真要練?他有些愣住。
“學(xué)長?”邵初霈轉(zhuǎn)身看向他。
“沒事,”他不自在的摸摸頸項,說:“只是來看看你們課上得怎樣了。”
邵初霈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,他是在外頭偷聽,但她并不生氣,心里反倒有種備受重視的,喜孜孜的感覺。
“我們正要練玲玲選的曲目。”她揚了揚手中的樂譜,輕輕攤開,然后問:“學(xué)長,要不要聽聽看?”
宋元錫有些尷尬,看了看毫無表情的玲玲。
邵初霈微微俯首對略矮于她的玲玲道:“玲玲,宋主任是聽琴的行家,讓他聽聽你練得怎樣,一定很有幫助的。”
“好!绷崃狳c點頭。
宋元錫微嘆口氣,拉了張椅子坐在門口附近坐下,然后,他聽見玲玲毫無預(yù)兆的,就幾乎在下一秒彈起琴來。
是德布西的“老頑固”。
他聽著,微訝于十二歲小女孩的技巧,整首曲子十分流暢,她的彈法完全照著譜走,拍子極精準(zhǔn),但聽著、聽著,他卻沒有什么欣賞音樂的感受。
真的跟邵初霈說的一樣,玲玲的琴聲缺乏感情。
才這么想,邵初霈就打斷了玲玲的彈奏。
“這邊你可以用軟一些的彈法,你看。”邵初霈邊說,邊輕輕移動手指,用一種近似滑動的方式,讓這首曲子變得圓滑。
玲玲的小臉皺了起來,說:“可是這跟譜上的彈法不一樣!
“哪里不一樣?一樣啊。”邵初霈指著譜說。
“可是……你這邊好像彈得比較快!绷崃嵊行殡y。
宋元錫終于看到玲玲的臉上出現(xiàn)表情,她看起來非常困惑,看來她被混淆了,不知道該照家里老師的教法,還是邵初霈的教法彈琴。
他走到邵初霈旁邊,說:“讓她照家里老師教的就好!
若正如玲玲說的,她的課只上到這個月底,那么邵初霈是不可能改變她的,還不如任由她以家里老師教的方式彈琴,別讓她弄混了,對她比較好。
“這怎么行?這里用我的方法彈,會比較有感情!鄙鄢貊环恼f。
他看著她固執(zhí)的眼,道:“有感情不一定能拿冠軍。”
“你怎能這么說?冠軍又不一定重要!彼龍(zhí)拗了起來,跟他辯。
宋元錫輕輕嘆氣,意有所指的說:“你會害了你自己!碧^執(zhí)著不是件好事。
邵初霈不解的看著他,不懂他話中的意思。她微揚起眉,不再跟他爭執(zhí),現(xiàn)在是上課時間,她不能被左右,別開頭,她重新教起玲玲,用自己的彈法再練一次這首曲子。
宋元錫繃緊下顎,氣她這樣不聽話,直接轉(zhuǎn)過身走出教室。
她就沒想過,這樣強將自己的想法套在玲玲身上,不僅玲玲不一定能吸收,或許還會招致反撲?
他深吸口氣,打開計算機,手指在鍵盤上敲出一行字,下一秒又刪去。他仰首看天花板,認(rèn)真的再思索了會兒。教室里傳來邵初霈彈的“老頑固”,他心想,唉,她也是個小頑固啊。
終于,他作了決定,答答答在鍵盤上打上一行字──
誠征鋼琴老師,意者電洽……
他想,一間好的鋼琴音樂教室,或許不能只有一位鋼琴老師,多一位鋼琴老師,應(yīng)該能為學(xué)生帶來不一樣的風(fēng)格或想法。
“我想跟玲玲的家長談?wù)劇!?br />
玲玲上完課走后,邵初霈提出這樣的要求。
“你想談什么?”
她站著,兩手撐在他的桌子上,努力以有氣勢的動作說:“我想告訴家長,這樣讓孩子學(xué)琴的方法是不對的,不能在這里上課,家里又請老師。”
“她就上到這個月而已。”只剩兩個星期。
“學(xué)長,可是我沒辦法昧著良心,我有自己的教法,不能為了玲玲而跟我的理想背道而馳。”
宋元錫霍地對上她的眼,問:“你的理想是什么?”
“我……”她忽地語塞,因為看見他的眼眸里有著淡淡的責(zé)備。
他嘆口氣,說:“你想讓每個學(xué)生的彈法都變得跟你一樣嗎?”
這句話說得很重。
宋元錫是掙扎過的,才揣著心說出這句話,因為他知道,這句話對邵初霈來說會是一枚震撼彈,一枚似乎否認(rèn)她過去那些努力的震撼彈。
邵初霈說不出話來,輕輕咬著唇,眼神黯然。
“用玲玲的處境去看,她被這樣一搞,要怎么學(xué)琴?她年紀(jì)小,還沒能掌握自己的風(fēng)格,可是你該做的,并不是讓她更混亂!
接下來,是冗長的沉默。
邵初霈聽了他的話,忽地很慚愧,他是想得比她來得周全,這一刻她忽然發(fā)現(xiàn),原來自己是沖動的,而他,比她所想的要心細(xì)、可靠多了。
她微笑,深吸口氣,說:“學(xué)長,我知道了,下次我會照玲玲家里所學(xué)的來教她!
