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皇后伯母不進(jìn)藏書樓博覽群籍了？」端木驥神色如常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。「那侄兒請?zhí)O(jiān)鎖門了�！�
「等等！」談豆豆要跳腳了，氣道：「我同我爹談心和進(jìn)去看書是兩回事，你怎地忒小氣……唔？！」
她臉蛋驟熱，或許是站遠(yuǎn)了些，總算一眼看全了他的面貌。
明明是兇神惡煞的五官，為什么組合起來就構(gòu)成了一張俊逸絕倫、令她心臟狂跳、差點(diǎn)屏息的臉孔？
過去就聽說平王爺聰明絕頂，威武英挺，貌如天人，她還只當(dāng)是民間過度神化這個文武全才的家伙，如今一見，果然所言不虛啊。
哼！人長得好看有用嗎？揣了一顆壞心肝，白白贈蹋了那張臉皮！
「娘娘，臣不小氣，臣的目的也是為了維護(hù)御書房的珍貴書籍�！苟四倔K沒忽視到那張突然脹紅的稚氣臉蛋，目光仍是須臾不放。
「娘娘，我回去了�！拐剤D禹夾在兩人中間，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。
談豆豆眼睫一眨，掩飾她方才的失態(tài)，忙道：「哎呀，剛才我瞧見御書房門口飛過一只吸血吸得肥嘟嘟的蚊子，眼睛好痛，今天不進(jìn)去了�！�
「眼睛疼？要不要請?zhí)t(yī)瞧瞧？」談圖禹急道。
「爹，別擔(dān)心，我回宮拿清水洗洗眼睛就好了。」談豆豆當(dāng)作沒看到那堵天下女人皆想撲上去的肉墻，拉了父親就走�！改闶菄纱笕四�，女兒請你上鳳翥宮吃頓宮廷午飯。寶貴，妳去吩咐傳膳……」
「娘娘，我還是走了�！拐剤D禹神情不安地往端木驥那邊瞧去，囁嚅道：「我得回去備課。」
「備課？」談豆豆不解地望向端木驥。
「談大人才高八斗，學(xué)富五車，當(dāng)年以一篇足以傳世的策論掄魁，如今三十年過去，更是以學(xué)問品德著稱�！苟四倔K看見那對纖巧的柳眉慢慢皺攏，他的嘴角也緩緩揚(yáng)起�！杆晕艺堈劥笕藶榛首又v學(xué)，方才就是到御書房東閣熟悉環(huán)境�！�
談豆豆既喜且憂，總算有人為阿融延請老師了，可這人卻是端木驥！
「我爹身子不好，不堪如此重任。」她立刻推辭。
「談大人老當(dāng)益壯，不將畢生絕學(xué)傾囊相授，實(shí)在可惜�！�
「我爹一個多月前才在早朝昏倒，平王爺親眼目睹，不可能忘記吧？！」她氣得握緊拳頭。還不是他突然說要立她為后，嚇壞爹了。
「是的。我也立刻召來太醫(yī)診治，并送上珍貴藥材，請談大人在府調(diào)養(yǎng)到康復(fù)為止�！苟四倔K還是那副涼死人的語調(diào)�！负髞砦也琶靼祝鞘钦劥笕寺牭侥锬锪⒑�，喜氣攻心，正所謂醫(yī)書有云，狂喜傷心，喜則氣散，談大人一時氣血不調(diào)，所以才會昏倒�！�
「呵！平王爺?shù)故嵌冕t(yī)理啊。」談豆豆也不跟他客氣了，雙手抆腰，抬頭挺胸道：「我爹只當(dāng)大學(xué)士，其它事不管，否則動不動就受到你的驚嚇，他的身子承擔(dān)不起。」
「敢問皇后娘娘，后宮能干預(yù)政事嗎？」
「不能。」談豆豆咬牙切齒地回答�！缚苫首硬攀鍤q，本宮身為皇后，也有撫育教養(yǎng)的責(zé)任，關(guān)于他讀書之事——」
端木驥打斷她的話頭，斬釘截鐵地道：「臣這是任命談大人為皇子侍講師傅，屬于朝廷政事�！�
好樣的平王爺！反正他就是獨(dú)斷專制，自己想做什么就去做了。
「況且談大人都應(yīng)允了。談大人，我有驚嚇你、逼迫你、或是要你不眠不休勞神傷身為皇子講學(xué)嗎？」端木驥倒是露出了一張和藹臉色。
