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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臺幻情 第四章

  一陣冰冷的雨冰,從灰暗的天空灑落倫敦市,路上的行人紛紛拔起腳跟,在街迫的商店前尋找避雨的場所。蘭絲實在太氣憤了,以致她走過半條街之后,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置身于春天的豪雨中。街邊的商店里擠滿了躲雨的販夫走卒,蘭絲四下張望,找不到一部空馬車或驛車,她懊惱的想:只好冒雨走回家了。

  在傾盆大雨中,一個乞丐撐了把油傘走在街上,他頓時成了眾人欣羨的對象。蘭絲真后悔自己不像那些裝備齊全的人,早作預(yù)防。一面走在雨水中,蘭絲得隨時注意要走在人行道的中央。因為屋頂上的排水溝出口高懸在人行道上,隨時都會有瀑布般的水流墜下,任何人太靠墻行走,就會被它淋到;但是如果走得太靠街邊,又難免會踩到油污,那些都是從滿溢的水溝里流出來的臟東西。

  等蘭絲抵達(dá)莎菲姑婆的房子,她那松綠色天鵝絨的外出服已濕透,臟得像塊抹布。那頂新帽子邊緣的硬紙板整個塌下,變得像獵狗耳朵似的垂在兩旁。.唐夫人曾保證過這頂帽子的羽毛是真正的駝毛,但此刻它卻像極了濕透的雞毛,上面粉色的染料,把帽子的綠緞外表染得一塌糊涂。

  她松口氣,走進(jìn)干燥的走道,用濕透的亞麻手帕掩住鼻子,打了個噴噎。由于沒注意看腳下,她差點被一條長繩絆倒,那個繩子由樓梯腳下一直延伸到小雷先生敞開的公寓門內(nèi)。只聽一個猝然,友善的聲音對她說道:‘注意你的腳底!’

  說話的人正蹲在棕色的走廊地毯上,旁邊擺了一大捆繩索。他的個子很高,窄肩,歷經(jīng)風(fēng)霜的頭上和唇上,都長滿了粗硬的灰色毛發(fā)。由于從頭到腳都裹在一件寬大的灰斗篷里,使他看起來活像只谷倉里的大蜘蛛,剛剛飛翔完畢,精疲力竭的弓在那兒休息。

  為了怕她的鼻水會流下來,蘭絲不敢立刻拿開她的手帕,因此,僅管她很有禮貌的回答,聽起來還是相當(dāng)模糊,她說:

  ‘謝謝您!先生!我沒有在看路!

  ‘也難怪你!@只大蜘蛛,以一種長輩的關(guān)切神情看著她說:‘戴著那頂遮住眼睛的帽子,你怎么看得到路。’他站起身,駝著背走向雷先生的公寓門!Y仕!有沒有毯子?這邊有個小姑娘,她如果再繼續(xù)濕下去,就要生病了!

  小雷出現(xiàn)在他的門口,當(dāng)他看見蘭絲,他簡直愣住了!矣H愛的小姐,你混身濕透了!你別上樓去!海莉提了一籃舊鞋去給修鞋匠補(bǔ)后跟,房東潘先生,正在樓上用掃把清理你們的煙囪。你現(xiàn)在上去也無法升火。來,到我的客廳里來取取暖。’

  想到自己得在冰冷的爐臺前換掉濕衣服,而那個掃煙囪的人,隨時又可能冒出來,蘭絲只象征性的拒絕雷先生一下,便不再堅持,任由他將自己推進(jìn)他的客廳,把她安置在爐火前的一張安樂椅上,用一條愛爾蘭鬈毛毯將她緊緊裹住。當(dāng)蘭絲歉意的告訴雷禮仕,她把他的地毯都弄濕了

  時,一陣水氣自她喉嚨裊裊升起。

  雷禮仕對蘭絲嘲諷的笑笑,表示沒有關(guān)系,實際上,從地毯的顏色,就可看出他的確不會在乎。那塊地毯上褪色的紅藍(lán)圖案,早已被一道道的刮痕弄得七零八落。整個客廳擺置得相當(dāng)零亂,說它是客廳,倒不如說它是間儲藏室。里面一面墻上放著一座柜子,在它周圍放著打結(jié)的繩子、抓鉤、望遠(yuǎn)鏡、六分儀以及一大堆奇妙的黃銅工具。在對面的墻上,擺了一座大型書柜,里面像個小圖書館似的,擠滿了書冊,由那些書的性質(zhì)可以看出:它們的主人對電子方面有特別的偏好。

