仰頭、喝一口,那滋味簡直是棒到不能再棒!
滿足地把玉瓶漿咽下,舔舔舌頭、回味無窮,她塞上瓶子,剩下的要帶回去孝敬師父。
閉起眼睛、迎著風(fēng),這座山她太熟悉,哪里有樹、哪里有石頭、哪里有花草溪流,她熟到閉著眼睛也能走回家……
家?口誤了。
她沒有家,她是個(gè)孤兒,師父撿到她,帶她回山上教養(yǎng)。
說到她家?guī)煾赴,師父仙風(fēng)道骨,會(huì)法術(shù)、醫(yī)術(shù)、武功、奇門遁甲,上知天文、下知地理……好像,這世間沒有什么是師父不會(huì)的。
百姓都說師父不是凡人,而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修煉。
師父是神仙嗎?她不知道,但她知道師父比百姓想像的更厲害,只是有這么厲害的師父,她卻天資鷲鈍,連師父的一成本事都學(xué)不來。
那她會(huì)做什么?她會(huì)……做做菜,對了,她還學(xué)了點(diǎn)傍身武藝。
師父疼她,總是安慰她,做菜不易,有人花一輩子功夫也沒有她的三成廚藝。
這種話聽多了,她便也慢慢自信起來。
六歲時(shí),師父給她一只玉瓶,說它會(huì)冒出很好喝的漿液,她花大把功夫才找到玉瓶生出漿液的原因及規(guī)律,然后她就卯起勁到處幫助別人。
她想啊,如果哪天自己能做出和玉瓶漿味道一樣好的菜,那她的廚藝肯定就能稱得上非凡了。
推開竹門,伊純跑進(jìn)屋里,獻(xiàn)寶似地把玉瓶遞到師父跟前,笑咪咪說:「師父,請喝!」
蒲團(tuán)上,李敘緩緩睜開眼睛。
他將近五百歲了,卻始終維持二十歲的容貌與身形。
修仙的路非常漫長且寂寞,因此他經(jīng)常覺得收養(yǎng)伊純是最正確的決定,依純身上的煙火氣會(huì)給他帶來人世間獨(dú)有的淡淡幸福與喜悅。
他平和的目光在看見伊純額頭隱隱的紅光時(shí)掀起波瀾,掐指一算,心沉了下來。
還是躲不過嗎?自己細(xì)心嬌養(yǎng)的孩子,終究脫離不了命運(yùn)擺布?他已經(jīng)把她帶到杳無人煙的山里,卻依舊要和命中注定的人相遇。
「師父,您怎么了?不高興嗎?」
李敘的表情并無變化,微微改變的只有目光,但心細(xì)如她已然感受到。
他沒回答,卻反問:「告訴師父,你今天碰到什么?」
「我遇見一個(gè)男人,他不只額頭上有黑霧,整張臉都被黑霧占領(lǐng)了,從這里到這里……多可怕呀!」她比手畫腳,從頭頂指到脖子!肝蚁肽侨怂蓝,如果我不出手相救,他肯定活不了太久,所以我就收下他的黑霧。」
她湊到師父身旁,拉起袖子,「師父,您看看我的手,好恐怖哦,竟然一路從掌心黑到手腕,我已經(jīng)倒了一次霉,結(jié)果黑霧還沒全消呢,這幾天我哪里都不去,就待在師父身邊,師父……幫我化解霉運(yùn)好不好?」她撒嬌地吐吐舌頭。
李敘失笑,「你也會(huì)怕。」
「怕死了,上次五雷轟頂……整個(gè)人燒焦的滋味不好受!
她皺皺鼻子,拿起茶杯,將玉瓶漿往里倒,這一倒……天吶天吶,好多哦,一個(gè)杯子倒不完,六只杯子全都倒?jié)M,玉瓶里還是滿滿的,她索性把茶壺里的水倒掉,空出茶壺來裝玉瓶漿,好不容易在茶壺將滿時(shí),終于倒完。
從她熟知的規(guī)則來看……天吶,她救下的不是普通人,而身分無比高貴的男人?
看著徒弟驚慌的表情,李敘失笑,知道害怕了吧?是啊,招惹上那樣的男人,有幾個(gè)女人能夠全身而退?既然躲不掉,就只能正面迎上了。
「伊純,記不記得為師說過,你命中注定有一劫難。」
「記得。」
「現(xiàn)在它來了,你下山去吧!」
「既然是劫難,當(dāng)然要跟在師父身邊才安全。不去不去、我哪里都不去,就要待在師父身邊!拐f著,她往師父身上靠去。
他也不舍啊,可是……緣分既盡,勉強(qiáng)無益。
摸摸依純頭發(fā),他柔聲道:「這是你必須經(jīng)歷的,為師幫不了你!
「可是……」
「聽話,師父要你牢牢記住兩件事。第一:除了親生兒子,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玉瓶的秘密!
