現(xiàn)在想想,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?
雅眠記得那一年,每逢月中,聞人龍便會派轎子接她下山,帶她四處游玩。
從小無依無靠、孤獨(dú)寂寞的她,覺得這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時(shí)光,因?yàn)槁勅她埖牡絹斫o她一種安定感,讓她的心不再飄零無依。
那是三月的某一天,她隨著聞人龍來到揚(yáng)州。他說三月的揚(yáng)州有一聞名天下的美景,一定要帶她來看看。
所謂美景指的是柳絮紛飛。
果然,站在河堤上,看著雪花般的點(diǎn)點(diǎn)飛絮輕盈落在衣間,仿彿整個天地都在她展開衣袖,迎風(fēng)而立,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翮翮起舞的仙子。直到今天,每次回憶起這場情景,似乎還可以隱約聞到當(dāng)時(shí)河邊青草的氣息。
他們就是在揚(yáng)州城里遇到了郡主。本來可以完美無缺的回憶,卻埋下了一絲陰影。
雅眠第一次見到郡主,就猜到她身分不凡。
當(dāng)時(shí)她與聞人龍沿著河堤,緩緩朝繁華鬧市中走去,一路瀏覽街邊商鋪,若是遇上感興趣的玩意,便駐足停留。
其實(shí),主要是她被那些花兒粉兒、綾羅綢緞吸引,買了這樣又想要那樣,聞人龍不過在一旁笑咪咪陪著她而已。
但當(dāng)他們路過一處鐵鋪時(shí),聞人龍卻忽然難以挪動步子,目光直盯著一把短小風(fēng)刀,久久不語。
“怎么了?”雅眠順著他的目光望去,覺得眼熟。這把佩刀的模樣她曾經(jīng)見過,似乎是許多年前,還在故國的宮里,聞人龍有一把類似的佩刀。
“的確長得很像!彼獾铰勅她埖纳磉叄p聲說。
“不是像,”聲音里忽然積滿了酸楚,“就是同一把。”
“同一把?!”雅眠有些吃驚,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這是八歲那年,我父親特意親手打造,送給我的禮物。他叫我要好好習(xí)武,將來長大以后保護(hù)東商……”聞人龍抑住傷感,微微一笑,“你看,這鞘上缺了一顆寶石,是我在習(xí)武的時(shí)候不小心弄掉的!
“可這把佩刀怎么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?”雅眠詫異。
“當(dāng)年宮里的東西,如今已經(jīng)流傳到民間,它會出現(xiàn)在這里并不奇怪!
是呵,亡國之后,不僅是人,就連東西也四方流散了。
“既然有幸遇舊物,算是天賜的緣分,趕快把它買下來吧!”雅眠興匆匆提議。
“我也是這樣想的!甭勅她埮c她對望一眼,點(diǎn)點(diǎn)頭。
“老板!”雅眠立即朝掌柜的招手,“我們想買這把短刀!
“嗯,這把不賣!
雅眠與聞人龍同時(shí)詫異地一怔。
“老板,瞧您這話說的,東西不賣擺在鋪?zhàn)幼鍪裁?”雅眠忙問?br />
“不瞞姑娘您說,這東西已經(jīng)被人訂了。”
“訂了?”
“對啊,真是不巧,兩位再看點(diǎn)別的吧!
“可我們就想要這一把,”雅眠索性纏著掌柜,“到底是誰訂的?幾時(shí)訂的?如果對方到時(shí)候不來取貨,可否賣給我們?”
掌柜正不知該如何回答,忽然門外步入一位丫鬟打扮的少女。
“老板,我們小姐上次訂的東西到了嗎?”少女對掌柜詢問。
“到了,到了,昨兒剛到的貨!闭乒襁B忙點(diǎn)頭哈腰的,取出柜中陳設(shè)之物,捧到少女面前。
定睛一看,那正是聞人龍的佩刀。少女扔下一大袋銀子,轉(zhuǎn)身便走。雅眠顧不得許多,連忙追出門外,一把攔住她!澳阆敫墒裁?”少女愕然地盯著攔路人。
“這位姑娘,我想買你手中的佩刀!毖琶唛_門見山地道。
“佩刀?”少女一怔,之后連連搖頭,“這是我家小姐要的東西,不能賣給你!
“那就帶我去見見你家小姐,我會說服她賣給我的!毖琶吒F追不舍。
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死纏爛打,或許因?yàn)檫@是聞人龍想要的東西。他送給她那么多禮物,她也想回贈他一件,否則,對不起他的萬千情意。
“翠縷——”
這時(shí),一個嬌柔的聲音打斷了她與丫鬟的拉扯。
鐵鋪的門外,停著一輛紗轎,只見一雙纖纖玉手掀開轎簾,露出一張蒼白美麗的臉龐。
“小姐,這人想搶咱們的東西。”丫鬟朝那轎子奔去,氣喘吁吁告狀。
“看這位小姐像個明理的人,”雅眠索性直接游說美人,“我和我家哥哥是誠心想買這把佩刀,不知可否割愛?”
“真是抱歉,像這樣削金如泥的短刀天下難尋,小女子托掌柜尋了大半年才尋到一把。這本是小女子打算買來送給家父的壽禮,恕不能轉(zhuǎn)讓!泵廊送褶D(zhuǎn)拒絕。
“送給令尊的壽禮也可以挑些別的,不一定要這把佩刀吧?不瞞小姐說,這東西真的對我家哥哥意義非凡,還請?bào)w諒我們的懇求之心!毖琶吆敛粴怵H,繼續(xù)懇求。
“哦?如何意義非凡?”
