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於他們都是行動派,楚謹(jǐn)言和魏汗青一致同意事情要趁早解決,因此相約在外頭的咖啡館會面,以免計劃外泄。
只不過,合作是需要誠信的。在缺乏互信基礎(chǔ)的情況下,他們一開頭就遭遇困難,雙方又吵起來。
「我的看法是先從老三那一對下手,丹心直爽沒有心機,你小妹看起來又滿單純,從他們先著手可能比較有利,你覺得呢?」魏汗青提出意見。
「我反對!顾胍膊幌爰捶駴Q他的提議!敢牢铱,先破壞老大那一對的成功率還高一些,所以我主張應(yīng)該先從老大那一對下手!
「這話怎么說?」魏汗青抱胸,往後靠在椅背瞇眼看她。
「很簡單!顾沧龀鐾瑯拥膭幼!敢驗槲掖箧⒛莻人比較神經(jīng)質(zhì),而你大哥又天生具有律師懷疑的本能,我們只要稍加挑撥,他們就會互相不信任對方。到時候你我只要在他們耳邊煽動幾句,他們的感情就完蛋啦!」
「聽起來有理,但我還是覺得應(yīng)該先破壞老三這一對會比較好!顾琅f堅持自己的理論!肝掖蟾珉m然猜疑心較重,但相對的也較不容易上當(dāng)。丹心就沒有這個煩惱,你只要讓他看見不應(yīng)該看的,他立刻就會擺出跟你不共戴天的立場,九匹馬也難挽回。」
「也就是說,他是驢子脾氣!咕髲。
「嗯!箤端呐u,魏汗青不置可否,他小弟本來就是那樣的人。
「那就糟了。」楚謹(jǐn)言撇嘴冷笑!肝倚∶米顣(yīng)付的就是那種人,她只要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,再加上幾滴眼淚,包準(zhǔn)你小弟馬上投降!沽⒖讨匦峦短楣凸。
「我小弟沒有你說的這么蠢,他還懂得明辨是非。」魏汗青對他的兄弟極有信心。
「我小妹也沒你想的那么單純,她真正的把戲你還沒見識過,莫要妄下斷言!雇瑯拥,楚謹(jǐn)言也非常清楚姊妹們的個性,自信程度絲毫不輸給他。
「真正復(fù)雜的人是你吧?不要把缺點一個勁兒的往別人身上推!」
「你才是剛愎自用的大混蛋呢!什么都不懂,就自以為很了不起的亂下斷語,你以為你了解我多少?!」
「呼呼呼!闺p方還沒開始合作,倒先動氣,這會兒兩人都?xì)獯跤酢?br />
可惡!
兩人同時間把掉落在額前的劉海撥開,用同一只手拿起咖啡。
再這樣下去,根本什么都不用談嘛,光吐血就好。
「我們是不是應(yīng)該先培養(yǎng)一下默契?」要不然什么事都做不成。
「你的意思是……想改善我們兩個人的關(guān)系?」
「你要這么解釋也無所謂!固鞖⒌呐耍彩露家忌巷L(fēng)!笇Γ蚁敫纳莆覀兊年P(guān)系,否則別說是破壞,搞不好幫倒忙也有可能。」
魏汗青這方面的憂慮不是沒有道理的。兩家自從比鄰而居以來,一直都處於敵對的狀態(tài),F(xiàn)在好不容易有發(fā)展感情的機會,自會顯得格外濃烈。這就跟羅密歐與茱麗葉的道理一樣,他敢打賭,要不是兩家是世仇,兩個人早就莎喲那啦,莎士比亞也沒得混了。
「好吧,我同意!顾念檻]不無道理!傅趺醋?」
該怎么做。∵@個問題可難倒他們了。對罵他們在行,但要攜手共創(chuàng)未來,就有點困難了,誰叫他們分別是家中的總司令呢?
