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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公氣短 第二章

  初春的氣候依舊有幾分凍意,文字慎真想窩在暖和的被窩里,哪里都不去。

  可耳邊卻不斷地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,可以想見踢出腳步聲的人極怕驚醒他,遂以小碎步在房里走著;不一會兒便嗅聞到陣陣薰香,再過一會兒還能感覺到溫?zé)岬乃畾猓詈蟊懵劦浇趟行┐瓜训募t玉粥香。

  一如往常,每日的早晨吉祥總會貼心地放軟腳步,在他的房里備好熱水洗臉,點(diǎn)上薰香,再為他準(zhǔn)備自己最愛的紅玉粥。  

  自她入府以來,一日復(fù)一日,眼一眨,就這么過了六年。

  她就是這般聰明地不需要吩咐,她便會把所有的事都打點(diǎn)好,就等著他張開眼享用。

  只是,今兒個(gè)是他們成親第一日,她……

  想到此,文字慎驀地張大眼往身旁一探,果真沒有吉祥的身影;再往另一頭望去,才瞧見她添了一碗紅玉粥,正湊在嘴邊吹涼些。

  不對吧,她現(xiàn)下的身分是四少夫人,她把自個(gè)兒搞得像個(gè)丫鬟作啥?  

  瞧瞧,她把一頭該要極為賞心悅目的檀發(fā)隨意扎起,一身布衣依舊如往昔,身上也沒半點(diǎn)贅飾,就連根簪子都沒有,好似他這相公挺窮酸的。

  況且,昨兒個(gè)明明加派了兩個(gè)人手到慎心齋了,這些雜事根本不需要她做;她只需要窩在他的懷里,他睡到何時(shí)醒,她便何時(shí)起身便夠,那么早起來是想教他心疼嗎?

  別傻了,他才不會心疼!

  倘若昨晚她肯多一點(diǎn)表情,肯多給一點(diǎn)聲響,說不準(zhǔn)他真會心疼她,可誰知道……她是死魚啊。

  處子一向矜持羞怯,若不是處子大抵也懂得假裝;然而,她雖是處子,竟然連假裝羞怯都不肯,始終以一雙能穿透人心思的眼直睇著他,臉上依舊不形于色,讓他覺得自個(gè)兒像是抱了一塊木頭般,簡直是乏味得想哭!  

  她該不會真是異于常人吧,要不然怎么會一點(diǎn)反應(yīng)都沒有?還是他不夠好?那怎么可能,他文四少雖說是比不上文二少的風(fēng)流倜儻,但也算是小有名氣,有問題的人定是她!

  嗚,怎么娶了個(gè)這般無趣的女子為妻,他直覺被騙了;早知如此,他就不該任由哥哥們?nèi)詢烧Z給激得隨口答允這門親事。

  混帳,分明是吃定他的性子耍弄他。

  “小爺,你醒了?”

  感覺身后有道極為熾熱的視線,吉祥不由得轉(zhuǎn)過身,果真見著文字慎擰著一雙濃眉,神色不善地瞪著她。

  “該改口啦!蔽淖稚鳑]好氣地道。

  小爺、小爺,他不小了,好歹也長她兩歲。

  “相公!奔楣怨缘仨槒。

  看著她近乎愚蠢的忠誠順從,他突地覺得頭暈……真不敢置信,她居然眉眼不動(dòng)地就對著他這般喊著,要不是太識得她,真要以為她老早就覬覦著四少夫人的位置了。

  她是個(gè)貼心的丫鬟,但可不代表她是個(gè)稱職的妻子。

  罷了,反正他娶妻不過是為了爹口中的重話,只要老爹別老是威脅要將他逐出文府就好。

  再者,他又不常待在府里,管她要在這府里掀起什么腥風(fēng)血雨,都不干他的事。

  只是,可以的話,他真希冀可以娶個(gè)有趣些的,若她真能夠掀起腥風(fēng)血雨,他倒還覺得不賴。  

  “相公?”

