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們明明是兩個不同的女子,可在這一瞬間,她們的臉龐身影卻在他腦海中短暫重迭了。
“你……”他驚疑的看著她,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。
“怎么了?”她疑惑地問道。
“你讓我想起了一位姑娘……”他說。
嚴世安一聽,挑了挑眉,有些不是滋味地應(yīng)了一聲,“喔!
他這些年也不是不沾女色,想必圍繞在他身邊的鶯鶯燕燕不只是風(fēng)息灣那位浪兒姑娘吧?
位出鋒趕緊握住她的手,解釋道:“不是你以為的那樣。”
她沒好氣地反問:“不然是怎樣?”
他蹙眉苦笑,“那是位善良、有著溫暖笑容的姑娘,我雖不認識她,可卻打從心底敬佩她!
“敬佩?”她微頓,“她做了什么?”
“她不求回報、毫無條件的照顧孤苦無依的孩子!
“咦?”她心頭一震,怎么他口中的那位姑娘好像是在說她?
“但老天爺沒長眼,竟讓她死于非命……”位出鋒眼底有著藏不住的感慨及憂憤,“而且,她是因為我而遭遇不幸。”
聽到這兒,嚴世安已經(jīng)可以確定他說的就是她。
她從來不記得自己見過他,他又是在什么時候看見她的?而且是怎么知道她辦學(xué)及收養(yǎng)孤兒的事?他說他敬佩她,可他跟嚴家不是一直有過節(jié),還因為愛駒的死對她大哥撂過狠話嗎?這樣的他,怎會對她……
“發(fā)生了……什么事?”她盡可能保持平靜的問道。
“你聽過汝安嚴家嗎?”
她點點頭,“聽過,嚴家做的是河運的行當(dāng)!
“沒錯,位家跟嚴家在政爭時各擁其主,政爭結(jié)束后,嚴家失勢,位家得勢,命運從此不同!蔽怀鲣h續(xù)道:“我因與賢王爺交好,說服朝廷開港,搶了嚴家不少生意,嚴家對我積怨已久,于是在一場競馬大賽上,嚴家義子對我的馬下藥,致使牠受到重傷,我不忍牠受苦,忍痛結(jié)束了牠的生命……”
說到這兒,他頓了一下,眼底漫著哀傷。
“為了報復(fù)嚴家,我進而搶走他們的河運生意,看著嚴家的景況一日不如一日,我內(nèi)心充滿著復(fù)仇的狂喜,可是在我遇見嚴家小姐的那一天……”
“你遇見嚴家小姐?”她忍不住插話,她怎么一點都不記得見過他?
“嗯,之前破浪號停靠汝安時,我在一間飯館里用膳,突然飯館外來了一對乞食的小姊弟,伙計驅(qū)趕他們離開時,一位約莫二十歲的姑娘出面,不只讓伙計幫他們備膳,之后還帶著他們一同離去。”想到了她,位出鋒的眼神不由得變得溫煦,“之后我向伙計打聽,才知道那位善心的姑娘便是嚴家小姐嚴世安!
嚴世安還記得那天的事,而他當(dāng)時居然也在場?這是什么樣的緣分?
“嚴家如今的景況已不比往日,居然還愿意支持嚴家小姐辦學(xué)并照顧孤兒,情操無比高尚……”他的語氣充滿贊佩,“從那一刻起,我放下對嚴家的仇恨,真正的釋懷了!
她心情激動的看著他,原來在那一天他便放下了心中的仇恨,他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見過她,然后她以另一個樣貌及身分來到他面前,而他也不知道。
這是老天爺?shù)陌才艈幔?br />
“先前賢王來訪,告知我……有人假借我之名殺害嚴家小姐。”提及此事,他內(nèi)疚惱恨不已,“嚴家小姐這條命,我背了!
聽見他句話,再看見他臉上及眼底那一抹毅然,嚴世安的胸口一緊,忍不住落下淚來。
見她突然哭了,位出鋒有些慌了手腳!霸趺纯蘖耍俊
“我……”她低下頭,用手胡亂抹著眼淚,“沒什么,我只是也覺得有點難過,她……她是個好人!
