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也不知道!
不過再別人想敲她頭之前,她會趕緊說個模棱兩可的答案——
是直覺!是直覺啦!
自從上過了第一次的當之后,她就養(yǎng)成了這種直覺。而這天,他帶她上中城的廣春食府,赴那票人的飯局時,這直覺發(fā)揮了作用。
一踏進那間包廂,她就能明顯地感覺到,那張假笑的面具,又悄然無聲地掛回了寶康臉上。
她一細看才意識到,他這種笑臉,與她看慣的那種孩子似的單純,沒有偽裝、沒有城府,是那么的不同。
那笑臉很深沉、很難看透,有很多與笑這樣的情緒背道而馳的想法,都在里頭轉(zhuǎn)。
不過,她不會怪寶康又變回這皮笑肉不笑的死樣子,她覺得這是待在這間包廂里頭的人,逼他不得不變成這模樣的。
經(jīng)過走廊外頭,她聽到了他們虛假的笑聲。
招娣想像著,要笑出這樣的聲音,嘴巴要張得多大?
而寶康馬上幫她應證她的想像。
“大哥,抱歉抱歉,來遲了、來遲了!彼B聲歉笑,眼笑得彎彎的,還露出一大漂亮的白牙。
可他真的感到抱歉嗎?當然不。
“。毧,你終于來了!睂毧档拇蟾绺柺,撐起肥肥的身子,張開雙臂,用好熱誠的笑容前去抱抱他的兄弟,然后回頭對坐在正位上的一個女人說:“墨當家,給您介紹介紹,這就是我那當家的二弟,福爾寶康,福百發(fā)號的所有事務,都是由他經(jīng)手的!
招娣看那女人,盤著高髻,深色典雅素服,可面貌卻生得年輕美艷,杏子般的眼像水波一樣光亮動人,隨意的顧盼間,便好似已現(xiàn)盡了全天下女人最美的風韻。
只是端只茶杯啜口茶,也可以讓所有男人都為她的傾心,甚至傾家蕩產(chǎn)、拋家棄子都甘愿。
當然,她那片彎得舒適得宜的,同寶康一樣噙著一抹深不見底的笑。
這女人笑著梭巡了他們一回,招娣被她看到的時候,覺得背心整個寒了起來。
而她顯然對招娣沒什么興趣,之后她的目光,一直都是停留在寶康身上。
那道目光里,摻雜著一些女人對男人激烈的欣羨與滿意。
寶康也同樣用那高深莫測的笑,望著她。
見到寶康入座后,與這幫人寒喧一會兒,招娣想這兒沒她做事兒的份,便要出去候著。
“招娣!笨蓪毧祬s叫住了她,讓屋子的人全看向她,看得她怪難為情的。
他像招小貓小狗一樣,朝她招招手!澳氵M來,不要在外面!蓖饷婧芾,他可不要她病著了,之后都沒法照顧他 。
“呃,可、可是……”他們應該有很重要的事要談吧?她在場,好嗎?
“你待在里面!睂毧嫡f完,便不理她了。
尸胡面有難色,笑得很難!皩毧担缓冒!我們要談事,人多總嘴雜。”
寶康神態(tài)自若地取過食府備在圓桌上的銅煙盒,掏出了他慣用的琺瑯細煙管。
他因為念珠沉到了池子里不見了,所以得用抽紙煙來穩(wěn)定穩(wěn)定心緒。
他一邊裝紙煙,一邊笑著同大哥說:“今天不就單純的和墨當家吃頓午飯嗎?隨意聊聊的東西,說過便忘,大哥不 必這般小心。”
尸胡聽了,笑得更僵。
那女人倒是很圓融,反應機敏,她拿了草棒,在手爐里點了火,傾過身要幫寶康點煙。
她笑說:“當家說得是,今天就只是吃吃飯、聊聊天,瞧,我家仆不也都列在我后頭?大爺多心了。當家心疼他的 奴仆,可見到是一位好主子呢!”
招娣看了一下那些家仆,歪了嘴。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,看起來比較像跑江湖、專討債的,站在那兒,是鎮(zhèn)場子 、耍威風用的吧!
