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見微微發(fā)亮的窗簾,小滿自動自發(fā)的爬起床,在昏暗的光線中,解除了還沒開始響的平板鬧鐘,睡眼惺忪的走到了浴室里盥洗。
雖然記得今天是星期天,不用趕著上班,但她的生理時鐘經(jīng)過兩個月的調(diào)整,早已適應(yīng)了英國的作息,所以總是會在這時間清醒過來。
因為還沒全醒,她慢吞吞的刷著牙,然后想起來毛巾昨天被她洗了,還在烘乾機里,沒有拿出來。
她一邊刷牙一邊走出浴室,推開臥室房門,一路走到通往后院的小洗衣間,將里面烘乾的衣服全都塞到洗衣籃里,單手抱著它,再一邊繼續(xù)刷牙,一邊走回房間,經(jīng)過客廳時,她眼角瞄到沙發(fā)那邊有個奇怪的凸起。
以為是她的錯覺,她腳下沒停,手里依然握著牙刷邊走邊刷牙,但腦袋還是忍不住轉(zhuǎn)過去查看。
不看還好,一看之下整個人瞬間清醒了過來。
Shit!那是個人嗎?
小滿嚇得想放聲大叫,驚慌之中,卻因為吸氣被自己嘴里的牙膏泡沫嗆到。
沙發(fā)上的凸起瞬間彈了起來,她嗆咳連連的飛快往后退閃,雙腳卻在這時再次打結(jié),絆到了她自己,左手的洗衣籃飛了出去,衣服散落一地,她一邊揮舞著右手的牙刷,一邊慢半拍的意識到那凸起是個男人,而且是她認(rèn)識的男人。
耿念棠。
不過這一次,他隔著一整個客廳,鐵定來不及救她了。
她閉上雙眼,咬牙準(zhǔn)備接下來會有的撞擊與疼痛,但一陣天旋地轉(zhuǎn)之后,撞擊的力道卻不是從身后而來,而是身前。
她邊咳邊睜開眼,只見自己沒有倒在走廊上,反而倒在客廳里,眼前的男人不知怎地竟然及時趕到了,將她拉到了客廳這邊,還成了她的肉墊。
「沒人告訴你,不可以邊走路邊刷牙嗎?」
她本來還掩著嘴嗆咳著,聞言乾脆直接把牙膏泡沫咳到他身上。
「沒人……咳咳……告訴你……咳咳……不可以……隨便擅闖民宅嗎?」
可惡,邊咳邊放話真是一點氣勢都沒有。
她惱怒的瞪著他,不甘心的抓起他身上的T恤擦嘴。
「有吧,但我以為你不會介意借我躺一下沙發(fā)。」他一臉無辜的看著她氣惱的凌虐他的T恤,道:「我到時已經(jīng)很晚了,三更半夜在這一區(qū)外面游蕩很可疑,你看起來又睡著了,我只好自己進來客廳躺一下。」
她回過氣來,撐起自己,問:「你三更半夜跑到這里做什么?」
「還你書啊!
他理直氣壯的回答,讓她一時啞口。
耿念棠以手肘緩慢的將自己也半撐起來,看著坐在他身上的小女人,眼也不眨的道:「我搭的班機落地時,已經(jīng)很晚了,我看看時間,與其去旅館躺那兩小時,我直接開車過來天差不多也亮了,我本來想睡車上的,到外面才發(fā)現(xiàn)外頭街上有裝保全攝影機,我才剛離開南美洲,又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,真的不想被警察或保全找麻煩。」
「找朋友敲門按電鈴是常識,你就沒想過先打電話或按個門——」她試圖從他身上爬起來,小手才壓上他胸腹,就換來他一聲痛叫,嚇得她忙把手抽回來。
「怎么了?你叫什么叫?」
他扯著嘴角苦笑,告訴她:「沒什么,只是我的肋骨裂開了!
