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木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,不聲不響地先去山上采回桑葉,洗好了悄悄放到蠶室前才去染坊干活。
這一天,阿木照例把裝滿桑葉的籮筐放下,正轉(zhuǎn)身要走,蠶室的門打開了。
羅敷的眼睛紅紅的,見是阿木,有些驚訝。
“你瘦了。”他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開口。
“是嗎?”羅敷攏攏蓬松的頭發(fā),她現(xiàn)在的樣子一定糟透了,連著兩夜沒怎么睡,肯定很丑。
“不要太勞累!
羅敷笑笑,“沒辦法,蠶兒快做繭了,正是關(guān)鍵時(shí)刻!
“葉子是新鮮的,我已經(jīng)全洗好了!
“嗯,謝謝你!
羅敷想要把裝滿桑葉的籮筐抬進(jìn)蠶室,突然一陣暈眩,身體晃了晃。
阿木跨前一步,扶住她柳腰,一臉關(guān)切地看著她。
“沒事吧?”
他把她擁在懷里才發(fā)覺她真的瘦了好多,小臉蒼白,穿得也很單薄。
她軟軟靠在他懷里,等待暈眩過去。
阿木把她橫抱起來,低頭看她,“你得休息一下!
“不行!”她揪緊他衣袖,“我沒事的,你放我下來!
他輕撫她蒼白的臉蛋,“你會累壞的!
她虛弱地綻開一朵笑花,握住他的手,“放心,蠶兒就快做繭了,我不會忙很久的,等蠶繭收上來,我一定好好休息!”
他遲疑了一會,還是沒有放下她,把她抱進(jìn)蠶室,輕輕放到床上。
“阿木……”
她想要下床,他卻握住她雙腳替她脫下繡鞋。
“阿木!”羅敷嗔怪,她害羞地想要縮回腳,他卻不讓。
暖暖的大手握著她的小腳,停留了好一會,他才幫她把雙腳放入軟被中。
他扶她躺下,轉(zhuǎn)身去門外把籮筐提進(jìn)來。
“接下來要怎么做?”阿木看著她。
原來……他是要幫她。
可是他粗手粗腳,能做得好嗎?
雖然有些懷疑,但羅敷還是開始口授步驟,指導(dǎo)阿木。
“先把蠶糞掃掉!
阿木一個(gè)口令一個(gè)動作。
“不對,不對,動作要輕,不要嚇到蠶兒!
阿木僵硬地放輕力量。
“還要再輕些,蠶兒是很脆弱的,你用的力氣太大會傷到它們的!”
阿木咬緊下顎,再放輕力道。
“再輕些,要溫柔!
阿木額上的青筋開始亂跳。
羅敷掩住唇,偷偷竊笑,阿木警告地瞪她一眼。
“好啦,墻角有一個(gè)木桶,那里面裝的是甘草水,是用來防止蠶病的,你把甘草水噴灑在桑葉上就可以喂蠶了!
阿木再把滿籮筐的桑葉提到角落。
“灑得太多了,不對,不對……又少了……”
阿木抬頭瞪向床上的羅敷,她則無辜地回視他,待他一轉(zhuǎn)回頭,她就忍不住偷笑起來。
好不容易喂飽了蠶,阿木也早熱出一身汗。
他不得不承認(rèn),這種細(xì)活,男人真做不來。
蠶匾中的蠶兒,一只只白白胖胖,通體透明,長得煞是可愛。
誰會知道就是這樣不起眼的小東西,吐出的蠶絲織成的綢緞會被他們旗人驚為天人……
旗人?阿木神情一凜。
“阿木,你怎么了?”不會是生氣了吧?
阿木回過頭,“沒什么。我只是想,蠶真是一種很神奇的動物。”
“是呀,養(yǎng)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,但有的時(shí)候又不得不很殘忍。一旦哪只蠶兒被懷疑得病或是生長的速度沒有別的蠶兒快,它就會被殘忍地舍棄掉!