寶康看了那女人一些眼,笑道:“墨當家真會說話!北阕屗龓妥约狐c煙。
你也不遜色。招娣對他白著眼。
說話這么虛偽,難怪當他變成十歲的寶寶時,嘴巴那么得理不饒人,因為他要忙著將他當大人時沒法罵的話全部罵 光光。
既然寶康要她留在這兒,她便聽話地坐在墻邊的圈椅上。
一開始,她很專注地聽這些人的談話。從他們對話中,她才知道,寶康這么了不起。
在進福爾家工作前,她早就知道福百發(fā)號派頭很大。
它是這鏡花國里首屈一指的大商號,各地分號加總起來,有近百家之多。它旗下的運局更讓異地貨物互通流暢,絲 毫不為鏡花國內(nèi)多奇山險崖的地形所苦。
這使得住在極北之地的各州百姓,也可以喝到南方玉佛手城的鮮茶,吃到西邊沿岸鹽田鎮(zhèn)的鹽,東邊平原農(nóng)稼城的 精米,并用金潤鎮(zhèn)上好的油來點爐取暖,讓每個人都能平安飽足地挨過這夜魅城極冷的寒冬。
而只要由福百發(fā)號出售的貨品,絕對是銀貨兩訖,質(zhì)地精良。
數(shù)代的正派經(jīng)營,讓福百發(fā)號的招牌就是一個品質(zhì)保證,這也讓上至官府,下至平民百姓,都對福百發(fā)號贊譽有佳 ,更在無形中形成一種依賴,什么生活上的小物,都要上福百發(fā)號的分號購買,這也贊成了那些分號常常門庭若市 的影象。
而搬有運無的管道,都是仰賴那條橫貫鏡花國全境的“福徑”。
原來,“福徑”這條路是當年才二十三歲的寶康,攜著一班造路工人,一手開辟下來的。
由于鏡花國境內(nèi)多東西向的高山湍流,造成南北交通極為不便,從南部州城繞行至夜魅城,竟要花上一年的時間。
這樣耗時費力的路程,使得運送物資到達這不利農(nóng)業(yè)的蠻荒之地益發(fā)困難,人們開門尋常的七件事,對夜魅城的百 姓來說,曾是一種奢侈。
而剛繼承家業(yè)的寶康,為了解決這個問題,便決定出資,并親率一班工人,尋找可以由南往北直通的路徑,沿途建 造棧道、吊橋,讓這趟要耗費一年的路程,足足縮短成一個月。
這不但是福爾家族的創(chuàng)舉,更是鏡花國內(nèi)的驕傲。
因為當年是福百發(fā)號出資辟造,此路當屬福百發(fā)號專有,所以才叫作“福徑”,但它同時也是為人們帶來的幸福的 道路。
目前,知道這條路徑的正確走法,就只有福百發(fā)號旗下的運局、鏢局,以及中央官府而已。
因為這條獨特的路徑,使得夜魅城里的百姓可以豐衣足食、各地產(chǎn)物得以流通,更因為它的隱密,讓福百發(fā)號握有 足夠的籌碼,可以在全國、甚至是他國的商場上呼風喚雨。
當然,這么大的商機也引起許多人的覬覦……
招娣閃著大眼,祟拜地看著寶康。她之前真的不知道寶康這么厲害耶!
寶康喝了口茶,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,便往招娣那兒看了一下。
發(fā)現(xiàn)她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樣了,像在注視著神一樣,祟拜、敬畏,以及……
呃,他可以這么認為嗎?摻和著些小小愛慕的眼神。
雖然他有些不解,不過,他喜歡她這樣看著他。
他滿足地呵笑一下,又吸了口煙,回到談話里。
不過,他卻不知道,招娣還多起了一個念頭。
像他這么厲害的人,還會被她喂油醋,坐在屁股下整得慘兮兮,其實……真正厲害的人,是她啦!想著,她便得意 地竊笑。
這笑,寶康也沒漏看,他覺得那笑很……很可愛。
吃過午飯后,談話還沒結(jié)束。聽他們談到兩國商場上的瑣事,招娣便覺得有些無聊了。
她很想睡覺,可她連忙捏醒自己,在客人面前睡覺,成何體統(tǒng)?
