廚房的四角方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糕餅,而新郎官正大口品嘗著蓮藕米糕,那大口咬下,蓮藕汁四溢,配上藕眼里的糯米糕和紅棗桂圓,軟榭帶勁的口感,教他嘗著咬著,連指尖上的都不放過,吮得一干二凈。
豪邁吃相教外頭的嬤嬤、春喜和洪臨看得也忍不住咽口水。
坐在對面的柳芫傻眼極了,瞧他吃得一臉滿足歡快,彷佛吃了什么珍饈美食,可事實上她今晚做的不過都是一些較尋常的糕餅。
「好了,蓮藕米糕別再吃了!寡垡娝麥蕚淠闷鸬诙徟簳r,柳芫趕忙阻止。
「為什么?」他不解地問。
「糯米糕吃多了會積食,你吃點別的,這些蓮藕米糕就給嬤嬤他們吧。」她指著門外四個人。
「不給!
「嗄?」
「我說,不給!挂掺藟焊挥X得羞愧,硬是將剩余的蓮藕米糕都挪到自個兒的面前。「這都是我的。」
這是個娃兒嗎?柳芫不禁自問著。「二爺,為了今日成親大禮,他們也跟著折騰,都沒能好好吃上一頓,將米糕給他們又何妨?」
「是嗎?讓洪臨帶他們到宴席上吃吧!挂掺瞬簧踉谝獾氐馈
柳芫眼角抽了下。「二爺,你曾見過哪個府上辦宴時會讓下人上桌的?」
「嗯……」尹安羲咬了口棗泥山藥糕,滿足地揺頭晃腦,龍心大悅地道:「洪臨,帶著她們?nèi)N房那頭找吃的,這不用服侍了!
洪臨應(yīng)聲,回頭,用眼神逼得兩位嬤嬤和春喜跟著他一道離去。
「這樣不就好了?」尹安羲笑瞇眼地道。
「二爺,桌上這堆糕餅給五六個人吃都不是問題,你這般不懂得分享又吃不完,最后不都是浪費了?」她是瞧素娘準備了許多材料,要是不弄完,擱到明日也沒用,又想能分給身邊的丫鬟們,所以才會全都做了。
「我吃得完!拐f著,三兩口咽下棗泥山藥糕,然后又拿了塊狀元糕,嘗了口后,不禁道:「這個應(yīng)該也能包豆沙餡吧?」
「可以,潰桂花和漬月季都成,芝麻醬也能!
「改日試試吧,這狀元糕的口感是比不上棗泥山藥糕的細膩,但倒挺有嚼勁的,嚼著嚼著,這米香和花生混在一塊,倒也爽口!
「好啊,明天試試,我把我小廚房里所有的香料全都帶來了。」
「不早說,方才要做之前應(yīng)該直接用你的香料!挂掺硕笸罅恕
柳芫被他那吃貨表情給逗笑。「都裝在箱籠里,還要找呢,多麻煩,還是說,你覺得我沒用自個兒的香料,做出來的糕餅就不同了?」
「味道略有差距,不過這口感確實是你做的,是素娘做不來的。」
「果真是個吃貨,這張嘴真夠習的!
「這話到底是在損我還是褒我?」他笑問。
「褒,這糕餅的口感差別,除了所使用的米和麥,甚或是調(diào)配的比例不同之外,火候的掌握也非常重要!顾唤麚e頭苦笑,懷疑他那舌頭怎么刁到這種地步。
「我不是說了,這普天之下,也只有我能當你的知音,如今可還認為咱們當夫妻不好嗎?」又嗑掉了一片芝麻餅,他笑得慵懶地問。
柳芫微瞇起眼,想了下,問:「二爺,你娶我,真的只要我為你做糕餅?」
「我都說了那么多遍了,你還是不信?」他不禁發(fā)噱。說真的,不管在哪里,他一旦說出口的話,沒人不敢不當一回事的,就她一再懷疑,這到底是為什么?
「哪有人會為了糕餅做這種事!」她要是告訴兩位姊姊,她們是決計不信的。
「我呀。」他繼續(xù)朝蓮藕米糕進攻!府敵鹾榕R會娶素娘,也是我要洪臨娶的,硬是將素娘這個專做糕點的二等丫頭從老夫人那兒搶來!
柳芫張了張嘴,認為這人行事真是太兒戲,可偏偏大家還真是都順著他,不過……「你稱婆母為老夫人?」
尹安羲不以為意地揚起濃眉!肝覜]了記憶,對她沒有絲毫親近之感,后來聽說她本是我爹的妾,破格被抬為續(xù)弦的,而她待我客客氣氣,所以我也待她客客氣氣,就這般井水不犯河水,不也挺好的?」
畢竟,他算是寄人籬下嘛,所以就認分一點,人家不要他強勢,他就把頭垂低一點,反正只要有糕餅,其余的他倒不是很在意。
「呃……」這感覺有些微妙呀!付,聽說現(xiàn)在府里是三爺掌事,那你……不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吧?」
吃貸,乃指賴吃不干活的廢柴,他……應(yīng)該不是吧?
