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關結(jié)束后,又下了一場雪。
像這種時候,君王常常會「照例」誤了早朝。
當天早晨,延遲舉行的朝議結(jié)束后,新任的禮部尚書步行離開宮中,往禮部的官署走去。一名埋伏在他必經(jīng)道路上的刺客持利器殺傷了他。
因為王宮中都有衛(wèi)士,且距離官署很近,因此沒有人料想得到,竟會有人如此大膽。
據(jù)說遇刺的禮部尚書身上的鮮血當場像噴泉一般,從傷處噴了出來。官署前的雪地上,因此滲入了大片的血跡。
據(jù)目睹此事發(fā)生的衛(wèi)兵們說,那名刺客在殺傷他之前,已經(jīng)在官署附近徘徊了好幾天。兇手是一名被未婚妻所拋棄的樵夫,兇器是一把斧頭。行兇理由據(jù)大理寺審問結(jié)果,竟是因為這位大人積極推動女子參加國試一事,使他的未婚妻子拒絕如期與他成婚,才因此萌動了殺機。
消息輾轉(zhuǎn)傳到同關的時候,戍邊的將軍正在進行例行的操練。
聽到這件事時,將軍臉色沒有太大的改變,操練也沒有停下來。
然而兩個時辰后,一名輕裝騎士飛箭也似的離開了同關,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王城鳳天的方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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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太沖動了!谷菟睦烧f。
禮部尚書被殺傷的消息傳到同關來,少說也已經(jīng)過了大半個月,而諸多說法里,都沒有提到這位大人身故的訊息。
那么事隔那么多天,等到衛(wèi)齊嵐終于到了鳳天,說不定那位大人都已經(jīng)好端端地坐在自己官署里處理政務了哩。
「他這一回去,不就等于在告訴所有人,他跟項少初之間有著不可告人的曖昧關系嗎?」容四郎一邊整理著衛(wèi)齊嵐交代下來的軍務,一邊喃喃自語:「東陵男風確實日盛啊……」要是底下士兵們「上行下效」,那可怎么辦才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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項少初的傷勢其實比外傳的還要來得更加嚴重。
那一斧,砍傷了她的胸腹。約莫三吋長的傷口。
而且她拒絕讓太醫(yī)為她裹傷,只讓自己的貼身婢女為她包扎敷藥。沒想到幾天后,不但沒有痊愈,她甚至還開始發(fā)起高燒。
家中仆人,除了景禾、景秧兄妹外,全都不知道這件事。都還以為自家大人只是受了一點輕傷,外傳血流遍地的現(xiàn)場其實只是夸大不實的謠言。
然而,項少初確實是流了那么多血。但她在自行裹傷后,仍勉強地出現(xiàn)在眾人面前,假裝一切無礙。
所有的人都沒料到她的傷勢會足以要她的命。連吏部尚書也錯以為她的傷勢不非常要緊。因為她在受傷后還命人去大理寺里,釋放了那名砍傷她的粗漢。
但三天后,她就無法再起身,傷口的感染使她意識開始不清。
衛(wèi)齊嵐趕往鳳天,甫聽見她受傷的消息后,他心中就有股不祥的預感。
他在沿途的驛站中換了三匹馬,七日夜馬不停蹄地在風雪中奔波趕路。
七夜沒有合眼的他在夜色中闖入她的臥房時,景禾手中的劍差點刺穿他的心。但他揮臂格擋住,沒有浪費時間地命令:「讓開!」
不再顧慮其他人的想法,他揮開紗帳,看著面色潮紅的她。
她發(fā)著高燒,快要死了。她一定沒有讓大夫來處理她的傷勢。
在碰觸她之前,他理智地先洗凈了沾滿塵土的雙手。
冰冷的手覆住她的額頭,很燙。
然后他扯開她單薄的內(nèi)衫,檢視她纖瘦身軀上的傷口。傷口不大,可是已經(jīng)化膿,與藥草混在了一起,看起來極為可怕。
秧兒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,連忙拉住衛(wèi)齊嵐的手臂!改阕鍪裁?」
她短暫地掀開眼皮,看見了他,眨眨眼后,她虛弱地說:「是你……」
是作夢嗎?否則怎么會看見此時應該遠在同關的他呢……他記得的,他說過,從同關到鳳天,得七日夜馬不停蹄……
「是我!顾焓指沧∷难燮ぃS即頭也不回地再次明確地命令在房中隨侍的兩人:「立刻去準備一輛不會引人注目的普通馬車,里面要有軟榻和暖爐!