她動動手腳,坐直身體,努力清醒著。
現(xiàn)在,她又多佩服寶康一點了。這么瑣碎的話題,他也可以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,還有啊,他那抹笑,少說掛了也 有一個多時辰了,都不累啊?
她呼了口氣,想做些別的事情轉(zhuǎn)移注意。
打開包袱,翻出了一條紅棉繩,她想自個兒靜靜的玩著,應不致打擾人吧!
而那只不過是一條紅棉繩,便讓她玩得不亦樂乎。
她用那棉繩,靈巧地織出蛛網(wǎng)、花朵、皮球、車輪、屋子等等的復雜的圖樣,她很專心,每繞成一個圖案,她就興 奮得紅了臉頰,然后再入下一個挑戰(zhàn)里。
當她發(fā)現(xiàn)寶康在偷瞧她的時候,他不知道已經(jīng)看她多久了。
她以為他是反對她這樣胡玩的,所以打算將紅棉繩收起來,沒想到寶康卻急急地搖著頭。
在座的女人和他大哥見他這反應,都是一愣,急問:“怎么?寶康,你反對這種說話?”
“什么?”寶康轉(zhuǎn)回頭,趕緊呵笑:“不,你們說得很好,繼續(xù)說!
談話繼續(xù),可招娣發(fā)現(xiàn)寶康根本沒注意在聽,不一會兒,他的視線又飄過來,想繼續(xù)看她出神入化的打棉繩技巧。
招娣突然感到驕傲起來,快手編了一朵很多花瓣的百合給他瞧。
寶康見著,眼睛不禁發(fā)亮。
她又繞了更復雜的形狀,愛現(xiàn)著。
寶康新奇地嘖嘖出聲,眼里是一個短手短腳的小人。
之后她再編了許多高難度的花樣,每一樣都使寶康瞠目結(jié)舌,根本就忘了他現(xiàn)在是在同人應酬。
見寶康佩服的眼神,招娣挺起胸膛,翹高著臉,那模樣好像在說:我很厲害吧?夸獎我、夸獎我啊……
寶康看著她的小臉又像小桃一樣可口,滿足的嘆笑。
下一秒,他搖搖頭,喃喃地道:“像個孩子一樣……”那是一種寵溺的口氣,連他自己也沒察覺。
當他伸手要去拿茶盞時,才發(fā)現(xiàn)氣氛不太對勁。
面前兩個人都停止了談話,眼巴巴地瞅著他。
而那個叫墨蘭的女人,更用一種嫉妒、輕視的目光,瞪了招娣一眼。
可招娣傻傻的沒注意,玩膩了棉繩,又掏出沙包要玩。
“寶康,方才我們建議,關(guān)于福徑可以對外募集資金、多拋攬更有實力的動行來增加運量,這些,你可有聽清楚嗎 ?”尸胡對他弟弟這心不在焉的模樣,當然生氣,他這態(tài)度簡直就不把他這做大哥的放在眼里。
可他又不得不涎著嘴臉,討好弟弟!耙灰蹅冊偌氄f一遍?”
寶康揮揮手。“我聽得很清楚!彼帜昧艘桓垷,要裝上煙管。
“那當家的意思如何呢?”墨蘭插了進來,笑問:“咱們順大行旗下的運行基底厚,不但牛馬好,全是來自那北疆 外的名種,拖負用的車輛、船只也只是用厚實在的檜木制成。有這般龐大的資金、精良的設(shè)備進駐貴號,又能與敝 國官府結(jié)好,豈不一舉數(shù)得?我們這般誠意與當家合作,您能否定下心,好好考慮考慮?”
