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沒關(guān)系,我不急!贝簝鹤詡兒找了位置坐,拿出一串冰糖葫蘆慢慢舔。
真好,好久沒有悠悠哉哉品嘗它的好滋味呢。先前在嚴家也不是沒法子偷渡幾串進府去吃,只是擔心被聞人滄浪撞見而必須囫圍吞棗,都糟蹋掉它的味道了。
她小口小口,好珍惜吮著含著,不讓薄脆糖衣化得太快。
“請問,你們鋪里是否有‘鉛丹’、‘紫背龍牙’、‘王不留行’嗎?”又有新客進到藥鋪里,詢問著。熟悉的聲音,清脆悅耳,能將一字一字說得嬌軟如絲,春兒也認識一個,果不其然,她好奇抬頭望去,進入藥鋪的年輕女子,恰巧便是春兒識得的那一位。
他鄉(xiāng)遇故知!
“有的,姑娘請稍坐,等會兒馬上替你拿!彼庝亷煾登感Φ卣泻羲
“鉛丹我要五兩,其余兩種,各給我兩斤。”女子先行吩咐,便徑自在空板凳上坐定,清妍淡漠的面容姣好,身形偏高瘦,五官散發(fā)一股高傲敬遠的疏離感,宛若高崖上綻放的冶艷百合,可觀之,卻靠近不得。
“泠姊!”
春兒一聲熱絡高興的呼喚,引來該名姑娘困惑抬頭,望見是名面生的女孩在喊她,她秀眉微蹙。
“我認識你嗎?”
“泠姊!我是夢啦!”假春兒喜孜孜搬著凳子偎過來:“你也到南城來啦?我以為只有我一個人來呢。還有其它人嗎?”
“夢?可你……”模樣不像―呀!易容術(shù)!這是夢最擅長的絕技,同輩中的弟子里沒人像她練得這般純熟,興許是夢貪玩,滿腦子想著做些搗蛋事兒,有時為作弄、有時為脫罪、有時為嫁禍,她會將自己易容成他人,藉此達成頑皮的目的。易容術(shù),她與夢都會,可她習得的,不過就是貼覆一張假人皮來改變原貌,夢卻曾經(jīng)同一時間易容成三張面容,第一張被識破,取下假皮,底下是第二張唯妙唯肖的易容,任憑誰都會以為那便是她的真實模樣,而被誰騙住,不知道易容底下,還是易容。
那雙黠麗的眼眸,確實神似于她認識的夢。
“我?guī)缀跽J不出是你,你若沒主動喊我,我會當你是個路人罷了!迸用麊舅{泠,露出他鄉(xiāng)相逢的喜悅,兩個姑娘壓低嗓,卻壓不住笑顏,四手交握,在藥鋪角落聊開。她們皆是天魔教未來圣女人選,藍泠長她四歲,自兒時被帶入魔姑氅下學習準圣女的種種功課,十數(shù)名小丫頭便像姊妹般晨昏相處,雖然丫頭間會為了爭取魔姑的青睞而使些小手段爭輸贏,但感覺仍不至于交惡。
夢的性子活潑,與誰都好,是藍泠在眾姊妹中最喜愛的一個,雖然她也很清楚,自己與夢的身分是“敵人”,圣女只能有一位,其它落敗的丫頭,沒有第二條退路可走,無論此時此刻的感覺多好,到最后,僅有一個人,能繼續(xù)呼吸著空氣、繼續(xù)享受著教中眾人的崇敬膜拜。
“嘿嘿,我真想易容隱藏起自己,誰也認不得我!贝簝酣D不,她是夢,那才是她的真名――她對自己的易容術(shù)非常自豪,特別是幾年前,她用易容術(shù)騙過魔姑,成功讓魔姑以為她是右護法而朝她行大禮跪拜之后,她覺得天底下沒有誰是她騙不倒的。不過戲弄魔姑那一回,她付出很大的代價,屁股險些要被魔姑拿藤條給打爛掉。她易容,仿的不僅是臉,更仿舉手投足、聲調(diào)、口吻和脾性,她會認真觀察她要冒充的對象,短則一日,長則三日,從對方生活過程中說過的話、遇見的人、做的工作,每個細節(jié)都不放過。
“你為何要扮成這模樣?與‘任務’有關(guān)嗎?你已經(jīng)找到能帶回教里的‘東西’了嗎?”藍泠問她。
夢撓撓臉,坦白道:“沒有太大的關(guān)系耶……我現(xiàn)在還沒想到能帶什么回教里!崩蠈嵳f,她玩瘋了,正事放一旁,腦子里完全沒思索過它。
藍泠個性較為嚴謹,不茍同地睨她一眼:“你不會只顧著玩,忘掉咱們離開教里的目的吧?”
“我沒有忘啦,我慢慢在找嘛!眽粜χ卮,藍泠卻以為她是在含糊其詞,不愿意向她吐實。若是如此,她不會怪夢,畢竟,這是攸關(guān)勝負與生命的要事,要是夢也反問她是否找到“東西”,她亦不會誠實告訴夢。
姊妹間的感情歸感情,圣女的考驗歸考驗,兩者雖有沖突,一旦面臨抉擇,藍泠會毫不思索選擇后者。“那么你上藥鋪做什么?你生病了嗎?”藍泠多多少少仍想從夢口中套些蛛絲馬跡,目光直覺落在夢手上捏著的紙條,匆匆瞥見幾行,藍泠瞠大美眸,按緊夢的軟軟小手,口氣轉(zhuǎn)急:“你……你這個傻丫頭!你該不會是與男人胡來吧!你應該知道我們幾個姊妹是絕對不可以玷污身子,天魔教圣女,非得是童女才行!”