「沒沒沒……」談圖禹好想再昏倒一次。
「唉，談大人學(xué)問好，就是有一點(diǎn)不好，一緊張就會口吃�！苟四倔K無視于那對越睜越大的明眸，侃侃而談�！刚晌夷俏惶玫芤彩莻�怯弱的孩子，如果我為他延聘嚴(yán)厲的師傅，唯恐他不能適應(yīng)，無法專心學(xué)習(xí)。談大人性情溫和，不兇不嚴(yán)，師徒之間彼此不構(gòu)成壓力，正所謂教學(xué)相長，學(xué)而時習(xí)之，不亦說乎�！�
「平王爺，你這是什么歪理？！」談豆豆簡直想噴火燒木頭了。
哼！這不就是故意搏得關(guān)心皇子讀書的美名，可實(shí)際上卻是要阿融隨便念書，最好永遠(yuǎn)平庸魯鈍，將來好讓他這匹木頭馬直接奪位嗎！
不，不能讓他看不起爹，更不能讓他欺負(fù)阿融！
「爹，你再將授課大綱給我看，我?guī)湍阕聊コ龈玫闹v課內(nèi)容�！顾龤鈩萑f鈞，高聲道：「玉不琢，不成器，爹，我一定助你教出咱天朝最聰明睿智的皇……呃，啊……皇子�！�
她聲音變小了。好險！差點(diǎn)就講成皇帝了；但在野心勃勃的端木驥面前，這個字眼太敏感，萬一被他猜忌，大家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。
她是無所謂啦，反正嫁入皇室，注定就是老死宮中，橫死砍死寂寞而死都沒差別，但她還得為爹的晚年著想，更要保護(hù)年輕天真的阿融。
她瞪向端木驥。為什么這人像座山似，動也不動，只會耍嘴皮子，站在那里擋路，實(shí)在有夠礙眼了。
不只礙眼，還很刺耳。她發(fā)現(xiàn)他從一開始謙稱的「臣」，很快就變成唯我獨(dú)尊的「我」，果然充分展現(xiàn)他目無尊長的霸氣啊。
還有，侄兒可以這樣看伯母嗎？那雙毒龍?zhí)端频暮谘壑樽铀惨膊凰�，就緊緊盯在她身上，看得她好像渾身爬滿了幾百只蜘蛛，十分不自在。
「本宮要回去了……」
「妳是娘娘的隨侍宮女？」端木驥總算移開目光，開了口。
「是。」寶貴低下頭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回話。
「皇后儀容不整，有失宮廷禮儀，妳該當(dāng)何罪？」
「娘娘她……」嗚，是娘娘不讓她打扮呀。
「敢問平王爺，后宮誰最大？」談豆豆忍住氣，冷冷地問道。
「皇后娘娘最大。」
「既是如此，本宮怎么說、怎么做就是了，不關(guān)寶貴的事�！�
「本王斗膽請問，娘娘頭上那支狼毫小楷是怎么回事？」端木驥端出了他的封號，帶著不容忽視的主宰氣勢，臉上又勾起了笑意。
「這……」談豆豆往發(fā)髻一摸，面不改色，順口就道：「這是民間最新風(fēng)行的發(fā)式，你們男人不懂就別問了�！�
「娘娘如今是六宮之主，母儀天下，應(yīng)有皇后的端莊儀態(tài)，又怎能追隨宮外俗媚的裝扮風(fēng)潮呢？」端木驥還是直視那支當(dāng)作簪子的突兀毛筆。
「平王爺，你未免管太多了�！�
「娘娘，妳年紀(jì)小，入宮時間短，或許尚不明白諸多宮廷禮儀，本王這就請尚儀局的女官往赴鳳翥宮，為娘娘解說示范并教導(dǎo)宮女——」
「不需要！」
「若皇后有失六宮表率，本王隨時可以廢后�！�
誰稀罕當(dāng)皇后��！談豆豆氣炸了。要立后的是他，要廢后的也是他，他以為選立一個年紀(jì)小、不懂事、沒有兒女的皇后，她就會乖乖聽話，任他操弄嗎？然后待皇上百年之后，再由她含淚虔誠地下了一道頌贊「平王爺溫良恭儉讓」的噁心懿旨，立他為帝嗎？
門兒都沒有！
「娘娘啊�！拐剤D禹微微顫抖，拉著女兒的衣袖。
「爹，沒事�！顾@覺父親的驚惶，立刻抑下滿腔怒氣，以不在乎的語氣道：「好吧，女官隨時可以過來，本宮候教就是了�！�
