班上有位法國同學(xué)名叫皮耶,原本對石宛琪一見鐘情,吃過幾次閉門羹之后,仍不改紳士風(fēng)度,自動換個角色,做她的「青山知己」。
他對這名臺灣男子萬分好奇,頻頻問道:「琪,那個男人又來了,妳不是說妳不想交男朋友?可是我看妳都沒有拒絕他!
對歐美民族來說,要發(fā)出「宛」這個音比較困難,因此他們都昵稱她為「琪」或「琪琪」。
「唉……」石宛琪嘆息著解釋。「他是我的朋友,來自臺灣,我們不是一對!
皮耶才不相信這種鬼話!竸e想騙我,也別騙妳自己,他就是妳的對先生,沒錯吧?」
「我跟他是不可能的,我配不上他……」她很難說明這種感覺,一個曾經(jīng)靠金主包養(yǎng)的女人,如何能和對方平起平坐?更別提談什么戀愛了……
「嘿!琪琪,妳在胡說什么?」皮耶拍拍她的肩膀,當(dāng)她像小妹妹一樣,開導(dǎo)說:「妳是這么漂亮、這么有才華,誰看不出來妳是一顆閃亮的星星?任何鉆石都不及妳珍貴!」
石宛琪先是一愣,繼而微笑,法國人都是這么樂觀而浪漫的嗎?
「所以,不準輕視妳自己!」皮耶繼續(xù)給她精神教育,慷慨激昂道:「妳就是最佳女主角,絕對不是過季或廉售的商品,妳值得最好的男人和最完整的愛!聽清楚了沒?」
「聽得非常清楚,遵命!」她受他的情緒感染,整個人也振奮起來。
一個人要肯定自己,需要多少曲折蜿蜒?現(xiàn)在振奮的心情,又能持續(xù)多少時間?但不管如何,若不試著開始愛自己,別人怎會知道該如何愛她?
不遠處,戴克任抱著一束山茶花而來,他終于記得她喜歡的不是玫瑰而是山茶,還跟花店老板確認了好幾次,才買下這束盛開的粉紅山茶。
然而原本的好心情,卻在看到心上人時化為烏有,那個摟著她肩膀的臭男人是誰?竟敢對她一臉垂涎,還一副親熱樣!
更過分的是,石宛琪為何有那樣燦爛笑容,難道她也喜歡那家伙嗎?
察覺到兩道致命的視線,皮耶綻開笑顏,故意親熱的對石宛琪道:「親愛的,我們明天見,妳要牢牢記得我說的話,別忘嘍!」
說完后,他瀟灑離去,留下石宛琪和戴克任,氣氛變得有點僵硬。
「那個金發(fā)小子是誰?」戴克任的口氣像個戴綠帽的丈夫。
「他是皮耶,我的同學(xué),人滿好的。」
通常追求她而后被拒絕的男人,都會對她采取「視若無睹」的策略,也許是男人的自尊心特強,不愿意常想起自己的失敗經(jīng)驗。
但皮耶不同,他認為石宛琪不喜歡他,并不等同他作為一個男人的失敗,只是磁場不合而已,他還是過得輕松自在,繼續(xù)尋找跟他互相吸引的對象。
其實她滿佩服皮耶的,像她就做不到那種始終肯定自己、珍視自己的態(tài)度。
「我早料到會有競爭者,我不驚訝也不生氣,不過我可以告訴妳,我才是妳最好的選擇!顾麑ψ约撼錆M信心,畢竟他們有過五年在一起的時光,任何競爭者都別想后來居上。
咦,他在吃醋嗎?她不太敢確定,卻又不得不確定,在他眼中那股妒意昭然若揭,原來他是真的很介意,但這種占有欲從何而來?因為她曾是他的情婦,所以他不肯讓給別人嗎?
