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終于不再哭喊、不再發(fā)囈語了。
風雪凄厲地嘶吼著刮過屋頂，讓煙囪發(fā)出嗚嗚的怒吼，把天地攪得驚惶不安，也驚擾著床上昏睡不醒的姑娘。
她的眉宇充滿痛苦，臉蛋因高熱而赤紅，連嘴唇都像燃燒的火焰。
古準南多么希望她醒來，用她美麗的眼睛看著他，希望聽到她的聲音，聽她吵鬧或說笑……門口傳來腳步聲，他并不曾轉(zhuǎn)身。
“外面風好大�！贝蠼阕哌M來，看著床上沉睡的玉蟬�！八孟癜察o了�！�
“是安靜多了�！�
“等高熱退后，她會康復(fù)的�！�
“我知道�！彼麌@了口氣�！斑@次幸好有馬兒墊底，不然她難逃一死�！�
這幾天目睹他為玉蟬焦慮辛勞，大姐早已明白了他的心，于是感慨地說：“這也許就是你與她的緣分�！嘶▋骸侨昵澳闼徒o我的小馬駒，馬房里有那么多馬，玉蟬偏偏選了它，它為你保住了玉蟬姑娘，也算死得其所……”
“是的，菜花兒是功臣。”古準南沒有否認大姐所做的暗示，他感激死去的馬兒，它確實為他保護了玉蟬；如果不是它先墜入坑內(nèi)，玉蟬單薄的身軀，怎能抵擋遍及坑內(nèi)的利器？
大姐看看床上床下兩個消瘦不少的人，擔憂地說：“準南，你已經(jīng)在這里守了三天三夜，趁她安靜，你先回房好好睡睡吧�！�
“不用了，你讓人送來被褥，我累了會睡的�！�
“可她一醒來就喊你，你怎能睡得好？累垮了怎么辦？”
“不會的，在這里看著她，我心里踏實�！惫艤誓蠄猿�，并轉(zhuǎn)過身來問：“大姐，你有沒有找到那個指路給玉蟬，讓她上桑林試馬的人？”
大姐搖搖頭。
古準南看了她一會兒，轉(zhuǎn)回身淡淡地說：“那人最好留點神，一旦被我抓到，我非扒了他的皮！”
大姐面色微變�！澳阍趹岩删艃簡幔克龥]有這樣的膽子，也沒必要這么做！”
“我沒有懷疑誰，但我要大姐在莊里傳話出去，就說我古準南記得這筆帳，無論是誰，若敢傷害玉蟬，我絕對不會放過他！”
“我會傳下話去，可你千萬不要對九兒亂起疑心。她像你一樣，在關(guān)家自小受寵愛，也是心性甚高的人，不會做這種卑鄙的事�！贝蠼憧粗淇岬目∪荩睦锒冈鲆粚討n慮，處在夾縫中的她，想要面面俱到，真得不容易啊！
“那你就祈禱她與這件事情真的沒關(guān)系吧，否則誰也救不了她！”古準南的聲音依然冷漠，心里則憂慮重重。
路延和在出事那天就告訴了他，玉蟬最先是按小廝的指示，在院墻下繞著院子騎馬；后來在靠近桑林的地方，一個蹲在山坡樹叢后的男人對她說桑林里也可以騎馬。
于是玉蟬去了，結(jié)果落入陷阱。
得知此事后，他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九兒，因為在龍泉莊，只有她有謀害玉蟬的動機。
可經(jīng)過查證，事發(fā)前后，九兒并沒有離開過主院，而她本人更是矢口否認與此事有關(guān)聯(lián)，加上大姐也一再擔保，所以他無法判斷真?zhèn)巍?br />
但他發(fā)誓要抓到那個人，否則玉蟬如今重傷在身，毫無自衛(wèi)能力，萬一那人就在附近，那玉蟬豈不處于危險中？
因此，在那人落網(wǎng)前，他不敢離開玉蟬一步，更不放心將她交給別人照顧。
又一個夜晚到來，玉蟬在朦朧地燈火中蘇醒，當她張開眼睛看到古準南坐在床邊，手支著矮幾打瞌睡時，她的心里充滿了溫暖和感激。