「我看……就從培養(yǎng)共同的興趣開始好了!钩(jǐn)言急中生智!脯F(xiàn)在歷史博物館正好有『楚文化特展』,我們一起去看要不要?」
這個提議很好,很有氣質(zhì),也很令他意外。沒想到渾身上下散發(fā)出洋味兒的她,竟然也懂得欣賞中華文化之美。他不好好點頭,可就太對不起祖先了。
「沒問題,我們現(xiàn)在就走!刮汉骨嗪芟矚g她這個想法,二話不說點頭同意她的提案,兩人於是暫時休戰(zhàn),專心培養(yǎng)他們的「默契」。
由於今天是禮拜三,展覽會現(xiàn)場沒有太多人,而魏汗青也自以為對中國歷史很了解而婉拒語音導(dǎo)覽,因此他們只好自立自強,僅僅買了一本導(dǎo)覽的小冊子就入內(nèi)參觀。
這次展出的內(nèi)容非常豐富,總共有兩百多件展品。從彩繪陶器到印章貨幣,乃至於漆木竹器都有,對於喜愛楚文化的人來說,不啻是一次文化盛宴。
楚謹(jǐn)言一向就對中華文化興趣缺缺,但獨愛楚文化。一來她姓楚,二來楚文化也的確很美。不像傳統(tǒng)保守的漢文化,楚文化來得更灑脫自然,更具有特意。這黏從他們留下來的器物中,即可窺出一二。
他們依照主辦單位的規(guī)劃路線,先大約了解楚國的地理位置及其歷史淵源,然後開始正式參觀展覽。
剛開始的時候還好,兩人還算合得來,沿著玻璃柜參觀了各種先人留下來的東西。
看了這次展覽,楚謹(jǐn)言這才發(fā)現(xiàn),古代的楚國人真是了不起。他們不但制作了各種精美的器具,而且很早就有金錢概念。砝碼、權(quán)衡器一應(yīng)俱全,就連貨幣也做得很可愛,他們甚至發(fā)明了一種俗稱「鬼臉錢」的青銅貨幣,上面刻著類似「咒」字的圖案,感覺上就好像有人對著你當(dāng)眾做鬼臉。
她不禁「噗」一聲的笑出來。
「不知道真的使用這種錢的感覺是如何?」她很難想像當(dāng)面包店的老板看到這些錢的反應(yīng)。是會高興的跳起來呢?還是會為難的收下……
「馬上把它丟掉吧,我想!菇Y(jié)果都不是。
魏汗青蹙著眉頭答。
「畢竟誰也不想留著詛咒在家里,剛開始的時候可能會覺得很新奇,但用到最後可能會覺得陰風(fēng)慘慘,渾身都不對勁,所以它們還是留在博物館好些!故〉贸商毂辉{咒著不停。
「但是以前楚國人民就是用這些錢!」楚謹(jǐn)言抗議。
「所以到最後他們亡國!刮汉骨鄧(yán)肅的點頭!覆皇俏蚁肱u楚國人,他們實在太迷信,樣樣都要占卜就算了,連錢也做得像鬼上身一樣,難怪最後會被秦國吞滅。」
「不好意思哦,那個時候每個國家都流行占卜,不是只有楚國這么做而已!垢闱宄。楚謹(jǐn)言為之氣結(jié)。
「沒錯,但唯獨楚國人崇街巫風(fēng),什么事都要和鬼神扯上邊。你看別的國家哪一個成天祈雨、請神降神的?他們請來請去、降來降去,最後還不是敗在秦王政的手下,有什么用?」
「是沒什么用,但至少他們留下豐富的文化遺產(chǎn),不像你們魏國,什么都沒留下來!怪涣粝卵兰庾炖尼岽。
「我們魏國是沒留下什么,但那又如何——」話說出口,他才覺得不對勁兒。「你說什么,我們『魏國』?」他什么時候和古人扯上邊了?
「你姓魏,不是嗎?」她抬高下巴反擊。「你既然姓魏,那么魏國自然就是你的祖國。我既然姓楚,自然就該捍衛(wèi)我的祖先,這有什么稀奇的?」
原來如此,這就是她的邏輯。姓魏的一定出自魏國,姓楚的一定出自楚國,那姓呂的不就出自於呂宋島?這么說起來,還真有點遠(yuǎn)。
「好,祖國就祖國,跟你拚了!拐l怕誰?「我就說你們楚國迷信,怎么樣?」
「不怎么樣!顾刈臁!肝覀兊淖嫦入m然迷信,但在各方面的成就都比你的祖國來得強,你看那邊展出的毛筆,你的祖先做得到嗎?」
楚謹(jǐn)言手指的方向,是一套配備完整的書寫工具。其中毛筆還附有筆管,可以自由拆卸。另配有竹片、青銅削刀、和用來盛墨的小竹筒共四件,可說是一應(yīng)俱全,功能好得很。
「也不過是枝毛筆而已嘛,有什么了不起!刮汉骨噜椭员。
「對啊,現(xiàn)在幾十塊錢就買得到!顾鹛鸬男Φ!傅沁@枝毛筆硬是比你祖先的弓箭來得有用,它開啟了中國記事的文明。要不是我們楚國人率先使用毛筆,現(xiàn)在我們還在結(jié)繩記事,搞不清楚『今天我吃過飯了』這幾個字該打幾個結(jié)!闺y哦!
