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死死盯著馬管事問:「為什么?」
馬管事倨傲回答,「正值緊要時刻,二少爺不能為這種小事分心!
哈哈,小事?他竟然如此拿大,都能給主子做主了,讓他來「有園」還真是大材小用委屈他了。「誰告訴你,漫漫是小事?」
「生為男人就該以前途為重,不該囿于床帷之間!
馬管事向來看不慣不學(xué)無術(shù)的二少爺,好不容易皇帝肯栽培他,讓他辦差立功,二少爺就該竭盡全力,而不是滿腦袋裝女人。
何況漫漫出身真的不行,哪里的大家閨秀像她這樣,不懂顧全大局,成天到晚拋頭露面,怎么看還是安姑娘穩(wěn)妥些。
這下子藍殷終于知道,漫漫為什么會氣到迷昏小雨跑出去,她不知道受了這個奴才多少氣。
他咬牙道:「知道漫漫是誰嗎?她是皇上遺落民間的明珠,是皇上珍愛的公主,如果我向皇帝稟報,你瞧不起他的女兒,還把人給弄丟,你認為……」
話說一半留一半,看著徹底呆掉的馬管事,他冷冷一笑,離開。
藍殷領(lǐng)著十二流前往蒼狼山,他不知道漫漫會易容,一路錯過好幾回,直到流云發(fā)現(xiàn)黑衣人的蹤跡,他們才一路尾隨。
可是——那堆劍竟然齊齊往漫漫身上招呼!
該死的賤人,漫漫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,他們竟然……
來不及把漫漫護在身后了,藍殷運起內(nèi)功抓起一把石子疾射而去,下一刻匡啷匡啷,劍刃有的斷了,有的偏離方向。
短短瞬間,已經(jīng)替他爭取到足夠時間。
在黑衣人錯愕間,藍殷和十二流沖到前方,下一刻兩方人馬大戰(zhàn),打得難分難解。
十二流在長期的操練下,武藝非凡人可及,但江家養(yǎng)的死士也不是吃素的,重點是人家數(shù)量龐大!
漫漫還來不及張眼就落進一個溫暖的懷抱,耳里聽見溫順的兔子聲!嘎䲣佅挛?我好傷心!
一個激靈,漫漫嚇得不輕。是幻聽?藍殷怎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?這時候他不是該與妻子新婚燕爾、濃情密意?
傻傻張眼,傻傻望向在自己頭頂上笑得張揚的男人!改銥槭裁础
藍殷知道她有很多話想問,沖著她一笑,揚聲道:「我數(shù)到十之前清除完畢,每人賞銀千兩,十之后才清干凈,每日鍛煉再增加一個時辰。一,二……」
聽見這話,十二流死命揮動武器,并且沒有武德,缺乏江湖道義,無比不要臉地把毒粉朝人家臉上灑去,于是尖叫聲、哀號聲此起彼落,于是漫漫歷經(jīng)了一回人間煉獄。
沒事兒,藍殷防著呢,他把她的頭往自己懷里扣,用身體把人間煉獄隔在外面,用胸膛替她創(chuàng)造一個新天堂,讓她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在里頭聽取自己的心跳。
他的心臟有很多話要告訴她——他愛她是真的,他的承諾是真的,他對她的心意沒有人能比得過,就算是漫漫即將認上的親爹親哥哥也一樣。
「七,八,九……」
流云飛竄到主子跟前,單膝下跪!钢髯樱謇硗戤。」
「很好,分兩組,一組把他們串成串兒送回京城,記得擊鼓鳴冤,盡量裝得可憐一點、悲慘一點、委屈一點,能擠出眼淚就多擠一點!
「爺……我們受的訓(xùn)練沒有擠眼淚這項啊!沽餍悄樕蠋е鵀殡y。
「沒有嗎?要不要補訓(xùn)練?」藍殷問。主子的命令還能討價還價?流月狠狠拽他一把。傻子,真讓主子訓(xùn)練了,他們的眼睛還能用嗎?
乖覺的流霧說:「不必裝的,薛姑娘好可憐啊,只身在外,無依無靠,手無縛雞之力的她,江家竟然派出上百人沿路追擊,害得姑娘吃不好、睡不著,整個人形容憔悴、虛弱無比……」
流霧一面說一面干號,呃……沒受過專業(yè)訓(xùn)練確實有差,不過勉強能夠過關(guān)。
「行,就這樣辦。每個人再加五百兩!
