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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意緣 第四章

  “春風(fēng)得意樓”,是岳陽城最負(fù)盛名的歌舞藝苑。里頭的歌姬、舞娘,均是色藝雙絕的上乘之選。其中尤以歌姬蘇巧巧、舞姬官盼盼,更是雙掛頭牌的紅伎。

  此樓是一回廊式的華麗建筑,五步一亭,十步一軒,廊腰縵回。

  “棲鳳臺”,是其中最寬敞的一處表演廳,屋外砌以青磚琉璃,檐牙高啄;屋內(nèi)飾以纓絡(luò)流蘇、翡翠珠簾,美輪美奐,富麗堂皇。



  今晚剛一入夜,“棲鳳臺”四處銀燭高燃,燈火輝煌。亭軒一角,擺置各類樂器絲竹;東、西二廂,則各備一桌豐盛筵席。那是蘇巧巧準(zhǔn)備今晚在此宴請貴賓——莊逸與君如意二大世家公子。

  西戌交時,莊逸、君如意依約而至,被侍女延請進(jìn)入“棲鳳臺”。莊逸被安排落坐東廂席,君如意,則在對面的西廂。

  莊逸在商場打滾多年,交際應(yīng)酬勢所難免,加上自身性格豪放不羈,喜與三兩知己召伎飲酒高歌,縱情征逐聲色。因此,這種紙醉金迷的場合,他早習(xí)以為常,安之若素。

  然則,初涉風(fēng)月的君如意,可就一派拘泥不安、正襟危坐的嚴(yán)肅表情。

  不多時,“棲鳳臺”中繡帶招展、粉面掩映,二位絕世美女掀簾現(xiàn)身在貴客眼前。

  蘇巧巧——綾羅綢緞、鑲珠綴鉆;云髻高挽、插簪戴玉。顯得雍容華貴,艷光四射。

  官盼盼——一襲云裳羽衣,襯托出曲線玲瓏、輕盈曼妙。薄紗下玉骨冰肌若隱若現(xiàn),宛若出水芙蓉,晶瑩剔透。

  真不愧為洞庭地區(qū),艷名遠(yuǎn)播、色藝雙絕的“春風(fēng)瑰寶二姬”。

  莊逸是一多情種,酷好欣賞美女,不由星眸照亮,面露激賞神色。

  “莊公子、君公子,教二位久等了!碧K巧巧盈盈一揖見禮。

  莊逸看得心醉神迷,竟至忘了回禮;君如意瞧在眼里,不禁氣嘔犯惱。

  她氣嘔莊逸的癡狀,犯惱自己的無聊!

  干么無聊地要來見識那撈什子的男人樂園?莊逸品性如何,又關(guān)自己什么事?這下可好,看這二位艷姬妖妖嬈嬈,待會兒不知會有什么惑媚招術(shù)出籠,自己是個閨女,如何招架得住呀!

  再者,他更怕看到莊逸色迷心竅的失態(tài)之舉。常言道:“眼不見為凈!鼻f逸愛風(fēng)流,是他家的事,自己何苦如此自虐,要來這兒受氣?

  矛盾呀!既想探究莊逸心性,又擔(dān)心丑惡的事實(shí)會粉碎自己的幻夢;對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態(tài),君如意也解析不透!

  蘇巧巧見莊逸失魂落魄,竟至忘了回答她的話,不禁掩袖輕笑。

  一笑傾人城,再笑傾人國,莊逸更加如癡如醉。

  對廂的君如意再也看不下去,用力清清嗓子,大聲回答:“姑娘不必客氣,我們也是剛到。”

  君如意氣惱的語調(diào),總算召回莊逸的離魂。他先是詫異地看一眼不知又在生什么氣的君如意,才笑對美人開口:“蘇姑娘,今晚叨擾了!

  “哪里,二位公子大駕光臨,春風(fēng)樓蓬壁生輝!碧K巧巧嫵媚一笑,緊接著介紹身邊麗人:“這位是我盼盼妹子,姓官。她的舞藝冠絕洞庭,今晚特邀她前來助興;同時……也讓她與君公子作個伴兒!