見她如此善感,他蹙眉笑嘆,將她擁入懷中,“她是位好姑娘,你也是……”說著,他端起她淚濕的臉龐,溫柔的注視著她,“我把齊兒交給你!
一直以來因著蘇安北之故,位出鋒總是一樂余的作為睜只眼閉只眼,他不是看不見兒子的痛,而是他無能為力,正如莫初雪所說,他也是受傷的人,因為他連自己的傷都治愈不了,自然也治療不了兒子的傷。
如今,她暖了他的心,治了他的傷,他也期盼她能讓兒子重拾歡笑,過一個六、七歲孩子該過的生活。
嚴世安微微一怔,然后含淚點頭,“我會盡我所能的照顧好他!
位出鋒一聲令下,蘇樂余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聽從,一早,她便差人收拾了位學(xué)齊的東西,命人將位學(xué)齊帶往淌塵軒。
位學(xué)齊本來是跟著他娘親一起住,他娘親死后,位出鋒不放心他繼續(xù)住在李初雪的居苑,便讓他跟著蘇樂余住,既然現(xiàn)在要讓莫初雪照顧兒子,兒子自然要跟著住在滌塵軒。
位學(xué)齊來到滌塵軒時,嚴世安已在門口候著,見他來了,她綻開溫柔和煦的笑,“齊兒,早!
她沒表現(xiàn)得過度熱情,只是伸出手,等著他主動來牽她的手。
他怯怯的看著她,有點遲疑。
“齊兒知道我是誰嗎?”她問。
位學(xué)齊搖搖頭。
“我是……安姨!彼D了一下,脫口說出安姨兩字。
她知道自己如今的身分是莫初雪,不是嚴世安,可她真的不想初雪這個名字勾起他悲傷的回憶。
位學(xué)齊愣了一下,吶吶地重復(fù)一遍,“安姨?”
“是的!眹朗腊参⑽⒁恍Γ膶⑹稚煜蛩,然后輕輕握住他的手,“我已經(jīng)幫你整理好房間了,帶你去看看,好嗎?”
他沒有拒絕,乖順的跟著她走進滌塵軒。
滌塵軒共有三個房間,嚴世安昨晚便開始整理房間,希望能讓位學(xué)齊安心的住下。
她帶著他走進他的房間,“從今以后,齊兒就住在這兒,行嗎?”
位學(xué)齊怯怯的看著她,點了點頭。
“齊兒,”嚴世安蹲了下來,正視著他的眼睛,溫柔地道:“我就住在隔壁的房間,不管發(fā)生什么事,我都在,所以你不必覺得害怕,知道嗎?”
緊閉心房已久的他,一時之間還無法敞開心門,只是怯怯不安的望著她。
“齊兒天想做什么呢?”她笑問道。
位學(xué)齊愣住了,以往在蘇樂余那兒,從沒有人問過他想做什么,蘇樂余總是安排好他的生活,制約了他的一切。
“今天不用學(xué)琴?不用做算數(shù)嗎?”他小小聲的問。
“齊兒今天想學(xué)琴做算數(shù)嗎?”她笑問。
他皺著小臉,怯懦地搖了搖頭。
“那好,今天不學(xué)琴也不做算數(shù)!眹朗腊补首魉妓,“我想想今天我們能玩什么……”說著,她轉(zhuǎn)頭看向一旁的秀竹,問道:“秀竹,你覺得今天我們能玩什么?”
秀竹愣了一下,一臉迷惘困惑,“嗄?”
嚴世安假裝又想了想,突然一個擊掌,“有了!我們來玩算數(shù)游戲!”
位學(xué)齊眨了眨眼,算數(shù)游戲?從他開始學(xué)習(xí)算數(shù)以來,算數(shù)都是門功課,是蘇樂余說一定要精益求精的功課,可安姨卻說算數(shù)是游戲?
