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招娣，你在做什么？”她走向前問道。
“沒干什么�！闭墟纷藙莶蛔�，回答著。
春春順著招娣的視線看去，上頭只有土土的瓦當(dāng)，啥也沒有。
她想再問時，傳察走了過來�！按捍海窈竽愕酱髲d做事�！�
看春春不明所以，傳察指指招娣，說：“至于當(dāng)家，以后都由招娣服侍�！�
“喔�！贝捍簺]啥異議，畢竟當(dāng)家也不太好侍侯，這下她樂得輕松。不過，她還是想知道招娣在看什么。
傳察看到她在好奇，便替招娣回答�！八髁吮茄�，在止血呢！好了，我們走吧！”然后他又回頭吩咐招娣�！把雇旰螅疆�(dāng)家房間收拾餐具，知道嗎？”
招娣揮揮手，頭還是仰著。“沒問題。總管。”
過了半刻，鼻血終于止得差不多了，不過為了安全起見，招娣還是卷了一小塊布塞住鼻子。她便用這模樣，再次回到寶康的屋子。
里頭的寶康已經(jīng)盤好髻，著好衣，在桌前整理那些滿是油醋味的賬本。
他看到招娣那滑稽的模樣，努力憋著笑，擺出主子威武嚴(yán)肅的姿態(tài)，公事公辦地命令道：“一會兒收拾好餐具，去把你那票弟妹叫過來，我們要約法三章�！�
“好——”招娣不耐地拉長音，偷偷白他幾眼，碎念道：“變臉變得真快，剛剛不知是誰光溜溜的，害我流鼻血……”
寶康聽到了�！澳阏f什么？”
“沒什么。”招娣快速地收拾碗盤，奔出房門。“我這就去帶我弟妹來。”
看著那小麻雀急急奔跳的身影，寶康不覺停下手邊的工作，眼光放柔。
照他以往的慣例，家里出了這種傭仆，他不但會要傳察把她打發(fā)掉，更會追究到介紹她進來的人。
可是這次，他什么都沒計較，甚至將她的請求給答應(yīng)下來。
這家伙讓他發(fā)了那么大的火，照理說，他踢她出門都來不及�？伤职l(fā)現(xiàn)，早上發(fā)了這樣一頓脾氣，現(xiàn)在倒是覺得神清氣爽、精神好得不得了。
他想，大概是平常太壓抑自己，一喝這樣坦率的人相處，倒讓他引出了真實的情緒。
其實，他是羨慕，羨慕招娣那坦率、勇往直前的性格。
而且，她也著實娛樂到他了。
想到方才那小女孩羞紅著小臉的模樣，就讓他覺得有趣。
那粉色水嫩的小臉頰，讓他想起壽山上的嫩桃，光是擺著，香味就隱忍垂涎，更別說一摸，就能被那觸感給引得心蕩神馳，那咬舔下去的滋味，該會有多教人欲仙欲死？
他知道那單純的女孩，對他的身體有遐想。
不可否認，他，嗯，也有……
咳咳……總之，他給了自己好幾個留下她的解釋。
因為她知道了他的秘密，他不敢將安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，任她到處亂說。
何況，她打花琉璃的功夫是一等一的，男子漢大丈夫，說出去的話還是要履行。
還有，只要一想到她這母雞似的性格，不論到了哪里，都會這樣拼死拼活地捍衛(wèi)她家弟妹，他就不禁為她捏一把冷汗。
要是今天她沒遇上商場上有“美君子”雅稱的他，而碰上一個辣手摧花的惡漢，狡猾地拐著她弟妹，染指她那青春的肉體，那、那——
寶康沒讓自己想下去，再想下去，他會氣炸。
既然有可能導(dǎo)致那樣的結(jié)果，他便犧牲一點，將她安頓在他看到的地方不就好了。
盡管，他痛恨小孩，但……
他看向桌上那只毛猴，想起了她給他的那顆糖，那是他吃過最好吃的糖……
為了這家伙，他便忍一忍吧。
他配了院落東南的一間小耳室，給招娣一家，這樣不但可以監(jiān)視她，也讓她能如影隨形地服侍他。
在那間小耳室前，他讓招娣還有那七個小蘿卜頭排排站，聽他的約法三章。
那七個小蘿卜頭看著他，都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。
他被盯得很不自在，也不知道怎么同他們說話，一看到小孩，他的性子就會變得很不耐煩。
他拉來招娣�！皝恚阆韧愕苊瞄_個場�！�
招娣點頭應(yīng)聲，站在寶康旁邊，對弟妹說：“大家不要害怕，雖然這個叔叔現(xiàn)在板著馬臉，看起來很兇、很不好相處，可是大家一定要知道，今后我們可以住在后面那間有炭盆、炕床的小耳房里，姐姐還可以繼續(xù)在這里工作，給你們做飯、買糖糖、玩具，全多虧這個叔叔的大恩大德，所以大家一定要感謝這個叔叔�！�
