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倆口躲在院落里，看著老爺子派送下來的過年新衣，相視苦笑。
這明燦的艷紅綢袍上團團的牡丹花開，喜氣是夠了，卻也俗氣，實在教人穿不上身。
尤其是那塊兩手合抱那么大的長命金鎖，高亢一想到要把那玩意掛在脖子上，就一陣頸酸背痛。
“這不是要人嗎？”他拒絕扮丑去讓人笑。
還是林蘋比較認命，雖然清秀的五官皺得像包子，還是拖拖拉拉地扯開腰帶，準備換裝。
“你可以不穿啊，不過小心公公讓你跪祠堂�！�
高亢嘀咕著：“反正我每個月都要跪，也不差這一次了�！备呃蠣攲鹤舆t來的叛逆很頭痛，這一年請出家法的次數(shù)比起兒子自出生到現(xiàn)在，多了起碼十倍。
高亢對高府兩位老人家是任打任罵、任愛任哄，全不在意。畢竟不是“親爹娘”，他心里無法產(chǎn)生太多的親情。
偶爾，他甚至反過來向老夫人告高老爺?shù)臓睿屗麄兎蚱奕ザ�，以免他們�(nèi)兆舆^得太悠閑，成天就找他和林蘋麻煩。
倒是林蘋因為大周民風嚴謹，婦女等閑不得拋頭露面，她長期待在家里，對公公、婆婆的感情還深一些。
公公的嚴厲和偏執(zhí)讓她無奈，但他謹守禮儀，雖然大家同處一宅，他也不會在無人通報的情況下，隨意進出兒媳的居處，偏偏老人家又溺寵孫兒，一日不見，便渾身不對勁，所以常常大清早守在小院外頭，令仆婦來抱出小孫兒、小孫女，逗要大半日，再送回來。
林蘋將高老爺定位為一個頑固不通的可愛老頭。
至于婆婆，林蘋覺得她就是個二十四孝娘親，只要為子孫好，她可以拚命。
林蘋從小是孤兒，不知道一般爹娘如何對待子女，但她很享受婆婆那種沒有道理的呵護。
“你愛跪祠堂，夜里自己去跪，別連累婆婆為你憂心�！彼呎f邊換好衣服，便去梳發(fā)。
“你倒有孝心�！�
“誰對我好，我便對她好�！�
他低頭想了一陣，雖然對人性還是抱持著不信任，可兩位老人家確實沒虧待過他，甚至高老夫人那種沒有理由的溺寵，讓他不自在中又有一種莫名的滋味在心頭回繞。一時間，他說不出那是什么感覺，卻又不排斥。
“是我錯了，不管他們是不是我的爹娘，咱們來了近一年，確是受他們照顧，應該要對他們好一些�！�
“婆婆聽見你這句話，定會樂得跳起來�！彼Φ妹佳蹚潖�。她知他本性純良，或許曾被生活磨得偏激，但只要好好引導，他永遠都是她最可靠的良人。
梳好了頭，她插上一根玉簪，便推他去換衣服�！翱旄掳�，別誤了時辰�！�
他嘆了口氣。老婆都這么說了，頭上又有家規(guī)壓著，只能勉強扮小丑了。
“不過這塊金鎖我是絕不會戴的�！�
她看著那塊估計有一斤重的金鎖，也是心涼。
“那就別戴了，咱們找塊吉祥點的玉佩系在腰間，我再給你弄個中國結，保證喜氣得讓公公發(fā)不出火來�！�
“我不懂打扮，你作主便是�！彼贿厯Q衣，一邊笑嘻嘻地摸出一只檀木盒。
“送你。”
“什么東西？”她打開一看，是一根金釵，由五股金線絞成，來到頂端，五線開出五花，就像一朵迎風搖曳的三色董，清雅中又帶著幾分華貴�！昂闷�，也好輕巧。”
她的妝盒里也有一大堆頭飾，統(tǒng)統(tǒng)都是些牡丹、鳳凰，要多華麗，便有多華麗。
可是那些頭釵呀步搖的，它們越華麗，用的珍珠寶石就越多，重量便越可觀。
她著實無法想像，在一顆頭上壓個一斤、八兩的東西，人要怎么做事？
所以長久以來，她都是一根玉簪了事。
想不到高亢這個向來粗心的大男人也會注意到這一點，為她買了枝稱心的釵。
他拿起金釵，幫她替換了頭上簡單的玉簪。
“看看喜歡嗎？”
