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貴客的身分可不尋常，來自大齊國都天子腳下的貴族世胄，一副出身名門的做派，舉止盡顯風(fēng)流，尤其那張俊俏的臉蛋，嘴唇紅潤，一雙桃花眼明媚勾人，這般好顏色完全不輸當(dāng)年他進(jìn)京趕考時偶然瞥見那花魁娘子的盛世美貌……不不不，恐怕猶有勝之。
更令人咋舌的是，這人還是個男的，一個男子生得比女人還美，這可真真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了。
屈衡捻著胡須，只覺得胸口怦怦跳著，就連老臉好似也有幾分發(fā)熱，說來慚愧，他這人就是好美色，對著一個男生女相的絕艷美郎君，雖然明知對方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，但能用眼睛吃點豆腐也好。
對方也不知是否察覺他目光帶著癡迷，似笑非笑地勾了勾那比花朵還清艷的唇瓣。
「我說屈大人，你這眼珠子莫不是有什么毛��？我怎么瞧著好像都凸出來了？」屈衡一凜，頓時一陣尷尬，還來不及回應(yīng)，那風(fēng)流貴公子又涼涼開口。
「在下自小不務(wù)正業(yè)，醫(yī)算卜相之術(shù)都略有涉及，要不我來替屈大人看看你這眼睛吧，說不得就被在下治好了呢�！�
「呵呵呵�！骨飧尚Α！甘雷訝斦f笑了，下官這眼睛就是年紀(jì)大了，有點老花眼，沒事�！�
「真沒事？」溫霖抿唇一笑，搖著一把折扇起身，來到屈衡面前，俯身下望，一股淡淡的松竹香就往老頭臉上撲去。
屈衡臉頰更熱了，這溫世子莫不是在勾引他吧？哎呀，他可沒聽說這位名滿京城的貴人有如此不一般的癖好啊！
屈衡腦海紛亂，還沒理出個頭緒，只見溫霖越靠越近，似是在仔細(xì)端詳他的眼睛。
「我瞧屈大人眼皮浮腫，眼珠凸出，分明是中了毒的跡象，要解此毒，須得立刻把眼珠子給挖出來……」
溫霖話語未落，折扇一收，扇柄忽然就往屈衡眼皮上重重壓下來，屈衡眼睛一痛，慘叫一聲，慌得連忙躲開，整個人跳起來。
「世、世子爺饒命！您可別挖我眼珠啊，否則老夫、老夫可就真是有眼無珠了！」
「就你這身分地位，還有這副老態(tài)龍鐘的死樣子，也敢妄想本世子，可不就該有眼無珠嗎？」
「下官知錯了，溫世子大人有大量，千萬莫與老夫計較。」
「唷，我溫霖身上既無官職，又無皇命，可不敢當(dāng)『大人』這兩個字，倒是您老乃一方父母官，才是名副其實的大人��！」
「區(qū)區(qū)九品芝麻官，不值一提，呵呵，呵呵�！骨夂喼焙薏坏猛此ψ约簬资畟�耳光，這溫霖可是一品威武侯的世子，祖上曾為大齊立下不世戰(zhàn)功，他算哪根蔥？敢跟朝廷勛貴比官位大小？「小的無知僭越，請溫世子恕罪�！顾麌樀蕉家撓鹿倜�，整個人跪下來了。
溫霖冷笑，見他這副齋樣，也懶得再繼續(xù)敲打，淡淡一句，「起來吧�！�
屈衡這才抖著身子爬起來，整整歪斜的官帽，站得筆直筆直的，不敢絲毫懈怠。
溫霖回座位坐好，輕搖折扇，狀若漫不經(jīng)心地道：「本世子聽聞前陣子屈大人曾派人于轄下大張旗鼓地找一個人？」
屈衡一愣，半晌，才小心翼翼地問：「世子爺指的可是……邢暉邢大人？」
溫霖淡淡地頷首。
半年前，左相邢暉因違抗皇命，遭圣上貶了官，命其協(xié)同工部左侍郎前往河南治水以將功贖罪，卻因河道堤防突然坍方，意外落水后便不知所蹤，河南知府調(diào)動兵馬搜尋了三日三夜，終于找到了一具泡水腫脹、面目全非的遺體。
雖然圣上命人將那具遺體迎回京城，并下令風(fēng)光厚葬，但京中一直隱約有傳言，其實那遺體并非邢暉本人，這位大齊最年輕的宰相仍存活于世間。
