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的額貼著她冰冷的頰,溫溫涼涼的感覺一如她此刻的心境,無所適從。
“我不知道你們這些英國來的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,等我回去之后,一定會教洗錢組盯緊點,管你是創(chuàng)世紀、末世紀、血世紀,我都會張大眼睛……”
“看著我。”伊末爾喑啞地輕喃,下達鎖心魔咒!翱粗,水沁,張開你的雙眼永遠只看著我一個,不要讓誰占據你的視線!
“你……你在說什么?”陶水沁嘗試掙扎或撇開視線,但是辦不到!澳闶ダ碇橇,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么!
這個魔咒足以禁錮一顆早已經深受他牽引的心直到永遠,她擺脫不了,管他是在排練還是磨練演技都好,此時此刻,他光憑一句話就鎖住了她。
“我不會接受你的拒絕!彼C穆且近乎冷酷的宣示道。“不管我變成什么模樣,再丑陋,再猙獰,給我時間,我都能改變,我能變回你喜歡的那個伊末爾!
為什么要用這么悲傷的口氣向她哀求?他們之間從未約定過任何承諾啊。
“不,我不知道你口中的‘我喜歡的那個伊末爾’究竟是什么意思,我從來沒有期待過你用什么面貌……”心里一陣虛空,陶水沁驀然止聲,緘默片刻后才顫抖著聲音道:“好吧,我承認這樣的你成功嚇到我了,如果今天是什么狗屁萬圣節(jié)的話,你一定能得到最佳驚悚獎,如果我有心臟病,應該早已下地獄排隊掛號去!
“你害怕?”
“你變得……很不一樣!睍r機不對,地點詭異,甚至連氣氛都該死的爛到爆,但這些疑惑積壓得太深,她再也無法忍耐,于是不假思索地道:“強悍、陰沉、黑暗、冰冷、殘忍、無情、冷漠、疏離,但是,停留在記憶中的你卻是溫暖、薄弱、透明、美麗……”
說這些話,連她自己都覺得荒謬可笑,試問,有幾個人能夠永遠停留在同一狀態(tài),永遠不變?
一切真是亂七八糟,像摔碎的鏡子拼湊不完全……
“對不起,真的對不起。”他深摯且?guī)е鴿饬野纳袂閹缀鯄嚎逅男摹?br />
“為什么要向我道歉?”她不懂,真的不懂。
伊末爾只是沉默,晦暗的神情隱藏著極濃的歉意,始終不曾給出清楚的答案,繼續(xù)編織著一張又一張的謎網,纏繞著她。
“伊末爾?”
“你是我的,永遠都是屬于我的,陸其剛不配擁有你!彼麍(zhí)高鉗制在指掌里的柔荑,逐一檢視白皙的纖指,近乎迷戀地鎖視著。“為了你,我努力從地獄盡頭爬回人間,從無止盡的折磨中砥礪成這樣的我,只為了能像現(xiàn)在這般凝視著你,你不會曉得,為了這一刻,我承受多少折磨與痛苦!
“你冷靜一點,理智一點……”話題跳躍得過快,他說的那些,她根本聽不懂!
“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消失的這十年發(fā)生過什么事?你一點也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從輪椅上爬起來,又是如何掉進地獄的深淵?不想知道陸家父子曾經對我做過什么骯臟事?這些秘密,難道你全都不想知道?”
僅是一瞬間,倒映在他瞳中的笑容倏轉陰冷,前一刻的柔軟憂傷如海中的泡沫,在破曉晨曦的曝曬之下逐一破滅。
寒意急竄而上,陶水沁冷得直哆嗦,下意識反手環(huán)擁著自己,拚命往后蹭挪,牙齒因恐懼而顫磨,扯開一抹快哭出來的慘然苦笑,鼻音濃重,含糊地喃語:“你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……聽不懂……我根本聽不懂你在鬼扯什么……”
陸家父子對他做了什么?為什么他要以極度憎恨的口吻訴說?他住在臺灣的那些年讓陸家父子照顧得無微不至,連硬脾氣的陸其剛碰上他都只能擺出低姿態(tài),世上恐怕找不到比陸家父子更棒的管家,他還有什么好不滿?為什么要故意說那種引人誤會的話來污蔑陸家父子?
