耳邊傳來極為細(xì)微的喚聲,伴隨著遠(yuǎn)處的鳥鳴聲,有幾分?jǐn)_人,但一時半刻還無法將楊如瑄擾醒,因為她實在太累了。
她從來不知道成親竟會是這么折騰人的事,天未大亮就起身沐浴打扮,一大堆數(shù)不清的儀式繞得她頭都暈了,好不容易熬到進(jìn)樊府之后就是開始呆坐,可天曉得要挺著背脊坐上幾個時辰也不是樁簡單的事。
重點是——她沒有床可以睡。
她的洞房花燭夜,實在是……乏善可陳。但其實她不在乎這些,畢竟她是為了贖罪而來,為了讓自己心安而來。
只是……她想,這門親事他肯定也很不滿意,又或者是說,不管迎娶的是誰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,所以他沒必要給好臉色,就當(dāng)房里多了個差遣的丫鬟罷了。
而她,絕非私心想當(dāng)個侯爺夫人,只是想讓他能打從內(nèi)心的漾笑,她想要看見他的笑容,莫名渴望著,她想也許是因為兩人有些相似的經(jīng)歷,教她感同身受所致。
“小姐、小姐……”
那細(xì)微的聲音像是麻雀般在耳邊嘰嘰喳喳,令她微惱。
就不能靜點嗎?她有事得要好生想想,她……
啪的一聲,她猛地張開眼,眼前是瞠圓水眸的杏兒和蜜兒,那……到底是誰在后頭拿東西砸她?
而兇器是……她緩緩回頭,看著地上躺了一只烏頭靴。
如果她沒記錯,這烏頭靴是昨晚從她相公腳上脫下的……視線再緩緩?fù)弦疲灰娨粡埨淠綐O點的俊臉。
楊如瑄眼眸輕轉(zhuǎn)了圈,立即明白方才發(fā)生了什么事,她起身稍稍舒展因趴在桌上而睡僵的身子,再徐徐走到他面前。
“侯爺。”她輕柔喚著。
“睡得挺不錯的?”樊柏元皮笑肉不笑地問。
“……托侯爺?shù)母。”很好,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相公極度厭惡她啊。
“還不趕緊打水?”
“喔,是。”
她回頭正要出門打水,卻被杏兒和蜜兒給攔住。“小姐,這打水的工作怎會是你做?讓咱們來便成!
“可是……”
“那兩個人是誰,誰允她倆進(jìn)房的?”樊柏元臉色陰惻,看得出房里多了兩個人教他極端不悅。
“侯爺,她們兩個是我的陪嫁丫鬟,穿綠衣的……”她趕忙住嘴,換了說法!吧ひ糨^細(xì)的是蜜兒,嗓音較沉的是杏兒!
“誰管她倆是誰,本侯爺?shù)膶嫹渴撬齻兛梢噪S意踏入的?出去!”
蜜兒見狀,一把將楊如瑄給掃到身后!昂顮敚蹅兪切〗愕呐慵扪诀,自然是要伺候小姐和侯爺,不待在這兒是要上哪呢?”
“蜜兒!”楊如瑄趕忙把她拉到身后,一把搗住她的嘴。
蜜兒說話又急又快,她一時來不及阻止,讓她說了不該說的話。
“侯爺,蜜兒無意犯上,她只是……”
“護主心切?”他哼笑。“怎么,本侯爺是會噬人嗎,還要她倆在房里護著你不成?”
“不是。”楊如瑄死死地?fù)种蹆旱淖,以眼神示意杏兒不得跟著造次!拔荫R上去打水,請侯爺稍待片刻!
可事實上就連性情沉穩(wěn)的杏兒都忍不住快發(fā)火了,原因就出在她和蜜兒看著日上三竿,打算入房服侍,卻見主子趴在桌上睡……昨兒個可是洞房花燭夜,侯爺竟沒和主子同床共寢,還讓她趴在桌上委屈一晚,這口氣要她怎么吞下去?
氣都還沒來得及消呢,他竟還拿鞋丟主子,甚至當(dāng)著她倆的面要主子去打水……看來這孤僻侯爺要的不是正室,而是丫鬟吧!
糟蹋人也不是這種做法。
楊如瑄一看杏兒的臉就知道她在想什么,她騰出一只手拉著杏兒和蜜兒踏出房門口,就見外頭有個男人正打了盆水走來。
“少夫人!眮碚哒悄裕邼M笑意喚得可順口了。
“你是……”楊如瑄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。
他長得眉清目秀,就連笑臉都討喜,但是眉宇間有股與生俱來的凜然正氣,怎么看都不像個下人,可偏偏他手上端了盆水,端得非常理所當(dāng)然,仿佛他早已做過千百回,順手得很。
“屬下默言,是侯爺?shù)碾S侍!蹦孕Σ[眼,同樣打量著她。
這就是侯爺自個兒挑的妻子?面貌確實沒什么好挑剔的,可是侯爺?shù)难塾挚床灰姟?br />
楊如瑄微揚起眉,略略思索后,接過他手中的水盆,有條不紊地吩咐著,“交給我就好,請你告知我兩位丫鬟一些府內(nèi)規(guī)矩,順便差人準(zhǔn)備早膳!
默言瞧她有幾分主母架式,但態(tài)度和善,對她有分好感!皩傧轮懒恕!
楊如喧微頷首,端著水盆,正要蜇回屋內(nèi),卻被蜜兒抓住了手。“小姐,你是侯爺夫人,不是丫鬟!