馬臉？這是形容恩人該說的話嗎？寶康瞪她。
招娣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說錯話，趕緊補充�！安贿^，這個馬臉叔叔其實笑起來非常好看，只要大家很乖，這個叔叔就會笑，不會一直板著這馬臉了……”
“好了！”一直馬臉、馬臉的，他都快被她說成一匹馬了。
接下來，他口氣生硬地像皇帝對臣子訓(xùn)話般，對這些孩子宣告�！澳銈冏∵M這里之前，我們要約法三章，違者嚴(yán)懲，絕不寬貸。”
招娣很自然地又向她弟妹翻譯，畢竟和小孩子說話，是不可以像寶康那樣的。
“住在這里，一定要遵守游戲規(guī)則，否則就會被判出局喔�！�
“第一條，你們只能在這后廂活動，出門走后門，不準(zhǔn)被我看到。被瞧見者，嚴(yán)懲�！�
招娣說：“就像躲貓貓一樣，不可以被會捉人的鬼看到，看到的話就出局，出局就要被罰一個禮拜不可以吃糖糖。”
“第二條，不準(zhǔn)大聲喧嘩，我只容許聽到這樣的聲音……”寶康挑出一只銅錢袋，舉得高高的，放開手，銅錢袋掉在地上，發(fā)出零碎的聲響。他又說：“超過此聲音，嚴(yán)懲�！�
招娣接著說：“這很簡單，就跟姐姐以前訂的睡午覺規(guī)矩一樣，如果誰在大家午覺的時候大聲嚷嚷，就得嘗嘗姐姐的轉(zhuǎn)轉(zhuǎn)樂十圈。”
“一直都要這樣嗎？”一興奮就愛尖叫的三弟悶悶不樂地問：“午覺又不可能一直睡。”
招娣安撫他�！昂芸上В@個叔叔常常要睡午覺，所以無時無刻都一定要遵守喔！”
“這樣好像豬喔。”最小的妹妹偷偷地跟她的小姐姐碎嘴。
寶康冷冷地瞪著招娣�，F(xiàn)在好了，他在她弟妹面前又變成一只豬了。
之后，寶康又羅列了數(shù)條規(guī)矩，極力地讓這住進了七個孩子的院落，可以維持得像以往一樣平靜。而經(jīng)過招娣“精辟”的解說之后，這些孩子理解得非常清楚，沒有任何疑問或異議。他滿意地點頭，轉(zhuǎn)身就要離去。
而一直都很注重弟妹們禮貌的招娣，當(dāng)然免不了要率領(lǐng)這一干弟妹，向這位伸出援手的恩人鞠躬道謝。她領(lǐng)著眾弟妹，鼓足中氣，一齊對著那背影喊——
“謝謝你——寶寶——”
那身影一頓，一眨眼，又面無表情地轉(zhuǎn)了回來。
“再加一條�！彼嬖V招娣�！安粶�(zhǔn)叫我“寶寶”！”
這天，寶康像往常一樣，忙到二更才回到院落。
他早已習(xí)慣這樣的日子了，接了福爾家的產(chǎn)業(yè)之后，他每天都早起晚歸。
如此，他便不用面對這院落的空寂。
他沒向任何人說過，他討厭空寂、討厭黑暗、討厭這森然的垂花門，討厭這只有他一個人住的院落的一切、一切。
所以他忙到很晚才回來，累極了，倒頭便睡，沒時間給自己細看這黑空黑空的屋子。
他也沒想過，自己這模樣像極了他最痛恨的孩子。
在游廊上拐了最后一道彎，他慣常低著頭，悶悶地往前走。
往垂花門一看時，他一愣。
那中門處，不但有宮燈的光，在那抱鼓石旁，還有一盞小小的瓶燈亮著。他再走近些，看到了一個小小的人兒守在那里。
他望了一下，發(fā)現(xiàn)那女孩正面向一個炭盆，對著瓶燈的光，修縫著衣裳。因為怕那寒風(fēng)，便將身子整個蜷進抱鼓石后頭，讓石頭替她擋風(fēng)。
那畏畏縮縮的模樣，讓人覺得可憐兮兮的。但是那被瓶燈煨照得暈黃的小小身影，卻難得的讓寶康的心有些……溫暖。
他覺得，她在等他回家。
多久沒人等他回家了？
可他沒露出任何表情，仍擺著主人的派頭，裝作途徑這垂花門，“不經(jīng)意”看到她守在這兒。
“你怎么還沒睡？”他問得隨意，但眼睛卻牢牢地看著她凍得紅通通而拿不穩(wěn)針頭的小手。
招娣嚇了一跳�！班�，你回來啦！”她揉揉昏花的眼�！拔以诘饶慊貋��！�
“可以到里頭等�！�
“那耳房太偏僻了，我怕會沒聽到聲響，錯過你回來的時候，但又不能到你房里等，所以……”
“其實你不必等門，以前的仆人只要把東西備好，就可以去睡了�！�
