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想掀開白布,可顧秋心及時地抓住她,并將她抱在懷里。
小梅抱著她,繼續(xù)痛哭失聲,「玉柳、玉柳……夫人,是玉柳……嗚哇……嗚……」她悲慟凄厲的哭聲,聞?wù)邿o不心痛,左平、得勝、司徒敬、藍玉夫他們?nèi)氰F錚錚的漢子,可此時也都露出悲憫痛心的表情。
顧秋心神情沉重而悲傷,眼眶泛淚,將視線移向了韓墨樓。
韓墨樓目光深沉,眼底也透著悲憤,那怒意不張狂,卻讓人生畏。
今日過午,有人在大渠撈到一具女尸,報至官府,衙差將尸體帶回衙門,由仵作驗尸后立刻回報給韓墨樓。
聽了仵作及司徒敬的形容,韓墨樓第一時間便想到女尸可能的身分,于是他命心硯前去暖暖窩將顧秋心及小梅接至衙門認(rèn)尸。
果然,這具女尸便是小梅共患難的異姓姊妹玉柳。
玉柳身上有明顯的新舊傷痕,致命傷則是頸部那一刀,之前聽翟烈形容季墨秋及她姊姊所經(jīng)歷的遭遇時,他盡管憤怒驚訝,卻未能想象,而今……他親眼目睹了。
這些孩子正值花樣年華,雖出身貧寒,對未來仍有無限希望,可這些殘暴無良的人牙不只用毒藥控制他們,甚至在他們再無利用價值時痛下毒手……
此刻,他的胸口彷佛燃燒著藍色的怒焰,他的眼底迸射著駭人的光芒,他絕不會放過這些人,他一定要為那些受害甚至失去性命的孩子討回公道。
「小梅,」顧秋心安撫著嚎哭的小梅,「大人會好好安葬玉柳的,她已經(jīng)脫離苦海了,我們要祝福她,為她祈福,希望她能前往更好的下世!
「夫人……」小梅哭得全身癱軟,跪地哀求,「請?zhí)嬗窳鲋鳌?br />
「小梅……」顧秋心再也忍不住地流下眼淚,「你放心,會的、會的!拐f著,她抹去眼淚,轉(zhuǎn)頭看著小節(jié),「小節(jié),先送小梅回暖暖窩!
「是!剐」(jié)答應(yīng)一聲,立刻上前扶起小梅,攙著雙腿軟癱無力的她離去。
小梅離去后,顧秋心伸手想掀起白布,此時韓墨樓出聲道——
「秋心,別……」
她轉(zhuǎn)頭看著他,眼神堅定而憤恨,「我可以!拐f完,她慢慢地掀開覆蓋尸身的白布。
白布底下是一具發(fā)脹慘白的身軀,發(fā)量稀疏,身上青一塊紫一塊,還有大大小小的新舊傷口,最新的傷便是脖子上那一道。
玉柳瞪大著眼睛,眼眶凹陷,眼球突出,表情驚恐又駭人。
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,是怎樣的毫無人性,才會做出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?
顧秋心的胸口一陣陣的刺痛著,眼淚再一次落下。
韓墨樓趨前一把蓋上白布,顧秋心只看了他一眼,便掩面哭起來,韓墨樓很想抱住她安慰,可這么多雙眼睛看著,他知道并不恰當(dāng)。
顧秋心掩面哭了一下子,突然放下雙手,抬起眼,紅通通的眼底燃燒著怒火,「墨樓,讓我當(dāng)餌去誘出拐騙孤雛的人口販子!」
聞言,韓墨樓口拒絕,「不成,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?」
「我知道!」她意志堅定,「為了找到他們的巢穴,一定要放餌!
「你……」韓墨樓當(dāng)然知道釣魚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,但就算他派人暗中守著,也可能發(fā)生難以預(yù)料的意外,他如何能讓她冒險?
「墨樓,我……」
「不可能!顾驍嗔怂抗馊缛邪懔鑵,像是要教她斷了念頭。
她眉心一擰,手指著白布底下玉柳的尸身,哽咽地說:「可是玉柳……那可憐的孩子她……」
「大人!惯@時司徒敬突然開口,「卑職認(rèn)為夫人此計可行!
眾人都是一怔,驚疑地看著他——他贊成由夫人去做餌?