「毛筆又不是你們發(fā)明的,得意什么?」魏汗青仍是一副不屑的樣子。
「但我們至少是最先使用毛筆的地區(qū),這點可沒錯吧?」她兇巴巴的回應(yīng)。
好啊,他沒發(fā)火,她倒先囂張起來。
「你們也不過只會玩那些有的沒的,需要這么洋洋得意嗎?」笑話。
「我們是只會這些有的沒的沒錯,但我們至少可以湊成一個展覽!顾盟脑捇鼐此!改銈兡?什么時候也舉辦一場『魏文化特展』給我看看?」若真辦得成的話,她一定買一千張門票捧場,順便發(fā)動游覽車南下把親友統(tǒng)統(tǒng)載來臺北看展覽,以示對他的支持。
魏汗青瞇起眼,生氣的看著對方。這婆娘還真不是普通的厲害,每一次開口都推住他的弱點。
「對,我們到目前為止是還沒舉辦過類似的展覽。但那不代表永遠(yuǎn)不可能,我相信以後一定會有一場屬於我們自己的文化饗宴!菇趟馈
「我祝福你,老古董!顾职央y聽的外號搬出來!覆贿^到了那個時候,千萬記得多陳列一些屬於你們自己國家的東西,不要又把鄰近國家的物品拿出來充數(shù)!
「我警告你,女巫,你說話最好小心一點!刮汉骨鄽鈽O!肝覀兾簢m然不像你們國家的文化這么豐富,但也出了不少賢能之士,不像你說的這么沒用!
「哈,賢能之士!惯@次換她嗤之以鼻!肝覀冇欣献、莊子和屈原,你們有什么?」要說人才,他們楚國多的是,隨便列舉幾個出來都能把他嚇?biāo)馈?br />
「我們有……」可惡,一時之間,還真想不出來。
「沒話可說了吧?」YA,獲勝!冈绺嬖V你不要跟我斗的嘛!」必輸無疑。
「誰說的?」他還有絕招!改銈兂䥽購姶,最後還不是栽在秦始皇手里!股駳馐裁。
「啊哈,你還敢說?!」說到這個她就有氣,語氣又兇悍起來!肝覀儠斒钦l害的?當(dāng)初說好要實行『合縱政策』,六國聯(lián)合起來抵抗秦國那個大魔頭。結(jié)果呢?你們意志不夠堅定,受不了秦國的挑撥也就算了,還反過來在我們對抗秦國的時候,發(fā)兵攻打我們。你說,是你們比較不要臉,還是我們的耐力較差?」
這根本不用比嘛!明眼人都看得出來,真理站在誰那一邊,她贏定了。而相反地,魏汗青被反駁得有些困窘,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。
「情勢如此,我們也很無奈!顾肓税胩,只勉強擠出這兩句話。
「叛徒總是有他的理由,我同情你為祖先辯護的心情!拱,勝利的果實總是甜美的,她的堅持總算有所代價。
「說到『叛徒』兩個字,你還真是當(dāng)之無愧,足以獲獎!古呐氖,恭賀她奪冠。
「我什么時候變成叛徒了?」她雙手插腰的瞪著他,欽佩他的瞎掰功夫。
「瞧你那副假洋鬼子的樣子,不是叛徒,是什么?」他哼道。
「我是假洋鬼子?!」她指著自己氣憤的大叫。「你這個老學(xué)究,到底知不知道現(xiàn)在是第幾世紀(jì)?如果不知道的話,我可以告訴你,F(xiàn)在是二十一世紀(jì),西元兩千零三年,拜托你清醒一點。」以為還活在十八世紀(jì)初,沒見過大場面的中國啊?呿!
「我非常清楚現(xiàn)在是西元兩千零三年,日歷上有寫,謝謝!顾是冷哼!肝抑皇翘嵝涯,崇洋媚外不能太過分,丟了咱們老祖宗的臉!钩酥,沒有別的意思。
「丟臉的人才是你,中國會前進得這么慢,都是因為有你這種人的關(guān)系。」自己不思長進也就算了,還硬要給人扣帽子,可恥。
「我這種人又怎樣?」他反駁!钢辽傥抑牢业难闯鲎阅睦铮粫䜩y搞一通!」
「我什么時候亂搞一通?」
「你把房子設(shè)計成那個樣子就是胡搞!真正的中國文化應(yīng)該是……」
好好的一個「溝通之旅」,瞬間變成「死亡之戰(zhàn)」,兩個人都想戰(zhàn)勝……
「哇,他們之間的戰(zhàn)役比『戰(zhàn)國七雄』還慘烈,我們來對了。」
原來不知從何時開始,他們身邊圍滿了來此參觀的觀眾,這些人原本在欣賞楚文化之美,卻受到他們唇槍舌劍的影響,紛紛放棄參觀,改為參觀楚謹(jǐn)言和魏汗青擔(dān)綱演出的戰(zhàn)役。
「小姐,不錯哦!你對於戰(zhàn)國時代的歷史很了解,可不可以順便為我們導(dǎo)覽一下?」
原本她應(yīng)該被請出去的,這會兒卻成了人們詢問的對象,害她哭笑不得。
「耶,你不是楚老師嗎?怎么你也來看展覽,能不能順便幫我簽名?」
兩個「順便」,都不是出自她心所愿。她好歹也算半個公眾人物,如今卻當(dāng)場出糗,她乾脆去撞墻算了。
「我們的合作計劃暫停,我和你沒完!」匆匆接過遞上來的小冊子簽上名,楚謹(jǐn)言撂下這句話後即轉(zhuǎn)身離開現(xiàn)場,連讓魏汗青展現(xiàn)男性氣魄的機會也不給。
