕨娘的手。
“額娘是太高興了……”
“高興什么?”慕華微蹙眉心。
滿兒心滿意足地望著兩人,“因?yàn)轭~娘的兩個女兒終于都在我身邊了!
她話剛說罷,蕨娘便感動落淚,久久不能自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