尹安羲噙著笑,慢條斯理地品嘗著蓮藕米糕,想了下,配了口茶才道:「真要說的話,確實是如此,可這樣也沒什么不好,是不?」
好像也沒什么不好,可是……「二爺一點也不想把權(quán)拿回來嗎?」
九姊說過,已故老太爺是尹家大房子孫,而這皇商更是代代由嫡長房繼承,而老太爺這一房就只剩尹安羲一個嫡子,沒道理把權(quán)讓給了名不正言不順的尹三爺吧。
「不想!顾胍矝]想地道。
「為什么?」
尹安羲笑得一派悠閑!肝夷,還在養(yǎng)傷,那些繁瑣的事就交給其它人便成,我只要有糕餅?zāi)艹跃秃!?br />
柳芫聽完,幾乎已經(jīng)篤定,兩位姊姊難得地判斷失準了。
他沒有深沉城府,更不是個想奪權(quán)之人,他就只是個吃貨,一個比她還像吃貨的吃貨……老天讓她遇上他,這棋逢敵手的安排,到底是為哪樁?
「娘子,咱們明兒個吃什么?」嘴里還嚼著,他已經(jīng)開始期待明日了。
柳芫眼角抽了兩下,余光掃過桌面,驚見滿桌的糕餅竟已少了大半!傅鹊,我還沒吃耶,我?guī)缀踝阕沭I了一天,你競?cè)贿B我的分都不留!」做人可以這么不講道義嗎?好歹也想想這一桌糕餅都是她做的耶!
「你如果要吃,應(yīng)該額外做自己的那份才是!顾荒樥(jīng)地道。
柳芫拍桌站起!肝揖婺悖茵I了渴了累了一整天,就為了要嫁給你,你現(xiàn)在連一點吃食都不分給我,明兒個就別妄想我再做糕點!」
趁她說話就想掃光桌面,有種掃掃看,她跟他沒完!
尹安羲聞言,二話不說地將面前的糕餅全都推到她面前,軟聲安撫,「娘子,不過是說笑罷了,怎么當真了?」
「你手里最后一塊的棗泥山藥糕給我交出來!沽纠淅涞氐。
尹安羲不禁失笑,認命地將藏在掌心的棗泥山藥糕摘進盤子里。「娘子真是好眼力,怎瞧得這般清楚!
「別在我面前搞鬼,惹火我,你日子難過。」
尹安羲玩味地看著她認真的神情!改镒樱@才是你的真面目?」她不是乖乖的,弱弱的,很好拿捏的嗎?
「都進你的門了,總不好還戴著面具吧!灌,人都有真實與虛偽的一面,雖然目前還看不穿他,但往后的日子長著呢,讓她慢慢摸索。
「是呀,戴著面具做什么,這樣挺好的,我喜歡。」
「你的手不要靠近狀元糕!雇惦u模狗的,當她沒發(fā)現(xiàn)?
「唉呀,娘子,不就是一塊狀元糕!
「另一只手在做什么?敢搶我的餅!孤晼|擊西?別傻了!柳芫二話不說地橫過桌面,一口咬住他企圖偷走的芝麻餅。
尹安羲見狀,不禁低低笑開!改镒樱愕降妆火I了多久,怎么連我的指頭都不放過?」
柳芫愣了下,趕緊松口,豈料就在她松口的瞬間,那塊餅大半就進了他的嘴。 「你竟然騙我!」她氣不過地想再把餅搶回。
尹安羲哈哈大笑,抓著餅就跑,一路跑出小廚房,等到柳芫追到他時,餅早已進了他的肚子,教她傻眼極了。
無賴……天底下怎會有這種無賴!
翌日,小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。
「春喜,茯苓糕可以先端過來放涼。」柳芫發(fā)號施令著,隨即又專注在手上熬煮的兩甕濃汁。
「二夫人,這樣不成啊,昨兒個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在喜房外等著要收帕子,結(jié)果……」許嬤嬤話說到一半,老臉赧然地說不下去。
饒是醫(yī)家出身的柳芫聽到這種話,小臉也微微泛紅著。
唉,這事能怪她嗎?
昨兒個在小廚房吃完了糕餅,他帶著她回房,然后就自己走了……要她怎么辦?開口把他留下來?才不呢,昨兒個的糕餅被他吃了大半,她心里還惱著,況且打一開始,她就打算他既只是利用她,他倆之間便不需有夫妻之實。
因此,就這樣兩人分房挺好的,她沒意見。
「晚一點,二夫人姿態(tài)放軟一些,跟二爺說些好話,讓他回房就寢!冠w嬤嬤站在她身側(cè)低聲勸說。
柳芫抬眼,道:「棗兒,太和餅行了,把灶火滅了!