「什么?怎么會?是我壓的嗎?你還好嗎?我的手機呢?英國叫救護車也是打九一一嗎?」她吃了一驚,慌張?zhí)似饋,差點再次摔到他身上,幸好這次她有及時撐住自己。
「不是因為你,是一條鱷魚!箍此荒樆艁y,他忙開口安撫她:「牠試圖咬我一口,不過沒有成功,但在我搞定牠之前,那家伙讓我吃了一點苦頭,醫(yī)生已經(jīng)幫我固定住了,只是剛剛的意外可能讓傷口裂開了!
「鱷魚?」她傻眼看著他。
「鱷魚!顾c頭微笑,「超級大的一只。」
說著,他小心的把自己完全撐坐起來,俊帥的臉孔因為這個動作扭曲了一下。
為了避免自己笨拙的再次摔到他身上,小滿配合的往旁爬開,卻還是忍不住咕噥:「你受傷了干嘛還當(dāng)我肉墊?」
「你知道,你要是撞破了腦袋,我就是個現(xiàn)成的嫌疑犯!
她惱怒的再次碎念:「如果你不私闖民宅,先打個電話給我,這一切就不會發(fā)生!
「我不想吵到你睡覺!
這理由正常到不行,只是他的行為實在瞎到讓她無言,只覺好氣又好笑。
「你真是個瘋子!
他在這時掀開身上的T恤,其下的慘狀讓她倒抽口氣。
「噢!我的天啊——」
他胸腹上纏了白色的繃帶,其他沒被遮住的地方到處青一塊、紫一塊的,還有些地方有著大片的擦傷。
「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樣?!」
「不是我,是鱷魚!顾眯Φ奶嵝阉贿呅⌒牡拿撓伦约旱腡恤。
因為眼前這男人看起來實在太糟糕,她沒有阻止他脫衣的動作,只是起身去開燈。
燈光大亮之后,他的模樣看起來更糟了,那慘況讓她差點又叫出聲。
「你需要立刻去看醫(yī)生!顾龖n心忡忡的宣布,一邊跑去門邊拿車鑰匙。
「我看過醫(yī)生了!顾皖^檢查自己身上的繃帶,告訴她:「放心,沒事,看起來沒再流血。」
「老天,那只是外表!而且你都快被包成木乃伊了,就算流血你也不知道!」她不敢相信的回頭看著他說:「經(jīng)過剛剛那一摔,你的肋骨可能整根斷掉了!」
「放心,它們沒斷。」他說得斬釘截鐵,笑道:「如果斷了,我會知道,疼痛的程度不一樣!
說得好像他很有經(jīng)驗——
她著惱的快步走回他身邊試圖扶他起來,下一秒就看見他動作小心但萬分輕松的從地板上爬了起來。
可惡,顯然他真的很有經(jīng)驗!
「你不需要那么緊張!顾粗f:「我很好,醫(yī)生有開藥給我,如果我情況很糟,你覺得航空公司會讓我上飛機嗎?我只是需要找間旅館好好睡個幾天就好了。」
他指指那個放在她客廳桌上的信封袋,「你的書!
說著,他小心的彎腰拿起一旁的車鑰匙,見他一副要往外走的模樣,她火速擋在他身前。
「旅館?睡個幾天?你確定你這模樣,有旅館敢收你嗎?」
現(xiàn)在她知道他為什么沒去找旅館投宿了,他自己知道他這德性,就算真的有旅館敢收他,也要費上不少唇舌。
誰知道他何時會死在房間里。
瞧他一臉疲倦,雙眼還泛著血絲,她再鐵石心腸也不可能讓他走出大門,他要是一出去就掛掉怎么辦?
「如果你以為我會讓你這樣走出去,你就是個白癡!」她惱怒的看著他道:「你不想去醫(yī)院可以,給我立刻轉(zhuǎn)身去床上好好的躺下!