她就著銅鏡左瞧右看好半晌，滿心的喜悅。
“真好看�！敝豢上н@面鏡子照得太模糊，要是有面水銀鏡該多好？她想著二十一世紀的生活，那時只覺得各種便利物品都是理所當然的，日子過得不好了，還要罵幾句，直至來到大周，面對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環(huán)境，她懷念從前之余，漸漸也懂得什么叫珍惜眼前。
“不過相公，我們前世加今生，認識的時間也快三千年了，你好像是第一次送我禮物喔？不會是想搞什么鬼吧？”見他一臉自得，她忍不住調(diào)笑道。
“胡說。我高中開始打工，存了三年的錢，買的第一臺二手摩托車不就是登記你的名字？后來我們結婚，買房、買車甚至是去銀行開戶，也都是用你的名字，我一毛沒拿，這還叫沒送你禮物？我整個人都是你的啦！”他忿忿不平。
“那倒也是。”她掩嘴輕笑，湊過去親了他一下�！白屑氁幌耄沂侨煜伦钚疫\的女人，才能遇上第一等好丈夫�！�
“一個吻就想打發(fā)我�。磕阋蔡饬它c�！彼拷�，熱呼呼的氣息就在她耳畔。
“相公若把做這枝金釵的珠寶行告訴妾身，讓妾身再去買幾樣小飾品，這份謝禮自然更厚重一些�！�
“那你直接謝我吧！不必去買了，相公幫你訂了一整套的釵、環(huán)、簪、佩，一共二十四樣，不過因為時間太趕，年節(jié)前只做出了這枝釵，其他的得等過完年再慢慢取貨�！彼脸鲆粡堄嗀泦�。
她吃了一驚�！澳阍趺赐蝗幌氲浇o我買這些東西？”
“還不是十天前，縣里的屈書吏娶媳婦，下帖請我去喝喜酒。他媳婦號稱是春水縣三朵花之一，為了顯擺，屈書吏讓兒子、媳婦拜完堂，先回新房掀了蓋頭，再到大堂給眾賓客敬酒。你不知道，新娘子走出來的時候，我身邊的每個人都在吸氣滴口水，直夸新娘美若天仙，把我嚇得差點心臟病發(fā)。這樣的美人頭上十幾二十根金釵、步搖，插得好像一只刺猬，只能用‘人間極品’四個字來形容。”
“就你嘴壞。”她扶著他的肩，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。
“反正相公是見識了大周人詭異的品味，于是便想到我家可愛的小娘子，清秀靈巧，比一只刺猬美麗百倍，萬萬不能被那些俗物玷污了，還是由相公幫你打點飾品穩(wěn)當些。”
聞言，她眼露異光，斜睨著他。“好像十天前，八姨娘才在咱們小院前耀武揚威，說我一身清水，比那正服孝的更不如�！彼摬皇锹牭绞裁磦髀劊庞辛诉@一番作為吧？那個屈書吏的媳婦不過是個借口。
想不到有一天，他也會有這種拐著彎來的心思，是培養(yǎng)出心機了吧？不過……她喜歡，他這俊逸卻邪氣的模樣教人一見便心癢。
他臉一沉�！耙粋�無知女人懂得什么？早晚要收拾她�！�
“都說她無知了，你還跟她計較。”膩著他，看他或喜或怒的容顏，每一個表情都挑動了她的心弦。她恍然有種又跟他談了一次戀愛的感覺，心底甜蜜又悸動。
“這不是計較，是防患于未然。我們已經(jīng)低調(diào)做人了，旁人還要來挑釁，難道要任打任罵？當然是百倍還回去�！�
“一個小妾能掀什么風浪？惹你生這樣大的氣�！�
“我不管她是妾是妻，只要威脅我們一家人的生活，便不可放過�！彼ба�，眼底卻有幾分殺氣。
她呆了下，隨即一聲低嘆。她的確是愛著全部的他，只有一點——她不太喜歡在大周的日子里，他心里有了殺氣。
不到一年的時光，他起過殺綠娃和紅蝶的念頭，還想與高老爺拚命，現(xiàn)在又要對付八姨娘，是這里的水土環(huán)境會影響人？還是他心里藏了什么妖魔？
“相公——”她開口，才想勸他平靜心情，可綠娃抱著小丫頭走進來。
