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是他并沒有告訴她,什么時候回來,到底會離開多久。
這一年來,她當(dāng)然相信葉峰對她的感情是真的。他們的感情基礎(chǔ)始終建立在扶持過往的傷,相伴沒有親人的孤寂,他們的愛情成分究竟又占了幾分?
如今,他心中的那塊陰影已經(jīng)消失,他還需不需要當(dāng)初帶給他光明的那股力量?
他的所在之處,遍地光亮,他還需不需要她這顆米粒之光來照亮他?
一年的時間,太短,又太長,但也足夠讓她沾滿一手對他的觸感記憶,足夠讓她滿心滿肺皆占據(jù)他的氣息。
“我走了,很快就回來!彼嗳嗨念^頂,拉回她失神的狀態(tài)。
陳思琪勉強(qiáng)對他牽起唇角,還笑得出來,這點(diǎn)連她自己都感到很意外。
葉峰回她一笑,又輕輕捏捏她的臉頰,“我不在,要好好照顧自己。”然后轉(zhuǎn)身走掉。
一句“我不在,要好好照顧自己”讓她的臉色丕變。
心里如果被埋植上名為“不安”的種子,那么任何一句敏感的話、細(xì)微的動作,都可能化作超級肥料,一旦被灌溉,那顆種子便會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茁壯,保證比杰克手上的那顆豌豆還神奇百倍。
他要她好好照顧自己?為什么他說很快就回來,還要丟下這一句?
那句很快,能有多快?既然允諾會回來,為什么不能承諾一個確定的日期?再給她一個安心的答案?
為什么他手上的袋子,沉重得仿佛裝走了這里所有的過往、所有的記憶?
他的手抓得那樣地牢,那樣地緊,是不是因?yàn)楹芷炔患按?br />
她甚至不知道他在臺北的地址!
一連串霍然炸開的質(zhì)疑,轟得陳思琪心亂如麻,無法走向前再跟他多說一句話,或多問一個問題,她被自己織出的迷惘,困住了腳步。
“厚,我叔在看不下棄!”春花姨看著陳思琪滿臉黯然的模樣,頓了頓手上的掃把,“阿你素不會跟他一起去喔?”她指指葉峰離去的背影。
陳思琪神情呆滯的看著春花姨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“啊不然就叫他不要走!這幾天看你這樣,三不五時就空空的,很讓人孫氣溜!”春花姨嘆了一口大氣。
陳思琪吶吶的開口:“他怎么可能會——”
春花姨丟掉她手上始終如影隨形的掃把,往葉峰的方向推了陳思琪一下。
“阿彌不去素素看怎么豬到?”
陳思琪不期然被推了一把,一時心慌意亂,來不及細(xì)想,一個沖動就開了口:“阿峰!”
正要上阿勇車子的葉峰,動作一滯,轉(zhuǎn)過身來。
“嗯?”
一如以往的模樣,有疑問時,他會慣性的挑起右眉。她從來沒告訴過他,她一直討厭他這樣的表情,太惹人注目的帥氣。
“我……”她有些局促、有些惶然,更有些茫然,不知道喊住他后,該說些什么。
“怎么了?怎么一臉呆呆的?”他啞然失笑。
躊躇片刻,張口張了好幾次,她才聽到自己有些怯意的聲音。
“阿峰,不要走……”
葉峰一愣,有些錯愕,“琪琪?”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。
“你聽我說!”一旦開了口,她所有的思緒仿佛紛紛自動串連成了語言,流暢的傾泄而出,“你說,是我救贖了你的靈魂,其實(shí)是你讓我看清了,我一直都過著自欺欺人的日子。我從來不曾去爭取任何一份不該屬于我的感情,也不愿留心去惦念出現(xiàn)在我人生中的那些過客。因?yàn)楹ε率,所以我總是不斷的騙自己,騙自己不需要那些多余的牽絆、多余的思念。但是你告訴我,要什么就大大方方的開口要求……”
一股酸氣隨著心慌漸漸涌上喉頭,她咽了咽咽喉,卻無力阻止熱意滾上眼眸,“也許就像你說的,可能會痛上一回,但也許也有可能會獲得所求,誰知道呢……”
葉峰放下手提旅行袋,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,抬手拭去她滿頰的淚水。
他輕嘆了一口氣,“所以呢?琪琪,你把我搞糊涂了,你到底想說什么?”