「暫停就暫停,我還巴不得咧。」他對著她的背影暗自做了一個鬼臉,也跟著離開現(xiàn)場。
兩人好不容易才出現(xiàn)的短暫和解……唉,看樣子又泡湯了。
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
下過雨的臺北,微涼的午后。突如其來的一場大雷雨,消去了不少暑氣,待在屋子里頭的兩人,心情卻相反的更差。
紅色的磚塊,依然圍住楚和魏這兩戶人家。不同的是,它們的主人不似周遭的圍墻來得和諧,成天想著要如何扳倒對方。
「可惡!」
這大概是他們這兩家使用最頻繁的字眼,成天下是男的罵,就是女的罵,這會兒輪到女方使用這兩個字。
而會使用這個字眼的,當(dāng)然是楚謹(jǐn)言。其他兩個姊妹早就被男方收編去了,哪還記得罵他們?但是她楚謹(jǐn)言有的是志氣,而且不畏懼把它大聲說出來,隔壁的老古董就是——「混、蛋、蛋、蛋蛋蛋……」
嗯,好多了,她滿意的微笑。雖然對於事實於事無補,但至少可以抒發(fā)心中的怨氣。
低頭瞥了一下腕間的手表,楚謹(jǐn)言決定不再把心思集中在魏汗青身上。他雖可惡,但還不值得她花這么多時間去想他,事實上,她有更重要的事待做。
她有什么重要的事待做呢?這點保密,賣點小小關(guān)子,很快就有答案。
為了讓待會兒即將發(fā)生的事趨近完美,她趕忙自沙發(fā)起身,走到音響前面播放 CD片。
今天她挑選的片子,毫無例外又是她最喜愛的「杜蘭朵公主」,每回她心情不好的時候,總愛聽這張片子,有助於平復(fù)心情。
高亢的歌聲經(jīng)由喇叭傳出,透過空氣的傳遞飄至魏家的落地窗前。芳菲菲其彌章,在這沁涼的午后,更顯得芳香彌漫。
淡淡的花香,追隨音樂的震蕩起伏,竄入魏汗青的鼻子里面。桂花開了,花瓣像雪一般的墜落,流星點點,似醒似醉,又似小蝶一樣的飛舞,勾引魏汗青的視線。
也許,勾引他視線的,不是院子里的桂花,而是一墻之隔的人兒。
木然地站在落地窗前,凝視幾十公尺外的窈窕身影,魏汗青手中的白毛巾似乎也在這一刻凍結(jié)了,隨著他倏然停止的動作凝住不動。
他的頭發(fā)依然在滴水,滴在他純白的浴袍上。他才剛洗完澡,把身體徹底洗滌了一遍,卻依然沖不掉心頭的人影。
今天她穿著一套黑色的細(xì)肩帶連身洋裝,領(lǐng)口很低,呈方字形,剪裁有如西方十八世紀(jì)流行的馬甲,將她美好的身材展露無遺。
魏汗青就這么呆呆站立,凝望楚謹(jǐn)言迷人的身影。他知道他現(xiàn)在的舉動就像是一個偷窺狂,是不可取的行為,卻仍然忍不住好奇。
她在為誰準(zhǔn)備香檳?她這一身打扮又是為誰?是上個禮拜那個梳著飛機頭的可笑小開?還是前天晚上送她回家的知名導(dǎo)演?她的生活中似乎從不缺男人,即使她尖酸刻薄,即使她言語犀利,男人還是受她吸引,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。
可笑,非常可笑。
這若換作是平常,他一定大聲嘲笑那些受她吸引的男人,然而此刻他卻只想知道誰是她等待的對象。
兩分鐘後,答案揭曉。
出現(xiàn)在她家門口前的,既下是梳著飛機頭的小開,也不是最近才獲獎的新銳導(dǎo)演,而是她現(xiàn)任的男朋友;一個據(jù)說有上億身價的電子新貴。
在女人的眼里,血統(tǒng)純正,氣質(zhì)高雅的純種狗,永遠(yuǎn)比全身印滿了$符號的混種狗來得強好幾倍。
他不禁想起她書里面最重要的論述,男人不單以他擁有的財產(chǎn)為衡量的基準(zhǔn),血統(tǒng)和出身也很重要,現(xiàn)在正在按門鈴的小子,毫無疑問即是系出名門。
在這瞬間,他覺得很可笑,胸口卻又忍不住涌上一股酸意。既想大聲嘲笑她勢利,又恨不得身上印著made in Italy地百般矛盾。
他知道自己應(yīng)該走,應(yīng)該轉(zhuǎn)身。然而壓在心口的那塊大石卻阻礙了他的腳步,將他釘在原地,窺探隔壁的動靜。
他家三面都是落地窗,因此能清楚看見楚家的大廳。而楚謹(jǐn)言也毫不避諱的和她的男友擁抱,親他的面頰,為他倒香檳。
是香檳嗎,還是白蘭地?距離太遠(yuǎn),魏汗青無法看得太仔細(xì),只看見金黃色的液體在酒杯中晃動。
他不懂自己為什么那么在意他們喝的是什么酒?是香檳或是白蘭地對他來說根本沒有差別,他在乎的只有她的微笑。
她似乎從來沒有真正對他笑過,有的話也是虛偽的微笑。他們無論何時何地永遠(yuǎn)互相嘲諷,雙方你來我往,不斗倒對方誓不甘休,但他真的想斗嗎?