“秀竹,你找小楓來,咱們一起玩吧!”嚴世安興高采烈的說。
就這樣,小楓被找來了。
規(guī)則是這樣,每個人輪流出十題算數(shù)題給其他三人解,最快并準確解題的人可以在另外兩人的臉上用毛筆劃一撇。
說定了,四人猜拳由秀竹先出題,嚴世安、小楓跟位學(xué)齊則開始解題。
“二十五加十七!”
“四二!”嚴世安搶先一步回答,“來來來,我先劃!彼d奮的抓起毛筆,在小楓跟位學(xué)齊的臉上各劃上一撇。
看著小少爺?shù)哪樕媳粍澚艘黄埠,秀竹跟小楓都有點心驚,他可是二爺?shù)莫氉友剑谒樕蟻y劃一通真的好嗎?
接下來的九題,嚴世安既搶快又準確無誤。才第一回合,位學(xué)齊跟小楓已被她畫成花貓臉了。
位學(xué)齊有點沮喪,可眼底燃起了不服輸?shù)亩分尽?br />
看著他那表情,嚴世安忍不住在心里偷笑,他跟他爹真是一個樣兒,好勝又輸不得。
接著,由嚴世安出題,這一輪,秀竹跟小楓都是位學(xué)齊的手下敗將,位學(xué)齊在她們臉上畫了胡子、黑眼圈,小小的臉上露出隱隱的笑意。
嚴世安看得出來,秀竹跟小楓不真是全輸,而是連小贏都不敢,要她們在位家小少爺?shù)哪樕献鳟,她們可沒那個膽。
第二輪結(jié)束,換位學(xué)齊出題。
秀竹跟小楓完全不是嚴世安的對手,十題結(jié)束,兩人的臉上幾乎沒有地方可以讓嚴世安下筆了。
最后一輪,由小楓出題。
前六題,嚴世安依舊搶答快速確實,又分別在秀竹跟位學(xué)齊臉上畫了三筆。始終贏不了她,位學(xué)齊沮喪極了。
“第七題,”小楓出題,“三十七減十九!
“十七!”嚴世安搶答。
“不對。”小楓說。
“十八!”這時,位學(xué)齊大叫。
“準確!”小楓說。
位學(xué)齊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,興奮地道:“我答對了!我答對了!”
他抓起毛筆,笑得闿不攏嘴的往嚴世安額頭上畫了一筆。
嚴世安、秀竹跟小楓都注意到他開懷的笑了,只有他不自覺。
“第七題,二十七加三十八!”
“六十四!”嚴世安又搶快。
“不對!是六十五!”不等小楓公布答案,位學(xué)齊已搶著回答。
“小少爺無誤!毙髡f。
位學(xué)齊開心極了,根本是用跳的來到嚴世安面前,在她額頭上又畫了一筆。
最后兩題嚴世安都答錯,教位學(xué)齊順順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内A了她四題,然后在她額頭上寫了個王字,他開心大笑,“安姨變舞獅了!
嚴世安叫小楓取來鏡子,一照,她也忍不住笑了,她學(xué)著廟會祭典時的舞獅,起身又搖又晃的追著位學(xué)齊滿屋子跑。
位學(xué)齊邊跑邊笑,都快岔了氣。
這時,秀竹跟小楓猜想莫初雪應(yīng)是故意答#錯,為的是讓小少爺也能在她臉上作畫,看著已經(jīng)許久不曾開懷大笑的小少爺露出放松、稚氣的笑容,她們打從心里佩服莫初雪。
此時房外,蘇樂余悄悄看著這一切,臉色黯然陰沉……
稍晚,位出鋒來到滌塵軒,嚴世安已幫位學(xué)齊洗好了澡,哄著他上床準備就寢。
“齊兒,今天可好?”位出鋒坐在床沿,伸手幫兒子理了理被子。
位出鋒雖是個好父親,可跟獨生子卻不算親近,并非他不愛兒子,而是他不知如何與兒子相處。
“今天……”位學(xué)齊怯怯地道:“很有趣。”
他微頓,“有趣?”
