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壯闊的黃河峽谷,可見一艘客船在江河間緩緩前行,甲板上,兩名半百老漢聊了起來。
“聽說了嗎?齊郡王娶了老婆啦!”
“當(dāng)然聽說了,但這種事太不人道,齊郡王雖然擁有富貴權(quán)勢,但染上那治不好的怪病,一張俊臉潰爛了不說,也是個臥病在床的半死人了,還——”
“這些話在這兒說說還成,但上岸后可說不得,免得禍從口出。”
“我知道,齊郡王是差點(diǎn)登上皇位的人,我還沒老到犯胡涂!”
突地,風(fēng)起云涌,外貌樸拙的二老抬頭看天后,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遮風(fēng)避雨的船艙里。
不過,就在船首,另有一名穿著樸素的小姑娘看著烏云密布的天空嘆氣,一會兒,又見她低頭看著略顯湍急的河面長嘆一聲,整個人癱靠在船身,嘴巴嘰哩咕嚕的也不知在咒念什么,不一會兒,又對著天空氣呼呼的大喊,“可惡!你可惡!”
事實(shí)上,從潘紫嬣在昏睡中被人送上船醒來后,就一直是這副模樣,莫怪船上的兩名老漢、船東都以為她是個瘋丫頭,壓根不敢跟她交談,雖然擁有精致五官的她可是世間少見的絕美佳人。
小主子,你千萬不要怪老爺跟夫人,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,是我哀求他們讓我有這個報恩的機(jī)會……只是,小主子得代替我到軒騰堡去當(dāng)丫鬟,你委屈點(diǎn),那至少比染上怪病死掉要好……
腦海中再度浮現(xiàn)與自己情同姊妹的貼身丫鬟恩靜賢淚如雨下的說著這些話時,溫柔中又帶著哀傷的美麗臉孔。
小主子,凡事都要忍著點(diǎn),千萬不要想逃出來,聽說那里是銅墻鐵壁、固若金湯,堡里的守衛(wèi)可是滴水不漏的守備,你偷偷拜師學(xué)的三腳貓功夫在那兒是沒用的……
可惡的小賢!你明知我會逃跑的,你明知我不可能放著你替我去受罪,為什么還要做那種愚不可及的事潘紫嬣雙手握拳,氣死也恨死跟她情同姊妹的丫鬟。
原本的計劃明明是自己去解決那個齊郡王,而小賢則是被安排到軒騰堡去當(dāng)丫鬟,免得再遭受覬覦她美色的杜惡霸糾纏,也不必再因潘家受奸人所害而沒落的拖累,哪知那個太過忠心的善良丫鬟竟傻得代替她去赴死!
一切都安排好了,小主子,你就以我的身份好好在軒騰堡生活下去,老爺跟夫人會找機(jī)會去看你的……小賢在這里先跟你說聲永別了。
你這個笨蛋!潘紫嬣仰望著灰云濃密的天空,璀璨星眸泛起不舍的淚光。竟敢給我下藥,害我沒有力氣阻擋你,只能眼睜睜看著你穿上鳳冠霞帔,代替了我,慷慨赴義——
“可惡!你太可惡了!”她再一次大聲嘶喊。
山風(fēng)吹得她的發(fā)絲紛亂,衣袂飄搖,她無力的望著眼前這條幾丈寬的河流,很清楚走水路的理由。瞧這兩岸的山巒高聳險峻,自己所在的小船在壯觀的山光水色間,簡直就是一方小舟而已,而船與山之間的距離又太遠(yuǎn)了,就算她跳船,要游到岸邊也很吃力,萬一體力不濟(jì),害死自己的小命不說,小賢又怎么辦?
不!她不能死的,她一定得趕到杭州,大聲的告訴齊郡王,她才是他真正要迎娶的妻子!
潘紫嬣心亂如麻,望著前方這條通向北方軒騰堡的水路。她知道她離小賢愈來愈遠(yuǎn)了!
“可惡!可惡!”她忍不住抬腳怒踢船身一下,“噢——”猛地,她臉色丕變,“好痛!嗚嗚……可惡!”她抱著疼痛的腳哀嚎。連船也欺負(fù)她!