「為什么?」
「秘密需要被得到玉瓶的人自行發(fā)現(xiàn),否則就不算真正擁有,便也代表那人與玉瓶無緣!孤月酝nD,他繼續(xù)交代,「第二:你能把玉瓶送給任何人,獨(dú)獨(dú)不能給你的丈夫,不管他對你再好都不能給!
「為什么?」
看著伊純,李敘眼底浮上淡淡的憐惜,他不想告訴她,將來,那男人待她遠(yuǎn)遠(yuǎn)不如她待他,那人的心太大、裝的東西太多,她只占他心中一小部分。
無法對依純?nèi)娜獾娜,有什么資格得到他的東西?
「不要問什么,只要牢記為師的話就行,去整理行李吧!
她悶了、蹶起嘴耍賴,「不要不要不要,我就是要在師父身邊,哪里都不去。」
「依純……」
「別說服我,這輩子我跟定師父了,師父在哪里我在哪里!
「依純……」
「不聽不聽,我半句都不聽,我去給師父做好吃的!
丟下話,她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,見徒弟如此,李敘搖頭,這孩子……
伊純一口氣做十幾道好菜想哄師父,讓師父忘記要她下山那檔子事。
大大的托盤里擺滿小小的盤子,每道菜都少少的卻精致無比,她掛起笑容、推開門,一路走進(jìn)師父的寢房。
然而屋里空蕩蕩的。
師父人呢?恐慌陡然升起,她放下托盤到處尋找,但師父憑空消失似的,每間房、每個(gè)屋子都找不到師父的蹤跡。
她越找越害怕、越找越徨恐,房子還是那個(gè)樣,屋里的一桌一椅、屋外的一樹一花,都是她熟悉的樣貌,但師父不在,它們竟換上貓獰面容……
她回到師父屋里,抱著師父的棉被,企圖尋找?guī)煾傅臍庀。但師父連一絲氣息也不留下,環(huán)顧四周,不知為何,她竟然覺得陌生。
最終,她發(fā)現(xiàn)被壓在托盤底下的紙條。
那是師父的字跡,龍飛鳳舞的兩個(gè)字——走了。
師父走了,再不會(huì)回來了。
她傻傻地坐在床上,愣愣看著天空,然后她開始生病,發(fā)燒、嘔吐,她覺得自己成了孫悟空,被煉丹爐燒得體無完膚……
好幾次,她都覺得自己快要死掉,幸好她知道喝掉玉瓶漿。
慢慢地日子過去,病漸漸痊癒,但她還是天天躺在床上,看著日出日落,她都不記得自己到底躺了多久,終于有一天,夜半醒來,頓悟了。
天亮,她終于決定聽師父的話。她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掃一遍,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,收拾為數(shù)不多的衣服,下山。
伊純不是沒有下過山,但這一回讓她惶惶然。
她不知道啊,師父不在了,她還能依賴誰?
她不知道啊,沒有師父告訴她該做什么,她怎知道要做什么?
她不知道未來在哪里,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去,她只能傻傻地走著,讓命運(yùn)牽引她的方向……
握緊繮繩,寧健禾半點(diǎn)把握都沒有——他沒把握能再遇小仙女。
一個(gè)多月前他被歹人追殺,身上布滿大大小小傷口,眼看就要精疲力竭、無路可逃之際,他遇見小仙女。
她當(dāng)然是仙女,她膚白似雪、容貌姣美,身上處處透著一股仙氣,真的,他見過的女人無數(shù),卻沒有比她更美麗的。
他想出聲求助,沒想到她竟快步上前,掌心直接貼上他的額頭。
在她的手貼上那刻,沉重的腦袋陡然變得清晰,知覺在瞬間變得靈敏,他感受到軟軟的手,嗅到甜甜的淡香,以及看見美得耀眼的笑暦……
他舒服、輕松,愉悅,他不確定是她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甜香吸引了他,還是額間的掌心融化了他,總之,他想靠近她、貼近她、親近她……
她救了他,把他藏在洞里,直到匪徒遠(yuǎn)離,他才一拐一拐走下山。
他發(fā)誓要找到她,只是來過數(shù)回,怎么都找不到那條曾經(jīng)走過的山林小路。
他應(yīng)該放棄的,但心中那點(diǎn)執(zhí)著逼他一再重游舊地,他無法就此放棄,這一回,他想既然找不到路,便放任馬匹自行選擇方向……
心里惦記著她,腦里想著她,走著走著,忽地,他看見遠(yuǎn)方一道身影,隨著馬匹前進(jìn),身影越來越清晰。
終于,他看清楚了,看清楚她的眉眼唇鼻……是她!是他魂?duì)繅艨M的女子,是他的小仙女!
他跳下馬,向前狂奔,濃濃的劍眉揚(yáng)起,終于來到伊純跟前,笑瞇一雙鳳眼,滿足地嘆口氣道:「我終于找到你了!
伊純茫然的目光因他的熱切而停駐在他臉上,愣愣問:「你找我做什么?」
他沒說話,只是咧著嘴笑,露出一口大白牙,看起來有點(diǎn)傻氣,但他的笑容充滿感染力,于是,她也跟著笑了……
【全書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