坦白說,他不知道。
戰(zhàn)斗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目標(biāo)。商場上斗、職場上斗,沒想到回到家以後還是一樣斗,難道他們就沒有休戰(zhàn)的一天?
魏汗青深深明白,他這么想可能會丟祖先的臉,八國聯(lián)軍那一回都打輸了,現(xiàn)在還想休戰(zhàn)。但他真的好羨慕那個男人能輕松地與她調(diào)笑,能無拘無束地解開領(lǐng)帶,舉起酒杯與她對飲,開心地聽著音樂。
Principessa, ascoltami!
公主啊,聽我說:
Tu che di gel sei cinta,
雖說你冷若冰霜,
da tanta fiamma vinta,
你也會被那火焰融化,
L'amerai anche tu!
你也會愛他!
空氣中傳來「杜蘭朵公主」中,最令人心碎的詠嘆調(diào)。那是劇中的女配角柳兒臨死之前告訴杜蘭朵的話,因為她相信杜蘭朵最後必會臣服在男主角的擁抱中,體會愛情的滋味。
杜蘭朵最後終究體現(xiàn)了柳兒的預(yù)言,但是她呢?對男人來說,楚謹(jǐn)言或許未握有杜蘭朵的權(quán)力,卻和她同樣玩著殘忍的游戲。只不過杜蘭朵要的是人頭落地,她需求的卻是男人的靈魂,典當(dāng)?shù)臇|西或許不同,卻一樣贖不回來。
發(fā)梢末端的水滴不知道滴了多久,魏汗青也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。他凝視另一扇落地窗,對窗里面的人終於有了回應(yīng),放下酒杯,起身跟女主人道別。
「Bye,下次見。」
他幾乎可以讀出那個男人的唇形,和他眼中難以割舍的依戀。無奈女主人臉上只是掛著堅決的微笑,草草親了一下他的面頰就把他送出門。
魏汗青親眼看見她打開大門,跟對方說再見。等關(guān)上門後,又背靠在門板上長吐一口氣,似乎很高興把他送走一樣。
目睹她矛盾的行徑,魏汗青還沒能捉住其中的奧妙,轉(zhuǎn)眼間又看見她快速拿起桌上某一樣?xùn)|西,而後匆匆打開門,追出去。
她手中拿的正是她男朋友留下來的領(lǐng)帶,她似乎對他無心(或是刻意?)留下的東西很不安,嘴里嘟嘍了幾句,才轉(zhuǎn)身走回屋里。
好奇到這個地步,其實已經(jīng)夠了。魏汗青決定返回房間把頭發(fā)吹乾,換上正式的衣服,然後再去上班。
他的動作一向很快,二十分鐘後,他已經(jīng)打點好一切,準(zhǔn)備去出版社。沒想到會在出門前,看見一個不可思議的鏡頭。
只見身穿制服的快遞人員,用最親切的態(tài)度,畢恭畢敬的接下她手中的小盒子,微笑跟她允諾,他會盡快把他手中的東西交到對方手里。
楚謹(jǐn)言開心地跟快遞人員揮揮手,砰地一聲關(guān)上門。快遞人員傻呼呼的走下階梯,直往鐵門的方向走去。
仿佛是受了魔鬼指引,魏汗青竟在好奇心的驅(qū)使下,快速打開大門、沖下階梯、跨過矮墻,三個動作一氣呵成的追上即將離開的快遞人員。
「這是里面那個小姐托你們送的?」魏汗青氣喘吁吁地指著小洋樓的方向問。
「是、是的!箍爝f人員嚇一跳。哪來的空中飛人,怎么從隔壁飛過來?