「這幫惡人行蹤隱密,難以捉摸,若不放餌,確實難以引蛇出洞!顾就骄凑f。
得勝聽著,立刻說道:「捕頭,我也贊同放出誘餌,但夫人她……」
「我沒說讓夫人去當(dāng)餌。」司徒敬微微一笑,「夫人是閨閣女子,身嬌肉貴,怎么也不像是只飄零燕。」
「司徒,那你的意思是……」藍玉夫好奇地問。
「我家芊芊今年十五歲,從小習(xí)武,粗手粗腳,是個十足十的野丫頭,幸而長得像他娘親,樣貌還算清麗,再適合不過了。」
聽著,左平深表贊同。「大人,確實如此,芊芊那孩子是最佳人選。」
韓墨樓卻面色凝重,「但是這畢竟有風(fēng)險,司徒你……」
「大人不必擔(dān)心!顾就骄匆慌奢p松地說:「我家那野丫頭功夫不差,平時鬼靈精怪地一堆餿主意,她要是不去捉弄別人,我這個當(dāng)?shù)木桶浲臃鹆。」說著,他自己哈哈大笑起來。
見他氣定神閑,彷佛有十拿九穩(wěn)的把握,韓墨樓頓時不知如何定奪。
「大人!棺笃揭灰,「為避免更多孩子受害,事不宜遲!
韓墨樓神情嚴(yán)肅,眼底有著幾分掙扎。
是的,若不能盡快找出他們的巢穴,不知還有多少孩子會遭到迫害。
「司徒!顾抗庵惫垂吹目粗耍刚埬銊(wù)必加派人手,絕不能讓令千金受到任何的傷害!
司徒敬頷首,「大人放心,由我這個親爹來保護,再妥當(dāng)不過了!
韓墨樓正視著他,眼底透出感激。
得知父親推薦自己當(dāng)誘餌引蛇出洞,司徒芊芊一點都不害怕,反倒興奮極了。
她好強活潑,調(diào)皮搗蛋又鬼靈精怪,喜歡刺激、喜歡冒險,秉性良善又正直,年紀(jì)雖輕,卻有著俠義性格。
聽父親說了西北孤雛的悲慘遭遇,她義憤填膺,一口應(yīng)當(dāng)誘餌之事,決心助官府破獲那些不法的人及暗娼黑窯。
她先悄悄岀城,弄岀一頭亂發(fā),換上破舊骯臟的衣衫草鞋,佯裝出狼狽疲倦的模樣,接著再步行進城。
路上,她遇到幾名年紀(jì)不大的孤兒,干脆結(jié)伴同行,一起在街邊行乞。
坐了大半天,天都快黑了,終于有好心人施舍他們幾顆白饅頭。
「拿去吃吧!故┥崴麄儼尊z頭的是對面茶樓的店小二,「你們打哪來的?」
司徒芊芊代表眾人回答,「我們都是不同地方來的……」
「原來如此!沟晷《蛄恐,又問:「你叫什么名字,今年幾歲?」
「我叫芊兒,今年十四!顾桃馍賵罅艘粴q。
「家里還有什么人嗎?」小二又問。
司徒芊芊搖搖頭,故作傷心狀,「就剩我一個人了……」
「這樣呀!沟晷《粲兴,「你一直在街邊行乞也不是個長久之計……」
「還望小哥哥指點!顾诖牡。
「我看你手腳齊全,雖然瘦了一點,但應(yīng)該能干活兒……」店小二左右張望了一下,說道:「你去屠牛巷轉(zhuǎn)轉(zhuǎn)吧!」
她微怔,「屠牛巷?」
「沒錯,很多孤兒來到縣城,都會聚集在那里,有時會有城里的商家或店號到那兒去找人!沟晷《χf:「不瞞你說,我也是在那兒被掌柜的相中才到茶樓來做事的!
司徒芊芊一聽,興致勃勃,「是嗎?那如何前往屠牛巷?」
「不如你等我換班,我?guī)闳グ桑俊沟晷《䶮嵝牡乇硎尽?br />
司徒芊芊點點頭,「謝謝小哥哥!
「那你先在這兒候著,我先回去忙!沟晷《f完,又不放心地叮囑她,「你人生地不熟,可別亂跑呀!」
她一副乖順模樣地道:「知道了,小哥哥!