「對了,他剛才跟妳說了什么?還叫妳要牢牢記住?」戴克任對此頗不是滋味。
若是原本的她,一定會像個好學(xué)生誠實以答,但想到剛才皮耶的話,她忽然轉(zhuǎn)了個念頭,她為什么要那么聽話呢?把自己當(dāng)成小媳婦似的,太沒個性了。
「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,屬于個人隱私,恕不奉告!
他聞言一愣,多凌厲、多漂亮的一個回應(yīng),跟他認識的石宛琪截然不同,她變了,她真的變了!
她仔細觀察他的表情,似乎是迷網(wǎng)和震驚為多,卻沒有絲毫怒氣,這么說來,她以后不用那么乖嘍?
其實她也有自己的原則和個性,只是過去她和戴克任那種關(guān)系,她自認沒資格堅持什么,久而久之養(yǎng)成了壓抑的習(xí)慣,連自己原本的面貌都模糊了。
一陣令人胸悶的寂靜后,他再度開口:「妳說得對,我不該過問太多!
過去她對他太順從了,讓他以為她無論做什么都會聽他的話,突然之間被她拒絕,心底多少難受,但是換個角度想想,他們已不再是金主和情婦的關(guān)系,這樣發(fā)展才是對的。
未來,他希望她做他的女友、他的妻子,他不能再當(dāng)自己是大爺,她也不是可賣的東西,而是他想追求的女人。
「不好意思,我不是故意要沒禮貌……」她是不是傷了他的心?那并非她所愿。
「不,是我該學(xué)著尊重妳!顾涯鞘讲杌ń唤o她!竵,這送給妳!
「謝謝……」她接過那美麗花朵,不知該感動或感慨,他終于記得她喜歡的是山茶,而不是玫瑰。
「我送妳回去!
「先生,我會開車,真的不用麻煩你!顾撊绾巫屗私猓皇菋扇醯难笸尥藁蛐『⒆,她已是一個成熟獨立的女人。
關(guān)于照顧她的事情,他可不會輕易讓步,溫柔而堅定地說:「我只是順路而已,妳不用介意,今天晚上妳要趕作品對不對?我買宵夜去給妳吃。」
「我如果餓了,自己煮點東西吃就好了!顾恍枰D富蛩緳C,她就是想靠自己生活,但他似乎一點都不明白這件事。
「妳要專心設(shè)計,不用浪費時間,這種小事交給我吧!」他拍拍胸膛,一副天塌下來都有他頂著的模樣。
她拗不過他的固執(zhí),照眼前這情況看來,若不讓他做點事,好像他會難過得要死,于是她又妥協(xié)了,并非壓抑自己,而是不忍讓他失望。
坐上他的車,讓他送她回家,一路上他又問了許多問題,關(guān)于她的生活種種,尤其是她班上的同學(xué),不分男女老少他都想知道。
他的問法不再像是質(zhì)詢,而是談天說地的語氣,因此她也愿意分享,不知不覺中,她說了好多好多話,包括她對紐約的感受,對人們的看法。
這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(fā)生的事,她總認為他時間太寶貴,不會有空聽她說這些無聊小事,而今她竟能對他侃侃而談,他也不斷點頭追問,還不時爆出大笑,簡直像天方夜譚!
兩人回到她的公寓,一進門他就說:「我買了蛋糕,妳先坐著休息,我來煮咖啡。」
「你會煮咖啡嗎?」她很懷疑,他這種大少爺怎么可能自己動手?
「經(jīng)驗不多,但我看妳做過好多次了,應(yīng)該不會太陌生吧。」他走進廚房,又轉(zhuǎn)過頭來,指著她下令:「妳坐在這兒等,什么都不準做!