景禾兄妹倆面面相覷了一眼!缚墒谴笕怂辉S我們找人來幫忙!贡M管也為大人的傷勢心急如焚,可事涉大人的真實身分……他們也不敢隨意作主,深怕泄漏了風聲。
衛(wèi)齊嵐咆哮出聲,「該死的,她都快死了,你們看不出來嗎?」在軍隊中,他看過太多因為一點小刀傷而高燒喪命的士兵了!缚煺瘴业脑捜プ。你——」指向景禾!改闳蕚漶R車。而妳——」指向景秧!感」媚,妳去幫妳家大人找?guī)准䦟捤筛蓛舻呐圩觼。」兩兄妹這才迅速地各自行動。
意識短暫清醒的片刻,了解到他想做什么,項少初慌亂地捉住他的手說:「不、不能找大夫……身分、身分會……」
在東陵,女子在未經(jīng)許可的情況下,扮裝為官,若被發(fā)現(xiàn),可能會被國法嚴厲處置,下場是唯一死刑。雖然女子國試正如火如荼地推動當中,但畢竟還沒獲得全盤的成功。在那之前,她的女兒身分無論如何一定得隱瞞住。
「不會,妳放心。」衛(wèi)齊嵐安撫地說:「我認識一名口風很緊的大夫,他以前是軍醫(yī),退隱在鳳天城外,他不會認出妳的,我會說妳是我妻子!
「你妻子……」她遲疑地喘著氣。
他篤定地說服她,也說服自己:「我不會讓妳死。不會!
她又昏過去了,沒有聽見他的誓言。
秧兒在這時拿來了一件寬大的外袍。衛(wèi)齊嵐一把接過,動作快而輕巧地裹住她的身軀。隨后他輕輕將她抱起,來不及為她的消瘦嘆息,他布滿血絲的雙眼與滿是塵土的臉龐和胡髭差一點讓秧兒尖叫出聲。
她當然知道這個男人是誰,也清楚他跟她家大人的關系,可是、可是他就這樣大剌剌地闖了進來,不知道會不會帶來什么麻煩?然而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,大人命在旦夕!她連忙說:「將軍,請讓我跟著一起去!
「不,留在這里,假裝妳家大人只是受了輕傷,正好好地待在家里休養(yǎng)。在我們回來以前,別讓任何人來探望,假裝一切如常,三餐都要送進房里,親自送,空盤端出,妳懂嗎?」他飛快地命令著,在看見秧兒點點頭后,他捉起一件披在椅子上的披風,將懷中人緊緊包住,然后便走出門去——
景禾駕車。秧兒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李塞進馬車里。
他們從后門離開,沒有讓任何人知道這件事。
馬車一路南行,往人煙稀少的南城門外奔馳而去。馬車中,衛(wèi)齊嵐穩(wěn)穩(wěn)地將妻子抱在懷里,不讓路途的顛簸撕裂她身上的傷。
一路上,她都沒有再清醒過。她命在旦夕,若不是因為找大夫到她府中為她治療,可能會有走漏風聲的顧慮,他不會冒險在這種大雪天里移動她。
「別死!顾卣f:「妳不是還有一個國試要主持嗎?千萬別死啊!顾臍庀⑽⑷醯綆撞豢刹,有一瞬間,他幾乎要以為他已經(jīng)再一次失去了她。不!不可以!「撐下去,妳不會有事的!顾麤]有察覺自己心中的恐懼,甚至比在戰(zhàn)場上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時,還要來得更加心驚膽戰(zhàn)。
他現(xiàn)在只能想著要趕緊治愈她,絕不能讓她就此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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