  穿灰斗篷的那個男人,跟著蘭絲和雷禮仕進(jìn)來,當(dāng)雷禮仕替蘭絲脫下她那沾滿泥污的靴子時,這個男人說:禮仕曾交過許多女孩子,但后來都沒有和她們保持聯(lián)絡(luò),他略帶好奇的問道:他以前是否曾見過艾蘭絲。

  當(dāng)雷禮仕轉(zhuǎn)過臉,對那男人回話時,蘭絲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窘迫的神情。只聽他說道:‘她不是我的--可否請您把毛巾遞給我!锥Y仕從那男人手上接過一條粗麻毛巾,開始用它揉搓蘭絲的腳!m絲!你的腳趾簡直凍得像冰塊一樣!噢!這是我敬愛的父親。’他用毛巾朝他背后指指!疀]人用他的真實姓名--他一直被稱為西風(fēng)船長,對于這個稱號,他頗為自滿!

  雷禮仕對他父親沒大沒小的說話語氣,不但沒有令西風(fēng)船長生氣,反而使他頗為開心。他用一只靴子從背后頂了他兒子一下,臉上還帶著笑容,那付樣子就像縱容孫子的父親,只會用俏皮話來訓(xùn)示他的孩子,而不會采取責(zé)罵的方式。當(dāng)蘭絲驚呼道:‘不會是那個西風(fēng)船長吧?’這個西風(fēng)船長笑得更開心,他承認(rèn)自己便是那個西風(fēng)船長。

  ‘就是乘汽球飛上法蘭克福上面八千英呎高空的那個西風(fēng)船長?’蘭絲不可思議的問道。
  西風(fēng)船長再度點點頭,以一種非常贊賞的神情看著她。

  ‘你就是全英國最勇敢的汽球駕駛員?’

  西風(fēng)船長對蘭絲笑笑,謙虛的否認(rèn)自己是最勇敢的一個,然后問她是否攻讀過航空學(xué)。

  ‘沒有,先生。我對這些復(fù)雜的事物只有一點粗淺的認(rèn)識與了解,可是我的哥哥查理,對各種科學(xué)都有濃厚的興趣。在他前往北非工作之前,他經(jīng)常談起這方面的事,一說就是好幾個鐘頭,有一次,查理還在牛津的時候,他親眼看過您從海德公園騰空飛翔,他說那次經(jīng)驗,可說是他求學(xué)過程中的一次高峰!

  蘭絲早就忘了她哥哥當(dāng)時并不是在夸獎那次飛翔,而是在譴責(zé)大學(xué)教育的特質(zhì),因此她說出來的話,讓西風(fēng)船長聽得好不得意。蘭絲繼續(xù)說道:‘先生,那些走道上的繩索,是不是從你的汽球上卸下來的?’

  蘭絲的語氣,仿佛把這些繩索視為神圣的遺物似的,好不崇敬。西風(fēng)船長一聽,更為歡喜,認(rèn)定蘭絲是他這迷人兒子所有的女伴當(dāng)中,最可愛、最聰明的一個。

  ‘是的!’西風(fēng)船長說:‘上次我和禮仕以及我的侄子吉爾,一起乘汽球升空,不小心把汽球劃了個裂縫,結(jié)果我們被迫降在一間豬舍里!

  ‘罩住一群吱吱亂叫的小肥豬!Y仕裂嘴笑著補(bǔ)充道:‘如果你覺得我們的繩子很了不得的話,那你該看看我們的汽球才對!真是個旅行的好工具!’

  西風(fēng)船長的右眉擰成一個直角,似乎對雷禮仕這套相反的論調(diào)不甚滿意,不過當(dāng)他勸他兒子不要那么冒失、貧嘴時,他的語氣卻充滿了關(guān)愛。

  ‘艾小姐,廿年后!黠L(fēng)船長告訴她:‘汽球會改變我們生活的方式,F(xiàn)在你在街角上看到的馬車出租站,將來都會變成汽球站,隨時可載運(yùn)客人到他們所要去的地方?偠灾,艾小姐,將來,人們再也不用擔(dān)心馬車會翻,馬會抽筋受傷,也不須坐在顛個不停的公共馬車上,跋涉過崎嶇不平的道路!乘汽球旅行的舒適、平穩(wěn),是難以想像的。告訴我,艾小姐,你有沒有乘過汽球?沒有?我們帶你去試試看!’

  不論乘汽球遨游四海的夢想,多么令蘭絲心動,畢竟這是一種最冒險的活動,往往由于某種可怕的意外,整個汽球和所有人員都會永遠(yuǎn)的消失無棕。因此,蘭絲聽到西風(fēng)船長堅決的邀請,恐慌勝于感激,還好,雷禮仕及時打了岔,把她的帽子解開,對那浸了水,變了形的帽子,作一番嚴(yán)苛的檢視。

  ‘我的新帽子。’蘭絲倒吸一口氣。

  ‘我對小姐們的帽子懂得并不多!锥Y仕懷疑的說道:‘但不論它原來有多漂亮,現(xiàn)在卻是整個報銷了。我把它扔掉,好嗎?’