  “官姑娘天仙化人,莊某幸會了!鼻f逸又?jǐn)[出大情圣風(fēng)度,忙不迭對美人施以長揖。

  “莊公子風(fēng)度翩翩,人中龍鳳,盼盼今日得識,才真是三生有幸!惫倥闻芜B忙還禮,對莊逸的雅士風(fēng)度心儀不已。

  這些互褒的美麗詞藻,一半是真,一半當(dāng)然是酬醉客套話,除了君如意不習(xí)慣外,大家已見怪不怪。

  相互寒暄過后,賓主分別落座。蘇巧巧蓮步移向東廂席,官盼盼則陪在西廂君如意身側(cè)。

  酒過三巡,莊逸談笑風(fēng)生,君如意則惱得想走人。

  “君公子,您為何老是不吃不喝,不言不笑哪?”官盼盼哀怨地質(zhì)疑。

  她實(shí)在想不透這君府少爺?!俊則俊矣,就是冷冰冰像個木頭人,一點(diǎn)情趣也沒有。席上,她頻頻勸酒,他卻滴酒不沾;殷勤地夾菜送至唇邊,他也皺緊眉宇,撇首不理不睬;故作不經(jīng)意傾偎到他懷中,他立刻輕挪座席,避開美人投懷送抱;跟他閑聊幾句,他則裝聾作啞,悶不吭聲……總之,官盼盼已經(jīng)技窮!

  從來不曾有過這種不受重視的挫折感,她洞庭第一舞姬官盼盼,可總是被男人捧在手掌心寵愛哪!更不曉得問題出在哪個環(huán)節(jié)?難不成自己的魅力已不復(fù)往昔?!官盼盼氣餒地輕喟口氣。

  而這一切,對座東廂席的莊逸是看得一目了然,心里也是大惑不解?醇酒,是瓊漿玉液;美人,是軟玉溫香。是以醇酒美人,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兩大元素,少了這兩者,人生還有何樂趣可言?

  再者,人生不過數(shù)十寒暑,理當(dāng)對酒高歌、及時行樂,像君如意以一本正經(jīng)的嚴(yán)肅態(tài)度生活,日子不是過得太辛苦?

  “莊公子,看來盼盼妹子已經(jīng)拿君公子沒轍了。她可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大美女,怎地君公子如此不解風(fēng)情?”蘇巧巧也瞧在眼里,納悶地求教于莊逸。

  “我只知他患有心絞癥,對于刺激性的烈酒沾不得;沒想到他不但忌酒,對女色竟也如此排斥!眽垩绠(dāng)天,君嘯天雖曾提過君如意酒色兩不沾,但,莊逸以為是玩笑之詞,并沒放在心上,沒想到原來真有這回事。

  若早知君如意對女色如此排斥,莊逸說什么也不會帶他來“春風(fēng)樓”。不僅君如意自己別扭,也掃了大伙兒的興。

  “這么吧,君公子既然忌酒戒色,為了不讓他覺得無聊,我們不妨開始歌舞助興!碧K巧巧體貼地剝了顆葡萄,親昵的放入莊逸口中。

  這個親密的舉止,全落入對座的君如意眼底。

  “太好了,在下迫不及待想一飽耳福及眼福哩!”莊逸笑瞇瞇的張口吞下葡萄后,才作答。

  適才飲宴中,蘇巧巧已告知他酒過三巡后,將由她操琴賦歌,官盼盼隨樂獻(xiàn)舞,以娛嘉賓,莊逸期待久矣!

  然則,西廂席上的君如意,卻澆他一盆冷水。

  “莊兄,小弟想先走一步!敝灰娋缫夂∧,起身拱手告辭。

  對席郎情妾意、打情罵俏的場景,她已看不下去。

  “君公子……”官盼盼對君如意突如其來之舉,錯愕不已。

  “賢弟……”莊逸跟蘇巧巧也怔住。

  笙歌樂舞的精采節(jié)目還沒開鑼,他已坐不住想走人了?!

