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著幾日，沈隨風(fēng)決意微服私訪。
他只著一襲雪白長袍，淡月牙色罩衫，紋金玉帶環(huán)腰，腰間別了一只白玉狻猊穗子，雖只是簡單裝束，卻自然流露出風(fēng)采翩翩、卓爾不凡的優(yōu)雅氣質(zhì)�！ �
婉拒了史翔要隨行保護(hù)的提議，他獨(dú)自到京城東門附近暗訪了幾處書鋪、茶莊、酒樓的狀況。
還到幾家私塾和書院，默默旁聽了夫子的教習(xí)方式，暗暗記錄于心。
“嗯，回禮部后，還得讓他們多多規(guī)劃些實(shí)用的詩書文章廣發(fā)下去才是。”他沉吟著，“以千字文打底，再進(jìn)階熟讀四書五經(jīng)雖好，還是得佐以文藻優(yōu)美的詩詞佳句，方能收到怡情養(yǎng)性、陶冶人心之功�！薄 �
察訪了東門后，他在入夜來到了遍地繁華似錦的西門。
這里家家酒樓熱鬧林立，大紅燈籠喜氣洋洋地高掛，真真好一幅盛世太平的安和樂利景色。
他不禁揚(yáng)起一絲欣慰的微笑，信步經(jīng)過，直到過了那座五代舊色古橋，來到另一處絲竹悅耳、華燈盈盈的街巷。
“快快快！咱們快到春街討吃的去，聽說今兒有徐州的商團(tuán)進(jìn)京，春街里肯定生意紅火得不得了……”幾個(gè)小乞兒突然自巷里奔了出來，興奮地嚷嚷。
“是啊，客人一多，春街里的嬤嬤心情就好，咱們能討著的剩菜就越豐盛了！”小乞兒吱吱喳喳喊著，快樂得不得了。
沈隨風(fēng)一怔，腳步微微停頓。
“京城里的善人堂不是開設(shè)得極其完善嗎？怎么街上又會多了這么些乞兒？”他眉頭皺了皺，自言自語道：“莫不是有人中飽私囊，把救濟(jì)窮困百姓的食糧給污了？”
他在心頭再度記下一筆，卻也被這些小乞兒的話給提了個(gè)醒。
“也是時(shí)候該到挽翠樓看看，新規(guī)頒布后的情況是否有改善？”他沉吟了一下，隨即大步跟了過去。
京城有名的春街上，各處屋檐下，美麗精致的紅紗燈幾乎三步一掛，什么怡紅院、百花苑、胭脂堂、春至閣、紅粉小筑……只見鶯鶯燕燕媚勾攬，嬌聲嚦嚦紅袖招，和一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客們當(dāng)街拉拉扯扯，打情罵俏。
看來，新規(guī)是該自挽翠樓起，正式規(guī)范普及各個(gè)勾欄院了。
沈隨風(fēng)臉色一沉，卻是不動聲色地走過。
眾艷妝花娘一瞧見玉樹臨風(fēng)英俊爾雅的他，不禁眼睛亮了起來，二話不說拋下那些酒鬼色鬼，爭相擠了上來。
“哎呀！好俊的公子爺，怎么好眼生？以前好像沒見過您呀？對了，奴家叫小春紅，公子，您要不要——”紅衣花娘為他神魂顛倒、笑得花枝亂顫。
“喂喂！這位公子是我先看上的，你搶什么搶？”紫衣花娘不服氣，也擠了過來。
“搞什么東西？你們兩個(gè)丑八怪可別嚇著了我的好親親哥兒，站一旁去！”黃衣花娘迫不及待要巴上他臂彎，燦笑若花�！肮樱沂屈S——”
“她叫黃瓜，名字又難聽，身材又爛，公子您千萬別搭理她，免得辱沒了您的格調(diào)。”另一名朱衣花娘半途殺了進(jìn)來。
“死花嬌嬌！你說什么屁話？”黃衣花娘臉一陣紅一陣白，不禁火冒三丈�！拔倚拯S叫瓜兒，不是黃瓜，跟你說了幾千次了，你耳朵聾了不是？”
“誰理你�。俊敝煲禄锊艣]空同她吵嘴，她正忙著和其他花娘糾纏著帥哥不放呢�！肮拥轿覀兝镞呑铮瑡蓩蓮椙俳o您聽好不好？不然來玩猜拳脫衣的游戲，人家先讓你三拳……”
“請各位姑娘放手！”沈隨風(fēng)冷冷環(huán)顧四周，低斥道：“我只是路過，不是來尋花問柳的�！�
可惜他的不怒自威對上這堆花癡成精的春街妓女簡直是秀才遇到兵——有理說不清，哪管他是路過跑過還是跳過的，統(tǒng)統(tǒng)巴上來幾乎把他吞吃入腹去！