  耳邊傳來她圓潤的好聽聲音,文字慎不由得驚跳地坐正,摟著被子退到墻邊。

  “作啥?”無端端地湊近作啥?怎么覺得臉上無端燙了起來?

  “相公,要我?guī)湍愀聠?”吉祥依舊是一貫清冷圓潤的語調(diào)。  

  “好!彼矚g當(dāng)奴婢,他也管不著,是不?就盼她別丟了他的臉便成。

  文字慎有些惱火地扯開被子,露出赤條條的身軀,就等著瞧她有什么神情,可誰知道他一次次地期待,又一次次地失望……

  她無動(dòng)于衷啊。

  昨兒個(gè)夜里吹熄燭火,想必瞧不清楚,壓根兒不覺得親密,他認(rèn)了;可如今太陽高掛,盡管房里香煙裊裊,卻絕對可以教她看清楚眼前這副年輕又完美的體魄,可她怎能連眉都沒動(dòng)、連眼都沒閃,只是漠然地拿著衣服褲子往他身上套?

  雖不是頭一回要她更衣,可這是頭一回赤條條地要她更衣啊!她怎么可能一點(diǎn)都不慌,反見他倒像個(gè)笨蛋,為了等她一個(gè)表情,什么蠢事都干得出來!

  沒一會兒,就見她手腳俐落地幫他穿戴整齊,就連發(fā)都替他束好了,而她依舊神色不變。

  看來天底下沒有什么事能讓她失控了,就算瞧見六月雪,她大底也只會記得要吩咐水房的人趕緊將今兒個(gè)晾的衣袍給收起來,省得沾濕……這女人到底是少根筋還是腦袋根本有問題?  

  怎么這般的不以為意?

  很傷他的心耶。

  “相公,用膳了!睂⑺麥喩矶即蚶砗,就連靴子都套好之后,吉祥隨即又站到一旁等著他起身。

  文字慎慢吞吞地下了床榻坐到圓桌前,不知道怎地,最愛的紅玉粥就在眼前,他竟然一點(diǎn)食欲都沒有。

  成了親,怎么連心情都悶了。

  她這反應(yīng),似乎一點(diǎn)變化都沒有,這樣成親到底有什么好玩的?就為了笨老爹的重話?

  他是爹捧在手心里疼的,他就不信不成親,爹真會將他逐出文府。

  真是笨,怎么會在這當(dāng)頭才想清楚?害得他莫名為了逞一口氣而迎娶了她,真是自作孽不可活。

  迎娶她也沒有什么不好,只是……她偏是少了點(diǎn)人味,實(shí)在毫無樂趣。

  站在一旁的吉祥見他怒擰著一張臉,便道:“相公,你現(xiàn)下不是該到摘月樓去走走嗎?”

  文字慎猛然瞪著她,“你要我上妓館?”才成親頭一天,他的娘子便要他上妓館?  

  她的腦袋到底是在想些什么?

  “你不是天天都要去的嗎?”吉祥斂眼瞅著他,表情就如語氣一般清冷,而且還相當(dāng)理直氣壯。

  文字慎傻愣地盯著她,旋即擱下手中的玉箸,頭也不回地往外走。

  他哪里成了親?這和未成親前不都是一般?

  ***

  南京城最南端的延京大街,左右橫成數(shù)條大街,形成數(shù)個(gè)十字大街,面這附近的大街,正是溫柔鄉(xiāng)的大本營,而號稱南京城第一樓的,莫過于位在延京大街最底端的摘月樓了。