最初看著他時，她還以為那又是自己在作夢；可當看清楚他憔悴得容顏、濃密的胡須和消瘦的面頰時，她才知道這不是夢。
她真的醒來了，看到了他，他是真真實實地，陪伴在她的身邊。
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，卻記得每次當她深陷惡夢時，都能看到他揮舞大手，幫她趕走夢中的惡魔；當苦澀的藥水難以下咽時，她都能聽到他低沉溫柔的哄勸聲；當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無助地哭喊時，她都能感覺到他有力的臂膀，給予她安慰和鼓勵……這么多天，他都事無巨細地在關(guān)心她、照顧她。
“古大哥……”她流著淚，感激地輕聲喊他。
而古準南立刻張開了眼睛，朦朧地眼神在看到她的淚水時，霍然變得清明。
“玉蟬？”他以為她還像前幾次那樣因疼痛而盲目地喊他，因此他傾身過來，輕輕地擦拭著她的淚，問道：“傷口又痛了嗎？”
“沒……”淚水流得更多，她哽咽難語。
“那是你又作惡夢了？”玉蟬無法開口，只搖了搖頭。
看著她淚流不止，他焦慮地問：“怎么了？你想喝水嗎？或者你想如廁？”
“不要，我……古大哥！”她哽咽地說：“謝謝你陪我、照顧我！”
因為哭泣，她的聲音不是很清晰，可是古準南還是聽明白了，他驚喜地摸了摸她的額頭相面頰，發(fā)現(xiàn)那燙手的高溫已經(jīng)消失了，不由激動地說：“玉蟬，你清醒了，不再發(fā)熱了！”
“是的，我感覺好多了�！庇裣s定定地看著他，眼里依然淚光閃閃�！翱墒悄闶萘�，都是我害的�！�
雖然她看起來還很虛弱，但目光安定、呼吸平穩(wěn)，古準南高興地抱著她，親吻她的額頭。“是的，是你害的，所以，你要盡快好起來，那樣我才能回房好好睡一覺！”
玉蟬也回抱著他，兩人在這寂靜的夜里緊緊擁抱著彼此，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情意，似溫泉般暖暖地流淌在各自的心里。
過來一會兒，她在他懷里抬起頭，看著他布滿紅絲的眼睛和疲憊的面容，知道他需要休息，于是抽出手，對他說：“我沒事了，你去好好睡個覺吧�！�
“你一個人可以嗎？”古準南問她。
她想回答他“可以”，可實際上，她不想獨自一人在這里，猶豫片刻后，她拍拍身下的床�！耙荒憔退谶@里吧，瞧，這床足夠幾個人睡的�！�
聽到她的話，古準南吃了一驚。
在她高熱昏迷時，陪著她、躺在她的身邊，似乎是件很自然地事，可現(xiàn)在她清醒了，他再繼續(xù)陪著她睡的話，顯然不合適。
他看著她清澈的雙眼，再摸摸她冰涼的額頭，確信她不是因高熱而說胡話。
古準南雖因她的提議而心動，但終究還是搖了搖頭。“不行，我們不能睡在一起，如果你害怕，我去找個廬兒來陪你。”
她拉住他。“不用了，跟陌生人在一起，還不如獨自留在這里�！�
他看著她，心里委實拿不定主意，一方面覺得留下多有不便，可離開她，他也難以安心，畢竟她才剛剛退了高熱。
想了想，他問她：“你想要我留下來陪你嗎？”
玉蟬點點頭，又說：“可是如果你不愿意睡在這里的話，就走吧�！�
古準南忙解釋：“不是不愿意，是不應(yīng)該�！�
“為什么？”她不解地看著他�！耙郧拔腋x隊出行，總是睡大炕，大伙兒一排地順著睡；在野外宿營時，也是幾個人住一個帳篷，誰也不忌諱�！�
“那不一樣�！彼f。