「遵命!」
一聽到五百兩,十二流瞬間精神奕奕神采飛揚,連回應(yīng)主子的聲音都整齊爽朗,音量飆上天際。
嚴(yán)格訓(xùn)練之下果真能造就人才,短短一刻鐘,現(xiàn)場已經(jīng)清理完畢,連被蠅子汁給爛了臉、嚇到屁滾尿流的那個,也收拾得整整齊齊、穩(wěn)穩(wěn)妥妥,現(xiàn)場連半點氣味都沒留下。
六個流把人串給帶走了,剩下的六個流,主子眼神都還沒拋出去,就自動白發(fā)躲得看不見人。
隱衛(wèi)嘛,當(dāng)然要隱到?jīng)]人看得見。
然后細草微風(fēng),日隱樹梢頭,百年大樹下只剩一男一女面對面,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。不要誤會,淚千行的是有兔子眼的那位。
兔爺兒把小毒女抱進懷里,熟門熟路地把頭往人家頸窩間埋進去。
「你說走就走,紅顏未老恩先斷,你說丟就丟,讓我金屋無人見淚痕,你半點情分都不顧,害我斜倚薰籠坐到明……你不信任我,你以為我會拋棄你跑去娶別人,你以為我是負心漢……」
一句句指控,他從閨中怨婦變成負心漢,轉(zhuǎn)變速度前無古人后無來者。
「我去過國公府,所有人都說你要娶安晴真為妻!
「你弄錯了,要娶她的是大哥,不是我!
「皇上賜婚,賜的不是你和安晴真?」不可能,安晴真傾心的是他。
「原本是,但忘記了嗎?是你告訴我『沒事的,今天說不通,明天再講,也許當(dāng)下兩人糾結(jié)于某個點,怎么都對不上線,經(jīng)過一個晚上的沉淀,好好睡上一覺,明天想法又會不同!
「我把你的話聽進去了,我跑去找大哥溝通,告訴他,如果我要娶安晴真,你會很傷心,受人點滴該涌泉以報,你對他有恩,他該把還恩這事兒排上日程,所以他答應(yīng)啦!
天,她弄錯了?是她主觀認定……
緩緩?fù)職,藍敘真是個好人,前世怕她傷心,竟愿娶自己為妻,而今生又愿為她娶安晴真為妻?
「可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啊,你們本來就會成親,會琴瑟和鳴,你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,這么『本來』的事,怎么會……」
瞬間鴉雀無聲,林子里靜默得讓人心驚,突地,樹上求偶的七色鳥發(fā)出一聲鳴叫。
該死,殺風(fēng)景的家伙,流云抓起地上石頭射去。
咻,砰!頭一歪,七色鳥從樹枝上摔下來,傷勢不重但兩只細瘦的爪子在半空中抖了兩下。
「不準(zhǔn)偷聽,通通滾開!」藍殷大吼。
六個流異口同聲道:「是,主子!」
不符合輕功高強、訓(xùn)練有素的腳步聲響起,砰砰砰砰像行軍,他們必須向主子證明他們真的離去了。
森林里再度安靜下來。
藍殷問:「為什么她是我的救命恩人,為什么我們本來就會成親,會琴瑟和鳴,為什么我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?因為……那是前輩子發(fā)生過的事情?前輩子我娶了安晴真?」
他的表情無比嚴(yán)肅,讓她的確定變得不確定。
「對!顾跞趸卮。
聽到這個答案,藍殷夸張地放聲大哭,哭得紅通通的雙眼成了名符其實的兔子眼。
「我是糊涂蛋啊,我怎么那么笨,前輩子我怎么會錯把她當(dāng)救命恩人?」
他的反應(yīng)出乎漫漫意料,她嚇著了,急得兩手不知往何處擺,拍拍他,拉拉他,抱抱他……所有的安撫手段全數(shù)用上!改銊e這樣,有話好好說!
「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啊,我怎么會認錯人!」
「認錯?你在說什么?安晴真在你十歲那年救過你一回,忘記了嗎?」漫漫糊涂了,難道這件事,這輩子沒有發(fā)生過?
