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天,深藍(lán)快打烊的時候,岑茵洗著杯子,洗著洗著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一尾深藍(lán)色的斗魚從眼前游過。
「魚--」她瞪大眼睛,傾身觀察魚缸,缸里的魚兒正拍著尾巴悠游。
「什么時候多了這缸魚?」她驚呼。
辜城日翻翻白眼。
「牠已經(jīng)來三天了!
「啊,呃--」岑茵登時張口結(jié)舌。
辜城日苦笑,摸摸她的頭。「妳行尸走肉的日子終于結(jié)束了嗎?」
岑茵吐吐舌頭,尷尬地笑笑。
辜城日忍不住抱怨:「妳這幾天都在想什么?」
「沒什么……」岑茵興致勃勃地從玻璃缸外點(diǎn)著食指逗弄魚兒!肝乙郧耙拆B(yǎng)過一條斗魚!
「是嗎?沒聽妳說過!构汲侨諟愡^來陪她一起看著魚兒。「那魚呢?」
「我搬家的時候,把它放到淡水河里放生了!
岑茵嘆了口氣。
有一回,她和言放宇兩個人在淡水堤岸邊散步,看到路邊有人擺地攤讓人撈金魚。他們興致勃勃地花了兩百塊,一人抱著十支紙網(wǎng),大呼小叫,又玩又鬧地?fù)屏艘幌挛,?dāng)然,也撈了一堆魚。
最后要走的時候,她很是惆悵。
因?yàn)闆]有養(yǎng)魚的設(shè)備,那些魚都還給了老板。
言放宇看她這么舍不得,就為她買了一個小魚缸,和一條斗魚。斗魚很好養(yǎng)的,又不用氧氣設(shè)備,她一養(yǎng)就養(yǎng)了好幾年。
后來畢業(yè)了,言放宇移民出國,她心碎又難過,搬離淡水的時候,就把魚放生了。
「現(xiàn)在想想,好象太魯莽了。」岑茵忽然想到!肝业男◆~,不知道習(xí)不習(xí)慣淡水的環(huán)境呢?!」
「那還不簡單,去瞧瞧就知道啦!」
「?」岑茵楞了楞!改阏f現(xiàn)在?」
發(fā)現(xiàn)辜城日不像開玩笑,岑茵又瞪大了眼睛。
「有何不可?」辜城日卷起袖子摩拳擦掌地宣布:「快來吧,把店收一收,我們?nèi)サ咦。?br />
「真的嗎?」被他的興奮感染,岑茵洗杯子的速度不禁愈來愈快。
「當(dāng)然是真的。」
辜城日果真關(guān)掉一半的燈,然后走到門外去收立牌。
沒想到門外居然站著一個男人,看他的模樣,似乎已經(jīng)站了許久。
辜城日一楞,手搭著立牌,忍不住就這樣停下來,直直瞪著他。
「城日,我要關(guān)燈嘍!
把店里最后一盞燈也關(guān)了,岑茵提著她的帆布袋走到門口,目光好奇地穿過他的肩膀望向門外。
深夜十一點(diǎn),又二十三分。
言放宇雙手插在風(fēng)衣外套里,在昏黃的街燈底下,不知站了多久。
他看見她,眼睛彷佛發(fā)出光芒。
「嗨!顾,嘴角微微彎出一個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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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魂魄像被懾住了,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。
直到辜城日伸手搭上她的腰,輕輕捏了她的臉頰一記。
「?」岑茵迷迷蒙蒙的回望他,一副分不出南北東西的模樣。
辜城日只好無奈地瞅著她,似笑非笑的。
「既然妳朋友找妳,那我先回家嘍!」
說著,突然毫無預(yù)警地低頭吻上她的唇。
岑茵驚得呆了,完全忘了抗拒。
事實(shí)上,辜城日的唇也只輕輕吻了一下就退開,完全不給她時間反應(yīng)。
「掰!顾f。
揉揉她的長發(fā),他轉(zhuǎn)身收拾立牌,然后拉下鐵門后就走了。
多么詭異。
他從來不曾這樣對她的。
岑茵輕輕摸著被他親吻過的嘴唇。因?yàn)閷?shí)在太熟了,她倒不覺得深受冒犯啦……只是、只是,岑茵滿心疑惑,他剛剛走的時候,是不是故意避開她的視線,不敢看她?他為什么要……
「妳有空嗎?要不要吃消夜?」
言放宇的神情有些異樣,臉上的笑容不由衷。
「我請客!顾f。
說不上為什么,喔,也許她真的很想念她的小魚吧!
這一次,她沒有拒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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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晚,她終究來到淡水,跟言放宇。
車子一停好,兩人沒說什么,卻極有默契地一起往賣包子和魚丸湯的老店走去,然后一人捧了三個包子和一碗魚丸湯,坐在河堤邊享用。
岑茵瞅著他狼吞虎咽的模樣,再看他身上這套顯然價格不菲的西裝革履,突然覺得有趣,忍不住笑了。
還是沒變哪!不管穿了什么。
「妳笑什么?」
「沒有,我吃不下了,最后一個你幫我吃!