“怎么不一樣，不就是睡個覺嗎？又不脫衣服，也不玩耍。”
“不……脫衣服……玩耍？”古準南仿佛在突然之間，舌頭變大了。
“對啊�！庇裣s用無邪的眼睛看著他，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拘泥細節(jié)。
事實上，對男女情事，她了解得非常少，所有知識，都來自于商隊伙計們曖昧的描述，因此一知半解的她，除了鸚鵡學舌，照搬聽來的言辭外，并不了解其真正的涵義。
此刻見古準南一臉尷尬地看著她，她心想他也不肯，而她感到累了，腰腹部的傷口在隱隱地痛，于是她寬容地說：“算了，你去睡吧，這幾天我把你累壞了。”
看到她因退了熱而顯得格外蒼白的臉色，他很不放心，但還是站起身，為她蓋好被子�！澳悄愫煤盟�，我找個人守在門外，有事你就喊，知道嗎？”
“知道了�！彼饝�(yīng)他。
古準南離開，玉蟬感到心里很不踏實，但她沒有喊他回來。
房門開了，又關(guān)上，古準南走了。
玉蟬嘆了口氣，瞪著頭頂?shù)年幱埃蝗ハ胛萃夂艉糇黜懙目耧L，也不去想空寂的房內(nèi)只有她一個人。
忽然，眼前的陰影晃動，她倏然轉(zhuǎn)過臉，卻看到古準南微笑的臉。
“古大哥，你沒走？”她驚喜地喊他。
他坐在床榻上，將床腳兩天前大姐送過來的被子拉來。“是的，我怕你會需要我，所以留下了。你說得對，不就是睡個覺嗎，在哪兒不是一樣？”
“沒錯�！彼Φ溃骸胺凑慊胤克缓茫乙粋�人在這里也睡不好，我們兩個一起睡，你看得見我，我看得見你，都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�！�
“是的，所以現(xiàn)在不要說話了，好好睡覺。”他裹著被子躺在她身邊，閉上眼睛。
不過才剛閉上，他又立刻張開了眼睛，轉(zhuǎn)過臉對一直望著他的玉蟬說：“別看了，我不會離開的，睡吧，你剛退熱，需要多休息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是擔心你走掉？”她驚訝地問。
“因為你的表情已經(jīng)告訴我了�！�
“有嗎？”她摸摸自己的臉，冰冰涼涼的，沒什么特別。“你是瞎猜的。”
古準南沒回答，她根本不知道她的心思全寫在臉上，要了解她并不難。
“古大哥。”她忽然喊他，聲音低沉地問：“那匹馬……它死了，是嗎？”
他轉(zhuǎn)過臉，看到她傷心的臉，誠實地說：“是�！�
玉蟬暗自流淚，從小在馬群里長大，她熟悉馬，出事時，就知道菜花兒兇多吉少，可總還抱著一線希望；現(xiàn)在得知馬兒真的死了，她很難過。
古準南側(cè)過身來替她擦淚水，安慰她。“別難過，那不是你的錯……”
“它是匹好馬，我答應(yīng)過大姐要好好照顧它……”
“沒事的，大姐了解，別再想它了�！�
“好，不想了，你睡吧�！睘榱俗屗残�，玉蟬克制著悲傷。
“來吧，握著我的手，這樣你就不會作惡夢了�！彼咽稚爝M她的被子里。
玉蟬順從地把手放進他張開的掌心，他立刻握緊了她小小的手。
當他們十指相扣時，兩人都發(fā)覺，在他們之間，有了一種新的、無法切斷的聯(lián)系。
有了這種聯(lián)系，恐懼、憂慮和傷痛遠離了他們。
窗外的風聲小了，屋子不再空虛，他們跌了平靜溫暖的夢鄉(xiāng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