顯然坐在金鑒殿上的那位也是如此懷疑的，否則不會到如今還在搜尋他的下落。
一念及此，溫霖嘲諷地撇了撇唇，屈衡見他陰晴不定的臉色，心下更發(fā)慌了，忙解釋道：「世子爺，下官也只是遵從上意，聽說知府大人前陣子接獲密報，說是有人曾于陽城發(fā)現(xiàn)疑似邢大人的行蹤，命下官派人搜尋，畢竟邢大人乃國之棟梁，萬一他還活著，總不能讓他在外頭吃苦受罪不是？只是……」
「怎么？沒找到人？」
聽出這話里似有問罪之意，屈衡越發(fā)局促不安地縮著手腳，喃喃解釋，「小的已經(jīng)盡力了，想是傳言不可信，邢大人他早已……」
屈衡沒把話說完，但溫霖聽出了他的意思，眼色一沉，「這三岔鎮(zhèn)是什么樣的地方？」
提及自己治下的小鎮(zhèn)，屈衡打起精神，認(rèn)真回應(yīng)。「這三岔鎮(zhèn)之所以如此命名，正是因為其位于交通要沖，兩條官道及一條山路各通往不同的地方，還有一座碼頭，順著通江往下，不到一日便可抵達(dá)陽城。」
「若是邢大人真的還活著，有沒有可能是搭船走了？」
屈衡一愣。「這……下官不能說沒有這個可能�！�
「附近的鄉(xiāng)里村落呢？可有仔細(xì)尋找？」
「嗯，這個嘛……」這云縣說大不大，說小也不小，他就那么幾十個手下可用，哪可能真的布下天羅地網(wǎng)去找一個人�。砍巧项^派人來增援。
見屈衡一副窘迫樣，溫霖也知他的難處，不再追根究底，想了想，發(fā)下話來�！副臼雷右谶@里住上一陣子。」
屈衡聞言，嚇一大跳�！甘雷訝�?shù)囊馑际恰⑹且≡谖以瓶h官衙嗎？」
「怎么？」溫霖抬抬眉。「就憑本世子的身分，住不起這里？」
「不是不是，溫世子紆尊降貴，乃本縣之榮光，小的這就去為您安排住處�！骨庹叭�，溫霖?fù)u手阻止。
「我不是要住你這縣衙，你在三岔鎮(zhèn)找一間客棧上房�！�
「三岔鎮(zhèn)？」屈衡又愣住了，堂堂貴人要去窩一個小鎮(zhèn)，他怎么想都覺得不妥，有些遲疑道：「那小鎮(zhèn)雖說也算是熱鬧，可畢竟只是個小地方，遠(yuǎn)遠(yuǎn)比不上城里，就是客棧也沒有幾間，也不知能不能入世子爺?shù)难邸?nbsp;
「你盡管去替我安排就是了！能不能住得慣，是本世子的事，不會因此找你的磴，你就安心吧�！�
「是，那小的這就去辦�！�
屈衡退下后，溫霖這才允許自己露出些許焦躁之色，眉宇收攏，滿是郁惱。
這日，雨過天晴，碼頭邊一早就人聲鼎沸，大伙兒都想趁著江面尚未結(jié)凍前多做幾筆生意，因此南來北往的客商云集，頗是熱鬧。
在家里待了幾日，眼見米糧蔬菜漸漸沒了，湯圓也不得不推著獨輪車出來賣包子豆?jié){，好賺一些銀錢來打點生活，尤其是家里那男人，大病初癒，依然瘦得厲害，可得好生補(bǔ)養(yǎng)呢。
照例，她的包子一開賣，來買的人就川流不息，李大郎更像是餓了好幾天似的，一趕過來就搶了一打包子，還要了兩碗豆?jié){。
「這么多，你能吃得下嗎？」湯圓懷疑地打量他，就算他身材圓胖胃口大，但她的包子分量也不小的，一般大男人吃兩、三個也就夠了，特別餓的吃上四個也能飽，他這一口氣可是要了一打�。�
「怎么吃不下？我現(xiàn)在可餓著呢，吃個半打都沒問題，剩下六個正好帶回書院，留著晚上熱來吃。」
「書院不是也有食堂嗎？」
「不是我挑剔，我們食堂那伙食拿去喂豬，豬都嫌沒味道呢！你要我天天吃那些，還不如一頭撞死！」
湯圓聽李大郎說得夸張，只是搖搖頭，也不跟他多說了，繼續(xù)賣包子。
李大郎其實這幾日一直藏著心事，見湯圓好像不怎么愿意理會自己，就更心虛了，胸口悶悶的，頓時也沒了胃口，將剩下的包子揣在懷里，巴巴地望著湯圓。
湯圓連續(xù)招呼了幾個客人，有了空檔，回頭一看，李大郎還站在原地杵著呢。