「借看一下內(nèi)容!顾庸苋叨痪桶讶思沂种械暮凶訐屵^來,打開來看。
「下行啊,先生!這是違反規(guī)定的——」
「是領(lǐng)帶?」分不清該用問號還是驚嘆號,魏汗青怔怔地看著躺在盒子里面的東西,無法了解楚謹(jǐn)言的意圖。
「先生,你害慘我了!」快遞人員慘叫一聲,手忙腳亂的把盒子回復(fù)原狀,趁著魏汗青發(fā)愣的時候趕快落跑。
迷惘地將視線調(diào)往楚謹(jǐn)言居住的小洋樓,魏汗青的雙眼寫滿了不解。
她這個舉動,代表了什么意思?
是害怕?
是掙扎?
還是某種儀式?
她是否想藉此告訴對方:休想用這種方式綁住她?但如果真的是這樣又說不過去,因為她在書中一直強調(diào)血統(tǒng),而對方的DNA純正,是最上等的獵物。
這個女人真的很奇怪。
這成為了環(huán)繞在他腦子眾多的問題中,最後一個問號。
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
星期一癥候群:是現(xiàn)代社會每一個人都必須克服的障礙,對於楚謹(jǐn)言來說,更是如此。
她毛躁的看看表,現(xiàn)場節(jié)目即將開始,想當(dāng)然耳,那個老是找她碴的混蛋一定會call in進來,她又要花不少力氣與他戰(zhàn)斗。
累啊……
想到自己居然得一連戰(zhàn)這么多人,楚謹(jǐn)言忍不住靜下心來檢討,是她人緣太差,還是太好斗,怎么老是和周遭的人戰(zhàn)個不停?
「真好啊,楚老師,那個人又送花來了。」
說到戰(zhàn)斗,蕭茜茜也是第一名,和她一樣都是好戰(zhàn)份子。
「是啊,嫉妒嗎?」楚謹(jǐn)言到底也是不好惹的人物,三兩下就把蕭茜茜的諷刺丟回她的臉上,激起她難看的嘴臉。
「誰會嫉妒你啊?牙尖嘴利的小混蛋!故捾畿顼L(fēng)度盡失,卯起來開罵!赶肜夏锂(dāng)初正紅的時候,你還不知道在哪里呢!接了幾束花,就自以為了不起。告訴你,我以前的花是多到後臺都放不下,還得放到走廊上去的!股駳馐裁矗
「你說的都沒錯,『蕭大姊』,但那都是『以前』的事了!钩(jǐn)言犀利的回嘴!肝矣浀米钺嵋淮慰匆娪腥怂突ńo你,是在三個月前。剛開始的時候,你還欣喜若狂,以為是哪個戲迷送花給你,後來證明是你的小男朋友送來的分手紀(jì)念品,為此你還痛哭一場,不是嗎?」
長江後浪推前浪,一山還有一山高。
原本蕭茜茜以為自己的嘴巴已經(jīng)夠利了,沒想到楚謹(jǐn)言比她更缺德。
「你這不要臉的狐貍精,竟敢揭我的瘡疤!」她一時失去理智,雙手像只野貓似的撲過去,差點抓傷楚謹(jǐn)言的臉。
楚謹(jǐn)言俐落的躲開,蕭茜茜因而失去平衡跌到地上,頭發(fā)亂成一團。
「不要說不過人家就亂罵人,『蕭大姊』!钩(jǐn)言居高臨下地看著匐匍在地的蕭茜茜,後者正帶著怨恨的眼光看她。
「你這只狐貍精!」蕭茜茜氣憤的大叫。
對,她是只狐貍精,搶盡了她的風(fēng)采。在她成為節(jié)目的固定來賓以前,她原本是節(jié)目中最受歡迎的角色,永遠(yuǎn)的巨星?伤某霈F(xiàn)毀了一切,所以她是狐貍精,最惡毒的狐貍精!
「怎么了?茜茜,謹(jǐn)言,你們在吵什么?」制作人和工作人員聞聲趕到休息室,里頭可說是一片狼藉。
「我不要再和這個女人上節(jié)目,你馬上把她開除!」蕭西茜尖聲的要求制作人立刻把楚謹(jǐn)言換掉,制作人只好快點把她帶到一旁安撫她的情緒。
「你不要鬧了,茜茜。節(jié)目就要開始了,怎么可以說換就換?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……」
制作人拚了命的安慰蕭茜茜,攝影師在一旁著急催促,因為已經(jīng)快十點,再不快點就定位,節(jié)目就要開天窗啦!