“誰讓你不經(jīng)通報就進來的？”高亢神色又是一冷，把綠娃嚇得臉發(fā)白。
“是我說的，在咱們的小院落里，不要那么多禮節(jié)�！绷痔O走過去，抱起孩子。“丫頭的尿布換好了？”丫頭是雙胞胎妹妹的小名，哥哥叫小寶。
“是的，少奶奶�！本G娃垂下眼眸不敢看高亢，但也沒離去。
“還有事？”
綠娃期期艾艾地開口：“老夫人派了吳嬤嬤傳話，請少爺、少奶奶別誤了團圓飯的時辰，否則老爺會發(fā)火�！�
“知道了�！绷痔O檢查了一下女兒，確定收拾妥當了，才把她放到一旁的暖坑上�！澳愫图t蝶也準備一下，待會兒抱著小少爺和小小姐，一起去給老爺磕頭�！�
“是，少奶奶�！本G娃行禮而退，舉止比起半年前得體許多。如果不是高亢冰冷的眼神一路追著她，她的表現(xiàn)會更好。
一直到房間的門被關上，高亢才輕哼一聲�！拔疫�是不懂，你明明說不用府里的人，要我另外給你買幾個小丫鬟伺候，怎么突然留下這兩個別有心機的？就不怕養(yǎng)出兩個叛徒？”他心疼林蘋，事事依著她，但不代表他贊同她的做法，想起來忍不住便要抱怨幾句。
“還敢說，若非你在她們面前泄了口風，我用得著費心補漏？”
“有什么好補的？你擔心她們壞事，我命人將她們婚配得遠遠的，一輩子也別想回春水縣�！�
“眾人皆知綠娃、紅蝶是你的通房大丫鬟，哪個正經(jīng)人家肯娶？”
他啼笑皆非。“你還管她們能不能嫁得好？那要不要包生兒子？這也管得太寬了吧！”
“我看不到便算了，但見著了，難不成還推她們?nèi)牖鹂樱俊闭f著，她嗔他一眼。“倒是你，幾時變得如此冷血？”
“這與冷血有何關系？我只是不信任她們。”
“為什么？她們才十幾歲，性情還沒定，有很大的調(diào)教空間�！�
“就算她們是才出生的小嬰兒，不是我的親人，總要有幾分防范之心�！�
“照你的說法，這大周朝里，就公公、婆婆、我和小寶、丫頭是你能相信的？”他這樣做人也太沒趣了……她突然想到他愈發(fā)狠辣的行事手段，與他對人的不信任是不是有關系？
但高亢的話卻更出人意料�！捌綍r，高老爺、老夫人是可信的，但若發(fā)生變故，我也只信你和兩個孩子�！�
她終于發(fā)現(xiàn)他的心理問題非常嚴重。“你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一點？”
“這叫小心駛得萬年船。”前世他就是因為被朋友騙，才落得破產(chǎn)跑路的下場，今生他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�！昂美�！那些無謂的小事不值得我們花心思討論，你還是趕快把我們打理妥當，別誤了吃團圓飯的時間�！彼浦プ鰷蕚洹�
莫名地，她心頭又起了那種被拋棄的感覺。她走不進他的心，這讓她好慌。
“相公，會不會有一天，你連我也不信了？”
“傻瓜，你是我娘子，今生今世都要在一起的人，我不信你信誰？”
“那，不論發(fā)生什么事，你都不可以離開我喔！”
“是，就算我不小心掉進河里，也拉著你一起�！彼χD移話題，去呵她癢，又吻吻她。
她嘻嘻笑著閃躲他的手�！皠e，好癢！”
“聽說女人最愛口是心非，嘴里喊不要，心里卻愛極了�！彼种干沃鴹l般的腰。
她笑得快岔氣了�！跋喙⑾喙�
“�。 彼@呼一聲�！霸愀�！”是怎么玩的，他又把她的腰帶打成死結了。
“我痛恨大周朝的衣服！”
“呵呵呵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