言放宇也不客氣,接過就吃了。呷著熱騰騰的魚丸湯嘖嘖有聲地喝著,好不痛快。
「我喜歡這樣!钩燥柡茸悖麚沃亲涌吭诘踢叺臋跅U上,滿足地嘆息。
「吃包子?」
「跟妳一起坐在這里,一起吃包子!
岑茵心臟猛然跳了一下。
是她聽錯了……吧?
忍不住胡思亂想,她猜,也許他是想說:他很懷念以前的時光。重點(diǎn)是「以前的時光」,而不是「她」吧?
「妳說的男朋友就是他嗎?」
「啊?」岑茵楞了一下,才聽見言放宇說的話。
「嗯……是啊。」
「但,」言放宇撿起一顆石頭,斜斜地往河里一丟,石頭在水面上跳了又跳,一連跳了四五下才沉入河里!笂呥在相親不是?」
「呃……」這個嘛,她努力想著該怎么回答。
還沒想出漂亮的答案,他接著又問:
「妳很愛他嗎?」
「呃……」
言放宇問的很認(rèn)真,她突然覺得呼吸困難。
其實(shí)答案很簡單:她當(dāng)然愛。
只要這么說就行了。
可是,迎著他的眼神,這些違心的謊言,突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。
心慌了,臉頰登時燥熱起來。為了躲避,只好別開臉不去看他,結(jié)果,僵硬的氣氛就在兩人之間蔓延,流連不去。
過了好久好久,言放宇仍然深深深深地凝視她。見她一點(diǎn)反應(yīng)也沒有,他只好湊過來頂她的肩頭,問:
「要不要喝酸梅湯?」
「要。」
于是言放宇起身,暫時消失了。
岑茵馬上沮喪地把整顆頭埋進(jìn)膝蓋里。
喔……她偷偷搭捷運(yùn)回家好了,或者,他可不可以永遠(yuǎn)別回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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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先生,兩杯五十塊!
小妹敲著酸梅湯攤子上的桌面,耐著性子等他回神。
但,他真的呆太久了。
「先生?兩杯五十塊!」
「喔!
言放宇付了錢,抓起兩杯酸梅湯,仍是茫茫然,三魂不見七魄的模樣。
他不該把話問僵了。
岑茵抗拒的模樣讓他不知如何是好。
他原來只是想約她出來,兩個人聚一聚、聊聊天。
他們算老朋友不是嗎?
他只想證明薇薇安說錯了,只要他愿意,他并不寂寞,他在臺灣還有很多老朋友。
然后……
然后他開車到她家找她,她的母親告訴他她在打工。于是他又開到她打工的地方,卻隔著玻璃發(fā)現(xiàn)她三更半夜還逗留在網(wǎng)咖里,對著一個英俊男人,旁若無人有說有笑。
說實(shí)話,他覺得失落,也有點(diǎn)生氣。
但這些幼稚的情緒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后。
他只是有點(diǎn)嫉妒而已,畢竟他們曾經(jīng)那么親密,他當(dāng)然覺得自己才有資格當(dāng)她最親近的異性朋友。
他都忘了他們已經(jīng)分開多久了,她當(dāng)然有權(quán)力去和更多人交往。
完全想通之后,他還是按原計畫守在門外等她下班,約她來淡水。
原本只想輕松的敘敘舊而已。
真的。
只是他沒料到自己會這么無聊、這么沖動,去過問她的感情生活。
更沒料到自己居然很在意。
「嘿--」
久等不到言放宇回來,岑茵只好過來找他,沒想到言放宇居然在發(fā)呆。
他也會發(fā)呆?
「怎么了?在想什么?」
岑茵偏著頭,下巴微揚(yáng),臉上帶著微微好奇。
這模樣,似是勾起言放宇什么回憶。
他低頭看她,一點(diǎn)也沒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看起來多么溫柔。
「妳一點(diǎn)都沒變!
岑茵雙唇微掀,清澈的眼眸一轉(zhuǎn),笑說:「這是贊美,還是貶損?」
「贊美!
「嗯!贯鹨е欤瑳]再說什么。
人群一直向攤販靠攏,他們站立的位置愈來愈擠了,言放宇于是牽起她的手走開,沿著河堤漫步。
他的手,一直握著她的。
岑茵低頭吮著酸梅湯,忍不住臉紅心熱。
他沒有放手。她想。
她沒有抽走。他想。
兩人默默地走著:心里輕飄飄的、空蕩蕩的,又似乎被什么東西填的滿滿的。
不可言喻的奇異感覺包圍著彼此,他們不再言語。
語言,似乎總是把他們的距離拉得更遠(yuǎn)。
還是什么都別說吧!
「吃碳烤喔--兩位吃消夜嗎?樓上有景觀雅座喔,可以邊烤邊吃邊欣賞觀音山和淡水河,快來喔--」
兩人一起摸著肚子,忍不住笑出來。
言放宇頂她的肩,笑問:「妳還吃的下嗎?」
「吃不下!贯鹨残Α
「我說過,回國要請妳吃碳烤的!
她懷疑地覷他!改阏娴挠浀?」
「記得。」
她笑著搖搖頭!缚上页圆幌铝。」
「那好,明天我們再過來吃!