  ‘好呀!’蘭絲怒氣沖沖的說:‘我再也不愿看見它,我相信它一定使我今天看起來非常小女孩氣。我需要的是艷婦帶的那種,會使我非常成熟的那種!

  雖然對女人裝束,打扮所知不多,但雷禮仕卻看得出來,蘭絲之所以會拿這頂帽子出氣,一定是因為今天下午到藍(lán)卓瑞公司去試鏡沒有成功!銢]占上一角?真遺憾!看到案愛華沒?’

  蘭絲搖搖頭,把她赤裸的腳趾伸向火邊!麤]去那里...’她一面說,一面擺動她的腳趾。‘可是我看見你表兄了。’

  ‘那一個?大衛(wèi)?我以為他這星期會和王子留在布萊登。’

  ‘噢!不。’西風(fēng)船長好心的插嘴道:‘王子他們昨天就回來了。我昨晚在施夫敦的晚宴中碰到大衛(wèi)--這個小家伙!任何女人也抓不牢他。我并不鼓勵這種事情,那些女人瘋狂的迷戀他,卻不懂如何去掌握他的心。記得去年,俄國公主竟然把自己捆在他的床上!我們足足花了半個晚上,才把她松開。’他住口不言,發(fā)現(xiàn)蘭絲緞般光滑的兩頰開始浮現(xiàn)紅云,看見她再度呈現(xiàn)出健康的光彩,他高興極了,但他誤解了使她臉紅的原因,自顧自的說道:‘好了吧!小姑娘,只要在火爐前烤一會兒,什么事都沒了。你臉上已開始恢復(fù)血色!禮仕剛剛說什么占一角?你是個演員嗎?’

  ‘不完全是,先生,只是我非常想加入藍(lán)卓瑞公司?墒,我今天下午的表演立刻就出錯了!我不但不像個演員,更不知如何去表演。我根本就是個外行!

  把她的帽子處理掉后,雷禮仕走到爐火前;他一面打量著蘭絲,一面輕輕揮動手中的毛巾!隳芗尤胨{(lán)卓瑞的!^望著她的反應(yīng),小心翼翼的建議道:‘只要你請大衛(wèi)幫忙。在藍(lán)氏公司他要什么有什么,你可以放心他決不會干涉你心底的秘密計劃,他天生就不喜歡有任何牽扯!

  他的話聽起來不像有警告的意味,難道是她的表情使他有所警惕?雷禮仕是否在告訴她,不論他表兄給予她什么,絕對不會是他的心?或許雷禮仕認(rèn)為她需要事先的警告,但他偏不作聲,果真如此的話,他就大錯特錯了。艾蘭絲告訴自己,什么危險也不會有,因為她絕不會和這個無恥的藍(lán)爵士陷入情網(wǎng)!

  ‘我沒必要要去請求藍(lán)爵士的協(xié)助!m絲堅決的說:‘不論他有多么大的影響力,對我也是一樣不必要!氲剿{(lán)爵士可恨的推論:認(rèn)為蘭絲知道他的頭銜后,會后悔當(dāng)初拒絕了他的要求,她氣憤的補(bǔ)充道:‘我會另外想辦法的。’

  大約過了一星期之后,蘭絲才得以繼續(xù)追蹤秦愛華,因為,淋了那場大雨,她的傷風(fēng)轉(zhuǎn)為咳嗽,咳嗽又演變成喉嚨發(fā)炎。莎菲姑婆的女傭海莉,非常堅信感冒要多吃、多睡的箴言,那天下午替蘭絲準(zhǔn)備了烤牛豆,拌青豆、一盤西伯利亞蟹以及一個葡萄干餡餅,要她吃下去,再慫恿她去小睡一會。

  快到晚上,莎菲姑婆同來了,她先看看蘭絲發(fā)燒的外表,替她量了溫度,趁機(jī)把她孫侄女所有的衣物拿走,收進(jìn)一座備用的緞木衣柜去,把門鎖上,藏起鑰匙,不讓蘭絲知道。在這種狀況下,蘭絲只好整天呆在床上,用她姑婆成堆的花邊手帕來醒鼻涕,給她母親寫了一封長信,捏造她在此的所有活動。除此之外,她也給她弟弟裘伊寫了一封更長、更真實的信,將她在倫敦的進(jìn)展一一報告。為了打發(fā)時間,她反覆不停的教無聊先生說‘好孩子’以及‘你真是個可人兒’這兩句話,但它.就是不說。

  把這些事都做完后,蘭絲還是悶得發(fā)慌,閑得無聊,偏偏她一空下來,就忍不住想起藍(lán)爵士,不管她多么努力,還是無法制止自己。好不容易,她的咳嗽好了,莎菲姑婆才滿意的把衣柜鑰匙交給她,為了慶祝她的復(fù)原,莎菲姑婆還用一條閃亮的金色絲帶,在鑰匙上打個蝴蝶結(jié)呢!

