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萌爺(下) 第11章(2)

  守門的小廝替她開了小側(cè)門。

  入了府,她快步走回‘鳳鳴北院’。

  然一過院里廊橋,她足音隨即一變,放得既輕又緩。

  正廳的燈已熄滅,她走往主子內(nèi)寢,寢房中亦是一片幽沉,她鼓起勇氣靠近一看,垂慢內(nèi)的長榻上……竟無苗三爺身影?”

  “……露姊兒?”

  她聞聲回眸,是佟子。

  佟子揉揉愛困的小眼睛,打了個小小呵欠。

  “唔……咱和小夏剛把爺教的文章默了兩遍,上個茅房就要睡嘍,露姊兒怎么這時候才回來?”

  “三爺人呢?”

  佟子歪歪頭覷了長榻一眼,似乎也頗納悶。

  “不知道啊……爺沒喚人跟著呀!”小手抓搔肥耳,想了下又憨聲道:“露姊兒,爺今晚怪怪的,啥兒東西都沒吃哩!晚膳后該喝的補湯也不喝,朱大夫明明叮嚀過他的,說他高燒雖退,寒癥也未發(fā),仍得小心將養(yǎng),但他……他是爺,爺不肯張嘴,總不能用灌的呀!”

  “三爺沒吃晚飯……”陸世平有些發(fā)怔。

  “今晚大爺外面有飯局,沒回來用膳,二爺昨兒個又離開了不在府里,太老太爺就干脆在“松柏長青院”用飯,飯廳內(nèi)也  就沒擺膳。咱跟小夏去灶房端回晚飯和補湯,三爺卻連一口也沒吃。露姊兒……爺沒胃口,是不是又病了?”

  他不是病。

  他這是在氣她呢!

  她回來晚了,沒來得及在旁服侍、替他布菜,他索性飯也不吃、藥也不喝。

  欸,還說什么溫潤如玉、俊雅無端,鬧起脾氣跟個孩子似的!

  行過長長水路,她在師叔公那兒本不敢多留,但到底久未見他老人家,又值正午時分,遂在草廬的小灶房里小顯身手,做了幾道新學(xué)的菜給師叔公嘗鮮,便如以往那樣。

  之后她陪老人家喝茶,才問起‘幽篁館’現(xiàn)狀,問起師弟、師妹和幾位制琴老師傅。老人同她說,小師妹霍淑年前陣子病沉了,不僅館內(nèi)生計一下子無人打理,師妹的病亦需花費不少藥錢,所以師弟杜旭堂才賣出‘甘露’琴。

  回程的小舟上,那黝臉青年似想與她多說幾句,只是她無心閑聊,很記掛師妹的病。盡管師叔公說那是風(fēng)寒所致,一開始沒留神才加重病情,如今也已慢慢好轉(zhuǎn),她總還是掛意。

  只是若回‘幽篁館’探看,師弟、師妹勢必追問她這兩年的去向,她要再想偷偷走掉怕是不易。

  而當(dāng)初離開,狠心斷了連系,就是想成全師弟、師妹二人啊……

  再有,即便真要回去探看,也還得再跟苗三爺打商量。

  欸,她這一次對他食言了,沒在說定的時候回來,往后要再開口告假,都不知他要如何刁難?

  遣佟子去睡后,她提水進自個兒在內(nèi)寢里的隔間,再從耳房弄了些熱水,將風(fēng)塵仆仆的自己大致凈洗過,換上干凈衣物,待收拾好東西,苗三爺仍未回房。

  想了想,她立即出北院,卻是往灶房院子去。

  留守的小雜沒瞧見是她,瞄了眼又縮回墻角,沒兩下又打起盹兒,她則熟門熟路地在灶房里自個兒忙活。

  入夜后,只有一座小灶尚養(yǎng)著小火苗。

  她下了把生面條,撈起后拌過炸得酥香的油蔥蛋絲,再切些新鮮黃瓜絲鋪在面上,很簡單的一道面食,聞起來香,吃起來清爽。

  將面端回北院,再把竹僮們放在小紅爐上保溫的補湯帶上,她從北院后門走出,一路往‘九霄環(huán)佩閣’行去。

  倘是這么晚,他人不在那里,她可真得緊張了。

  幸得苗三爺‘失蹤”一事,不必鬧得舉家盡知,他沒窩在名琴環(huán)繞的藏琴軒內(nèi),而是在收藏?zé)o數(shù)冊珍貴琴譜的書軒里。他盤腿坐在書軒內(nèi)的平榻上,長幾橫在面前,幾上置著琴。