「明天?」岑茵一呆。
「妳有事嗎?」他期待地看著她!该魈煜掳嘹s過來,也許看得到夕陽!
岑茵猶疑不決。
「天天來淡水,你不嫌膩嗎?」
他認(rèn)真地凝視她,非常非常認(rèn)真。
「那得看跟誰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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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說:那得看跟誰來。
是嗎?
他說這話的時候,是看著她的,眼底清楚地蘊(yùn)積著什么。
的的確確有些什么的。
岑茵把自己掩在棉被里,可掩不住心臟狂跳。腦中反反復(fù)覆他說這句話時的神情。
天,她怎么睡得著?
帶著幸福的黑眼圈醒來,她站在廁所的鏡臺前傻呼呼地微笑,不小心把牙膏擠過量,漱口時嗆著了,跨出廁所門還差點(diǎn)絆了一跤。
但,誰在乎呢?
她對著鏡子,滿心滿腦只記掛著放學(xué)后言放宇要來接她。所以,她該不該化個淡妝去學(xué)校上課呢?
如果麗兒看到她,一定會驚訝不已。
她的模樣,好象垂死干枯的盆栽被灌下一大盆清水,枝芽都伸展開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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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校師生都不知道她有個秘密。
她喜歡躲在二樓教職員辦公室的女兒墻邊,偷看一個學(xué)生。
言豫,她暗戀對象的孩子--這個擁有和言放宇一模一樣的鼻梁和唇角,一模一樣的眉眼,甚至是一模一樣氣質(zhì)的小帥哥!
雖然偶爾會被同事發(fā)現(xiàn)她不自然的臉紅,但,誰會去疑心一個小學(xué)一年級的學(xué)生呢?
所以,她一直以來也很安心地偷看。
這是一個她不說,永遠(yuǎn)不會有人懂的秘密。
岑茵愉快地走到女兒墻邊,往言豫的班級門口望去,沒想到這回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另一個女人吸引去。
那是一個外國女人。
他們單純的學(xué)校向來很少出現(xiàn)外國人,更別說是這么美艷的外國女郎了。
岑茵忍不住打量她,因?yàn)樗娴暮妹篮妹馈聿逆,衣著入時,活脫脫像個好萊塢的電影明星……就像妮可基熳?
突然想起這號女星,岑茵的興味更濃厚了,再仔細(xì)看,真的很像呢!嘖,實(shí)在美得過火了。
美女走到言豫的班級前停下,下課鐘正好響起,小朋友紛紛背著書包從教室里沖出來。
岑茵看見言豫了。
言豫的神情,彷佛是世上最幸福的小孩。
她第一次看見言豫興奮的尖叫,然后奔進(jìn)美女的懷里大跳大叫地喊:
「媽咪--媽咪--媽咪--」
是周圍的空氣瞬間凍結(jié)了?
還是她的力氣突然被抽空了?
腹部突然傳來一陣絞痛,痛得她不得不彎下腰來。
真的,好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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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茵,本來說好今天晚上去淡水吃碳烤的,請原諒我突然有急事,今天不能陪妳去了。晚一點(diǎn)撥電話給妳,言放宇。」
看完簡訊,岑茵麻木地關(guān)掉手機(jī),丟進(jìn)皮包里,然后把皮包掛在墻上,換上圍裙,繼續(xù)煮咖啡。
今晚的深藍(lán)特別冷清,辜城日忙著維修計算機(jī),她忙著發(fā)呆,客人不多,只有咖啡的香氣持續(xù)飄散著。
這一切的一切,本來沒什么特別,但就是跟往常不一樣。
岑茵敏感地察覺,辜城日身上的陽光味突然消失了,所以就連吧臺上的斗魚也像死了一般。
他心情不好,她也是。
但他平常那么照顧她,她覺得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不聞不問。
「你怎么了?」她等他收拾工具時才開口。
「嗯?」辜城日莫名其妙地搔搔頭!甘裁丛趺戳?」
岑茵忍不住撇嘴。
「你少來了。」
好家伙,原來他也滿會裝傻的嘛!
辜城日難得困窘地摸摸鼻子。
「沒事啦!」
「是不是要我問你一百遍才肯說?你這么大了還要人哄嗎?」
辜城日橫她一眼,咕噥道:「妳這個沒心沒肺的東西!
岑茵淡淡一笑!改阒谰秃昧,還不快說!
「說不上來!构汲侨諊@了口氣:「我拜托妳,求妳別問了!
他的肩膀瞬間垮了下來,徹底解除防備讓岑茵看見他的疲倦。這意思清楚明白:他、真、的、不、想、談!
岑茵只好點(diǎn)點(diǎn)頭,為他斟上一杯咖啡。
她了解疲憊的感覺,太了解了。
「昨天晚上還好嗎?」
輪到辜城日問了。
這回,岑茵也回他一個苦笑!肝乙膊幌胝劇!
「OK!」
是不是她看錯了?
辜城日的神情似乎更陰郁了些。
她第一次在他身上嗅出寂寞的味道。
原來,他們都寂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