  其實,莎菲姑婆并不是無情的人,為了證實這點,她還鄭重表示能看見蘭絲復(fù)原,她再高興也不過了,但接著她以一種譴責(zé)的語氣表示:這下蘭絲一定會趕緊下來,像獵狗追兔似的,繼續(xù)追蹤秦愛華。

  ‘秦愛華是只狐貍,不是兔子!m絲笑著抗議道:‘這次我可要直接去找這個騙子。我要等在他的房子外面,直到我看見他,確定他就是我和裘伊在山上看見的那個人,然后...’

  ‘別告訴我!’莎菲姑婆舉起一只手來,阻止她侄孫女繼續(xù)說下去!阆旅嫠龅氖,我根本無法忍受,想想看,你居然在劇院里表演,真叫人受不了。’莎菲姑婆肥胖的輪廓因反感的震顫而顯得扭曲!艺焯嵝牡跄懙,生怕下一次,你會打扮成一個隨從,跟著秦愛華到培梅爾街上的賭場去。小姐,你遲早會毀了你自己,不相信你等著瞧好了。這是我最后一次,絕對是最后一次和你談?wù)撨@件事。’

  □

  每個人都知道秦愛華住在方冷白公爵的豪華市區(qū)大廈里。蘭絲曾在報上看過方冷白公爵的名字,因為最近他所搜藏的一幅名畫被偷了。除了對藝術(shù)品有濃厚的興趣外,公爵還是一位偉大的戲劇贊助者,他推崇秦愛華為當(dāng)今最好的演藝人員。

  除了給秦愛華一份不錯的津貼外,方冷白還把他這棟大廈的東廂讓出,免費(fèi)供秦愛華居住。不但如此,他并且開辟了一道門,廿四小時有警衛(wèi),專供秦愛華之用。在街上找了一輛馬車,和車夫談好價錢后,蘭絲就要直趨秦愛華專用的這道門。

  蘭絲特別等到夜色來臨后,才前往方冷白的住處。在千萬只燭光的點綴下,倫敦有如罩在黑天鵝絨里,穿過夜色,她的馬車向西駛往梅菲爾。這個地區(qū),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,一棟接一棟的設(shè)在整齊、寬潤的街道旁。在路上,蘭絲就開始擔(dān)心到時候要用什么隱密的方法,在秦愛華門口等候。畢竟馬車太大了,路燈根本無法遮掩住它。

  但是,等她抵達(dá)方冷白住處秦愛華的專用門口,問題不在于如何隱藏馬車,而在于如何找個好位子,可以仔細(xì)看到這個出名的大門!因為那時候她才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自己不是唯一乘馬車來此,企圖一睹秦愛華風(fēng)采的女士!沿著人行道,幾乎每一個可以停車的地方,都擺滿了出租馬車;老式私家用敞篷馬車、氣派的四輪大馬車;不僅如此,還有一部優(yōu)雅,鑲有皇室公主標(biāo)志的輕便馬車夾在其中呢!

  當(dāng)蘭絲的馬車,沿著那一長排車列漫步走過,她可從車窗中看見一只戴絲手套的玉手輕輕撥開窗簾;手指上還閃耀著珠寶的光芒?磥恚瑐惗匦〗銈冊谶@兒等著見舞臺偶像--秦愛華,倒成了一個風(fēng)尚。

  艾蘭絲的馬車在那條街上繞了四圈,才有一輛馬車離開,騰出一個空位讓他們停。從這兒穿過街道,到那座大門,還有卅呎之遠(yuǎn),不過那巨型的鄉(xiāng)村式拱門上,點了四盞一流的煤氣燈,蘭絲相信,若有什么動靜,她還是看得到的。

  夜晚的時光過得很慢,蘭絲背靠著馬。穿過街上來來往往的車輛,盯著大門看。由馬車座里地板的裂縫,可以看到人行道,冷風(fēng)由那里吹進(jìn)來,凍得她腳趾發(fā)麻。有一次,車夫離開他的座位,要蘭絲抬起她的足踝,好讓他從她座椅下拿出馬鼻子的罩子來。