  摘月樓,全年無休,晨昏不斷;天一亮,瞧起來就像是一般的酒樓,然而到了掌燈時(shí)分,燈燦如晝,絲竹震天,喧囂到天亮。  

  現(xiàn)下,薄霧漸消,摘月樓里滿是教人嗅聞便醉的酒氣,一干花娘早己回房休息去了,而他,文府四爺正到訪。  

  一進(jìn)里頭,文字慎也不管守在柜臺的掌柜,徑自穿過大廳踏上渡廊往后院走,而掌柜的也極為識相地不攔他,放任他如人無人之地一般。

  文字慎口中念念有詞,大步跳下渡廊,根本無心欣賞滿院的羞挑艷李和位于摘月樓正中央的人造湖泊;只見他踏上月湖上頭的拱橋,停在湖心中央的亭子外,睇著石桌上頭還擺著的茶水,爐火正燒出氤氳的霧氣,透出在亭內(nèi)一對衣衫不整的男女身影,他不由得輕咳兩聲。

  一大清早的,就這么不正經(jīng)。

  他這個(gè)當(dāng)新郎倌的,一大早就被新嫁娘給趕了出府,他的好二哥倒還真是閑情逸致啊。

  “字慎,你怎么來了?”

  輕拍著身下的人,輕緩地替她拉正衣裳后,文字征也跟著起身整好衣,臉上勾著邪魅的笑,走到石桌旁。

  “教人給趕了出來!蔽淖稚髋瓪馕聪嘏溃未蟠檀痰刈,伸手拿了杯茶潤喉。  

  “誰?誰有這么大的膽子居然趕你出來?”  

  “還不是……”唉,真是不想說,教妻不嚴(yán),夫之過啊。

  “你是忌諱她嗎?”見他欲言又止,文字征隨即揚(yáng)手要身后的女子離開!八吡,你現(xiàn)下可以暢所欲言了。”

  文字慎望著那位花娘離去的背影道:“我沒見過她。”

  “從其他妓館重金挖來的!

  “倒是挺教人動(dòng)心的。”他可以理解何謂重金買來的,這花娘確實(shí)是有那本事。

  家里頭的四個(gè)兄弟,除了他之外,每人皆有相當(dāng)喜好的一樣事物,就如大哥嗜酒,二哥好色,三哥貪財(cái);而他……這杯中物嘛,倒也不一定非要酒不可,偶爾喝喝茶水,也挺不錯(cuò)的;至于美人,他只要一個(gè)乖巧聽話的女人便成,皮相倒是其次;這財(cái)寶,他不是相當(dāng)?shù)钠珗?zhí),只要夠他揮霍便成,不過他倒不怎么在意錢財(cái)是要怎么掙。

  怎么好似他這人軟綿綿得很,好似無所事事得很,不但無一技在身,更無半點(diǎn)豪愿在心,簡直是快要悶死他了。

  他倒也不是想要成就什么大事業(yè),只是老是這樣一事無成也有點(diǎn)倦了,好歹也找點(diǎn)能夠引起他興趣的事做做。

  要不然天天往酒樓、妓館、賭坊跑著,久了,他也有點(diǎn)膩了。

  “你在想什么?你方成親,就打算要納妾啦?”見他想得恍神,文字征輕挑起眉!熬退阋{妾,也得要要找個(gè)清白一些的,至少不是我沾染過的。我不在意,但我想你應(yīng)該會介意,遂我先告知你一聲。”

  “二哥,你在胡說什么?怎么說到這當(dāng)頭來了?”文字慎笑出聲。

  啐,心動(dòng)是心動(dòng),但他一定得要方才那花娘不可嗎?

  天底下沒有這種道理吧?再者,家里擺著一個(gè)清冷娘子就夠他受的,無端端地又招個(gè)妾作啥?

  湊成一對,然后氣死他嗎?

  “要不,你方才是在想什么?”

  “我……”再呷上一口茶,文字慎不禁又嘆了一口氣!拔壹夷强谧訉ξ铱烧娌皇瞧胀ǖ那謇浒,一大清早地就趕我出來,就連我要在房里多睡片刻都不成,總感覺仿若她依舊是我的貼身丫鬟,就不像是我的娘子!

  不是要嫌棄吉祥,而是她真是有問題,要不怎么會一大早就把他給趕到妓館里?雖說他以往老是往二哥這兒串門子,但有哪個(gè)新嫁娘會在甫成親的頭一天,便將新郎給趕到妓館來著?