骯臟事?陸爸跟陸其剛都是干軍警的,兩人全是剛正不阿的男子漢,知法守法的人會干出什么骯臟事?
身處在末世紀這樣一座尸骨堆起的黑金集團,伊末爾自己才不知道干了多少骯臟事!還想栽贓給別人……
既然如此,她為什么還要被他的話動搖得心神不寧?假使選擇拒絕相信,她為何不敢聽他繼續(xù)說下去?
她在怕什么,逃什么?
不清楚,真的不清楚,她害怕聽見也許是真相,或許是假象的丑陋謊言。
當他露出悲傷晦郁的面容,她的心就鼓脹得好疼,痛得滲血,不能喘息,直想多了解一些他的痛苦,卻又畏懼太接近他的黑暗面,會就此一并跌入那團黑暗漩渦,所以她徘徊在距離之外,踟躕不前,反而迷失在他設下的華麗陷阱里。
“水沁……”偽裝天使的死神撕心裂肺的低喊著,彷佛殷求她迷途知返,快返回他的懷抱。
“別、別過來,先讓我想一想……”陶水沁惶恐的彈身蹬立,扶向腰后的斑駁護欄,陡然間,年久失修的鐵欄受到撞擊而斷裂,發(fā)冷的身軀順勢墜出甲板。
她的視界幾乎一片昏暗。
茫然驚瞪的晶眸烙印著伊末爾面色駭然,伸長鐵臂激切地想挽撈的畫面,停格的一瞬間,她后仰之姿撞破水面,真正刺骨的寒意吞噬了她的意識,海水淹灌雙耳,彷佛進入封印狀態(tài),讓她再聽不見外界的噪聲,除了那一句低吼──
“水沁!”
水沁……水沁……
多熟悉的嗓音呀,飽含著焦慮與壓抑情\yu的痛苦,在每個虛實難辨的夢境或者失神之際困擾著她,刺痛了每個思緒,每分心神。
水沁……
停止,立刻停止,不要再喊她的名字!她的心快撕裂了,痛得不能跳動,快要讓她不能呼吸。
求生的本能不斷催促她劃動雙臂,但內心深處畏水的恐懼始終不能克服,昔日的夢魘反覆沖擊腦海,縛綁了該是靈活的手腳,下墜的速度遠比想象中來得快,彷佛時光倒流,她重返那場溺水意外,再次親身經歷一回。
努力撐開蒙蒙的視線,再次看見逆著光影游近的人影,那是如此熟悉,卻又好陌生。
是誰?
曙光下,托抱著意識迷茫的嬌軀,一道高大的身影躍破粼粼海面,深深將她挾擁在臂彎中。伊末爾將臉貼上她慘白的臉頰,試圖溫暖她。
“水沁,睜開你的眼睛,快睜開!”
焦灼激躁的吼聲穿透了飄泊在虛無空間的茫茫意識,一遍又一遍,喚聲撞擊著她閉緊的心門。
是誰?你是誰?不要離開……
“是我,我在這里!彼崧暬貞怂膲魢。
啞透了的粗嗓折磨著陶水沁,她拚了命想張開眼看清將空氣注入她嘴里的臉龐,但始終隔著一層水霧,迷迷蒙蒙的看不真切。
他的掌是冰涼的,撫貼在她額上,莫名地穩(wěn)定了她低緩跳動的脈搏,微弱的鼻息感覺得到吹拂過臉頰的濁熱氣息,熟悉的氣味滲入她隱隱作痛的肺葉,喚醒埋藏在記憶底層的渴求……
陶水沁撐開沉重的眼皮,緩緩聚焦看清楚那張臉龐,虛軟的喃喃自語,“這怎么可能……那時候救了我的人是你?不可能的……”那時的他不可能站得起來呀,怎么可能會是他?