“你們——”沈隨風(fēng)又驚又怒，想使勁甩開不斷黏攀拉扯自己的女子們，一來是通身上下不是被硬拉就是被偷摸，要保持平衡已屬不易，二來他并沒有對弱女子動手的惡習(xí)，所以不得不備受制肘，動彈不得，掙脫不開�！罢埛攀郑駝t、否則——”
那堆“色性大發(fā)”的花娘哪管他在那邊抗議掙扎，你一言我一句，你一手我一腳地?cái)堉粗现褪窍胍獙⑦@個(gè)相貌英俊又體格挺拔的“好貨色”給抓進(jìn)自己的盤絲洞……呃，是勾欄院里。
“你們……你們……請自重！”他掙扎得一頭熱汗，俊臉都漲紅了。
手上提著一盞薔薇燈籠，自愿出門幫如柳跑腿買糖炒栗子的曹綠袖，一眼就見著了這幕詭異好笑的情景。
“噗！”她差點(diǎn)笑到噴飯。
喲，這是誰�。坎徽嵌Y部尚書沈大人嗎？怎么一個(gè)好大的官竟會被困在春街里逃脫無法、求告無門呢？
她在肚里憋笑到腸子幾乎打結(jié)，好半晌，才慢條斯理地走過去，清了清喉嚨開口。
“我說各位姊姊……”她笑吟吟的開口，“在忙什么呢？”
吵吵鬧鬧的花娘們登時(shí)一呆，抬眼望向她——
是挽翠樓曹嬤嬤的千金？！
說起來曹媚娘可是這春街里橫行一方的大姊頭，曹綠袖更是這春街頭花巷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鬼靈精，所以眾花娘無不對她忌憚七分，盡管還是巴著他不放，卻已沒人敢使勁硬拉扯了。
沈隨風(fēng)一見她出現(xiàn)，沒來由的吁了一口氣，隨即又戒慎了起來。
怎會這么恰巧被她看見自己這般落難的模樣？
他心底涌起一股不知是懊惱還是困窘的尷尬滋味，英俊的臉龐不禁泛起淡淡的尷尬紅暈。
“各位姊姊拉客也太熱情了，怎么連堂堂沈——”曹綠袖接觸到他略微焦急的眼神，眨了眨眼，迅速改口，“公子這種百年不遇的‘柳下惠’都不肯放過？”
“妞兒，原來這沈公子是你認(rèn)識的？”花嬌嬌雖然顧忌曹媚娘的勢力，卻也不太情愿就此放過這個(gè)令人垂涎不已的香餑餑，笑咪咪地打探。
“花姊姊，妞兒怎么可能認(rèn)識像沈公子這樣的高貴人呢？”她不動聲色地微笑，“只不過如柳姊姊向來對沈公子是極為敬重的，妞兒猜想，沈公子今日應(yīng)該是到挽翠樓同如柳姊姊弈棋的，所以還請眾位姊姊‘高抬貴手’，放行一回吧�！�
一聽是全京城最美最媚、最是才華無雙，也最有分量的花魁娘子的貴客，花娘們有幾個(gè)膽子敢跟如柳搶人？聞言紛紛松開手，個(gè)個(gè)退得老遠(yuǎn)。
“謝謝各位姊姊成全。”她笑咪咪道，“如柳姊姊若知道各位姊姊這般上道，想必一定也很是歡喜的。”
“好說好說�！奔t衣花娘趕緊陪笑。
“還請妞兒跟如柳姑娘解釋解釋，就說我們不是存心和她搶客人，請她千萬莫誤會了�！弊弦禄锩Τ吻�。
其他花娘也七嘴八舌地為自己辯解，一時(shí)間鶯聲燕語，仍然亂了個(gè)鬧哄哄。
但見曹綠袖對這個(gè)笑一笑，對那個(gè)拍一拍，三兩下就哄得那些花娘乖乖回到原來的位置上，注意力又轉(zhuǎn)向其他客人身上去了。
沈隨風(fēng)簡直大開眼界。
“大人，”她抬起頭，對著他嫣然一笑，好不自然地牽住他的大手�！白甙伞！�
他一怔，目光有些驚異地落在她牽手的動作上，心下微微一震，瞬間忘了該抽回手。
她示意他俯下身，努力踮高了腳尖，靠近他耳畔小小聲道：“現(xiàn)在不走，要是里頭的嬤嬤們都出來拉客，我可就頂不住了�！�
因?yàn)閹缀跏强吭谒淠剜?xì)語，曹綠袖身上甜馨的香氣幽幽襲來，她說話間，絲絲氣息若有似無地撩撥著他的耳際，他的背脊不禁竄過一陣奇異的戰(zhàn)栗感，胸口倏地一緊。
沈隨風(fēng)猛然挺直腰桿，飛快收斂住心神，鎮(zhèn)定冷靜道：“謝謝曹姑娘提醒，我們——這就離開吧�！�
“嗯�！彼拖骂^，抿著唇偷偷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