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三爺,怎么這樣一身濕淋淋的回來?」溫嬤嬤看了大為驚訝,轉(zhuǎn)頭就罵,「平安,順風(fēng),你們怎么搞的,這樣大的雨讓三爺淋著走?」
平安陪笑,他跟在賀大人身邊很多年了,連當(dāng)年丁憂時賀大人都很平靜,今天看起來卻十分不同,巨大的差異讓他們說不出話。
溫嬤嬤看著自己一手帶大的三爺這樣狼狽,怕他染風(fēng)寒,連忙喊了起來,「雪梅,紅梅,快讓人去燒熱水,準(zhǔn)備三爺安寢的衣服!罐D(zhuǎn)頭又跟賀逐光說:「三爺,先換掉這一身濕衣服,立秋天氣已經(jīng)開始寒冷,要著涼的!
賀逐光渾渾噩噩,聽到「立秋」突然又警醒過來——預(yù)言成真了。
他一把推開溫嬤嬤,跑步往后罩房去。
心里著急,他也管不上禮儀了,直接喊道:「邵云湖,你出來。」
后罩房的門一扇接一扇都打開,披著衣看狀況的眾人看到這樣不尋常的賀大人,都面面相覷,說不出話。
邵云湖服裝整齊,倒像在等他。
賀逐光此刻稍微回過神,他不想當(dāng)眾人之面說起那預(yù)言,于是對邵云湖命令,「到我書房來!
溫嬤嬤大急,「三爺什么事情,等換上干凈衣服再講,天氣都有點冷了,您這樣會染上風(fēng)寒的!
賀逐光覺得一點都不冷,驚駭,錯愕,難以相信的情緒充斥全身。
進(jìn)了書房,賀逐光原本想關(guān)上房門,但他此刻神智逐漸恢復(fù),知道這樣傳出去有礙邵云湖名聲,于是把格扇全推開,讓溫嬤嬤守著門口,別讓人偷聽。
賀逐光開口,「玉佛寺倒了。」聲音沙啞。
邵云湖很是鎮(zhèn)定,「我知道。」
「死傷人數(shù)會有多少?」
「死一半,活一半。」
賀逐光不忍的閉上眼睛,但想起蟲害這件更重要的事情,賀逐光睜開眼睛,「我明天就入宮稟告太子,啟奏囤糧之事,你詳細(xì)跟平安說勝安寺位在什么地方,我要把那住持帶入京城,當(dāng)個證人,他如此有能力,應(yīng)該在這里替天下百姓避難。」
邵云湖聞言,露出了遺憾的表情——她希望自己看起來真的是那樣,「勝安寺的住持幾年前已經(jīng)遠(yuǎn)游到菩薩身邊,不會再回來了!
她當(dāng)然是知道有這么一個人,而且死無對證,才敢假托他名義,不然萬一賀逐光去找人對質(zhì),不就知道自己說謊?
她又不能表示,自己是穿書而來,早已經(jīng)把這本書看過兩遍,會發(fā)生什么國家大事,她內(nèi)心都有數(shù)。
「大人!股墼坪\懇的開口,「我知道大人不信鬼神,可事實證明,天下真有人能預(yù)知未來,不管是連日大雨,還是玉佛寺倒塌,事先都不會有人知道,蟲害也是,雖然時間緊急,但還是能做安排,今日半數(shù)傷亡,已經(jīng)讓大人心痛,要是真讓蟲害蔓延,會使得東瑞饑荒,死的可是上百萬人口。」
邵云湖很欣慰,賀逐光剛剛是說「明早就入宮稟告太子」,而不是推托——此事離奇,說出來肯定會被指責(zé),他卻愿意扛起這個責(zé)任。
說實話,鬧饑荒死的都是老百姓。
官家跟普通門戶是不同的,她在稻豐村一天只能兩頓,而且都是稀粥,到了賀家,卻是一日三頓白飯,餐餐一個菜一個肉,明明同樣的時代,差異卻這樣大。若真有饑荒,米糧肯定第一時間被官方集中,送到各大臣家中。
賀逐光不說蟲害之事,完全不會有事情,但他愿意開口,那是頂著被斥責(zé),甚至是降品階的風(fēng)險。
天威難測,太子也不遑多讓,皇家人,所思所想不是一般人能猜測,總之賀逐光把這件事情應(yīng)承下來,是真的愛國,愛民,為天下著想。
退后一步講,就算太子不信,他也可以把風(fēng)聲傳出去,讓百姓自己選擇,總有人會相信,這樣至少能有些人逃過一劫。
一陣夜風(fēng)吹入,淋了半日雨的賀逐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。
溫嬤嬤這下真的不能再忍了,「大人先梳洗吧,有什么事情,等等再說,雪梅,熱水好了沒有?」
屏風(fēng)后一個聲音傳來,「好了,衣服也準(zhǔn)備妥當(dāng)!