寶康帶笑地看了看他大哥,又瞧了瞧這個順大行的當家墨蘭。
看著這坐在一塊的男女,齊聲唱著同一個調(diào)子,突然,什么都懂了。腦子轉(zhuǎn)了一輪,他笑得更和善了。
“?墨當家,你適才不是說,今天就只是吃吃飯,聊聊天?既然是聊聊天的東西,你怎會要我花腦筋考慮呢?”
他吸了口煙,手指輕敲著頭,裝出苦惱的樣子。“真不巧,我今天沒帶腦子出來,沒法好好考慮事情呢!”他還好 心“解釋”:“因為我大哥約的,只是個吃吃飯、聊聊天的局!
墨蘭沒了笑,而尸胡則是尷尬至極。
“這是否表示,這事根本沒商量的余地?”墨蘭冷著臉,瞪著忙向她陪笑的尸胡,美目狠厲一瞇!案柎鬆敚@ 好像跟你信誓旦旦向我保證的,完全不一樣?”
“這、這……這有誤會的,只要再好好談,我二弟一定會……”
“不用多說,我們走!蹦m站了起來,高傲地斜視寶康!爱敿,改日再到您府上一敘。做不成這筆生意,我們 還有其他可談的吧?”
寶康笑笑!爱斎,到時一定好好招待墨當家。只是,本城商賈眾多,您也不必只執(zhí)著于本號。”
“福徑的確很可口!蹦m說得直白!安贿^,有才干的馬更能讓伯樂傾心!
寶康看出這女人對自己貪婪的欲望,而這種欲望,他見慣了。
他便應得隨意!肮Ш蚰墓馀R,墨當家!
“那好,屆時便叨擾了!焙吡艘宦暎D(zhuǎn)身邁步,兩名虎豹般的家仆護著女主人離開。
招娣再單純,也不會嗅不出這一觸即發(fā)的火藥味,她很識相的收起沙包,乖乖看著那伙人離開。
飯局散了,寶康離開坐席,抖了抖衣袍,走向招娣,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。
“好了,結(jié)束了,招娣,咱們走吧!”
可他隨即發(fā)覺這手伸得有些曖昧,又趕緊縮了回去。
“好,”招娣跳下椅子,走向?qū)毧禃r,突然驚恐地看著他身后大叫:“寶寶,小心!”
寶康回頭,見他大哥像頭瘋牛一樣沖過來,他本來可以閃開的,可招娣在他身后,他怕她受傷,心一橫,便結(jié)結(jié)實 實地接住這沖撞,他一個踉蹌,倒向那尖銳的桌角,痛得他齜牙咧嘴。
“你這低賤的庶子,就非得處處跟我作對嗎?啊?啊?”尸胡跨在寶康身上,打了他幾拳!澳阋詾楦0侔l(fā)號真是 你的嗎?休想!休想!”
“住手!不要打?qū)殞!”招娣撲了過來,去抓尸胡的手。尸胡扯住她的衣襟,把她扔到地上。招娣滾啊滾,撞到椅 子才停下,讓她痛得哇哇叫。
“招娣!”寶康一驚,趕緊路易開尸胡,跑到招娣身前護著。
“你這庶子,根本沒資格管號里的一切!”尸胡抓起來大罵。
“大哥,你今天既為福爾家長子,就要為咱們著想!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找來那順大行是要做什么嗎?”
寶康努力控制脾氣,盡量冷靜地說明:“順大行是官商,好要替她的祖國奪我們的命脈!她有了福徑,就等于有了 鏡花國。你怎會以為她只是來投注資金的?你要奪回福百發(fā)號,可以我讓你憑你的能力奪,可你萬萬不能引狼入室 !”
見寶康都將他的底細給掀了,一肚子壞水的尸胡失了理智,歇斯底里起來。
“你他媽的,果然是那賤女人生的壞胚,能言善道,把每個人都給擺弄得像傻子。
你以為老頭真要你來繼承家業(yè)?還不是你那窯子出身的娘,用身子蠱惑那老頭,那老頭傻了,才糊涂的把這個家傳 給你!
這樣的女人,讓她善終都是便宜她了,你還想讓她進祖祠?簡直就是褻瀆我們福爾家的祖先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