「皇后娘娘果然受教，德懿風(fēng)范足為天下婦女所景仰啊。」端木驥深深拜下一個揖，臉上笑容不褪，連那黑黝的深瞳也溢出濃濃的笑意。
木頭馬！黑心狼！毒龍?zhí)�！臭雞蛋！爛肚腸！談豆豆在心里已經(jīng)罵過千萬遍，直接撇過臉，不想再看那張奸臣笑臉。
「爹，我送你出宮……」
「娘娘！娘娘！」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，一個少年匆匆跑在蓮花池前的鋪石甬道上，緊張地道：「賢妃和淑妃打架，抓花臉了！我娘又去勸架，我叫她別去，嚇！嚇！王……王……王爺……」
一見到臉上帶笑的端木驥，皇子端木融的神色更為驚慌，不但話說不出來，兩腿更是打顫，呆立原地，再也跑不動了。
「阿融，我這就去。」談豆豆睨視端木驥一眼，那意思就是告訴他，看吧，你這討人厭的家伙，滾遠(yuǎn)一點(diǎn)，瞧你嚇壞阿融了。
「臣送談大人出宮。」端木驥迎上她的眼神，笑得開心極了。
是正午的太陽太強(qiáng)了嗎？談豆豆眼睛一花，心頭一跳，好像看到了一張明亮俊朗的男人笑顏，眩得她幾乎睜不開眼了。
「勞煩平王爺了�！顾τ昧φＱ�，故意大聲道：「爹，要是平王爺敢再為難你，你盡管跟女兒說，你的皇后女兒會幫你討回公道的�！�
談圖禹不敢回應(yīng)。有其父不見得有其女，嗚，他膽子小得連螞蟻都踩不下去，哪敢去捋平王爺?shù)幕㈨毎 ?br />
「阿融，咱快去�！拐劧苟鼓克投君�?zhí)逗透赣H離去，拉一拉端木融的袖子�！高祝磕悴皇呛芗眴�？怎么不走了？」
「我第一次看到他笑得這么高興�！苟四救诒緛砭蛯@位堂哥敬畏有加，此刻更是瞠目結(jié)舌，渾身發(fā)抖�！赴瑁每植类�！」
＊
御花園，迎春池畔，花殘石亂，一群女人分三處鼎立。
皇后談豆豆擺出一張嚴(yán)肅臉孔，盡量壓沉略嫌稚嫩的聲音。
「賢妃，妳搬到月華宮。淑妃，妳搬到保福宮。給妳們?nèi)鞎r間搬家，三日后，本宮會親自拜訪妳們的新居所�！�
「不搬�！官t妃一口拒絕。
「呵，妳以為能當(dāng)多久的皇后？倒擺起架子來了！」淑妃嘴巴更惡毒�！覆贿^是個沒被寵幸過的處子，也敢管到陪侍萬歲爺三十年的妃子！」
「本宮要妳們搬家，是為妳們好。」談豆豆沒被激怒，還是努力板著臉孔�！纲t妃娘娘，妳屬蛇吧？」
「那又怎樣？」賢妃的臉上有一道被淑妃抓傷的爪子印。
「今年蛇犯太歲，而妳現(xiàn)在所住的萬祥宮又與擺放歷代帝后畫像的神和殿方位相沖，先人福蔭無法庇佑妳，妳只好噩運(yùn)不斷，還累及子輩。妳仔細(xì)想想，開春以來是否諸事不順？」
「嚇！」賢妃大驚失色，難怪她和淑妃老是互看不順眼，又當(dāng)不上皇后，她所生的兩位公主婚配也不順利，一直找不到駙馬。
「記得淑妃娘娘妳的錦繡宮前方有一塊奇石吧？」談豆豆望向露出渴望神情的老淑妃。
「是啊，皇上說那是鎮(zhèn)宮之寶。哼，賢妃她想偷偷挖走呢�！�
「千萬不能挖，一挖就泄了我端木家族的地氣了�！拐劧苟鼓樕�，又道：「淑妃，妳命輕又偏陰，卻天天見到這塊極為貴重的靈石，我問妳，妳是否常常覺得身體不適，被壓得喘不過氣來？」
「嚇！」淑妃摸上心口，剛才她就被賢妃壓到地上，差點(diǎn)爬不起來。
「唉，本宮略識風(fēng)水，只能告知兩位姐姐這番道理，天機(jī)不可泄露，本宮點(diǎn)到為止�！拐劧苟罐D(zhuǎn)身欲走。
「娘娘，我們立刻搬家！」賢妃和淑妃異口同聲，各率宮女太監(jiān)火速返回，準(zhǔn)備移往更好的風(fēng)水寶地，來日再斗。
「呼！」談豆豆大大喘了一口氣，揉揉板得快抽筋的圓圓臉蛋。