  她點上一顫小小油燈,移過去一看,眸心不禁暗湛。

  他今夜撫的正是‘狀酒’。

  這一方,苗沃萌早聽出來人是她。

  即便她未出聲,他也沒質(zhì)問來者何人,卻是把摸索著寫上的新譜‘啪”地一聲合起,墨筆都滾落榻面。

  看來他是在邊譜新曲、邊試琴音,她一來,不免又挑起火氣,但她若一直不來,他當(dāng)真鬧起,后果更教人頭疼啊……

  她拾起墨筆,擺回筆架上,終于低聲打破一室幽沉。

  “三爺,奴婢回來了。”抿抿唇,硬著頭皮又說:“探望親戚有些耽擱,跟老人家聊多了,所以回來晚了。”

  榻上那道俊雅身影兀自悶坐,偏不答話。

  她只得再道:“聽說三爺今晚什么都沒吃,連朱大夫交代的補湯也沒喝,奴婢下了碗干拌面,三爺將就吃些,墊墊胃,然后  再把藥補湯喝了,好嗎?”

  他還是不說話,呼吸吐納聲略沉了些。

  陸世平無奈苦笑,心里也悶,干脆痛快認錯。

  “是奴婢食言了。錯在奴婢,三爺盡可責(zé)罰!

  “你以為這么就揭過了嗎?”青絲一蕩,俊顏轉(zhuǎn)正,幽微火光顯出他五官輪廓的明與晦,眉宇間陰晴不定。

  “三爺這話是何意思?”

  “責(zé)罰?責(zé)罰?你口口聲聲這么說,不就賭我不會責(zé)你、罰你?你、你半點誠意也無!”不說不氣,越說越不痛快,怎會為個混帳姑娘牽腸掛肚?受不了她丁點的忽視,他這是得了什么怪。

  陸世平登寸愣住。

  他這么說,像似她仗著他什么勢頭,對他奴欺主了。

  不氣不氣……她不氣,她能忍,不跟他置氣。她、她調(diào)息,對,調(diào)息!

  順了會兒氣,她才慢悠悠啟聲。

  “三爺氣惱,是該沖著奴婢發(fā)火,而不是折騰自個兒的身子。”每字都說得很慢,試圖壓下被挑起的火氣!坝惺碌葧䞍涸僬f,奴婢先服侍三爺把面吃了,把藥湯喝了,可好?”

  “我不吃!”

  苗三爺這話,十足十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  那股一直、一直、一直被她抑下的火氣終于發(fā)威,再也不肯接受她的招安。

  奴欺主就奴欺主,她反正奴心不足,當(dāng)不了好奴才!

  苗沃萌會說出如此賭氣的話,連自己都感訝異。

  面紅耳熱的,他內(nèi)心尚在調(diào)適,豈知更教他驚愕的事還在后頭。

  他聽到她踢開鞋子爬上矮榻的聲響。

  跟著那張架琴的長幾被推開,她就杵在他前頭,或跪或坐他不清楚,只知她離他甚近,與他面對著面。

  “你干什么?”他心音驀地大動,怦怦跳得好重。

  “喂三爺吃面。”她嗓聲略澀,顯是被氣躁了卻還端持著。

  酥香氣味鉆進鼻間,那面已抵到他的嘴,一時間真覺肚餓了,但怎能在這時敗下陣?她說喂,他就給喂嗎?他還是主子呢!  他撇開臉,長睫掩落,連淡淡投在眼下的陰影都顯倔氣。

  真跟她較上了嗎?陸世平心里冷哼,把一箸的面又挪到他嘴邊。

  “張嘴!彼曇舨涣烈膊豁,短短二字卻透薄寒。

  兩字,像兩顆冰珠擊在被急急輪撥的七弦上,霎時間激起奇異顫音。

  那亂顫的琴弦仿佛在他左胸之內(nèi),苗沃萌背脊陡凜,有股麻栗感直竄腦門。

  袖中雙掌悄悄撂緊,因胸內(nèi)不住蕩出莫名波動,他費力隱忍,咬牙勉強撐住再次轉(zhuǎn)開頭不肯張嘴。

  面當(dāng)然又一次抵近。

  這一次,他耳鼓亦顫,那堅心如鐵的女嗓震得他腦中直晃暈圈。她說——

  “苗沃萌,給我張嘴!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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