“你實(shí)在是不適合養(yǎng)蠶!彼男奶。
“我只是不想讓娘太辛勞罷了。”羅敷笑笑,繼續(xù)如數(shù)家珍地給阿木講解養(yǎng)蠶的知識。
阿木在仔細(xì)聽的同時(shí)神情卻有些恍惚。
這季的蠶繭收成很好,羅敷整個(gè)人卻瘦了一圈,她一從蠶室出來,便被羅大娘強(qiáng)押到床上休息,休養(yǎng)了好些天才允許她下床。
她腳一落地,便開始忙著賣蠶繭的事情。
以往收好的蠶繭都是由羅敷帶著老陳去城里的繭行賣,這次羅大娘因?yàn)閾?dān)心女兒,便讓阿木代替老陳跟著羅敷去賣蠶繭。
“你還好嗎?”阿木停下馬車,掀開布簾向里探首。
“不好……”她嬌弱地回答,話語里有著淡淡的撒嬌意味。
剛才他把馬車趕得飛快,都快把她的骨架顛散了。
“能下來嗎?”他摸摸她略顯蒼白的臉蛋,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滿溫柔和關(guān)心。
“嗯!彼c(diǎn)點(diǎn)頭,順手拿過一頂草帽戴在他頭上,“別曬傷了!逼鋵(shí)是不希望別人注意到他的大辮子。
他也幫她把覆有面紗的帽子戴好,然后扶她下馬車。
“前面有個(gè)茶館,你就在那等我。等我把蠶繭賣完了就來找你!
他又繞到馬車后面,把綁在馬車背后的大兩筐蠶繭卸下來。
“不行,蠶行老板如果知道你是生手,肯定會暗地里做手腳的!
羅敷揪住他衣襟不放,擺明了要跟他一起去。
阿木抬頭看看,只見蠶行前面擠滿了人,而且多是粗手粗腳的男人。
羅敷看出他眼中的遲疑,連忙說道:“我會緊緊跟在你身后,一刻也不放手。”
“你頭不暈了?屁股不痛了?”
雖然他的表情看起來正經(jīng)八百,但她發(fā)誓,她絕對有看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。
羅敷臉紅了,羞惱地跺跺繡鞋,轉(zhuǎn)身先走。
沒走幾步,她便回頭瞪他,“你到底要不要走啦?”
羞憤地轉(zhuǎn)回頭,羅敷只覺得自己的臉在面紗下火辣辣地燃燒,忍不住在心中嗔怪,他怎么可以把話講得那么粗魯。
阿木看著她纖細(xì)美好的身影,笑意染進(jìn)眼底。
他彎下虎腰,雙臂用力一提,兩個(gè)裝滿蠶繭的蘿筐便被輕而易舉地提起來,他加快腳步趕上走在前面的人兒。
賣完蠶繭已經(jīng)臨近中午,阿木便把馬夫停在一個(gè)小酒館附近,進(jìn)酒館里買了些吃食,兩人打算在馬車?yán)锝鉀Q午飯。
阿木把一包干牛肉遞到羅敷面前,羅敷卻搖搖頭。
“你吃得太少了。身子還不舒服嗎?”
他用一小塊饅頭夾起一塊牛肉誘哄她開口吃一點(diǎn)。
羅敷把小臉撇向一邊,“我不要吃,一點(diǎn)都不好吃!
“你已經(jīng)瘦了好多,不能不吃!彼麍(jiān)持把饅頭遞到她唇邊。
羅敷緊抿著唇。
“等下回家,又要顛簸一段路,你不吃飯?jiān)趺闯缘孟。”他繼續(xù)誘哄。
“你管我,不吃就是不吃!”
羅敷橫了心,打落他送到嘴邊的饅頭,委屈的淚水無聲無邊地流下臉頰。
她在馬車上顛簸了一個(gè)早上,骨頭都快散架了,又跟著他在人堆中擠了一個(gè)時(shí)辰,剛出繭行,明晃晃的太陽便照得她頭暈眼花。
她又渴又餓,很不舒服,他買的東西又那么難吃,他還要逼著她吃。
要是別人,她才不會如此別扭,也不知為什么,在阿木面前她就是忍不住脾氣,想要他嬌寵她,哄哄她。
可他偏偏像根木頭,什么也不說,她越想越委屈,淚水一串串的滑落。
阿木氣她不愛惜自己身子,又怕他發(fā)火失去理智會傷著她,索性一掀布簾,從馬車上下來,卻又不敢離開她太遠(yuǎn)。
在馬車外聽著她細(xì)細(xì)的抽噎聲,他的心就像是被細(xì)針扎似的痛。
鐵拳松了又握,握了又松,低咒一聲,他決定投降。
長腿跨上馬車,他重新回到她身邊。
她不愿意看他,小臉轉(zhuǎn)向馬車一側(cè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