「你怎么還在？書院今日沒課嗎？」
「哎，自然是有課的，就是……」李大郎欲言又止。
湯圓見不得他這畏畏縮縮的樣子，秀眉一顰�！冈趺戳�？」
他咽了咽口水，靠近她，小小聲地問：「湯圓，你是不是生氣了�。俊挂荒樣懞玫纳裆�。
湯圓淡淡瞥他一眼�！改懵犝f了？」
「嗯，是啊�！估畲罄稍G訥地摸摸頭，無奈嘆氣�！改隳夷镉嬢^，她就是愛胡思亂想，你放心，明日書院放假一日，我一定回去跟我娘說，要她別再忙著替你作媒了！我爹的性子你也了解的，他處事最是公正的，不會因為我娘在耳邊嚼幾句，就去官府那邊壞你的姻緣的。」
「是誰跟你提起這件事的？」
「就丁大娘的大兒子，前幾日不是帶著媳婦孩子回家看他爹娘嗎？大娘就跟他提了這事，我去他店里買筆墨，這才聽說的。」
丁大娘的長子在鎮(zhèn)上開了一間書鋪，就開在書院不遠(yuǎn)處，湯圓知道那些書院學(xué)生常去光顧的，也難怪丁大娘會想透過自己的兒子傳消息。
湯圓心中微澀，她很感激丁大娘一番好意，只是這事就算李大郎知道了，也是幫不上忙的，反倒她還怕他回去找他娘親爭吵，更壞了李嬸對她的印象。
「這事你別管吧，我已經(jīng)和李嬸說清楚了�！顾馈�
見她神情嚴(yán)肅，李大郎心一跳，不禁苦笑�！笢珗A，你是不是怪我替你惹來麻煩？」
湯圓暗暗嘆息，語氣放緩。「你幾乎日日來買我的包子，是我最忠實的顧客，我怎么會怪你呢？」
李大郎有些噎住，心里發(fā)苦，他總來尋她，并不只是為了她做的包子好吃，也是因為他歡喜看到她本人啊，尤其是她每回笑得燦爛時，那在櫻唇畔跳舞的兩個小酒窩實在可愛透了。
他很愛看她的笑容的。
「湯圓，其實我……」他吶吶地開口，但還沒來得及說什么，一個不知從哪兒竄過來的半大少年忽然撞上他，撞得他手臂發(fā)疼，懷里用油紙包裹的包子也松了一道口，掉了幾個出來，滾落一地。
那少年眼明手快，彎腰撿了兩、三個包子揣入懷里，拔腿就逃，李大郎見狀，驚得瞪大眼，嘴上呼喊。
「你這個小鬼頭，敢偷我的包子，給我站住！」一邊喊，一邊就追上去。
少年怎么可能停下來，跑得更快了，在人群里擠來擠去的，惹來不少呼喝叱罵，他也不管，急急奔向一個坐在樹下的小女孩。
「可兒，快起來，快跑！」
小姑娘約莫三、四歲的年紀(jì)，瘦得皮包骨似的，更顯得頭大身體小，枯黃的頭發(fā)亂七八糟地綁著兩個髻，小臉臟兮兮的，像只可憐的小花貓。
「哥哥�！箍蓛禾ь^望向半大少年，糯糯地喊。
「快，把手給哥哥！」少年牽起她細(xì)小的手，拉著她一起跑，只是小姑娘人小體弱，哪里跑得快，幾次還差點絆倒，生生拖慢了兩人的速度。
李大郎一路追過來，四處張望，總算看見偷自己包子的少年，連忙揚(yáng)聲喊�！竸e跑！你這個偷包子小賊！把我的肉包子還來！」
小姑娘被他的大呼小叫嚇了一跳，腳下一個踉蹌，趴跌在地，少年連忙停下腳步，轉(zhuǎn)身蹲下，將微微顫抖的小姑娘抱入懷里。
「哥哥，我怕�！�
「可兒不怕，哥哥保護(hù)你，不會讓任何人欺負(fù)你的�！�
「嗯�！箍蓛盒∧樎袢肷倌晷乜�，小身子也蜷縮著，少年安撫地拍拍她的背，抬起頭來。
追來的李大郎被他凌厲的眼神震懾住，那簡直比他八歲那年在山上遇到的野狼還嚇人，這孩子是想殺人嗎？
「你、你……」他深吸口氣，自己好歹也年過弱冠了，氣勢如何能輸給一個半大孩子？
「你這偷包子的小賊，膽子倒挺大的��！」
少年一聲不吭，緊緊抿唇。
「別以為你故意撞人搶包子沒事，走，跟我上衙門去！」李大郎上前欲拉少年，少年臂肘一拐，反而把他震得發(fā)麻，他痛呼一聲，正感火大時，小女孩軟軟怯怯的嗓音響起。
「叔叔，你別生氣，哥哥沒有偷包子�！�
李大郎一愣，這才看清少年懷里抱著個小姑娘，小姑娘正揚(yáng)起一雙水瑩瑩的圓眸瞅著他。