伊末爾扶抱她坐起身,撫拍著發(fā)抖的纖背讓她吐盡肚子里的海水,她說著些什么,他聽不真切,只是不間斷的搓擁著泛白冰冷的嬌軀,并啄吻她的額側與濕鬢,安撫著不斷打冷顫的她。
“不可能是你,絕對不可能……是陸其剛,是他才對……”陶水沁持續(xù)地喃喃否定,害怕揭穿隱藏著真相的迷霧。
原來伊末爾這家伙早在很久之前便對她下了魔咒,只是她后知后覺,遲鈍到此時才終于驚覺。
意識逐漸恢復清晰,晨曦曬暖了暈沉沉地枕在寬大頸肩上的蒼白麗顏,她輕輕推擠堅硬的胸膛,蹙眉呻/吟道:“好痛……你抱得太緊了,伊末爾……”
“每當我看著你和他肩并肩走在一起,象是沒有誰能把你們拆開,我的心就嫉妒得快要發(fā)狂!
“他?你是說陸其剛?”
伊末爾繞過雙掌托住陶水沁的后腦,稍一使勁越發(fā)將她扣近,最初的溫柔纏綿不過是幌子,他不斷加深探索的熱度,將好不容易恢復意識的她重新拖入斑斕鮮艷的感官世界。
他滑吻過她修長細致的頸線,意猶未盡的反覆流連,不斷嘆息,想起那一天從窗口窺見她優(yōu)游在水中的曼妙曲線,以及重逢當晚她跨坐在腿上的柔媚綺艷,深藏心中的愛欲無法再壓制。
他的心,蟄居著一頭獸。
長久以來,它被囚在用仇恨筑起的黑暗牢籠中,獨自舔舐不愈的傷口,感覺不到一絲黎明的曙光,像盲了雙眼只嗅得見血腥的惡臭,只聽得見殘忍的殺戮。
直到她的出現(xiàn),這頭習慣啃食孤獨,吞飲寂寞的獸忽然驚覺,原來,絕對性的渴望才是戰(zhàn)勝痛苦現(xiàn)狀的唯一良方。
她的單純,她的善良,她的真誠,她渴望追求正義的無所畏懼,總是相信眼前所見即是真實的直率開朗,和他這種長年習慣用謊言和偽裝來逃避虛假迫害的陰沉大為迥異。
象是貪戀著光明,唯有透過光明的洗滌,才能真正獲得救贖的墮落天使,他發(fā)誓,絕對要得到她,絕對,不計一切代價。
“他以為他可以不必費任何力氣就從我身邊把你搶走,他以為你只是我游戲中的一環(huán),不把我的警告放在眼里,他以為可以趁我從地獄爬起來的這段時間完全擁有你……”
這就是他與陸其剛血海肉搏的原因?
伊末爾瀕臨失控的瘋狂模樣,眸中高燃的激切渴望,徹底震醒了茫昧的陶水沁。心疼他幽暗的獨白,象是害怕被誰甩開的手緊緊拽住她的肩,絲毫不敢放松,她忽然覺得剛才的她好殘忍,好無情……
只是簡單幾句話就刺激得他徹底失控,她對他而言,難道真像那個叫作尤里男人所說的,在他心中占有不得了的比重?
他對她的執(zhí)著是從何產生的?
他對她的感情從什么時候埋得這么深了?
他跟她,甚至連戀愛都還沒有談過,他卻一心熱烈瘋狂地渴望擁有她,這樣的順序完全是顛倒的──
他的混沌理論。
看似平凡無奇的生活,一個小小的過錯、誤差,甚至是不經心的偶然之舉,都有可能引發(fā)一場無從預知的風暴。
所有誤差最初的開端是什么時候發(fā)生的?
對,她想起來了,原來是在那個時候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