冷不防地,滂沱大雨傾盆而下,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,遠(yuǎn)方還有閃電白光打了下來,一道道的好像都打進(jìn)了水面。
潘紫嬣仍佇立在船首,嬌小纖細(xì)的身子瞬間成了落湯雞,但她沒有離開。這樣正好,她才可以痛痛快快的狂哭一場。
“小姐,你快進(jìn)去吧,又是雷又是閃電,危險。
兩鬢灰白的何森急匆匆的撐了一把傘來到她身邊,他是潘紫嬣父親的友人聘請的保鏢,負(fù)責(zé)將改變身份的她護(hù)送至軒騰堡。
“何伯父,你進(jìn)去吧,我想讓雨淋個痛快!
話語乍歇,一記白色雷電亮起,眨眼間,潘紫嬣只覺得有什么東西閃過眼前,接著,“砰”的一聲,船身竟然被雷劈中,不僅裂開還冒出火來。
這什么鬼?她潘紫嬣在汝州可是見義勇為的千金俠女耶,竟然差點(diǎn)遭雷劈
何森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得怔住,一直到船艙里的人沖了出來,他才恍然回神,驚慌的看著近在咫尺的火光,又看向她,“快走!”
“救命啊!快來人救命。 眱擅蠞h又跑又叫。
“情況危急,還叫什么?快跳下船!快跳啊!”
眼見火跟濃煙愈來愈大,船東叫大家快跳船,而氣昏頭的潘紫嬣則是被何森給推下船的。
然而,除了船東跟何森外,另外兩名老漢不諳水性,偏偏她就在他們身邊,嚇得七葷八素的兩人死死揪住她的手臂,不時還將她往水底下壓。
“放……咳咳……放開我……咳咳……”潘紫嬣雖然會泅水,但被兩個老爺爺硬是當(dāng)成浮木壓,只得被迫吞了好幾口水。
船東跟何森連忙游過來,一人揪住一名已要溺水的老漢,才讓她得以脫身。
愈燒愈烈的煙霧引起不遠(yuǎn)處一艘金碧輝煌的私人商船注意,在煙雨蒙蒙的視線里,潘紫嬣看到大船放下了三、四艘小舟,快速朝他們劃來。
在一陣救援、折騰后,潘紫嬣等一行五人全被幾名精悍的黑衣男子給救回大船上,而方才那場驚天動地的雷陣雨也在此時停歇。
豪奢的樓船上,一座雕梁畫棟的亭臺里,一名男子悠閑品茗,在他身后站了數(shù)名侍從。他把玩著手上的骨瓷茶杯,深邃的黑眸看著幾名拚命向自己的下屬感激道謝的老翁,不過,唯一的一名小丫頭似乎不怎么領(lǐng)情?
“我不是要上船嘛,把我送上岸不行嗎?你們救人就救到底,為什么聽不懂我說的?我的目的地不是這里嘛!”被硬拉上大船的潘紫嬣氣急敗壞,她好不容易有機(jī)會逃的。
“上岸?不行啊,你要去軒騰堡!”何森馬上對她道。
軒騰堡?男人喝茶的手勢頓時一停,放下杯子,從座位上起身,兩旁侍從立即上前,替他拉開隨風(fēng)飛舞的紗簾后,他大步而出,身后仍有四名隨侍尾隨。
“少主。”
甲板上多名黑衣人一見他步出,立即拱手行禮。
何森聞聲回頭。他在江湖中打滾不少年,一眼就看出這名不過二十出頭的俊美男子絕非池中物,也立即拱手行禮,“謝謝這位少主伸出援手,救了我們大家!