陳思琪伸手?jǐn)埦o他的腰,急切地將臉埋進(jìn)他的胸膛,仿佛怕他下一刻又轉(zhuǎn)身離去。
“我想說的是,我現(xiàn)在就要開口要求了——我要你,阿峰。不要走,別離開我,我要你留下來,留在我身邊!這是我第一次主動開口要的感情,既然是你教我的,你就不能拒絕我!你不能讓我第一次開口要求就失望透徹!”
“琪琪,你不能這么任性,這簡直是在耍賴。”他想都想不到.她會用他說過的話來為難他。
“對,我就是任性、就是耍賴!”她將鼻涕眼淚泄憤般地通通抹在他嶄新的衣服上,該死!她從來都不知道他有這件衣服!
她的語氣越來越急促,“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,你走了我怎么辦?就是你把我慣成這種任性的模樣,你要誰來收拾這個殘局?你說過,我是那個值得讓你停留的女孩,那就……那就為我留下……”
“我很快就會回來。”
“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回來的確定日期?”她終于質(zhì)問。
“那是因?yàn)槲易约阂膊荒艽_定日期。”
“哪有這種事?而且你也不告訴我你在臺北的地址!”她有些氣急敗壞,有些歇斯底里了。
“那是因?yàn)槟銢]有必要知道——”
“我沒有必要知道?”她提高了音量,“所以你根本就是在騙我,你沒有要回來!而且你怕我死命纏著你,所以不給我地址!”很明顯,她開始?xì)獾每诓粨裱浴?br />
“不要無理取鬧下去,別又開始說會讓自己后悔的話!”葉峰揉揉有些疼痛的太陽穴。
然后她放聲大哭,泣不成聲,“阿峰,我愛你,別走……我真的很愛你……”
“真的很高興聽到你說這些話,我也不想走——”
“所以你打算不走了?”她止住哭聲,抬超一張爬滿淚痕的臉,用一雙含著水氣的眼眸,殷殷切切地仰望。
結(jié)果卻大大的出乎她意料之外。
“不,”他苦笑搖頭.堅(jiān)定的說:“不管如何,我今天非走不可!”
心口被狠狠捅了一刀,澆上滾油又被浸入冷水,不僅滋滋作響還冒起煙來。
陳思琪倒抽一口涼氣,睜大雙跟,一臉不敢置信的怒瞪他。
“所以你果然是個混蛋羅?”瞬間大爆發(fā),她掄起拳頭胡亂猛撾,“你果然是個欺騙感情的壞蛋、王八蛋、騙子騙子!”
“你說什么?”他輕松的擋掉幾個粉拳,咬牙的語氣中,有風(fēng)雨欲來的意味,“我希望我沒聽錯?”
“你絕對沒聽錯!我說你是個欺騙感情的渾、球!是、騙、子!”這次她連腳都派上用場,“騙、子!”
“住手!”他用單手就游刃有余的抓住她揮拳的雙手,還同時閃躲過她踢過來的腳,“我說住手!”
他瞇起一對細(xì)長眼眸,渾身透出危險訊息,“陳思琪!這是最后一次警告!”
“我打死你這個負(fù)心漢!”陳思琪哇哇哭嚷,不理會他的警告,也沒注意到他連名帶姓的叫她,那通常是他最后極限的表態(tài)。她奮力掙扎,最后干脆一口咬住他的手臂不放。
葉峰額角的青筋跳動,他深深吸了一口氣。能夠把他真正惹毛的,通常是某方面的天才,比如說,眼前這個爬到他頭頂上,還搖旗吶喊的陳思琪,就是一個完全聞不到他散發(fā)出危險氣息,還猛澆油的天才,他原本以為這種人在市場上已經(jīng)斷貨絕種,顯然這里還有一枚,還是奇貨可居啊!
葉峰忍無可忍,怒聲低咆:“你這個被寵壞的小娃娃!實(shí)在是野蠻到我不能理解的境界!”
他蹲下來,把失去理智的陳思琪扛在肩上,“你今天該死了你!”
他高高揚(yáng)起手臂——
啪!啪!啪!