店小轉(zhuǎn)身離開的同時,司徒芊芊臉上笑意一收,眼底迸出狡黠的光。
她摸摸鼻頭兩下,再摸摸右耳垂兩下,對埋伏在隱密處的父親及衙門幾位哥哥叔叔們打暗號,告知他們可疑人物已出現(xiàn)。
這店小二聲稱自己也是孤兒,是在屠牛巷那邊被茶樓掌柜相中的,可他在茶樓做事,理當(dāng)消息靈通,不會不知道知縣夫人辦了個暖暖窩收容孤雛,既然有暖暖窩的存在,要帶她前往屠牛巷,顯然有詭異之處。
她就等他出來,看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。
約莫一個時辰過去,店小二出來了,他笑盈盈地說:「行了,跟我走吧!
司徒芊芊起身,看著其他幾名年紀(jì)較小的孩子,「他們呢?可以帶他們一起去嗎?」
店小二猶豫了一下,看著那幾個正以殷切眼神看著他的孤兒,「好吧,一起去。」
司徒芊芊立刻拉起幾人,興沖沖地尾隨店小二前往屠牛巷。
屠牛巷從前是宰殺生羊的地方,地處城里最偏遠的地方,沒什么住戶,卻有從前留下來的許多破屋。
因為有勉強可遮風(fēng)避雨的房舍,許多孤雛及乞丐在日落后會到此處過夜,翌日一早最再外出行乞,因為出入分子復(fù)雜,城里的百姓根本不會靠近。
來到屠牛巷,只見三五成群的乞丐跟孤雛圍著火堆取暖,現(xiàn)在時序進入臘月,入夜后寒風(fēng)刺骨,若沒捱著火堆,只有打哆嗦甚至凍死的分。
見店小二帶著幾個孩子前來,有人立刻將視線移過來,好奇的打量著。
那是個老婆子,正把薪柴往火堆里放。她用腳踢了踢一旁的乞丐,然后對著三、四名圍著火堆的乞兒說道:「省著點用,不然可撐不到半夜!
「知道了,王婆!箮兹水愅,似乎都對這名王婆不陌生。
王婆朝著店小二走來,打量著跟在他身后的司徒芊芊,然后開口問道:「又有可憐的孩子?」
「是呀,王婆!沟晷《久伎嘈,「他們幾人是今天剛進城的,我看他們無處可去,就將他們帶到這兒來暫時安身了。」
「唔……」王婆兩只眼睛只專注地看著司徒芊芊,若有所思,「小姑娘,你叫什么名字?打哪兒來的?」
「我叫芊兒,是在金河鎮(zhèn)出生長大的。」司徒芊芊回答。
「一個人來虞縣,可有依靠的人?」王婆問。
司徒芊芊故作一臉憂傷,泫然欲泣,「沒有,我家就我一個人出來,本來投靠了通州的姨母,可姨母卻要將我賣給個六十歲的老頭當(dāng)填房,所以我就選出來了……」
「唉呀,你姨母真是無良。」王婆趨前捧起她的臉,細細端詳著,「瞧你還是含苞待放的年紀(jì),居然要讓你嫁給一個老頭?」
「姨母說我吃了她快兩年的糧,要我報恩……」司徒芊芊說著,低頭抽泣起來。
「好孩子,不哭不哭!雇跗排呐乃募绨颍参恐,「今天相遇,咱們也算是有緣,我做事的酒樓需要人手,你可愿意去試試?」
司徒芊芊用力點頭,「我愿意!」
瀟湘院后院,一名約莫四十多歲的婦人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司徒芊芊。
二十多年前,她曾是瀟湘院的紅牌姑娘,亦是瀟湘院主人陳廷的老相好,人稱紅姨的她,如今已是在瀟湘院能說上話、做決定的副手了。
「紅姨,這丫頭行嗎?」王婆涎著笑臉問著。
紅姨抓著司徒芊芊的手臂,拽著她左瞧右瞧,像是在思索著什么。
「這丫頭十四歲,沒親人了,沒問題的。」王婆說。
紅姨瞪了她一眼,「最近官府抓得嚴(yán)實,你可別給我出紕漏!
「放心放心,準(zhǔn)沒事的。」王婆拍胸脯保證,「紅姨一直這么照顧我跟狗子,我們娘兒倆不會給紅姨你惹禍的!