“今天安姨跟我玩算數(shù)游戲……”
位出鋒微怔,不解地看向嚴世安,“安姨?”
嚴世安微微皺起眉頭,干笑一聲,然后附在他耳邊悄聲道:“我怕他想起那個名字!
位出鋒恍然,看著她的目光多了贊許,接著他轉(zhuǎn)回頭,笑視著兒子,“什么是算數(shù)游戲?爹也可以玩嗎?”
位學(xué)齊迫不及待又興匆匆的將今天游戲的過程告訴了他,笑得得意開心,“我在安姨的額頭上畫了王字!
“是嗎?”位出鋒轉(zhuǎn)頭笑睇著她,調(diào)侃道:“是王八蛋的王嗎?”
嚴世安蹙眉嘟嘴,“才不是王八蛋,是威風(fēng)的獅子!”
“我真想看看額頭上寫了王字到底有多威風(fēng)!蔽怀鲣h又打趣道。
“人有失足,馬有失蹄,我是贏太多了,贏到頭昏眼花才會錯了四題,讓齊兒有機可乘!彼首鞑环䴕,“你沒看見齊兒的臉,根本是只小花貓了!
位學(xué)齊一聽,羞赧地道:“我……我下次會算得更快!
“是嗎?”嚴世安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,“說大話的是小狗!”
“我不是小狗!”
“你一定是小狗!汪汪!”嚴世安說著,上前去搔他癢癢。
位學(xué)齊在床上又笑又滾,臉兒都漲紅了。
看著這“離奇”的一幕,位出鋒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才一天的時間,她已經(jīng)讓兒子笑了?她是怎么辦到的?他忍不住在心里想,她一定是老天爺派來救贖他們父子的吧。
哄著位學(xué)齊睡下后,兩人退出房外。
一掩上房門,位出鋒便情難自禁的將她攬進懷中,他低下頭,在她耳邊低聲道:“感謝老天爺!
嚴世安將臉貼在他胸口,他的心跳聲有力又有一點急促,感覺得出他的情緒有一點激動。
“那天,一定是老天爺讓你漂進了我的視線范圍……”他深深吸了一口氣,“你真是我們父子的救星!
她抬起臉,羞怯的望著他,“我沒那么了不起,只是……”
話未盡,他已低頭攫住她的唇,深情又熾熱。
她擔(dān)心被秀竹撞見,推了推他的胸膛,“別……被看見多羞。”
他用愛戀渴望的眼神凝視著她,“你不會知道我有多么感恩……”
“二爺……”被他熾烈的目光注視著,她連頭頂都發(fā)燙了。
“自初雪死后,不管我母親多么積極想為我續(xù)弦,我都不曾有過那樣的念頭,可是你,讓我萌生那樣的念頭!蔽怀鲣h這話再真心不過!拔以(jīng)以為再也沒有誰能暖得了我的心,直到你出現(xiàn)……”他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努力平復(fù)過于激動的情緒。
他這番話讓她激動又感動,卻也有些不安!澳闶恰瓰榱她R兒嗎?”
“不,”他深情而堅定地道:“是為我自己。”
她一聽,不知怎地竟眼眶發(fā)燙濕潤。
她跟紹子龍是一起長大的,紹子龍對她的心意她都知情,可即使身邊每個人都期盼他們能成為一對,她卻從來不曾有過嫁給他的念頭,甚至她對他從來不曾有過女人對男人的那種渴望及心動。
可她愛上了位出鋒,而且是在她根本不確定他不是殺人真兇之前便已愛上了他。她知道,這份感情不假,不是想象,不是情迷,也不是沖動。
“待我替賢王爺送完這趟貨回來,你愿意嫁給我嗎?”位出鋒問,眼底有著殷盼及不安。
嚴世安毫不遲疑地點頭,喜悅感動的淚水順勢滑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