“蜜兒,我當(dāng)然不是丫鬟,不過服侍自己的丈夫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!睏钊绗u笑了笑,推門入內(nèi)。
“是這樣嗎?”蜜兒問著杏兒。
“……照理是!毙觾好蚓o嘴。
“所以……”兩人從小一起長大,情同姐妹,聽杏兒欲言又止,她不禁看向杵在門邊的默言。
“還請你告知奴婢們,侯爺?shù)囊?guī)矩!毙觾鹤藨B(tài)擺得很低,但是眸色卻是極倔,眨也不眨地望向他。
“第一,你家小姐已經(jīng)嫁入樊家,從今天開始得喚她少夫人!睆膭倓偹鸵恢焙芟爰m正。
“還有?”
“這梅貞院沒有其他下人,所以食穿灑掃,都得仰賴二位了!碧昧耍嗔藘蓚幫手,他終于不用一手全包了。
杏兒不禁瞪大眼。一個侯爺身邊沒有下人伺候?
他到底是哪門子的侯爺?!
一早替夫婿抹臉束發(fā),穿衣整戴,這種事在楊如瑄的認(rèn)知里沒有什么不對,盡管他有點冷淡,盡管他有些蓄意刁難。
但,這沒什么的。小意思,她還挺得住。
和她那位刁鉆相公相比,真正讓人頭疼的是她的婆婆。
“這茶這么燙,是故意要燙傷我的嘴?”話落,便是杯盤落地的清脆聲響。
瞬間,主屋大廳鴉雀無聲,而后幾個丫鬟婆子竟偷偷掩嘴偷笑。
大廳主位上的樊夫人柯氏正凜著臉,盡管已有年歲,但保養(yǎng)得當(dāng),再加上那雙分外狐媚的艷眸,可以想見為何她能讓樊老爺迎娶她為繼室后,就不曾再納過任何妾。至于她的脾性,楊如瑄是有點底的。
摔茶碗,不外乎就是趁著樊老爺不在,在她面前耍點威風(fēng)。雖說她并非是相公的親娘,但仍是樊府的主母,只要自己孝敬點東西、嘴巴甜點,把胳臂彎到她那頭去,她肯定能將自己收為心腹。
可是,她不肯。
除了因為柯氏連頓早膳都不給他們先用,就把他倆叫到大廳奉茶之外,還因為她的胳臂硬得很,除非斷了她的手,否則是不可能彎到她那頭的。
“還杵著做什么,不想奉茶了不成?”柯氏靈陣微瞇,刻薄的模樣硬生生地糟踢了美顏。
楊如喧不著痕跡地嘆口氣,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樊柏元。很好,一點反應(yīng)都沒有,好像這場奉茶跟他沒一點關(guān)系。
也對,該奉茶的是她不是他,他不出聲……合理。
于是,她走到桌旁拎起嵌玉白壺,倒出早已沏好的茶,湊到嘴邊吹涼些,漾起滿臉笑容,雙手奉送到柯氏面前。
“娘,如此應(yīng)該不燙了!彼Σ[眼,就連嗓音都萬分屈服般地軟綿綿。
柯氏哼了聲,低頭嘗了口茶時,楊如瑄立刻往后退一步,果如她所料,茶碗就砸在她面前,幸好她閃得快,只被茶水波及了裙擺和鞋頭。
“這是什么玩意兒,茶都涼透了,你是故意的不成!”
楊如瑄笑了笑!按汉锨停杷疀龅每,是媳婦不對,媳婦馬上重沏一壺。”就這么點心眼,讓她耍點威風(fēng)也好,反正大庭廣眾之下,她也不可能對她動手動腳。頂多是讓幾個丫鬟婆子看熱鬧罷了,她不痛不癢。
“你!”面對這種罵不還口還面不改笑意的人,柯氏是真的火大了,她驀地起身,怒喝著,“先把地上的茶碗清理干凈,要不扎傷了我的腳,你賠得起嗎?”
楊如瑄聞言,用盡力氣才忍住笑意。
看來是個好對付的,這么容易便跳腳,還有什么好怕的?
既然婆婆不在意如此逾矩地要一個侯爺夫人做些下人差事,她也很樂意讓婆婆冠上欺凌媳婦的惡名。
“媳婦馬上處理!彼θ菘赊涞氐,再問站在柯氏身旁的兩位嬤嬤。“敢問兩位嬤嬤,掃帚擱在哪?”
“這……”兩位嬤嬤面面相覷,其中一人趕忙對柯氏咬耳朵。
楊如瑄猜想,大概是在提醒柯氏此舉不合禮教,要柯氏點到為止就好。
確實,她是應(yīng)該點到為止就好,否則——
柯氏一把推開跟隨多年的嬤嬤,怒聲道:“春兒,帶少夫人去灑掃間!”
被點到名的丫鬟隨即揚開幾分小人得志的笑,正要回頭帶路時,外頭響起了一道沙啞卻十分洪亮的嗓音:“帶誰去灑掃間?”
那嗓音一出,猶如驚蟄之雷,嚇得柯氏當(dāng)場面無血色,趕忙迎向門口。“娘,怎么來了,不是說腳還疼著嗎,怎么不在房里歇息?”
“在房里歇息,好讓你耍盡威風(fēng),欺凌你的媳婦?”盧氏拄著拐杖的手,毫不客氣地將迎上來的柯氏掃開。
柯氏臉色忽青忽白,一句話梗在嘴里老半天就是吐不出來。
楊如瑄低垂著眼,忍住笑意,不禁想,要抵制婆婆的最佳利器,就是把婆婆的婆婆端出來,這真是千古不變的真理。
所以,她事先就要杏兒先去請老夫人到主屋大廳,接受她的奉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