「你才忘記了。十歲那年我不學(xué)無術(shù),到處惹事,被堵在巷子口遭到圍毆,是你大聲喊人來救我,結(jié)果害得你被推倒,額頭撞出一個大口子,忘記了嗎?」
他十歲?那年她五歲啊,漫漫偏過頭認真回想!笇Γ孟裼羞@件事,可你怎么確定是我,不是她?」
好吧,這確實需要解釋。「當(dāng)時我被打得眼睛腫起來,根本看不清救我的小女孩長什么模樣,但是我在她身上聞到淡淡的曇花香。后來我在宮里遇見安晴真,在她身上聞到香氣,我告訴她那件舊事,問是不是她救了我?」
「她認了?」
「對!乖垒鑼w奎一見鐘情,而安晴真對藍殷一見鐘情,母女倆對愛情都有強烈直覺。
「那你怎么會發(fā)現(xiàn)不是她?」
「你跑到我面前,告訴我不要辜負青春,要努力長大茁壯,要變強。那個晚上,我也在你身上聞到曇花香。」
「我身上也有?」
「有,只要情緒不穩(wěn)定的時候就會出現(xiàn),你不知道?」
漫漫搖頭,她確實不知道。
藍殷說:「那味道不是熏香,不是脂粉香,是從身子里透出來,獨一無二的氣味,我猜測,應(yīng)該是你們的母親長年食用晚照草,傳到你們身上的。
「那股香氣讓我認定安晴真是我的救命恩人,但在你出現(xiàn)之后,我心底有了懷疑,直到被你所救,我發(fā)現(xiàn)你額頭的傷口,這才確定我弄錯人了。
「那日你去平安侯府,我擔(dān)心你的安危隨后追去,你離開了,我便趁機試探她,果然不出所料,她說謊!
所以安晴真占了她的恩情?而重生后的那晚,她在不知不覺間……撥亂反正?
「既然如此,你為什么要軟禁我、不讓我出門?」
「為了你的安全,你被岳蓁認出來了,我遍尋不著燕王的蹤跡,我擔(dān)心他們對你動手,知道嗎,你師父的死就是燕王的手筆!
「我不懂……」
「別急,我慢慢告訴你。知道岳蓁是誰嗎?她是安晴真的母親,在誤解安晴真是救命恩人的那兩、三年里,我刻意與她的兄長結(jié)交,爭取和她見面的機會,因此我對她的母親并不陌生。
「看著你師父留下的冊子,我一眼認出安夫人就是岳蓁,從那個時候起我便命人在暗中盯著岳蓁,沒想到這一盯竟盯出一個讓人無法置信的秘密!
「什么秘密?」
「她也善畫,經(jīng)常在深夜無人時將趙奎畫于紙上!
「他們之間……」
「沒錯,侯爺被戴了綠帽,之前沒想過,之后發(fā)覺安晴真長得和燕王有幾分相像,她的身世呼之欲出。
「除此之外蒼狼山就在燕王的封地里,囤兵養(yǎng)馬造反都需要大筆銀子,如果諾族真的守護著這么一大筆財富,燕王能不心動?」
他從燕王的謀反之心開始說起,一路講到他與江貴妃的關(guān)系,講到那個晚上兩人對話透露出的信息……
「賜婚的目的是把燕王釣出來?」
「兒子成親,親爹當(dāng)然得歸家,喜宴過后黃湯下肚,江貴妃的親妹妹在鎮(zhèn)國公府當(dāng)夫人呢,只要她往解酒湯里放點東西,讓我爹睡上三天三夜,皇帝賓天,趙陽繼位,說不定連讓趙奎當(dāng)攝政王的詔書都下達了,到時就算我爹有通天本事也扭轉(zhuǎn)不了局勢!
聽完這些,漫漫半天說不出話,殺死師父的兇手伏誅,大仇得報,而她竟然是公主,是四皇子的親妹妹?
難怪對他有莫名的親切熟悉感,莫名地想與之親近,是因為血緣關(guān)系?藍殷知道這么多的消息需要時間消化,他不催促也不逼迫她,只是把她帶進懷里,輕輕抱著,慢慢搖晃,溫柔地在她耳畔不斷地重復(fù)同樣一句話,「不要怕,凡事有我。」
「師父說,天地間唯一可靠的人是自己!顾f。
「那是你師父運氣不好,沒有碰上可依靠的人,你和她不同。」
「哪里不同?」
「你命好!
這三個字能安慰人嗎?「一出生就面臨骨肉分離之境,叫做命好?」
「你是倒吃甘蔗的命,日子會越過越甜,越過越順心!
「是甘蔗還是竹子誰知道?說不定是越長越悲摧的蘆葦草!
「錯,你是牡丹玫瑰,是注定要被人呵護的薔薇!
「那你呢?」
「我是惜花人!
「你惜過多少花?」
「我只惜你這朵珍世奇花,記著,你是藍殷的女人,知道這句代表什么嗎?代表這輩子你沒有吃苦的命,只有受寵的分。」
她的沉重被他的插科打諢給推翻了,看著他的兔子眼,心,穩(wěn)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