棗兒應(yīng)了聲,她便又繼續(xù)拿著大勺不斷地攪拌著,就怕手一頓,濃汁焦底,可就教她白忙了半個時辰。
「二夫人,咱們兩個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?」
「嬤嬤,我不是不聽,而是之前九姊吩咐過了,敬茶時,要我好生款待尹三老太爺,這事可重要得很,你倆一直說,要是害我分心,教這濃汁焦底,這兩甕都槽踢了倒無所謂,拿不出個什么款待,那就麻煩了。」柳芫柔聲細說著,眉心微擰,滿臉央求,教人怎么也拒絕不了。
「這……」兩個嬤嬤對看一眼,無聲嘆息。這事重要,可她們說的事也重要啊,洞房花燭夜,新人就分房睡,這實在不是樁好事。
「二夫人,這包子好了沒?」杏兒在一頭問。
「再一會,那里頭包了果仁,透一點較妥,還有發(fā)糕那一籠別動!沽菊f著,見濃汁已經(jīng)轉(zhuǎn)成膏,隨即將甕給端到桌面放涼,待半涼后加進蜂蜜就算是大功告成了。
她回頭看著蒸籠數(shù),想著一早準備的這些糕點夠不夠,這時小廚房的門口傳來了無賴的聲音,「娘子,這兒真是香,你今兒個準備了什么給我?」
一見他,柳芫毫不客氣地板起晚娘面孔。「沒有你的份兒,去大廚房找吃的吧!
兩個嬤嬤見狀,一個忙拉她的衣袖,一個猛使眼色。
「娘子,你忍心讓夫君一大早就餓肚子?」
「我倒認為你昨兒個吃的那些已經(jīng)夠你飽撐個三天三夜,三天后再來找我吧!顾L這么大還沒見過這么能吃的人,可偏偏他的身形壓根不壯碩,都不知道那些糕餅到底是裝到哪去了。
「讓我整整餓個三天,娘子的心太狠了!挂掺水斔谡f笑,壓根沒將她的冷臉放在眼里,大揺大擺地走進廚房,瞧見好幾個蒸籠,有的還正炊蒸著,有的已經(jīng)擱到一旁放涼。「原來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,早已經(jīng)給我備上這么多了!
「那不是給你吃的。」柳芫動作飛快地擋在他面前。
「那要給誰吃?」
「待會要上正廳奉茶呢。」
「奉的是茶,沒必要給茶食吧!
「你到底知不知道新嫁娘見公婆是很重要的事?」柳芫咬牙道。
「哪來的公婆?你的公婆早就沒了!挂掺撕眯Φ溃菑d上的不過是個企圖鳩占雀巢的老婦人罷了。
柳芫愣了下,覺得他這人真的教人摸不透,看似不甚在意自己被奪權(quán),可有時道出的話又是恁地尖銳,藏著諷意。
「怎么了?」瞧她不吭聲,他俯近她笑問。
他突地貼近,嚇得柳芫連退兩步,踢到擱在角落的木桶,身子往旁傾去,眼看要撞上大灶,小廚房里傳來眾人的驚呼……
尹安羲眼明手快地將她撈進懷里,好笑地看著還在尖叫的丫鬟們!甘≈c勁,犯不著大驚小怪的!
柳芫瞠圓了杏眼,小臉就貼在他的胸膛上,陌生的氣息教她渾身不自在地扭了兩下,從他懷里掙脫。
「我這兒還得忙一會,你先出去吧!
「我也能幫忙。」進了廚房才知道這些廚房活兒不簡單,又悶又熱,又得看著火,又得忙著手上的活兒,瞧她一早就忙得滿臉汗珠,他心疼了。
「你可千萬別幫著吃!顾娴。
尹安羲哈哈大笑,輕彈了下她的秀鼻!冈趺茨愣紩缘梦倚牡妆P算什么!
「你那點心思我要是摸不透,我就白活了。」
「既然都摸透了,那就——」說著,他動作飛快地掀開離他最近的蒸籠,從里頭拎出了一顆包子,也不管燙手,硬是掰開包子柔嫩的皮,露出里頭芝麻醬里松子栗仁的內(nèi)餡,香氣隨著蒸騰的熱氣噴發(fā)著。
他塞進嘴里,先是贊嘆那芝麻的香,隨后眉頭微攏,嚼了兩下,道:「娘子,內(nèi)餡好像沒有熟透……」
話未盡,他便聽見柳芫銀鈴般的笑聲,側(cè)眼望去,她掩著嘴不住地笑,還偷覷了他兩眼,彷佛惡作劇成功,教她樂得說不出話。
這一幕,似曾相識。
為什么總覺得像在哪里見過她,但隱約又覺得不是她,這狀況每出現(xiàn)一次,心底就像有塊痂被扯開,在痛的瞬間,彷佛有什么正慢慢地滴出,暖暖的,教人莫名喜悅著……
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