  “抱歉,小弟突感不適,想先回府歇息。掃了莊兄雅興,請見諒!眹(yán)板板說完,不待莊逸回話,君如意掉頭就走!暗鹊取⒌鹊取痹趺从拄[起脾氣?!真受不了!莊逸急急離席想追趕。

  “莊公子!”蘇巧巧眼明手快,將立起身的莊逸按回座椅上,緊把著他一只臂膀呢喃:“君公子不好酒色,強(qiáng)留在此也是不自在,就由得他去吧!”

  “對呀!莊公子是憐香惜玉之人,今晚就請盡興吧!”西廂席的官盼盼此時也趕至東廂,親熱地挽住莊逸另一只胳臂留客。

  “這……”左擁右抱、軟玉溫香,最難消受美人恩!莊逸骨頭差點(diǎn)酥了……但,他還是心系如意小老弟,正想掙脫二女糾纏,君如意轉(zhuǎn)眼卻已沒了影兒。

  君如意拂袖離席,在穿過珠簾欲走出拱門時,不由自主回眸顧視,眼角余光卻瞄到令她心碎的畫面。

  那可惡的花心大少!不但不追上來挽留自己,反而左摟蘇巧巧、右攬官盼盼,三人調(diào)笑成一團(tuán),快樂似神仙。她甚至還瞧見……莊逸湊向蘇巧巧玉頸,偷了個……香吻!

  嗚!君如意突然有股沖動,想躲到被窩里痛哭一場。她腳步不再遲疑,飛也似地逃離這令人難過的“溫柔鄉(xiāng)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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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返回“金谷園”住處,君如意摒退吉兒的服侍,當(dāng)真鉆進(jìn)繡被里結(jié)結(jié)實(shí)實(shí)地哭了一場。

  發(fā)泄過郁憤的情緒后,君如意逐漸冷靜下來。抹去淚水,她突然覺得自己真是無聊!

  無聊得去見識什么“美人窩”、“男人樂園”;更無聊到竟為了那花花公子傷心掉淚!

  不值得呀!真是傻呵!

  想想,自己生長于富貴之家,從小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,被父母捧在手掌心呵疼,何嘗有不如意的事好教自己掉淚的?所以,父親才將她取名“如意”,就是希望自己一輩子都能快快樂樂、如如意意地過日子呀!

  在碰見莊逸之前,她本不識愁滋味,更沒有煩心事。雖說幫助父親管理君家龐大產(chǎn)業(yè),事務(wù)煩雜、千頭萬緒;但,畢竟都是些生意場上的事,與感情無涉,過幾天就迎刃而解,沒什么大不了。

  因此,君如意二十年的生命中,快樂多于苦惱,傷心落淚對她而言,更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了。

  而這件“大事”,竟然是被那毫不相干的人莊逸,給氣的!

  不值得、不值得!他性喜風(fēng)流,愛拈花惹草,就任由他,自己哭個什么勁兒?君如意在心底再次告誡自己。

  從繡被中坐起來,她決定先洗個澡,徹底洗凈身上沾染的脂粉味。這股濃郁的香氣,讓她憶起“春風(fēng)得意樓”那些不愉快的事。怪惱人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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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熱氣氤氳的大澡盆中,水面上浮滿玫瑰花瓣,香氣薰室。君如意盡褪羅衫,展現(xiàn)誘人的女兒身段,在吉兒的服侍下欣然入浴。

  “小姐,瞧您肌凝瑞雪,吹彈得破,真真是個美人胚子!奔獌喊阉茉诰缫庀慵;不由贊嘆。

  其實(shí),她每晚都要服侍小姐入浴,但每次都還是為小姐的麗質(zhì)天生而驚艷不已。

  “是嗎?”君如意高抬玉臂,凝視滑膩雪膚上閃閃生亮的水珠出神……

  在莊逸眼中,她的美麗是否勝過蘇巧巧與官盼盼?他喜歡哪種類型的女人呢?

  妖冶艷麗的?清秀端莊的?抑或既高雅又嫵媚的?

  或許男人喜歡的,都是那些懂得抓住男人心理,冶艷的青樓女子吧……這一點(diǎn)君如意倒有自知之明,自己無論如何是不及她們的明艷照人,以及對男人曲意承歡的手腕。

  唉!怎地又想到他了呢?