「三爺,梳洗吧!箿貗邒咭荒樞奶,「不要染上風(fēng)寒,那可得臥床好幾日,這樣大事都不用作了!
邵云湖就見賀逐光在聽見「可得臥床好幾日」時,臉色有了些許變化,「邵姑娘去休息吧。」
說完這句,頭也不回的朝屏風(fēng)后走去。
邵云湖想,神仙真好,不只好皮相,還有好心腸。
不顧前程,能夠為百姓爭命,真正的大丈夫,有擔(dān)當(dāng)。
只希望太子不要辜負(fù)賀逐光的勇氣——想到這里,又覺得穿書真的太奇怪了,雖然是進(jìn)入了這個世界,但發(fā)展卻不見得跟書中一樣,好像一個平行宇宙,每到節(jié)點,就會各自再展開。
邵云湖聽到舀水的聲音,心想自己可得趕快回后罩房,不然溫嬤嬤搞不好以為她想上位——她是想啦,但有色無膽啊。
邵云湖作了一個夢,迷迷糊糊的回到了現(xiàn)代,吃了麥當(dāng)勞,吃了肯德基,在逛街時,突然有個小孩抱住她的腿,她一看居然是賀寶兒,穿著現(xiàn)代小洋裝,小皮鞋,可愛得不得了,牽著賀寶兒的人,不是賀逐光又是誰?
但奇怪的是,她內(nèi)心好像知道那只是個夢,并不是真的發(fā)生……
「嗚,啊——」一個不舒服的呻吟傳來。
邵云湖翻了個身,心想管是不是真的,神仙跟寶兒既然來到她的世界,一定要帶他們?nèi)ジ鞔笥螛穲@走一走啊。
「嗚嗚——」
那個不舒服的呻吟更大了。
邵云湖迷迷糊糊睜眼,坐了起來,看到張金妞蜷縮著,不斷的發(fā)出聲音。
她連忙爬過去通鋪的另一邊,「金妞,金妞你怎么了?」
「我……人不舒服!
邵云湖一聽這樣,睡意頓消,「我去請大夫,你等等。」
正想翻身下床,卻被張金妞一下拉住胳膊,「不用,我吃了安心丹!
安心丹就是古代的萬用藥,醫(yī)療費(fèi)太貴了,不是人人負(fù)擔(dān)得起,這時候醫(yī)館就推出了綜藥丸,什么不舒服吃一顆,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,總之都能緩解一點不舒服的癥狀。
「安心丹未必有效,我們現(xiàn)在有銀子,不要省這個,你沒聽順風(fēng)的哥哥說,家里小弟就是因為一點毛病沒醫(yī)好,后來發(fā)燒變得癡傻,爹娘到現(xiàn)在都還后悔為了省藥錢,害了孩子一輩子!
張金妞又搞著肚子,看起來十分難過,邵云湖給她順了順背,張金妞啊啊了幾聲,突然干嘔起來。
邵云湖看,這不行啊,該不會是胃食道逆流吧,還是更嚴(yán)重的十二指腸潰瘍?哎不管什么問題,只吃安心丸都不行,得看大夫。
「金妞,你等著,我就去找大夫,你若舍不得銀子,我來出!股墼坪⒉恍奶凵硗庵铮疰な撬⒚,絕對不可以有事。
張金妞卻突然漲紅了臉,「真不用……我……我大概是有了!