她知道自己必須這么做,因為她不能任性,那會使他為難,在她明白自己喜歡他的這一刻,未來的每一步都顯得珍貴。
宋元錫的神色緩和許多,雖然不知道她突如其來的乖順從何而來,可是當(dāng)她笑咪咪的望著他時,他就沒辦法板起臉來。
忽然覺得,邵初霈變了很多。
她一樣美麗,微笑也沒有不同,可是他就恍恍惚惚的覺得有什么不一樣了,她的眼好像沒來由的充滿水霧,水汪汪地吸引著他。
他總覺得,她那潤澤的眼眸看著他的時候,有著無法形容的豐沛情感。
“學(xué)長,我記得你不會彈琴是吧?有沒有想過要學(xué)學(xué)看呢?”邵初霈忽然這么問,白皙的纖指逗趣的在空中舞動。
“沒有!彼卧a語氣僵硬,桌下的手輕撫上左手無名指的傷疤。
“學(xué)學(xué)看嘛,我教你。”她笑咪咪地道。
“我沒有興趣!彼行┟林夹恼f。
邵初霈眼神灼灼地注視著他口是心非的臉,想到了他手上纏繞的疤,可是,她沒有多想,直接把話說了出來,“學(xué)長,沒人規(guī)定手上有疤就不能彈琴!
宋元錫震住,回想到多年前與她初次見面時她的直言,他該覺得被冒犯的,可是這一刻,她暖暖的眼神像帶著灼熱的光芒,包裹住他有些抗拒的心。
“晚上沒課的時候我可以教你啊。”
他輕輕蹙起眉頭,想也不想的便要拒絕,可是她不斷在旁邊“來嘛、來嘛”的直叫,像驅(qū)策他的魔咒,要他答應(yīng)。
最后,他只好點頭!昂!
邵初霈笑得開懷,雙眼發(fā)亮,“學(xué)長,從現(xiàn)在起,你要叫我老師!
宋元錫還沉浸在自己答應(yīng)了她的震驚中。天,他真要學(xué)琴?她的魔力這么大,竟讓他堅持了多年的自卑迎刃而解。
他伸出左手,看著無名指指節(jié)上的肉疤。這是他很小的時候受的傷,原因好像是貪玩而被利器割傷,痛不痛他已經(jīng)忘記了,只記得總因為這道疤,手指的活動很不流暢。
“痛嗎?”邵初霈看著那道疤,微微皺起小臉。
他搖搖頭,“忘了!
“為什么受傷的?”那道疤看來頗深,傷得不算輕。
“忘了。”
他淡淡的回答,聽在她耳里,是種很純粹的自白,她不會覺得他是刻意耍帥而說忘了所受的傷,而是真的忘了怎么受傷的,或者,這傷小得讓他不需要記住。
這回答好帥。∩鄢貊┛┑匦α。
看著她的笑容,宋元錫覺得自己的心彷佛因此逐漸被她拉近。
夏末的晚風(fēng)微涼似水。
鋼琴教室里,兩人并肩而坐。
這極為靠近的距離,讓他們心跳如擂鼓。
邵初霈幾乎能感受到他身體的能量,近在身邊的男人手臂,微熱的體溫在這一刻穿透衣服,感染了她,她因此臉紅。
宋元錫尷尬的將手?jǐn)R在琴鍵上,下巴因為緊張而緊繃,他的眼睛很不自在的看著她白皙的手指,與他黝黑的膚色相比,襯得更為雪白。
“學(xué)長,不用跟你介紹黑白鍵了吧?”
“學(xué)長,哎喲,我反而不知從何教起耶!
“學(xué)長……一開始都這樣,手指沒辦法協(xié)調(diào),慢慢練,就會變靈活了喔!
學(xué)長、學(xué)長、學(xué)長……她軟甜的語調(diào),在他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單音練習(xí)中,是他唯一的動力。
柔柔的眼神,在這個夜晚似發(fā)著光,宋元錫不專心,在喜愛的鋼琴面前,邵初霈的一舉一動更加吸引他,她唇角微笑的弧度,說起話來嫩軟的語調(diào),教到一半時停頓下來的空白,纖指移動的節(jié)奏,眼眸里似水的感動……
宋元錫為之心醉,他只能算是“敲”出的琴音,在這浪漫的氛圍中,竟然變得迷人了。
他不禁想,這是什么樣的感情?
已經(jīng)知道她不是不怒不愁的女神了啊,他偏偏還是深受她吸引,她所有的怒意與憂愁,都能讓他跟著心動。面對自己一步步往她靠近的靈魂,其實他心里是懼怕的,真的怕,因為太在乎她。
那幾乎是一種誠惶誠恐的心理,面對年輕時深深吸引他的心中女神,那種崇拜,迫使他不敢有所奢求。
看入她的眼中,宋元錫決定好好守護(hù)這個女人,保護(hù)她那清澈的眼,但是,他不要愛她,不要犯當(dāng)年的錯誤,因為,只要不愛她,就不會貪戀,不會想告白。
他的感情寬闊似大海,選擇守護(hù),不選擇廝守。
沒關(guān)系,我是膽小鬼。帶點酸楚的,宋元錫心里這么罵著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