可紙條上的幾味藥,兜在一塊兒,專門用在防妊上,夢若是清清白白,何須喝這種藥?
“不是啦,這藥不是我要喝,是小當家……是我這副皮相主人伺候的主子吩咐我抓的。我很清楚自己不能胡來啦,要是真的睡了聞人滄浪,我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……”最末了兩句,她含糊嘀咕。
要不是她挺重視自己的小命,她真的很想嘗嘗和聞人滄浪纏綿翻滾的滋味呢。
那個男人在床上不知道是怎生的模樣,很難想象他會窩在女人頸畔,喃喃訴說情話,或是放軟溫柔聲調(diào)在誘哄女孩子,她猜,他應該很野蠻吧?又或者,他會用著那張漂亮冰顏,做些熱情如火的房事……
不行不行不行,不能為了想得到答案就推倒聞人滄浪,好奇心不只會殺死一只貓,好奇心也可能會玩掉她的性命。魔姑自小耳提面命,她們?nèi)菫樘炷Ы潭,為天魔教奉獻生命與青春皆屬理所當然,一旦圣女備選的幾個女孩為男人而違逆教意,等同于背叛了天魔教,人人得而誅之。她聽過一兩個血淋淋的實例,失貞的圣女備選姑娘,最后皆是死相凄慘。所以無論聞人滄浪看起來多么可口,她都會淺嘗即止。本來只是戲弄聞人滄浪,帶著報冤的心態(tài),把他當進嚴家,料不到連自己跟著困在里頭走不掉,也不想走。她太入戲了,想撩撥他,玩弄他的感覺,故意表現(xiàn)出好似她在愛慕他,最好是能讓他也愛上她,最后,她再露出真面目,狠狠拋棄他,完成她替冰糖葫蘆復仇的最后一步棋,怎知道,她自己都搞不清楚這一切是不是純屬作戲。
當嚴盡歡問她,是否喜歡聞人滄浪,是否想要聞人滄浪,她雖怔住,腦子里幾乎是立刻點頭如搗蒜。
假扮成春兒的她,不用對他怒目橫眉,可以暫時將糖葫蘆的恩怨拋諸腦后,她可以放聲大笑,可以逗著他笑,可以勾挽著他的手,可以用軟綿綿的聲音嘐他,她那一回主動吻他,真的出自于沖動,無關(guān)報不報仇,只是單純想嘗嘗他吻起來是什么滋味……
“你記得最好,我真怕你玩瘋了!彼{泠以姊姊的姿態(tài)在訓她。
夢一點都不討厭被她這樣數(shù)落,她知道藍泠多多少少是出自于關(guān)心。
“我很懂節(jié)制的。”夢替自己小小狡辯了一下。
“本來就該懂,說得好似你有多委屈似的。你別嫌我啰嗦,回教里的時間是一天一天都在減少,不等人的,別忘了,我們不是來玩樂,你得加快找‘東西’的腳步,認真一些,無論最后結(jié)果如何,至少我們都努力過!彼{泠握在她手背上的力道重了重,不同她說笑,這是最要緊之事。
“……”夢的笑容僵住,爾后認真頷首,應了藍泠。
無論最后結(jié)果如何?
結(jié)果只有三種,一是藍泠帶回去的“東西”勝過其余姑娘,藍泠成為天魔教圣女,剩下的幾名女孩,被迫飲下劇毒死去;一是夢勝出,贏得圣女頭銜,包括藍泠在內(nèi)的女孩們,死去;最后一個,是藍泠與夢皆輸給另名姑娘,圣女之名榮耀地冠在那姑娘身上的同一天,便是她們的死期。
圣女,獨一無二,為避免數(shù)代之前發(fā)生過的教內(nèi)叛亂――落敗的圣女備選人連袂引發(fā)的七月戰(zhàn)事,耗損掉天魔教百年基業(yè),她們能力不見得遜色于圣女,只因為最后一項任務不夠出色而失敗,她們怎能咽下這口氣,當人心開始產(chǎn)生忿恨,一發(fā)不可收拾的陰鷥便掩蔽了光明,那一回內(nèi)亂,天魔教死傷慘重,以毒為兵器的斗爭,蔓延速度其快無比―有了前車之鑒,天魔教主下達一道命令,一旦圣女人選確定,一同修習圣女功課的女孩們,一個都不能留,隨即賜死,避免再生事端。
血腥殘忍的魔令傳承至今,不曾更改過。
興許外人聽來,會覺得荒謬無比,但對于自幼便根深柢固被如此教育的天魔教教徒而言,它是這般的天經(jīng)地義,教里沒有任何人感到不妥,即便被賜死的女孩是自家女兒,也不會有父母跳出來捍衛(wèi)她的生命,他們皆深深信服著,生命,為天魔教獻出,是無上光榮。兩個女孩,今日相見,雙手交握,或許明日,其中有一位,就會香消玉損,她們身上的命運,自小便已決定好,誰都沒有怨過。
“姑娘,你的藥包好了。”藥鋪師傅將夢要的十帖藥打包好,夢如夢初醒,起身到柜臺前付錢取藥,回頭對藍泠微笑,不說再見、不多停留、不試圖去偷聽藍泠進藥鋪里抓些什么藥或是推測她要帶回去的“東西”為何物,夢緩緩走出藥鋪,迎向當空烈陽。
下一回再見,恐怕就是這輩子最后一眼,無論結(jié)果為何,都是最后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