什么風(fēng)水之說，全是她胡謅出來的。她參詳后宮地圖半天，發(fā)現(xiàn)賢妃和淑妃住得太近，動不動就在御花園碰面，兩人個性本來就愛計較，過去斗艷爭寵是出了名的，如今一個搬到西北角的月華宮，一個搬到東南角的保福宮，至少不常碰頭，眼不見為凈，多少還給后宮一點(diǎn)清靜吧。
「娘娘，妳好厲害，三兩句就解決了。」裕妃管娘娘又感動又崇拜地道：「果然是讀過書的大官閨女，妾身是萬萬不及妳呀�！�
「管姐姐，妳怎又跑出來勸架了？」談豆豆拿出帕子，為四十幾歲的管娘娘擦拭臉上污漬。「現(xiàn)在我是皇后，有權(quán)力管教她們了，妳就別老是出來當(dāng)和事老，瞧妳讓她們給推到花叢里，弄得一身臟了。」
「她們老愛吵鬧，妾身心想后宮不平靜，萬歲爺臥病在床，也會感覺不舒坦吧。」管娘娘轉(zhuǎn)過了頭，神色變?yōu)槊悦�，望向遙遠(yuǎn)的龍翔宮。
管娘娘很愛皇上吧。談豆豆見到她眼里浮起的淚花，也注意到她眼角明顯的紋路，心頭突然為她抽痛了。
她只是皇上眾多女人之一，可皇上卻是她的唯一啊。
由于皇上不喜歡阿融，且這幾年平王爺繼承皇位的傳言甚囂塵上，所以管娘娘和阿融在后宮的地位一落千丈，諸妃都不將這對母子當(dāng)作一回事。
「管姐姐別擔(dān)心萬歲爺?shù)牟∏椋懈呙鞯奶t(yī)在照顧呢。」談豆豆好聲安慰，輕輕拍撫有些失了神的管娘娘，又忙拿眼向一邊的端木融示意。
「娘，我扶妳回去�！苟四救谫N心地扶住娘親。
「這樣吧，你們一起到我那邊吃飯。哇！鬧了這半日，都已經(jīng)未時了。」談豆豆按了按肚子，發(fā)出咕嚕咕嚕的聲音，不禁笑道：「好餓！」
「娘娘，不好意思，老是打擾妳�！构苣锬镆猜冻鲂θ荨�
「一起吃飯才熱鬧，不然那一大桌菜我才吃不完呢。」談豆豆用力拍拍跟她一樣高的端木融，豪氣地道：「阿融還在長大，多吃點(diǎn)，這才會長得又高又壯，以后誰也不怕了�！�
一行人步履輕快，往鳳翥宮而去，渾然沒注意到后方百尺處一座居高臨下的「聚景亭」里頭的兩個男人。
端木驥還是掛著他那神秘難解的笑意，目光凝聚在身上翩飛著十?dāng)?shù)只閃亮銀蝶的跳躍小個兒。
跳躍？他又搖頭笑了�；屎笞咂鹇穪肀谋奶�，成何體統(tǒng)！
還好她總算知道拿掉那支毛筆。為了擺出皇后威儀制服兩位老妃子，她倒是很快梳上高聳的宮髻，插上金簪和珠翠，耳朵也戴上老氣的鑲金珍珠耳環(huán)。呵，原來那個宮女手腳挺快的，根本不需女官教導(dǎo)嘛。
可他怎覺得還是松松挽了一個云髻、插上一支毛筆的她比較順眼？
「大哥，你挑她為后，是給自己找麻煩�！股磉叺膶m廷禁尉軍統(tǒng)領(lǐng)端木驊也隨他的視線看了過去。
「不，我期待挑戰(zhàn)�！苟四倔K收斂起笑容，眸光幽深。「當(dāng)每一個人都怕你、聽你的時候，你會不會很無聊？感到人生很乏味？」
「你野心很大�！苟四掘懨鏌o表情，冷冷地道：「自己想玩也就罷了，還連累我們當(dāng)?shù)艿艿臑槟阈R之勞，我怕了你了�！�
「統(tǒng)領(lǐng)大人，你武功高強(qiáng)，勇者無懼，請你這幾天盯住宮門，嚴(yán)防太監(jiān)宮女趁搬家時，偷盜皇室財寶出去，改日本王再晉封你為大將軍�！�
「謝謝，不用了。卑職職責(zé)所在，不勞王爺叮嚀。」端木驊雙手一拱，很沒有兄弟情分地趕人�！竿鯛斅�，不送�！�
噯，他怎么到處被人討厭呢？端木驥悠哉離去，一路遇到不少太監(jiān)和侍衛(wèi)，每個人見到他，莫不必恭必敬向他問好，恭候他路過；待他走了幾步，一回頭，就見他們像是見到妖魔鬼怪似地落荒而逃。
他摸了摸下巴。呵！也該回去他的勤政閣吃飯配奏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