「乖,茜茜,你是國內(nèi)最美麗的節(jié)目主持人,F(xiàn)在你趕快補妝,整理一下頭發(fā),然後我們就要開始了,OK?」姜是老的辣,不愧是國內(nèi)資深的節(jié)目制作人,連哄帶騙硬是把蕭茜茜搞定。
五、四、三、二、一……
「歡迎收看『男爭女斗』!
蕭茜茜到底在娛樂圈混得夠久,前一分鐘還在發(fā)歇斯底里,下一分鐘已經(jīng)老練地背出臺詞,也算是一絕。
「今天我們的特別來賓還是往常這幾位。在我左手邊的是星座專家小cut、命理專家德安居士、資深媒體記者艾莎,以及兩性專家楚謹(jǐn)言老師,歡迎你們來!」
蕭茜茜流利的介紹所有出場的來賓,楚謹(jǐn)言原本以為她會故意跳過她,最後還是不忘介紹她的名字。
只是呢,她的小小感動,也只能短短維持那么一下下就沒了。蕭茜茜依舊故態(tài)復(fù)萌,把大部分的時間都交由其他三位來賓討論,她又是分到那最後十分鐘。
「對於今天所討論的話題,楚專家有什么話要說的嗎?」
今兒個討論的主題,根本上是很辛辣的,就叫「初夜性高潮」,夠嗆了吧?可惜,離節(jié)目結(jié)束只剩七分鐘,觀眾又已在電話線上等著問她問題,因此地只好乾脆的說聲:「沒有!故〉糜止(jié)外生枝。
「難得楚專家沒有話想說,那么我們就接第一通電話!
蕭茜茜連剝帶刮的削楚謹(jǐn)言,楚謹(jǐn)言根本懶得理她,跟導(dǎo)播暗暗打了個pass,便開始和觀眾搏感情,傾聽他們的心聲。
「楚老師。」
來電的觀眾聲音聽起來有點熟,似乎曾打電話進來過,但不是call in部隊,部隊那幾個成員她都認(rèn)識,尤其是那個天殺的隊長。
「你是……陳小姐吧?」楚謹(jǐn)言的記憶力相當(dāng)好,也很會聽聲音,馬上就認(rèn)出 call in觀眾的身分。
「是的,我是陳小姐,楚老師你好!
「陳小姐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沮喪,你在哭?」電話那頭的抽氣聲極為明顯。
「對不起,我忍不住。」陳小姐哽咽的說:「因為我到今天才發(fā)現(xiàn)原來我是個大傻瓜,忍不住就哭了起來!
「你先別哭,陳小姐!钩(jǐn)言急忙出聲安慰她!父嬖V我,發(fā)生了什么事?」好為她出主意。
「楚老師……」
楚謹(jǐn)言越是溫柔,對方越是嗚咽。
「你還記不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,我跟我上司發(fā)生婚外情的事?」
楚謹(jǐn)言當(dāng)然記得,那是她第二次接到那混帳的電話,之後一連串的噩夢,都由此開始。
「你離開他了嗎?」她不僅記得她的上司,也記得她曾經(jīng)答應(yīng)過她,會試著跟對方say goodbye,但結(jié)果顯然沒有,否則她不會又打電話進來。
「我提不出勇氣……」對方哭泣!肝腋业纳纤菊f過好幾次要分手,但每一次總是被他的擁抱留下來……」
這就是陷入戀愛中女人的悲哀,明明上一刻意志堅定,下一刻便崩潰在對方的花言巧語中,以至於全盤皆輸。
「所以你到現(xiàn)在還是擺脫不了你的上司!钩(jǐn)言輕聲的說,是同情也是無奈,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去幫助這個女人。
「不僅如此!闺娫捘穷^的嗚咽聲變大!肝医裉爝發(fā)現(xiàn)到一件更殘忍的事,我的上司除了我以外,還跟其他的女同事胡搞!
這真是天底下最不可原諒的事,出軌一次也就算了,竟然還出軌了N次?
「當(dāng)你跟他抱怨這件事情的時候,他做何反應(yīng)?」她相信她一定跟那個男的說過這件事,他的反應(yīng)也必定相同。
「他說只是嘗鮮,我才是他最愛的人!龟愋〗惚罎!杆恼f詞很好聽,但我一點都不相信,一點都不……」
相信。
楚謹(jǐn)言在心中默默代替她把話說完,同時亦明了,在對方的內(nèi)心,她依然相信她那說謊的情人。
愛與瘋狂只有一線之隔。越過了那條線,人們變得不再是人們,愛情變得不再是愛情,獨留怨恨與嫉妒空轉(zhuǎn),幾十個世紀(jì)以來都是如此。
她,同情她,但不能配合說謊安慰她。
「很抱歉,陳小姐,我恐怕還是要勸你,盡早離開那個男人,因為他說的全是謊言。」楚謹(jǐn)言殘忍的點出事實。
「楚老師……」
「也許你會覺得我很殘忍,總是勸你離開你的愛人,但我這么說是有事實根據(jù)的!