其它人,除了潘紫嬣外,也連忙跟著拱手行禮,但眼中皆有著驚艷。
因?yàn)檫@名少主身后的隨侍們,個個儀表俊秀,都是一時之選,而他這名主子,更是尊貴不凡,渾身上下帶著一股懾人的威勢。
不過,康爾奇只看著那名仍氣呼呼、抱怨個沒完沒了的小丫頭身上。
不得不承認(rèn),這個看來毛毛躁躁、應(yīng)是處于豆蔻年華的小家伙,是名難得一見的傾城絕色。
雖然她渾身濕漉漉,劉海及鬢邊的烏絲還黏貼在她臉頰,被雨水及河水洗凈過的臉龐不見半點(diǎn)胭脂,一雙靈活黑眸骨碌碌的轉(zhuǎn)動著,隱隱可見怒火,卻依舊清麗動人,即使身上僅穿素衣長裙及褙子,與一般尋常姑娘的穿著無異,但身上就是有一股天生貴氣。
潘紫嬣終于意識到有人在打量自己,略微側(cè)身,就看到一名俊美男子無禮的盯著她瞧個不停,身上還散發(fā)著一股狂狷的霸氣……呿!他以為他是誰?好歹她也是個閨女,他上上下下的看來看去不會太過份嗎
康爾奇黑眸一凜,清楚看到那雙璀亮的眸子透著對他的不快。
不過,那張美麗絕倫的臉蛋的確很吸引人,在船上,多名年輕侍從幾乎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,就連拿了干布巾的幾名奴婢,在將布巾遞給所有落水者時,也忍不住盯著她那張白皙水嫩的俏臉瞧。
但潘紫嬣完全沒有察覺到其它人驚艷的眸光,因?yàn)檫@名少主的眼神愈來愈令她不舒服,她索性以布巾緊緊的包裹住自己,“你到底在看什么!”
康爾奇淡漠一笑,道:“看你的氣焰。被救上岸后,不僅不懂得謝謝,埋怨還不少。”
“你懂什么?剛剛上了小船時我就很努力的謝謝,也很努力的向你的人拜托,我可不是那種不知感恩的人!是他們不肯幫忙!”她很不客氣的駁斥。
他一挑濃眉,“我的人若救了你就忘了主子是誰,任憑你使喚,就是想另謀出路了!
聞言,一旁的兩名黑衣大漢臉色丕變,心虛低頭。事實(shí)上,就差那么一點(diǎn)點(diǎn),他們就真會被那張絕麗的臉蛋迷惑,傻呼呼的將她送到岸上了。
但這一席話聽在潘紫嬣耳里,可是很不舒服,“哪有那么嚴(yán)重?所謂送佛送上天——”
“小姐,好了!焙紊吹贸鰜磉@名俊美無儔的男人脾氣應(yīng)該不會太好,那雙黑眸已浮現(xiàn)戾色。
康爾奇冷眼瞥向他,“她是你家小姐?”
何森先是一愣,隨即搓著手掌,干笑兩聲,“呃、不是,我是叫她‘小賢’,她哪是小姐命?不過是軒騰堡要買下的丫頭,我正要送過去,沒想到會遇到剛剛的意外!
“可見連老天爺都覺得我不該去軒騰堡,才會用雷把船劈成兩半!”
潘紫嬣清脆的嗓音里充滿不耐。其實(shí)一路上她并非沒找機(jī)會偷溜,但是技不如人,何伯伯點(diǎn)穴的功夫好得很,她已經(jīng)吃了好幾次悶虧。
何森無奈,只能選擇沉默。
康爾奇被這話挑起了興趣,“為什么不該去?”
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,“我為什么要告訴你,你是哪根蔥、哪根蒜”
不是她不知感激,而是此刻她心情真的很糟糕,實(shí)在很難對這名眼神放肆的人講究禮貌。小賢為了報恩,代替她嫁給染上怪病而毀容的齊郡王,這樁婚事美其名是沖喜,實(shí)則是要藉由陰陽合體,將齊郡王的怪病過繼到新娘身上。
小賢為了她要犧牲自己,她恨不得長翅膀飛過去阻止,但一路上都被盯得牢牢的,好不容易老天爺給了機(jī)會,可是現(xiàn)在又沒了,讓她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,語氣自然也好不起來。
康爾奇身后的四名隨侍一聽到她不敬的言詞,直覺要上前斥責(zé),但他大手一揮便制止了他們,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深深的看著她。
“既然你這么說,救你反而是在下多事了!
說罷,他突然一個箭步,像拎小貓似的抓起她的后領(lǐng),將她拋往空中,讓她飛了出去。
只聽見“撲通”一聲——
“咳咳……”潘紫嬣猛地嗆咳了好幾口水后,才慢半拍的意識到——該死的!他、他、他竟然又將她扔回河里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