  夜色愈來愈重,還是不見秦愛華的蹤影,其他等候的馬車紛紛放棄希望離去。到了晚上十點,蘭絲發(fā)現(xiàn)她那輛馬車是這條冷清清的街道上,唯一僅存的一輛。車夫已連績從窗口探了七次頭進(jìn)來,告訴她如果還要再等下去,他要多收六便士的車費(fèi)。蘭絲打開錢包,拿了一個硬幣,把它丟給那個車夫。

  再過十分鐘,她耐心的等待終于有了回報。一個穿制服的車夫駕著一輛小巧的馬車,從一條隱密的小巷子里穿出來,停在秦愛華的專用門前。不一會兒,有個穿寬斗篷,手持金頭手杖的男人從方冷白的大廈里走出來,他把刮著微風(fēng)的街道,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,他就是秦愛華--藍(lán)幽靈。

  即便是坐在幽暗的馬車?yán),蘭絲一樣可以辨認(rèn)出他那烏鴉翅般的黑眉,修剪得短短的卷發(fā)框住他的臉。在他高而突出的額骨下,是低陷的雙頰,由于抹上一層高級的核桃油膏,使他的臉頰顯得更為凹陷,在明亮的煤氣燈下,整張臉變成怪異的橘子色。

  他的鼻子鉤得就像只肉食鳥一樣,眼睛水汪汪的發(fā)亮。這個男人的臉,天生就是屬于舞臺的,他的眼睛有種說不出的魅力。葛詩蘭在飾演馬克白夫人時,曾和他演對手戲,事后她到處告訴別人:‘當(dāng)他謀殺了馬克道,再回到舞臺上來,告訴我:“我干了那件事”時,我聞到了血腥味!我發(fā)誓我真的聞到了!’眼看著秦愛華爬上馬車,蘭絲禁不住顫抖起來,毫無疑問的,他就是她在巍崖上看見的那個男人。

  秦愛華的馬車輕快的啟動,蘭絲毫不遲疑的打開馬車頂?shù)奶齑埃瑢λ能嚪蚝鸬溃骸夏遣狂R車!擒嚪蚩此谎,一付她在異想天開的樣子;但是當(dāng)蘭絲著急的塞給他一個先令,他聳聳肩,立刻揮動他的馬鞭。他們緊跟在秦愛華的馬車后面,可憐的那匹老馬,由于等得太久,差點不耐煩的跳起來。

  這兩輛馬車,一前一后的朝北駛?cè)ィ傧驏|,進(jìn)入了市中心。有兩次,他們幾乎跟丟了秦愛華的馬車,一次是在擁擠的交通中心,一次是秦愛華的馬車突然潛入一條夾路,穿過一條巷子,當(dāng)他的馬車終于在一條安靜的住家街道上停下來,蘭絲完全不知道他們在何處。

  秦愛華的目的地是一棟褐色磚蓋的四層樓房,面向街有好幾扇小窗戶,窗簾密密的掩著。當(dāng)他們經(jīng)過那兒時,蘭絲看見秦愛華從車上跳下來,把他的斗篷的衣領(lǐng)高高豎起,企圖遮掩他的五官。他在一扇看起來并不起眼的紅木門上,用力拍了兩下,只見眼洞處泄出一線光亮。在進(jìn)門之前,一個黑臉的男人把秦愛華檢視了一遍,才讓他進(jìn)去。厚重的門在他身后關(guān)上,把好奇與沉重的夜色,隔絕在外面。

  時間那么晚了,而秦愛華的行動又那么神秘,蘭絲益發(fā)相信自己來到了一個邪惡的場所。她拉拉停車的皮球,馬車便在下一個轉(zhuǎn)角處調(diào)過頭,靠著街邊停下來。車夫還來不及放下梯子,蘭絲便跳到人行道上,藉著馬車上火把昏黃的光線,她開始翻閱她錢包的內(nèi)容。結(jié)果并不樂觀,除了三只發(fā)夾,一條手帕和莎菲姑婆家的鑰匙外,只有兩便士。

  ‘如果你要我在這兒等,還得再付六便士!邱R車夫說。

  她突然覺得有些恐慌。‘可是我沒有這么多錢。’她轉(zhuǎn)換了一種較有尊嚴(yán)的語氣請求道,‘如果你愿意讓我掛帳,我可以把我的地址寫給你,你明天早上可以來向我收錢!