邵云湖沒反應(yīng)過來,頓了一會,才猛然睜大眼睛,她剛剛聽到什么了?張金妞有了?平安手腳也太快了吧,不是說安頓下來才成親嗎?這段日子沒動靜,還以為要干脆等到明年春天,天氣比較好的時候。
雖然依她的觀念,這不是大事,可是在這個時代,金妞和平安沒成親就先在一起,只怕會讓人議論,婚事還是得趕緊辦才成。
不過,無論如何,孩子可是小天使啊,一個家能有孩子,那是多幸運(yùn)的事情。
邵云湖笑著戳了戳張金妞的腰,「可以啊,瞞我瞞得這樣緊!
張金妞笑了笑,「我說實話……你別看不起我……」
「我才不是迂腐之人,我們年紀(jì)都不小,能早一點是一點!
「不是!箯埥疰び悬c猶豫,后來似乎是下了決心,「孩子是四爺?shù)。?br />
邵云湖以為自己聽錯,四爺?
賀逐飛?
那個他們進(jìn)府第一天,在花廳上色迷迷打量金妞的廢物?張金妞知道好朋友不敢相信,于是重復(fù)了一次,「你沒聽錯,是四爺。」
「你,你不是跟平安兩情相悅嗎?」邵云湖都有點結(jié)巴了,不敢相信這么狗血的事情會發(fā)生在自己身邊。
「兩情相悅有什么用,平安上頭有個娘,他娘親不讓平安跟我贖身出去過,偏偏要我跟她住在一個屋檐下,婆媳一個屋檐下,能有好事嗎?婆婆虐待媳婦,我在稻豐村看多了,早就暗暗發(fā)誓,絕對不過那樣的日子,平安也是沒用,只會勸我讓著他娘,說得好聽,『那以后是咱娘,咱們一起孝順也挺好』,他娘是他娘,跟我什么關(guān)系,我又不是為了孝順?biāo)飦砭┏堑摹!?br />
邵云湖雖然錯愕,但又能理解說這些話時的張金妞,平安就跟部分男人一樣,喜歡把孝順外包給老婆,說「我娘就是你娘」,孝順是應(yīng)該的。
她以前不想嫁,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多了稻豐村的婆婆如何刻薄媳婦,身為媳婦,起得比雞早,睡得比狗晚,干得比牛多,吃得比豬差,懷孕還得下地,不然就是沒用,娘家的人會抬不起頭。
多少媳婦被婆婆虐待,就這樣熬二十年,熬死了婆婆,熬到了新媳婦來,然后開始讓新媳婦知道自己的厲害。
稻豐村的江三嬸,姚婆子,魯六嬸,都是活活把媳婦折磨到去跳河的人,張金妞不想跟婆婆住在一個屋檐下,她完全能理解,但賀四爺是哪冒出來的?他就是一個沒用的媽寶而已。
「四爺跟平安完全不同!箯埥疰ひ荒槈艋,「他說四夫人整天吵鬧,幾個姨娘只會讓他讀書,考功名,煩得要死,我就不同了,純樸可愛,跟他見過的女人完全不一樣,四爺說他大哥早去,老夫人就他一個嫡親兒子,什么都聽他的,跟著他,他天天帶我吃香喝辣,也不會讓我干活,老夫人有自己的院子,不常常到他那,四爺每次帶給我的東西都好值錢,上好的玉鐲,分量十足的金釵,還給了我?guī)讖埼迨畠傻你y票,五十兩啊,我哪看過那么多錢,我覺得跟著四爺比跟著平安好多了。」
邵云湖想說些什么,但又覺得算了,現(xiàn)在罵金妞也沒有用了,而且她沒有經(jīng)歷過金妞的人生,就不能代她選擇——雖然說,賀逐飛明顯是在騙鄉(xiāng)下小姑娘。
她雖然不希望金妞去當(dāng)個妾室通房,可是金妞懷孕了,當(dāng)妾室通房就成了金妞唯一且最好的出路。
金妞即使把孩子打掉,未來的婚姻也會大受影響,而若留下孩子,金妞的命運(yùn)就從此跟賀逐飛系在一起,自己只能希望賀逐飛不要始亂終棄,否則金妞的未來就全毀了。
這么一想,她真想打賀逐飛一頓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