「你沒有第二張床!共蝗凰缗郎先チ。
「我已經(jīng)睡飽了!」她指著房門對著他咆哮,道:「快去!」
他認(rèn)得女人歇斯底里和抓狂的模樣,從小在女權(quán)至上的家庭長大,他也清楚記得不可以在這時候忤逆她們的意思,特別是他真的真的很想要躺下來倒頭大睡一覺。
所以當(dāng)她開始對著他跺腳啦哮時,他舉起雙手,做投降狀。
「OK,OK,你不要這么激動好不好?」
她額角冒出青筋,他忍住想笑的感覺,立刻乖乖轉(zhuǎn)身,走入她敞開的房門,以防她忍不住拿手中車鑰匙攻擊他。
耿念棠走進那間整齊的臥室時,并沒有太多力氣去注意房間的擺設(shè),但他還是看見了她把一對古老的泥板掛在墻上。
那泥板浮雕看起來很眼熟,他想起來那是她在伊拉克時,萬分寶貝的東西。
拉瑪啥咪東東的。
她跟在他身后進門,和他拿了車鑰匙,到外面車上幫他拿行李和醫(yī)生開的藥。
他脫下腳上的靴子和臭襪子,有那么一秒,突然對自己的腳臭有點不好意思,他走進她的浴室洗腳,看見她洗手臺上還擺了綠色的多肉小盆栽。
鏡子里的他滿臉胡碴,右眼還瘀青了,他真的很難怪她一臉驚恐,但他很清楚那些都是小傷,只是看起來有點恐怖,他對自己做了一個鬼臉,坐在浴缸邊洗腳。
她的浴室很乾凈,米白色的毛巾在一旁折得好好的,鏡柜里有著一盒拋棄式隱形眼鏡和一副無框的備用眼鏡,他打開看見時,挑了挑眉。
所以,這小女人有近視。
也許他不該意外,畢竟她是個書蟲,他認(rèn)識的書蟲大多有近視。
三百度,沒有很深,也不會太淺。
他把那盒寫著度數(shù)的隱形眼鏡放回去,拆了一支她收在鏡子后面的備用新牙刷,開始刷牙。
幾分鐘后,他走出浴室時,她把藥拿回來了,順便給了他一杯開水。
她在房間里進進出出的,嘴里不時滴咕著他是個瘋子,收走了床上原本的毯子,然后拿了另一條毯子給他。
他如她所愿的吞了藥,然后躺上床。
能夠好好的躺平,真是該死的好,讓他嘆了口氣。
柔軟的枕頭有著淡淡的檸檬香。
半夢半醒間,他看見她站在窗邊研究他的抗生素和止痛消炎藥,然后拉上了窗簾,跟著躡手躡腳的來到床邊,拎起他的靴子和塞在里面的臭襪子走出去。
聽著她來來回回活動的聲音,他再次喟嘆了一口氣,放松了下來。
當(dāng)小滿再次回到房里時,床上的男人安靜的躺在那里,動也不動的。
有那么一秒,她真擔(dān)心他掛掉了,但他的胸膛微微在起伏,顯示他還活著。
她松了口氣,做了蠢事的感覺卻揮之不去。
他有可能有內(nèi)出血,她一定是瘋了才會同意讓他留在這里,她應(yīng)該要逼他去看醫(yī)生才對,只是她懷疑他會愿意去。
更可能的,是他不能去醫(yī)院,也許到醫(yī)院會讓他惹來殺身之禍之類的,但收留他也有可能讓她自己惹來殺身之禍。
可惡,她這是招誰惹誰了?