  還沒說完話,那輛馬車已一轉(zhuǎn)眼跑掉了,留下她對著寂靜的夜色,說完最后一個字。

  ‘也好。’蘭絲低聲說道。她的喉嚨好干,由于緊張過度,四肢都在發(fā)抖,她早已下定決心,不論多么艱難困苦,她一定要證實秦愛華是個邪惡的男人,然后揭發(fā)他。到目前為止,整個追查的過程并不很順利;如今茫茫然的站在這條不知名的街道上,身上只有兩便士,她的勇氣與決心再一次遭到考驗。

  她深呼吸一口,走到街角去。秦愛華的馬車已消失無蹤,另一輛馬車來到它剛才所停的地方,放出兩個男乘客。他們示意馬車夫離去,走進(jìn)秦愛華剛剛進(jìn)去那棟房子的隔壁,其中一個男人,一面爬上石階,頭朝后仰,笑得好開心。親切的人聲使這個地方不再顯得那么荒涼。其實,這條街和別的街道一樣,不管她發(fā)現(xiàn)秦愛華是進(jìn)行什么勾當(dāng),只要隨時呼叫、求救,都會有人聽見,前來援助的。

  被這個念頭所鼓舞,蘭絲開始朝那棟褐色磚蓋的房子走去,其實她也不確定自己到那兒去的目的;如果能夠的話,她想進(jìn)屋去,但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。或許這棟房子也有后門,但是這條街上所有房子,都一棟接一棟的連在一起,她不知道要怎樣才能找到它的后門;蛟S再往下走會有一條巷子,從那兒可以確定它是否有后門。

  在這棟房子里,她所能看見的窗戶都又小,又高,無法爬進(jìn)去。想到自己居然想以爬窗的方式,非法進(jìn)入一棟房子,她忍不住好笑起來。如果有一天她和弟妹們重聚一起,把冒險的經(jīng)過情形講述給他們聽,他們不知會多樂呢!當(dāng)然,對爸、媽而言,他們一定有如被澆冷水一樣,非常傷心、失望。想到這二位與塵世脫離的老人家,萬一知道了藍(lán)爵士曾對她提出那種要求,蘭絲忍不住一陣顫抖!

  快到秦愛華進(jìn)去的那扇門,蘭絲放慢了腳步。那棟房子里的人仿佛感覺到她的出現(xiàn),窺探的小洞突然打開,只聽一個聲音說道:

  ‘你終于來了!

  這兒根本沒有藏身的所在,蘭絲躊躇了一會兒,想拔腿就跑。

  那扇門打開,一個男人出現(xiàn)在門口,只見一個結(jié)實古怪的側(cè)影,映在屋里一面亮有燭光的窗簾上。

  ‘進(jìn)來吧!我們一直在等你!悄腥苏f著,向蘭絲走近,整個人暴露在路燈的赤紅光線下。他的容貌看起來就像是前一世紀(jì)幽靈的顯現(xiàn),在他頭上,一頂小卷的假發(fā),灑上厚厚的白粉,他的外套很長,是那種老式的‘斜尾’裁法。在他的頸部和手腕處都鑲滿了花邊。這樣的服飾穿在一個龐大如大船的男人身上,實在很怪異。他的皮膚上都是水痘痕,鼻子曾遭過多次挫傷,以致鼻孔幾乎和臉孔一樣平行。

  這個可怕的幽靈居然是在等候她,蘭絲虛軟的重覆道:‘等我?’她奔放的思想因好奇而停頓住。不論有多意外,他畢竟是人,而不是鬼。或許,他是個職業(yè)拳擊手,從他的臉看來,似乎很符合這種身份。至于他的穿著打扮,則有好多種可能性。他也可能是個演員,也可能要去參加化妝舞會,要不就是個仆人。蘭絲知道:在有錢人的家里,聽差的多半是如此的打扮。

  那男人一直盯著蘭絲!前!’他說:‘你應(yīng)該知道清楚才是。我們已經(jīng)把錢給白蘭嬤嬤送去,你卻這么晚才來。我們本來是要三個女孩的;怎么只有你一個人來?是不是白蘭自己生意太好了?沒關(guān)系,快跟我進(jìn)來,我們等得急死了,差點沒喊救命,這話是我畢杰說的。’

  畢杰一面說話,出其不意的靠近蘭絲,用他那粗壯肥胖的大手,一把抓住她,把她拖進(jìn)去。她順從的聽他擺布,簡直不相信自己有那么驚人的好運(yùn),誤打誤撞的被當(dāng)作一個額外請來的女傭,進(jìn)入這間屋子。

  畢杰拖著她,快速穿過一個寬敞的玄關(guān)和走道。墻上貼著鑲有金條的粉藍(lán)天鵝絨,放眼望去,到處都是鍍金木刻的枝狀燭臺,鑲在上面的玻璃水珠閃閃發(fā)亮。沿著走道的壁龕里,崁放著和人一般大小、義大利大理石做的維納斯像,它們的神態(tài)和女神非常接近,絲毫不因在浴中被打擾,而顯出不快的神色。對蘭絲挑剔的眼光而言,這個地方實在太奢侈豪華了,和它樸實、保守的外觀極不協(xié)調(diào)。

  走到一扇鑲有手畫綠葉崁板的門前,畢杰轉(zhuǎn)動門把。

  ‘到里面去等一下!f:‘公主夫人馬上就來!