看看一臉桀傲的少年，又看看楚楚可憐的小女孩，李大郎頓時感覺自己好像那欺負(fù)無辜弱小的大壞蛋。
「這是你妹妹？」
少年沒有回答，只是將小女孩摟得更緊，一種老鷹護(hù)小雞的姿態(tài)。
李大郎頓時不知該說什么好了，這時湯圓也趕過來了，看這情景也明白了一大半，她對李大郎柔聲說道：「兩個孩子應(yīng)該是餓了，才會把掉在地上的包子撿起來。」
她不說是「搶」，也沒「偷」這個字，而是「撿」。
少年一愣，轉(zhuǎn)頭看向她。
湯圓察覺他防備的視線，溫柔一笑，語聲和婉，令人如沐春風(fēng)�！钙鋵嵉舻厣系陌佣寂K了，沾了塵土，你妹妹人小身子弱，吃了怕是會鬧肚子的�！�
少年還沒來得及開口，他懷里的小姑娘就搶先軟軟地說道：「可兒不吃土，哥哥會幫可兒把臟臟吹干凈的�！�
小姑娘說話軟糯糯的，雖然臉蛋臟兮兮，一雙圓眸卻清澄無比，話里滿是對自己兄長單純的信任。湯圓看著她，心一軟，忍不住彎下身子，伸手輕輕摸她的頭。
「你叫可兒嗎？真乖。」
「嗯嗯，可兒很乖的�！剐」媚锖苷J(rèn)真地點頭，想想，又補(bǔ)上一句�！肝腋绺绺脏��！�
湯圓聞言，心更軟了，看了面無表情的半大少年一眼，向李大郎比個手勢，李大郎有些不舍，卻還是從懷里把剩下的幾個肉包掏出來。
湯圓接過，將油紙包遞到可兒面前�！高@些包子是干凈的，給可兒吃，好不好？」
可兒聞到肉包撲鼻的香味，口水都要流出來了，卻沒有伸手拿，眨眨小鹿般的大眼睛。
「這些都給可兒嗎？」
「嗯，都給你�！�
想到有肉包子可以吃，可兒肚子都咕嚕咕嚕響了，但還是規(guī)規(guī)矩矩地沒有伸手。「姨姨，給可兒一個，也給我哥哥一個，好不好？」
「這里頭還有六個呢，足夠你們兄妹倆吃了�！估畲罄稍谝慌园г沟夭遄�。
可兒卻像沒有聽懂他的話，只是堅持著�！缚蓛阂粋�，哥哥也要有一個。」
真是個傻孩子！湯圓的心都要融化了，她這是天真地只想要兩個包子呢，多的都不敢想。
「六個都給可兒，可兒跟哥哥一起分著吃�！�
「有六個啊，這么多呀！」小姑娘訝嘆著。
湯圓抿唇一笑，直接就把油紙包塞到她懷里，可兒抱著熱騰騰的油紙袋，聞著香噴噴的肉包，幸福得都瞇起眼來了。
「哥哥，我們有好多包子吃喔�！顾_心地對少年笑道。少年揉揉她的頭，望向湯圓，神情卻是復(fù)雜的。
湯圓沒再說什么，雖然這兩兄妹看著就是孤苦無依、流落街頭，但自己也不是個日子富裕的，力有未逮，也只能送他們幾個包子，聊表心意罷了。
她向少年點點頭，便轉(zhuǎn)身離去。
李大郎只得跟上，一面還不死心地追問，「湯圓，你那里還有賣剩的包子吧？不會都沒了吧？」
少年若有所思地目送兩人逐漸遠(yuǎn)去，可兒的小手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。
「哥哥，姨姨是好人�！�
「是啊�！股倌挈c頭同意�！杆莻�好人。」
可惜這世上，不是好人就會有好報的。少年黯然尋思，明明外表只是個十歲左右的半大孩子，此時眼神卻彷佛已歷經(jīng)滄桑。
可兒打開油紙包，先用力聞了聞包子香味，這才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塊，卻不是自己先吃，而是送到少年唇畔。
「哥哥，吃包子。」小姑娘笑得極是天真無邪。
少年看了，心中又酸又甜，湊上去將包子咬進(jìn)嘴里，一面輕輕撫摸小姑娘的頭發(fā)。「聽說那個人就在這附近，可兒再等等，哥哥很快就會找到他了，那我們兩個就安全了。」
「嗯，可兒陪哥哥一起找�！�
「好，我們一起。」少年抱緊小姑娘�！赣肋h(yuǎn)在一起�！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