小滿翻了個白眼,卻仍是輕手輕腳的走去開衣柜,拿出乾凈的衣服,到浴室里換掉身上的睡衣,然后拿清水漱口,把嘴里殘馀的牙膏泡沫全清乾凈,雖然她平常很愛薄荷口味,但此時此刻她大概有著全世界最清新的口氣了。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做了一個鬼臉,這才抱著睡衣離開浴室。
臨出房門前,她又偷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。
他依然在呼吸,而且很認(rèn)分的蓋上了毯子。
很好。
她握住門把,輕輕關(guān)上了門。
悄悄地,小手拂上了額頭。
他能感覺到小手抹去了額上的熱汗,帶來一陣舒適的冰涼,讓他嘆了口氣。
小手的主人滴咕著離開,不久后又把一塊冰過的濕毛巾放到他額頭上。
她每個小時都會跑來檢査他,每四個小時就會把他搖醒,給他東西吃,要他喝水吃藥,還不知從哪弄了溫度計測他的體溫。
他有一點輕微發(fā)燒,但那微熱的體溫沒有繼續(xù)往上升。
他很好,他不是第一次受傷,他很清楚自己的情況,但他也了解她為什么這么緊張,所以她叫他干嘛,他就干嘛,完全不抵抗。
黃昏時,他醒過來,看見她拖來了一張大椅子,整個人蜷縮在上頭睡著了,曲起的雙腿上擱著一本翻開的書,小手松松的抓著一條毛巾。
毛巾是給他用的,她一直在幫他擦汗。
躺在床上,他看著她,清楚曉得她其實大可以裝作什么都不知道,雖然他救過她,但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懂得知恩圖報,大部分的人為了自保,還是會當(dāng)沒看到他的情況,避他唯恐不及,更別提她還單身一個人住在這里。
她腿上攤開的書,是那本他特別帶來還她的游記,那泛黃的老游記,讓他想起那天她傳來的簡訊。
日日平安
就四個字,簡單到不行,沒有多馀的問候,沒有拉拉雜雜的閑聊,沒有追著要他還書,沒有半點客套,有著的,就只是一句用中文打的簡單祝福。
那時間點,倫敦是半夜三點。
因為那四個字,他才順手帶上了那本游記,因為想起她,他才貼身帶上了那本游記,才沒有被那只鱷魚一口咬破肚子。
她的游記救了他一命,早成了破爛,她腿上的,是他上網(wǎng)在美國找到的另一本二手書。
但他想,她不會介意。
她是個好人。
不自禁的,他揚起嘴角。
夕陽透窗,斜斜灑落,微風(fēng)吹拂進來,揚起她被夕陽染成金紅的發(fā)絲,讓她擱在書頁上的粉嫩指尖看來也像被光穿透,微微發(fā)亮。
情不自禁的,他伸手輕觸她的手指。
因為一天一夜沒睡,她累到一點反應(yīng)也沒有。
他將她粉嫩的小手輕輕攏握在手中,她的手真是又小又軟,即便在他手中,看來也像在發(fā)光。
莫名的心安,涌上心頭。
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,她是個運動白癡,根本不可能有能力保護他的安全,但那心安感卻仍在,好像她指尖的光,點亮了他的掌心一樣。
日日平安……
輕輕的,他放下她的手,讓那柔軟的指尖,重新落在泛黃的書頁上。
他把手收了回來,看著她在夕陽下的小臉,然后閉上了眼,想著。
日日平安。
到了晚上,他的體溫恢復(fù)正常,她總算沒有一直跑來對他做突擊檢查
他曾想把床還給她,但她堅持他不行,整個人暴躁得就像一頭小怪獸,所以他繼續(xù)霸占她的床。
第二天早上,她把他搖醒,告訴他水和食物都在床頭柜上,她得去上班。
「我也可以請假!顾驹诖策叄瑥澭粗f。
「不用,我很好!顾嬖V她。
「你要是不舒服,就打電話給我!
「好。」他點頭承諾。
她把他的手機塞到他手里,再三交代:「我?guī)湍愠浜秒娏,你要是不舒服,一定要打電話給我,或者打九九九!
「所以英國不是打九一一!顾。
「不是!顾檫^了,「是九九九。」
「好,九九九。」
她皺眉瞇眼,看起來還是十分焦慮,「我還是去請假好了。」
「不用。」他笑了出來,「我很好,你去做你該做的事,等你回來的時候,我還會在這里。」
她抿著唇,深吸口氣,直起身子,警告他。
「你最好會,不然我會去報警!
撂下這句狠話,她才腳跟一旋,快步走了出去。
他呆了一下,然后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墻上那兩幅長著翅膀的泥板怪獸盯著他瞧,他忽然想起來它們的名字。拉瑪蘇和阿帕莎蘇。
而且祂們不是怪獸,是守護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