  蘭絲從來末聽說過什么公主夫人,她也不知道這位女士和秦愛華有什么關(guān)系,不過她忍不住開始懷疑:這兒如果是某種犯罪的賭場,環(huán)境倒是相當(dāng)陶醉。屋里遠(yuǎn)遠(yuǎn)傳來歡愉的人聲,從活潑的閑談聲可以知道,屋子里一定聚集了不少人。在低緩、甜美的室內(nèi)樂中,不所有笑聲傳出。

  蘭絲現(xiàn)在所在的這間房子,顯然是間更衣室。角落里放了一面高及肩膀的屏風(fēng),用一塊陳舊骯臟的條紋印花布覆蓋著。在它旁邊,是一張化妝臺,上面擺了一排廉價的化妝品,好像經(jīng)常有人在使用似的。為了節(jié)省空間,沿著一面橘紅色的墻邊,擺了一個茶幾,衣柜及抽屜上鎖的橡木書桌。顯然,公主夫人絕不會在這個房間里接待她的客人。蘭絲還來不及往下聯(lián)想,公主夫人本人已經(jīng)走了進(jìn)來。

  ‘你來了真好--我正需要你!’那女人一面叫著,一面把門從身后關(guān)上。這實在難以令人置信,幾分鐘以前,蘭絲還在想如何潛入這間屋子,沒想到此刻她的到達(dá),卻有如天賜的禮物一樣,非常受人歡迎!

  盡管整件事情來得太突然,但蘭絲之所以會瞪著公主夫人,看傻了眼,倒不是因為這點。或許是因為公主夫人染得黃澄澄的頭發(fā),也可能是因為她擦得太過紅艷的兩頰,但蘭絲畢竟是個誠實的少女,她不得不向自己承認(rèn):實在因為公主夫人所穿的衣服,說得確切一點,是因為她穿得太少了,才會使蘭絲這么目瞪口呆的。

  以公主夫人的年齡而言,她的身段保養(yǎng)得相當(dāng)好。從嬰兒時期開始,蘭絲上床睡覺一定會穿一件睡袍,把自己從脖子包到腳趾。冬天她穿開司米質(zhì)料的,夏天穿棉的。如果這些睡衣能加上花邊,她就覺得非常滿足了。如今,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看到如此異國情調(diào)、誘惑逗人的睡衣,過去她只有在時裝雜志上才看見過類似的衣物,那些雜志都是蜜拉偷偷從史家拿來給她看的。

  公主夫人在脖子上系了一個絲緞的蝴蝶結(jié),在她的裙擺上鑲有花邊,身上的衣服只有薄薄一層,而且還是透明的,里面什么也沒有。蘭絲的來臨顯然不是時候,公主夫人根本還沒妝扮整齊,準(zhǔn)備見客。

  ‘現(xiàn)在沒時間可浪費(fèi)了,我得馬上回去--’公主夫人不高興的噘起嘴!墒悄阋矝]做頭發(fā),也沒化妝!還有這件外套--把它脫掉!快!我的小姐!你里面穿了什么?唉!這怎么成呢?這種淡藍(lán)色的棉布衣,頸子上還有領(lǐng)帶。白蘭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這次回去后替我轉(zhuǎn)告她,下次我們需要額外的人手時,我可要另請高明了!她實在是太不可靠了--前兩次叫的女孩都沒來,這次嘛!只有你一個,不但來得晚,而且一點準(zhǔn)備也沒有!這那里像是在做生意,簡直太不像話了!’

  想到自己正好補(bǔ)上白蘭嬤嬤的缺,蘭絲開始道歉,公主夫人以一只青筋半露的手揮揮,制止她繼續(xù)說下去,只見那只手上每只手指都戴了一個寶石戒指,除了她自己,誰也不知道那些寶石的真假價值。

  ‘沒時間聽你道歉了!’公主夫人說道,她打開衣柜門,急躁的在里面搜索!愕男貒卸啻螅克懔!這件該可以!穿上它!快點!’