思琪驚愣住,頓時止住哭叫,一張小臉上寫滿了錯愕。
一陣灼辣辣的疼,由小屁股傳達(dá)上腦門,待意識到發(fā)生什么事后,她抽了一大口涼氣才反應(yīng)過來,然后就像發(fā)了瘋似的猛槌葉峰的背,并努力扭著雙腿掙扎。
“他媽的!放我下來!你這個粗魯不文,沒進(jìn)化兼有暴力傾向,還長著尾巴的野豬!放我下來!你這愛打人的變態(tài)!”她完全忘了自己才是最佳代言人。
夾腳涼鞋被她踢得一只掉在地上,另一只飛到阿勇身上,阿勇來不及閃躲,干脆一掌接住,然后愣愣的抓著拖鞋繼續(xù)看戲。
葉峰按住陳思琪亂踢的腿,對她猛烈的攻擊無動于衷,他以大步流星之勢,鉆入“有間民宿”內(nèi),準(zhǔn)備教訓(xùn)還在哇哇大叫的瘋女人。
春花姨、巧巧、隔壁沖浪店的小黑、旁觀的一對情侶,以及路邊的野玫瑰,通通睜大了瞳鈴眼,下巴一起掉下來。
眾人一片沉默,啞口無言。
那也安捏?這是大家心中共同的疑問句。
阿勇被自己嘴上掉下來的煙屁股燙了一下手,驚得他即刻回神,用力甩甩手,順便甩掉手上莫名其妙的蠢拖鞋。
“干!光天化日之下,是在演什么十八禁!”
之后是一連串更璀璨的臟話,喚醒還處于驚訝狀態(tài)的眾人。
班機(jī)時刻已經(jīng)錯過,手臂上還掛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。
葉峰揉揉眉心,實(shí)在無法理解,他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,把獨(dú)立自主性子的她改造成了一位嬌縱公主。
他是很樂意讓她耍賴撒嬌,但凡事總該有個輕重緩急。
“你不能像個小孩一樣無理取鬧!
“我沒有……”她又抹了一把眼淚在他身上。
“你有,而且還把我當(dāng)成沙包打!彼缚刈餇。
“是你自己說過,要當(dāng)我的出氣筒的……”她是行之有理。
一句話堵得葉峰啞口無言,他不禁苦笑,這確實(shí)是被他縱容出來的,要怪誰?
“既然說要當(dāng)我的出氣筒,怎么可以還手打我屁股……”她跪坐在床上,抗議反控,掄起粉拳槌了他臂膀一下,力道卻輕得像撫摸,“而且你打得好用力……好痛……”紅通通的眼眶,宣示著絕對無辜。
“不要裝可憐,我今天不吃你這一套!”唉,不吃才怪。
他嘆了一口氣,把她抓過來趴在他的大腿上,憐惜的揉揉她紅腫的小屁股。
這真是詭異,怎么好像又變成他的錯了?
“琪琪,我今天真的要走!彼寐暫脷獾恼f。
“一定要?”她的聲音又沙啞了。
“非走不可!彼俅螐(qiáng)調(diào)。
既然一定要走,何必又要對她這么溫柔?陳思琪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下來,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,她怎么會失控到這種地步,完全是崩潰的瘋婆子狀態(tài),她咬唇克制,就怕自己又哭出聲音來。
她容易胡思亂想,又極度缺乏安全感,這正是葉峰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對她開口的原因;但他也沒料想到她會因?yàn)樗臅簳r離開,反應(yīng)激烈到這種地步。
看來今天非把事情挑明說不可。
“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,我父親過世后的那三年,我一直在忙著處理他的遺愿?”
陳思琪擦掉眼淚,沉默的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“他生前做了一些小投資,后來這筆小生意才正要步上軌道,他就病倒了。這是他后半輩子的心血,我不能讓它化為烏有。所以當(dāng)時我接下了這筆投資生意,并盡我最大的能力讓它安穩(wěn)的步上軌道,”他頓一頓,看她止住哭泣認(rèn)真聆聽的模樣,才繼續(xù)說下去,“后來,因?yàn)槲冶仨氹x開,你也知道原因。當(dāng)初離開的理由,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不存在了,我當(dāng)然要回去處理一些耽擱下來的公事。”
“我已經(jīng)知道你每天的電話是為了這個,所以是因?yàn)槟愕纳馔[了,現(xiàn)在你要回去讓它繼續(xù)?”陳思琪帶著濃濃的鼻音問。
葉峰搖搖頭,笑了笑,“它們沒有停擺,我們有很能干的高層主管。只是當(dāng)初有些重大的計(jì)劃案暫時停了下來!