  真是見鬼了,每個(gè)新嫁娘不都想將良人給拴在身邊久一點(diǎn)的嗎?

  就唯有她,居然二話不說地催著他出門,虧他今兒個(gè)倦得很,想要在房里多休息一會兒,她居然趕他。

  可惡!

  “她對你清冷,不是正合你意?”文字征疑惑地挑眉,順便再替他斟上一杯茶。

  “哪里合了我的意!”他無奈地舉杯就呷,卻燙得他眼淚快要掉出來。“好燙……”

  “我才剛倒,當(dāng)然燙!蔽淖终鲹u了搖頭!暗故悄悖烤乖谠魝(gè)什么勁?她不管你,甚至還大方地讓你上妓館,擺明了不會約束你,落落大方得緊,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?”

  “我沒說我不滿意,只是覺得迎娶她,委屈了自個(gè)兒。”他可是文家四爺耶,娘子居然是自個(gè)兒的貼身丫鬟,而且她隨口叫他出門,他居然便照做了。

  不是他愿意照做,而是聽她那么一說,便再也待不下非走不可。

  瞧,她的功夫多深沉,隨便幾句話,表面上好似順著他的心,然暗地里,根本就是不愿他待在房里。

  “有什么好委屈的?”他不由得啐了一口!霸谖铱磥恚楣郧陕犜捰稚平馊艘,貼心得連爹都喜歡,你還有什么好委屈來著?畢竟吉祥是要擱在家里替你持家的人,再者只要你一聲令下,相信吉祥吭都不會吭一聲,是不?”

  “是這么說沒錯(cuò),但是……”他長臂托腮往桌上一擱。“她就僵著一張臉,不管我怎么逗她,她都無動(dòng)于衷,簡直快要嘔死我了!”

  想起洞房花燭夜,她竟一點(diǎn)羞澀都沒有。氣死他了!

  “你曾經(jīng)見過吉祥那丫頭皺過眉嗎?”文字征像是想到什么地道。

  文字慎一愣!皼]有……”似乎是有,但是,又好似沒見過。

  “你見她笑過嗎?”他又勾笑問道。

  “沒……”真不是他要嫌棄她,進(jìn)府這六年來,她就是一張冷臉,不管遇著什么事,也不曾見她有什么改變過。

  “咱們來打個(gè)賭吧。”睇了他半晌,文字征突然開口。

  “嗄?”

  “二哥知道你向來最為鬼靈精怪,懂得怎么吃、怎么玩,什么事都難不倒你!蔽淖终餍ξ氐溃骸疤热裟阌幸獾脑挘∠氡匾Z服吉祥那冷丫頭,該不會是難事才對,是不?”

  “那倒是!蔽淖稚髻瓢恋靥Ц呦掳汀

  就算不是,他也要說是;要說他這人有什么不好,大抵是因?yàn)樗@人將繁華榮景當(dāng)成過眼云煙,將美人江山視若糞土;但略過這一些,他就只剩下一口氣了,而這一口氣是吞不得的,不吐不快,不逞便不成氣候!

  “咱們就來賭吧,看你能不能在一個(gè)月里,讓她擠出笑意來!蔽淖终餍Φ煤苜\。

  為了這個(gè)弟弟,他得要絞盡腦汁想辦法幫他們維持,總不能一成親便要休妻吧,這么一來,就不知道爹當(dāng)初說的重話到底是真是假了。

  擠出笑意?這太難了吧。他攢眉斂眼思忖著。

  “不過是個(gè)小小丫鬟,也要教你考慮這般久,真不知道是吉祥了不起,還是你沒法子馴服她?”文字征嘲弄著他。

  文字慎側(cè)眼瞪去,見他笑得不懷好意,便微惱道:“誰說我不能?”

  “你能嗎?”文字征挑釁道。

  “我當(dāng)然能!”

  他有什么不能?就端看他要不要做而已,沒什么能不能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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