“這是……”雅眠情急之下,一時(shí)嘴快,險(xiǎn)些道出“故國之物”四個字,卻被聞人龍搶先一步,打斷了她。
“抱歉打擾小姐了,”他對蒼白美人抱了抱拳,“我家妹妹胡說的,不過是為了從你那兒買到佩刀罷了。其實(shí)這玩意兒對我西言,真的可有可無!
可有可無?雅眠不由得瞪著他,半晌不知該說什么才好。
蒼白美人的目光落在聞人龍臉上,一雙水眸流現(xiàn)微微笑意,“公子當(dāng)真覺得這東西可有可無?”
“是。真的打擾了,請恕罪!甭勅她?jiān)俅巫隽艘粋揖,轉(zhuǎn)身拉著雅眠的手便匆匆離開。
兩人步出十米之外,鐵鋪已經(jīng)遠(yuǎn)遠(yuǎn)地拋到身后,雅眠才把聞人龍的手狠狠甩掉。
“你剛才為什么要那樣說?”她忿忿地追問。
“如果道出那短刀的來歷,豈不是暴露咱們的身分?”聞人龍心平氣和地解釋。
“暴露了又如何?把短刀弄到手,再說又不一定能抓到我們。”雅眠不甘心,“那位小姐看起來心慈面善,不一定會加害我們!
“防人之心不可無,”他輕攬她的肩頭,似乎在安撫她的情緒!肮,你如果出了什么事,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向在天之靈的父親交代。”
“可是那把刀……你當(dāng)真舍得?”
“不過一把刀而已,身外之物,不必認(rèn)真!
她凝望他,看著他無所謂般的微笑模樣,竟覺得心疼。這一刻,她忽然做了一個決定,要給他一個驚喜,回報(bào)他的寵溺。
這天晚上,她沒有用晚膳,而是換了黑衣,悄悄出了門。待月上柳梢之時(shí),才輕手輕腳地回房。
“你去哪兒了?!”聞人龍坐在客棧的房中,神色焦急,一見她平安回來,立刻站了起來。
“出去逛逛。”雅眠嘻笑。
“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?”他的神情里滿是責(zé)備,又飽含擔(dān)心,“我派了所有手下出去尋你,差點(diǎn)把全城都翻過來!”
“我沒事,只是去一個與我年紀(jì)相仿的女孩家里逛逛而已!
“我不知道你在本地有朋友!甭勅她埐唤獾囟⒅。
“那女孩兒你也見過,就是跟我們搶佩刀的那位小姐!彼{(diào)皮地眨眼。
“什么?你……”聞人龍一驚。
“知道她是誰嗎?她居然就是當(dāng)朝攝政王愛女,雪菁郡主。聽說自幼身弱多病,常到風(fēng)光秀麗的江南養(yǎng)病,這揚(yáng)州城里就有她的別業(yè)!
“你怎么打聽到的?”聞人龍劍眉深凝。
“哈哈,我今天趁你們下備之時(shí),在那叫翠縷的丫頭身上撒了隱形香粉。這香粉可是辰山派的獨(dú)門之物,專門用來跟蹤尋找獵物的。”她得意的從袖中掏出今晚的戰(zhàn)果,“看,我把佩刀給你帶回來了!”
將短刀遞到他手中,期待他露出驚喜的表情。
然而出乎她意料的,他卻沒有任何喜悅之色,只嚴(yán)肅地問:“雪菁郡主同意把東西賣給我們了?”
“她不賣,我可以偷。 彼龥]注意到他神色愈來愈冷峻,還在兀自高興。
“辰山老人教你偷竊之術(shù)?!他答應(yīng)過我,不會敦你這些的!”猛然一聲低喝,嚇了她一跳。
“沒、沒有。”雅眠怔怔搖頭,“師父從來不肯教我這些,是我自己偷學(xué)的!
聞人龍的臉色深沉得駭人,一把將佩刀納入袖中,房門砰然一推。
“你去哪里?”雅眠焦急的問。
“把刀還給那位郡主!彼陂T口站定,冷冷地回答。
“什么?”雅眠連忙奔到他面前,反身拙上門,死死攔住他。“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偷來的,你卻下領(lǐng)情?”
“這樣的盛情我不能要……”聞人龍眸中露出苦澀的神情,“這會讓我萬劫不復(fù)!”
“你在說什么?一把刀而已,什么萬劫不復(fù)?”雅眠不由得動氣,“你……你是不是看上那位貌美如花的郡主了?要把我辛辛苦苦偷回來的東西拿去討好她?”
不知為何,心中忽然涌上濃濃的醋意。
“雅眠,你是公主,”他凝視她的目光無比沉重,“你出生高貴,不應(yīng)該做賊。如果為了我,為了一把無足輕重的佩刀,你去做降低自己身分的事,這會讓我很難過、很難過,比下地獄還要難過……”
“你、你真的是因?yàn)椴幌胱屛易鲑\,而不是因?yàn)榭瓷夏莻漂亮郡主?”她一怔,忍不住再次追問。
“呵,”他不由得被她逗笑了,“說真的,連她長什么樣子,我都沒看清楚!
“真的沒看清嗎?她長得好看,還是我好看?”她再次釋放自己的任性,沒完沒了地問。
“我都說了我沒看清……”
兩人你一言我一語,對峙的風(fēng)暴終于在和緩的氣氛中過去。
她終于同意他把佩刀還給郡主,然而她卻沒料到,還刀時(shí)他與郡主的第二次見面,埋下了日后悲劇的種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