  這個‘它’,是一件天使白的絲質(zhì)禮服,非常細(xì)致、柔軟,雖然沒有公主夫人身上那件那么透明,但也非常薄。穿上它,身上的曲線一定會畢露無遺。公主夫人開始快速的解開蘭絲衣服的背后,唐夫人辛辛苦苦縫制的扣眼和鉤子,三下二下就被她扯開了。

  ‘白蘭嬤嬤干嘛把你們打扮成圣女貞德似的。’她把蘭絲的衣服從肩頭褪下,繼續(xù)說道:‘這種衣服早已過時了。如果你要迎合高尚的口味,你必須有高尚的客人才行。不對,不對!你不能把這件絲衣服穿在你的內(nèi)衣外面。你是怎么搞的?這樣一來,你的胸衣和襯褲都會看得一清二楚。老天爺!你必須把身上所有東西都脫掉才行,所有的東西!’

  她退后一步,懷疑的瞪著蘭絲!椰F(xiàn)在才想起來,我從來沒見過你!龂(yán)厲的藍(lán)眼睛變得更苛、更藍(lán)。‘你真的知道你到這兒來是做什么的嗎?’

  這很可能是蘭絲接觸秦愛華的唯一一個機(jī)會。蘭絲現(xiàn)在才警覺到這兒很可能是某種俱樂部,而不是什么住家;女侍的打扮穿著,似乎更適合土耳其皇帝后宮的要求。但和捕獲秦愛華的機(jī)會比較起來,這些事都應(yīng)撇在一邊才是。

  ‘我非常有經(jīng)驗。’蘭絲結(jié)結(jié)巴巴的說,盼望公主夫人別再繼續(xù)詢問她:她到底該對什么事有經(jīng)驗。

  ‘你最好如此!’公主夫人用力把她的襯褲拉下來!以趯懡o白蘭的信條里說過我只要最好的!我的老天,鄉(xiāng)下姑娘!你知道今天晚上是誰在我的沙龍里?’

  當(dāng)公主夫人把那件絲衣服罩進(jìn)她赤裸裸的肩膀,蘭絲可憐兮兮的搖搖頭。

  ‘秦愛華!’公主夫人得意的說道:‘倫敦市區(qū)最時髦的花花公子,有半數(shù)以上在我這兒!南斯柯爵士今晚替他侄子過廿五歲生日,他把上流的貴族全都請來這兒,參加這項盛宴!’她手腳俐落的替蘭絲把優(yōu)雅蓬松的袖子弄好,再把這件絲質(zhì)衣服拉平。在墻角的柜子里,她找出一條銀色絲帶,在蘭絲衣服背后打上一個藝術(shù)化的蝴蝶結(jié)。

  ‘好啦!你現(xiàn)在看起來很像樣了!嗨!你在干什么?別弄亂你的上身--它本來就是那么低胸的,就像我剛才替你穿好的那樣。站好別動。好了,過來!

  蘭絲被用力推到化妝抬前的腳凳上坐下。在那拱形的大鏡子里,她看見了自己所擔(dān)心的事實,這件衣服果然非常透明!她還來不及臉紅呢,公主夫人已把厚厚的胭脂抹上她的兩頰,把一種用杵臼搗碎的亮粉涂在她的眼簾,再在她的睫毛上刷上一層棕色的顏料。

  ‘在它干以前,別閉眼睛!蛉司娴溃骸艺J(rèn)識一個女孩,她就是在這些玩藝沒干的時候,像貓頭鷹似的猛貶眼,結(jié)果這些東西跑到她的眼睛里,使她變成了個瞎子,真的瞎了,F(xiàn)在告訴我,我要怎么替你做頭發(fā),挽上去嘛!太長!前面又沒有短的可做花,繞在臉龐外。我只好把它梳成大波浪,在你耳后插一朵白玫瑰了事。’

  公主夫人一面動手,嘴里繼續(xù)談?wù)撃纤箍戮羰康难鐣坪醢堰@件事當(dāng)成她那套經(jīng)營理論的杰作,以及她擊敗所有對手的明證。她深信她那些對手知道這件事后,一定會在她們的閨房里嫉妒得咬牙切齒,粉拳緊絞。

  夫人完成了她的工作,從鏡子里看著蘭絲說:‘美極了!’

  蘭絲看看鏡中虛華的影像,慘不忍睹的閉上了眼睛,但公主夫人已一把拖起她,走向門口。一到了門口,夫人彎下腰去,把她腳上優(yōu)雅的天鵝絨套鞋脫掉。

  ‘你光腳會比較好看!蛉苏f道。

  ‘光腳!’蘭絲尖叫了起來,對公主夫人這種荒唐的做法難以適應(yīng)。但夫人已把手放她的背上,將她推出了房門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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