「呃……那就麻煩你了,謝謝。」她原本要起身幫忙的,這一來也沒轍了。
聽到廚房里乒乒乓乓的聲音,她既擔(dān)心又窩心,沒想到他愿意放下身段,親自為她沖咖啡,如此角色對調(diào)實在不可思議。
他說要追求她,看來是當(dāng)真的?從臺灣飛來紐約,把工作放到第二順位,每天接送她上下學(xué),不時送上鮮花和禮物,她再否認下去就太自欺欺人了,戴克任確確實實在追她。
更奇特的是,他眼中明明有藏不住的欲望,卻遲遲沒對她做出親密動作,若是往常,他絕對是想要就要,沒半點遲疑,但那時他是用錢買下她,現(xiàn)在他想打動她的心嗎?
無論如何,當(dāng)她看著他在廚房忙碌的身影,不禁涌上一股心動和感動,當(dāng)她服務(wù)他時,覺得自己是有用處的,當(dāng)她被他服務(wù)時,覺得自己是被珍惜的。
十分鐘后,戴克任端出托盤放到桌上,有蛋糕和兩杯咖啡,芬芳四溢,沒想到他煮咖啡的技巧不錯,兩人都因此松了口氣。
傍晚時分,一邊喝咖啡、吃蛋糕,一邊聊彼此的工作和學(xué)業(yè),如此情景竟能出現(xiàn)在他們之間,人生變化真是難以預(yù)料。
「我打算在長島買一棟房子,請幾個傭人,還有司機,妳就不用做家事,也不用自己開車,只要好好念書!顾炎龊么蛩,既然要等她完成學(xué)業(yè),不如他就在此定居,照顧她的一切。
她聞言一驚!覆挥昧耍蚁矚g住在這里!
「妳喜歡這棟老房子?那我把它買下來打通,變成我們自己住的地方!
「我不是這意思!」她心一急,不覺提高了音量。「你不懂,我不是寵物,我要靠自己的力量過生活。」
「妳在說什么?我沒有把妳當(dāng)寵物,也不是要妳再做我的情婦,我只想讓妳過得輕松舒適而已。」他很不高興,她怎能曲解他的意思?
她不知該怎么對他說明。他是個擁有一切的男人,他能了解她的心情嗎?在這世上,她除了相信自己,什么都不能仰賴,這是無奈也是無解的一個事實。
「我不想依靠任何人,那只會讓我覺得脆弱,萬一有天不能再依靠了,我該怎么辦?所以我只能靠自己,要取得謀生的能力,我不需要一個保護者或王子來解救我。」
當(dāng)初她離開他、離開安逸的生活,像只金絲雀飛出豪華的籠子,而今怎能再回到那種日子?
「換言之,妳不想依靠我,也不需要我?」
她低下頭,不敢看他的眼,怕自己動搖,怕一切都不受控制。
以往她拒絕過不少追求者,從未有這種不舍和痛楚,唯有他帶給她如此矛盾的感情,然而思緒洶涌到最后,她還是只能說:「對不起……」
這三個字既沉重又傷人,他忽然想起一首歌,名叫「原來你什么都不想要」,歌詞他不太記得了,但這歌名實在太貼切,原來他滿心真誠想奉獻的一切,人家卻什么都不想要!
低迷氣氛中,總要有個人先打破僵局,終于她想到另一個話題!改阗I了一整盒蛋糕,我想今晚的宵夜已經(jīng)夠多,你不用再特地送來給我了。」
一切都不必說破,但他已明白,原來她什么都不想要,這事實重重打擊在他心頭,他整個人像泄了氣的氣球,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。
「那我先走一步!
「路上開車小心!
他們不會吵架,那是情侶之間的特權(quán),而他們都太小心、太拘謹,演不出那種轟轟烈烈的情節(jié)。
走下樓、坐上車,戴克任想到一件事,他的初次求婚失敗、初次追求失敗,都是敗在石宛琪身上,想到自己可能不會有翻身的一天,他忽然覺得生命無望、前程黯淡。
問世間情為何物?直教人生死相許。以前他認為這句話太夸張,事情哪有這么嚴重?如今他終于領(lǐng)悟,心痛是真的會致命的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