狗子?王婆指的應(yīng)該是茶樓的那個店小二吧?原來他們是母子呀!司徒芊若有所思。
紅姨思索須臾,再內(nèi)端詳著司徒芊芊,「長得是不差,就是太黑了,這在瀟湘院不行,那兒還行!拐f著,她跟旁邊的男子使了眼色。
那男子拿了三兩銀子給王婆,王婆收下后皺了皺眉頭,「紅姨,不能再多點嗎?」
男子橫眉豎眼地瞪她,「還嫌少?去!」說著,他伸手推了王婆一把。
王婆敢怒不敢言,悻悻然地轉(zhuǎn)身離開。
司徒芊芊故作驚惶地想追上去,「王婆,您去哪里?別留下我呀!」
男子一把揪住她,兇神惡煞地罵著,「丫頭,你還想去哪?跟我走!」
他拖著她走出后門,司徒芊芊佯裝害怕地掙扎抵抗,男子又兇惡地瞪著她,「快走,不然有你受的!」
「大爺,你、你要帶我去哪里?」她問。
男子眼底閃過一抹陰沉,沒回答她的問題,只恐嚇?biāo),「不乖乖聽話,老子就殺了你,從這一刻開始,老子就是你老子!」
此男子不是別人,正是那日在大街上追著玉柳的人,他名叫謝邁,是瀟湘院的打手,負責(zé)的是瀟湘院非法私設(shè)的暗娼館。
司徒芊芊知道自己已經(jīng)將蛇引出洞口了,現(xiàn)在她就要跟著蛇回洞,等人一舉攻破蛇窟。
謝邁拉著她,熟門熟路地走在那幾乎只能容納一個男子經(jīng)過的暗巷里。
這些曲折暗巷九彎十八拐,司徒芊芊沿途偷偷留下肉丁,這肉丁是顧秋心烘烤的,切成小抉,可供她沿路撒著做記號,好讓她爹帶著衙門的尋蹤犬跟上。
終于,他們來到一間宅子的后門,后門兩側(cè)掛著兩只紅燈籠,門扉緊閉,直到謝邁吹了一聲口哨,立刻有人開門。
謝邁抓著司徒芊芊走進去,立刻有個婆子上前,她睇著司徒芊芊,「可有新人了!
「帶她梳洗更衣吧!」謝邁說:「是個雛兒,明兒開價把她賣了!
「知道!蛊抛狱c頭,拉著她往里頭走去。
窄廊旁是一個個的小房間,房里隱隱約約傳來聲音,這時一個肥胖的男人提著褲腰帶走出來,一臉心滿意足。
「咦?」發(fā)現(xiàn)婆子帶著面生的丫頭,男子立刻像貓見到魚似地盯著,「玉婆,是新來的丫頭?」
「是,剛到!
「多少銀子?」男人急間
「是干凈的丫頭,明兒才開苞,老謝還沒喊價!褂衿呕卮。
「是嗎?」男子十分雀躍,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視線黏在司徒芊芊身上,「那好,我明天過來。」
「記得銀子帶夠!褂衿耪f完,抓著司徒芊芊繼續(xù)沿著窄廊前行,轉(zhuǎn)了兩個彎,來到一間房間前。
門口有個男人守著,見她帶著新貨,立刻開門。
玉婆將司徒芊芊推進房里,「先待著,明午再幫你打扮!
司徒芊一進到房里,先聞到的是一陣陣淡淡的甜香,放眼一看,房里有十幾個年紀(jì)跟她差不多的小站娘,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衣裳。
她們臉上沒有驚惶恐慌的表情,反倒有點悠哉悠哉地,她們或坐或臥地窩在地上那幾床破被上,有人還迷迷糊糊地在哼著曲兒。
司徒芊芊知道那是因為她們都一直聞著忘憂香,人牙便是以此控制她們,讓她們不反抗不躁動。
房間唯一的一張凳上擺著一只銅爐,爐里正焚著忘憂香,她趨前將爐里的忘憂香倒在地上,然后用腳踩熄。
那十幾個小姑娘疑惑地看著她,卻沒人有力氣站起。
司徒芊芊又拉岀一張破被走到門邊,拿岀預(yù)藏的火石跟火折子,點燃了破被,只一會兒,破被就在門邊燒了起來。
「走水!走水了!」她大叫。
「怎么回事?」外頭的守衛(wèi)驚呼,然后打開了門。
在他打開門的同時,司徒芊芊狠狠一腳往他肚子踹去。
「!」他整個人摔了出去,跌到廊下。
接著司徒芊芊取出響哨,以丹田之力一吹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