“不行，這樣會有疏失。假如你回來晚了，熱水燒干了怎么辦？”招娣堅持：“既然我的工作是照顧你，我就會把它做好�！�
“哼，挺盡責(zé)的�！甭犃诉@答覆，寶康的心其實很暖，可又拉不下臉承認。
“我回來了，你收拾收拾，趕緊去睡。”
招娣“喔”了一聲，看著寶康的身影往廂房走去。
寶康當(dāng)然察覺到這視線，這視線還有些怯生生的，沒有當(dāng)時她坐在他身上的霸道。他突然回頭，與招娣打探的眼睛撞個正著。
招娣有些尷尬，吹吹口哨，抬頭看看黑漆漆的樹枝。
“怎么這樣看我？”寶康調(diào)侃她�！斑�覺得不可思議？”
招娣倒是很老實地點頭，并且舉起她手上的那件小衣，對著寶康比了比。
“你有七尺耶，寶寶�！彼f：“可我現(xiàn)在卻在幫你準(zhǔn)備十歲孩子穿的衣服，實在難以想像。”
她又叫他寶寶！不過這里只有他們兩人，他就不跟他計較了。
“你怕我嗎？”他很好奇這個問題。
招娣疑惑地叫了一聲�！拔遥课覟槭裁匆履�？”
“畢竟這是很怪的事�！边@秘密，他不可能跟人談?wù)�，就連父親，都是在他往生后，才從他的親筆密信中得知父親的看法。
他不知道自己這怪毛病，別人會怎么看待。
“是很怪。”招娣偏頭想了想，又說：“不過只要想到你會變成十歲的寶寶，我就覺得很高興�！�
寶康一愣，瞇著眼�！霸趺�？你不喜歡現(xiàn)在的我？”
也對，他曾經(jīng)惱羞成怒，把看到孩子哭鬧的怒氣牽扯到她身上，斷然拒絕幫助她，她會討厭他也是應(yīng)該的……
可是為什么想到這個可能，會讓他有些……失落？
他看著她，忐忑地等她吐實話。
招娣托著臉，想了一下，才說：“十歲的寶寶比較坦率，我喜歡和那樣的寶寶說話�！�
“還有打架�！睂毧禌]好氣地替她補充�！耙驗槎紩蜈A�！�
招娣嘿嘿傻笑。
“等等�！彼傺a充�！拔乙蚕矚g現(xiàn)在的寶寶，因為他是我們一家人的大恩人��！”
寶康松口氣�！昂茏R相，不錯�！�
他斜著眼，覷著招娣的笑臉，不覺也放松了表情。
其實，她已經(jīng)做得很好了，不論面對哪個自己，她都表現(xiàn)得很自然，即使心里別扭，她也會坦白地講出來。
而且，他錯了，她可不是豬腦袋，她反應(yīng)很快，腦子非常清楚，懂得隨機應(yīng)變。一看到他變成十歲小孩，馬上丟開驚訝，毫不猶豫地勒索他！
“唉呀！總之�！闭墟飞ι︻^。“不管是哪個寶寶，我都會好好照顧的，請你相信我�！�
“好，我相信。”他敷衍，舉手揮趕她�！翱彀哑繜魮炱饋�，炭盆明天再收，去睡了。明日有個局，你得陪我去�！�
招娣答應(yīng)一聲，兩人便這樣散了。
寶康回到房里，捻亮了油燈，拿起爐上溫著的水瓶，倒了溫水在銅盆里，梳洗一番。當(dāng)他踱到床旁的窗前，他有些忍不住，小心地打開了細縫，往那后院的小耳房瞧去。
那小耳房的燈還是亮著。
或許還在照料孩子吧？他想。
他不屑地哼了一聲，認定孩子就是麻煩，那女人偏不信，這么冷的天還不快去窩在床上，卻這般糟蹋自己。
他熄了燈，上床就寢，閉了一會兒眼，聽到三更的更鼓敲起了，他張開眼，再往那扇窗看去。
那窗紙上還是暈黃的，表示那耳房的燈還亮著。
那女人到底在做什么？這么晚，還不睡。
她那么嬌小，扛著七個弟妹的生計，白天又要伺候他，應(yīng)該要好好顧著自己的身子，不該熬夜啊……
寶康怔了一下。
等等，他在為她擔(dān)心嗎？
不該，他隨即轉(zhuǎn)了念頭，想到她是他的侍女，她應(yīng)該要以他為重心，他為她的工作能力感到質(zhì)疑、擔(dān)憂，也是應(yīng)該的。
最后，寶康忍不住，披衣而起，悄悄地來到那間小耳室。
那小耳室為了排出燒炭的廢氣，窗總是半開的，寶康便朝里面覷著。
他看到招娣還坐在桌前，拿著針線，與那件小衣奮戰(zhàn)。
照她剛剛的說法，那件小衣應(yīng)該是要給他的。
可她為何要替他縫小衣？
“姐，你怎么還沒睡啊？”這時，招娣的大弟任子醒了，下了炕，倒水喝。
“啊，任子，你醒了正好，來，穿一下這件衣服�！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