  他喜歡什么樣的女人,跟自己有什么相干?何苦傷這個腦筋!

  好吊詭的!君如意就是沒法子不去猜測莊逸的喜好,甚至還挺在意。

  君如意對莊逸在自己心中造成的困擾,苦惱不休!心魔已入侵她體內(nèi)深處一角,從此再也不能平靜了么?

  “小姐,您在想什么呀?”吉兒為她擦洗線條優(yōu)美的背脊,一邊為小姐的怔神迷惑。

  “呃,沒……沒什么。”君如意趕緊收斂心神。

  “小姐,莊公子不是跟您到南街上的‘君山茶館’品茗嗎?怎地方才在大廳,我只瞧見您獨(dú)自回來?”

  君山島除了風(fēng)景秀麗、充滿神話色彩外,還有一項(xiàng)特產(chǎn),那就是島上出產(chǎn)的“君山茶”。君山茶清香甘醇,茶質(zhì)優(yōu)良,倒也名聞遐邇。故而,岳陽城南街,就有一家打著“君山茶”招牌的“君山茶館”。

  今晚,君如意跟莊逸臨出門之際,就是告訴君嘯天他們要到“君山茶館”品嘗君山茶。要不,若君嘯天知道女兒打算到“春風(fēng)得意樓”一游,說什么也不會答應(yīng)的。

  “莊公子……剛好碰上幾個朋友,與他們一道游樂去了!本缫庵坏迷俸a個謊言。

  “他們上哪兒游樂?為何小姐不一道前往?”

  “幾個男人湊在一起,還會有什么好事,那種場所我去不得的。”君如意悶悶地回答。

  莊逸在“春風(fēng)得意樓”,與蘇巧巧、官盼盼縱情調(diào)笑的畫面,又在腦海鮮明地翻騰。

  今晚,他想必是醉臥美人膝,樂不思蜀、留宿不歸了吧?君如意的心,像琴弦般繃得緊緊地!

  “小姐的意思是……莊公子他們?nèi)せ▎柫??br />
  “是吧,我……我不知道!本缫鈹起眉心,委實(shí)不想再提這惱人事兒,故而推說不知,想教吉兒轉(zhuǎn)移話題。

  “如果是這樣,那可不太好咧!”吉兒卻沒有打消話題的意思,反而一副準(zhǔn)備深談的樣子。

  “什么意思?”

  “小姐,我聽夫人房里的春香姐說,老爺有意撮合您跟莊公子這對璧人。如果莊公子風(fēng)流成性,那當(dāng)然是大大地不好呀!”

  “吉兒,不要亂嚼舌根!本缫廨p叱侍女,一顆心卻因這句話陡然紛亂起來。

  聰穎如她,早就悟出父親心意,卻又希冀這只是自己太過敏感。而今吉兒這席話,證實(shí)了她早先的揣測。

  春香姐服侍母親多年,頗得母親信任,而她也不是個會亂造謠的下人,想必是有確切的根據(jù),才會將消息傳給吉兒。

  對莊逸的感覺,君如意自己也理不清頭緒……似乎既愛又惱。愛他的俊逸倜儻,卻也惱他的風(fēng)流成性、到處留情。君如意的心,像浮萍般漂游不定!

  “小姐,我才不會亂嚼舌根,真的是春香姐偷偷告訴我的嘛!”吉兒為自己辯解。

  “……”君如意默然。

  “小姐,您對莊公子印象如何?”吉兒好奇地想追根究底。

  “他……哼,他像只流連花叢的花蝴蝶,我才不欣賞!本缫庥窒肫稹按猴L(fēng)樓”里莊逸的左擁右抱、放恣不軌,是以賭氣回答。

  但……就算莊逸真的是只“花蝴蝶”好了,最起碼他還算是只滿“正派”的蝴蝶,從來是風(fēng)流而不下流,挺有格調(diào)。君如意又豈料今晚,將有只真正沒品的“花蝴蝶”,即將飛入“金谷園”采花呢!

  唉!美人危險矣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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