「什么根據(jù)?」這會兒輪到蕭茜茜發(fā)言。
「恐懼承諾的根據(jù)!钩(jǐn)言回說!妇完愋〗愕臓顩r,她可能正遇上了這種男人。這類型的男人往往害怕承諾,不敢給對方任何一點暗示,更別提婚姻!
「你的說法沒有道理哦,楚專家,陳小姐也說過對方想和她結(jié)婚,這又做何解釋?」除非結(jié)婚證書不算數(shù),否則又怎能說他害怕承諾?
「但是他也有說過要和妻子離婚,他做到了嗎?」她反問她。
蕭茜茜當(dāng)場閉嘴。對方是曾說過這樣的話,但沒做到。
「陳小姐,我想請教你一件事情,你的上司可曾在你的公寓中,留下屬於他的任何蛛絲馬跡?」楚謹(jǐn)言不理會蕭茜茜,轉(zhuǎn)而跟觀眾求證事實。
話筒那方傳來一陣沉默,代表她的猜測都是對的,他就是那種人。
「這就表示,他壓根兒不想和你發(fā)展長久關(guān)系,只是你看不出來而已!钩(jǐn)言無奈的嘆氣。「有些男人很狡猾,不想讓你看穿他的真面目,便使用各種招數(shù)蒙騙過關(guān)。這些男人在開始的時候往往很熱情,覺得認(rèn)識你是他這輩子最美好的事情。可等時間一久,新鮮感過去,便開始一一挑出你的缺點,給自己找不喜歡你的理由。而且我敢打賭,他對其他的女人也一樣,熱情一樣維持不了多久,不信你可以去問另一個同樣與他發(fā)生婚外情的女人!
「……我問過了……」陳小姐遲疑的說!杆f他也再三保證喜歡她……離不開她……他對我們說了同樣的話……也同樣不留任何痕跡在我們家……說到底……我們只是他泄欲的工具……」
說到這里,陳小姐再也忍受不住,大聲哭號起來。現(xiàn)場的來賓一陣沉默,不知道該說什么,就連作風(fēng)一向明快的楚謹(jǐn)言,也默不作聲。
幾秒鐘後,哭泣聲遏然止住,換上一個堅決的聲音。
「我會離開他。」
率先打破僵局的,竟是陳小姐本人。
「我打這通電話,只是想更加確定我的決心。」她深深吸一口氣,然後說!钢x謝楚老師為我指點迷津,從這一刻開始,我會去尋找自己新的生活。我決定離職,永遠(yuǎn)離開那家公司,和那個男人!
總的來說,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決定,她一般不會做此建議。但對方心意已決,她又沒有更好的方案可以提供給對方,只得點頭附和。
「也好,祝福你有一個新的未來,歡迎再來電!
「喀」地一聲。
通話截止,現(xiàn)場的對話也停止,離節(jié)目結(jié)束,只剩兩分鐘。
那個男人怎么還沒有call in進來?
這是現(xiàn)場來賓共同的心聲,包括楚謹(jǐn)言自己,都納悶每天上山找碴的男人,怎么突然間安靜,該不會是……在上山找碴的途中,遇見老虎,死翹翹了吧?!
現(xiàn)場來賓一陣錯愕,每個都盯著話機發(fā)呆,等待那一通不會響起的電話。
事實上,魏汗青還當(dāng)真遇見了老虎,咬開了他打結(jié)了好幾天的思緒。
他專注地盯著螢?zāi),親耳聽見楚謹(jǐn)言如何解釋那個外遇男人的心理,心中多日來的疑惑,豁然開朗。
原來,她就是那個「恐懼承諾的人」。
因為害怕承諾,所以她從不給任何一個男人有暗示她的機會。所以她當(dāng)日才會急急忙忙的請快遞送走那條領(lǐng)帶,因為她不想被束縛住,不想臣服於男人或深或淺的暗示中。
對她來說,那是冒瀆,就如同「杜蘭朵公主」,任何男人只要侵犯了她的領(lǐng)域,她就會毫不客氣的宰掉對方,絕不會手下留情。
好一個現(xiàn)代版的「杜蘭朵公主」啊!
看穿了楚謹(jǐn)言面具底下的真實面孔,魏汗青不禁微笑。
幸好她不握有和杜蘭朵同樣巨大的權(quán)力,否則天下的男人豈不都要遭殃?
想到此,他不禁吹起一聲尖銳的口哨。
好吧,既然公主已經(jīng)失去了她的權(quán)力,那他這個男主角……就要出場嘍!
嘿嘿,「杜蘭朵公主」……你等著接招吧。
Vincerò!
我將勝利!
Vincrò!
我將勝利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