“既然沒有因?yàn)槟愕碾x開而停擺,那表示你明明用電話就可以下指令!
“是可以沒錯,但用電話只能聯(lián)絡(luò)一些簡單的事宜,如果是有重大的行政決策要執(zhí)行,我必需要親自出面!
“那為什么又不能確定回來的日期?”
他把她拉進(jìn)懷里,擦掉她臉上的淚痕,“因?yàn)槲译x開太久,目前正要成立的這條新產(chǎn)線,是屬于公司比較陌生的范疇;我需要一點(diǎn)時間來理解這新領(lǐng)域的流程和市場趨勢,所以無法斷定要多久!彼D一頓,嘆了一口氣,決定干脆說清楚,“我今天一定要走的原因,是因?yàn)楦骷壍牟块T主管,以及其他據(jù)點(diǎn)的業(yè)務(wù)部門主管,都已經(jīng)集合,正在等我回去開會,我不能讓大家晾在那里空等!
“呃……喔……”她有些傻住了。
“沒必要告訴你臺北的地址是因?yàn),我一回到臺灣本島,馬上就要飛去東莞,所以你根本沒必要知道我在臺北的住家地址!
陳思琪開始后知后覺的領(lǐng)悟到,他說的小生意,好像有點(diǎn)超出她所認(rèn)知范圍的“小生意”。
她仰起頭,皺起眉頭,一個字一個字謹(jǐn)慎地問;“你的意思是,你的“小生意”在內(nèi)地?其他據(jù)點(diǎn)的業(yè)務(wù)部門,是指跨國據(jù)點(diǎn)……嗎?”
他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,“我不是刻意要瞞你,是擔(dān)心你知道后更沒安全感,我擔(dān)心你知道我以后要常常飛去內(nèi)地,會無法接受;而且你知道我不是男公關(guān)后,也從來沒問過我的工作,所以我還在斟酌……”
看到陳思琪—瞼無法認(rèn)同兼冒火的神情,他暗叫不妙,趕緊急轉(zhuǎn)彎,“我打算這趟回來后坦承一切!”
“天。 彼鸫蟮捏@呼:“葉峰!你不僅是只欺騙感情的豬,還是個滿肚肥油的狡詐生意人,更糟的是,你還是個極有可能包養(yǎng)好幾個奶的臺商!”
他翻了個白眼。
“該死的女人!你這種思維,和我預(yù)料到的方向完全一模一樣!難道你就不能像正常的女人一樣,開心的接受你男朋友是個事業(yè)有成的男人嗎?”
“東莞,世界鞋都。盡管近年受到經(jīng)濟(jì)大循環(huán)的影響,導(dǎo)致歐美地區(qū)的出口量衰退不少,但在我們董事長當(dāng)初英明的精品方略之下,是少數(shù)逆勢成長的廠商,不僅沒有衰退,單價更是成長了8.7%,在這一片廝殺的競爭當(dāng)中,成績相當(dāng)亮眼!”
中年微禿男子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,高談闊論。
“喔?這么厲害?”女孩吞掉一個呵欠,很沒力的應(yīng)付著。
“當(dāng)然!在上一波勞力和原物料成長增加,出口減稅優(yōu)惠取消,制鞋業(yè)者出現(xiàn)大規(guī)模的關(guān)廠現(xiàn)象之際,我們董事長不但沒有像其他廠商嚇得縮減生產(chǎn)線,反而將原本的兩條產(chǎn)線擴(kuò)大成八條產(chǎn)線,成功地將危機(jī)化成了蓬勃生機(jī),更是吃下所有倒閉工廠的單子!”中年男子說得口沫橫飛,盡心盡力地吹捧董事長。
陳思琪心不在焉的點(diǎn)點(diǎn)頭,根本沒注意在聽他說什么。
她從來沒想過,她愛上的男人是這樣的一個人,原來他早就飛得那樣的高,在高處的風(fēng)景是否更為美好,還是會因?yàn)樘叨鴩樀媚_底和頭皮一起發(fā)麻兼“閃尿”?
老天,她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