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雙手抱膝，呆呆地坐著，像只失魂落魄的小狗，由著他溫柔地替她吹干濕發(fā)，用梳子慢慢為她梳順。
珠姨送了熱牛奶上來，見到這溫馨的一幕，抿嘴一笑，很識相地將托盤擱在茶幾上就悄悄地走了，留兩人單獨(dú)相處。
傅明澤把江雪一頭墨發(fā)吹到八分干，梳得又柔又亮，他放下吹風(fēng)機(jī)，雙手捧起她如瀑的秀發(fā)，戀戀不舍地把玩著。
“要不要喝牛奶？”他低聲問。
她怔怔地?fù)u頭，他也不勉強(qiáng)她，在她身后坐下，展臂松松地環(huán)抱她的腰，將她圈在自己懷里。
俊容半埋在她發(fā)瀑里，嗅著那淡淡清香，好半晌，那溫潤如中提琴的嗓音方悠悠揚(yáng)起，搔弄著她玲瓏如貝的耳朵。
“剛才在醫(yī)院外頭，為什么哭得那么傷心？是擔(dān)心江叔的病嗎？”
江雪默然不語，杏眸水潤，眼眶依然微紅，眼皮仍浮腫著。
“珠姨在電話里跟我說，你在病房里表現(xiàn)得很冷靜，原來只是裝的而已？”他似在揶揄她。
她咬咬唇，側(cè)臉往后，哀怨地橫了他一眼。
他瞬間胸口一緊，也忘了逗她了，雙臂收攏，讓她柔軟的胴體更貼近自己。
“我沒笑你的意思，你剛才哭成那樣，我看了……很難受�！�
是真的難受，看著她哭得像個(gè)孩子，他心痛不已，恨不能立即將她擁入懷里呵護(hù)，偏偏她身邊有另一個(gè)男人哄著她……
傅明澤眉宇一擰，推開腦海里陰郁的思緒，下巴抵在她頭頂摩挲著。“你先別這么擔(dān)心，我問過醫(yī)生了，江叔的腫瘤還很小，而且他肝功能也還不錯(cuò)，開刀切除的成功率很高�！�
“可是……很容易復(fù)發(fā)的。”江雪木然應(yīng)道。前世父親就是開刀切除腫瘤后半年又復(fù)發(fā)，終于不治而亡。
“我會陪著你。”傅明澤柔聲安慰。“我們一起照顧江叔，讓他好好養(yǎng)身體，別那么辛苦工作，生活作息正常點(diǎn)，也許就不會復(fù)發(fā)了。”
江雪心念一動，前世父親的確是為了公司的事勞心勞力，尤其那時(shí)又爆發(fā)了海砂屋事件令他煩惱，才會致使病情反覆，這次如果能讓他安心休養(yǎng)，說不定……
她倏地回頭，雙手緊緊揪住傅明澤衣襟�！罢娴目梢詥�？明澤，你會陪我一起照顧我爸？”
“嗯，我會陪你。”傅明澤溫煦地應(yīng)許，拇指輕輕撫過她蒼白的軟唇，瞳光驀地轉(zhuǎn)黯，染上了些微的情\yu\，很想親吻她的唇，卻克制自己忍住，呼吸不覺變得粗重。
江雪沒察覺到他的動情，只是想著他方才的許諾，心窩先是喜得一暖，繼而又惆悵發(fā)涼。
不行的，他有謝清婉……
她神情倏地黯淡，想掙脫傅明澤的懷抱，他倏然凜神，更堅(jiān)定地?fù)Ьo她，揚(yáng)起一只大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。
“怎么了？你不相信我？”
她斂眸，羽睫輕顫。
“小雪�！彼久�，沈聲喚她�！澳氵�沒告訴我，今天為什么不跟我說一聲就飛回臺灣了？你生氣了？”
她一震，好一會兒，才小小聲地開口�！拔覜]生氣。”
“你沒生氣為什么跑回來？珠姨跟我說你是到臺灣以后才知道江叔病發(fā)住院的事�！庇纱送普撍⒎且�?yàn)榻拥截牟炮s回臺灣的。
“我……”江雪實(shí)在不曉得該如何解釋，她怯怯地想推開他�！澳阆确砰_我�！�
“你生氣了�！边@不是問句，他很肯定。
她身子一僵。
他靜默片刻，微微沙啞地問道：“是因?yàn)槲覀冏蛱焱砩献龅氖聠幔磕愎治也辉撆瞿�？”語氣噙著懊惱。
她聞言，慌然抬陣，急急否認(rèn)。“不是的，我沒怪你！”
他凝視她，見她仿佛深怕他苛責(zé)自己，一味地焦急，俊唇不覺微微彎起，星眸燦亮有神。
他伸手撫摸她臉頰�！澳悄闶且�?yàn)槲以缟蠜]等你醒來就出門才生氣的？”
在回臺灣的飛機(jī)上，他一遍又一遍地檢討自己，恍然憶起蔡玄宇以前曾對他說過，女人最恨做愛后的男人立刻呼呼大睡，她們希望在事后仍能享受男人的輕憐蜜愛，抱著她們睡去，在晨光中一同醒來。
他記得擁抱著小雪入睡，卻忘了陪她一起醒來，她是否因此有了怨懟？
“對不起，是我不好�！彼狼福娝桓便躲兜�、很意外的表情，忽地感到相當(dāng)困窘，為了掩飾不自在，他傾唇親親她額頭，又親親她粉頰。
江雪被他親得一顆心都軟了，不可抗拒地融化。他真傻��！這世的他，還是個(gè)不識風(fēng)月的純情男子，沒談過戀愛，第一次跟女人上床……
她含淚望他�！案得鳚桑闵低噶�！”
說他傻？傅明澤僵住。
“我不是為那種事生氣，我是……”
“是怎樣？”
江雪黯然，輕輕推開他下了窗榻，裸足踩在微涼的地面上。她別過白皙的臉，不看他�！懊鳚桑瑸槭裁茨悴桓嬖V我關(guān)于謝清婉的事？”
傅明澤愣了愣。
“半年前她就出現(xiàn)在你生活里了，為什么你從來沒對我提起過她？她對你來說是那么重要的一個(gè)人，為什么你不跟我說？如果不是今天我去醫(yī)院撞見她，你是不是打算繼續(xù)瞞我？”她一連串地問，語氣略微尖銳。
他怔忡地望她，許久，神情掠過一絲悵然。“原來你是為了這個(gè)在生氣�！币彩�，也不是。
江雪心緒紛亂，不知該怎么對他解釋，這不僅僅是生氣，她是無奈，是煩惱，是無法壓抑的心慌。
她是……害怕。
怕自己終究逃不過命運(yùn)……
她深吸一口氣，痛下決心�！懊鳚桑蛱焱砩系氖拢阃税�。”
傅明澤目光一凜�！笆裁匆馑�？”
她斂下眸，強(qiáng)忍心海翻騰的情緒�！澳侵皇恰粫r(shí)沖動而已，是我控制不住勾引了你，并不代表什么，你不用覺得自己必須對我負(fù)責(zé)……”
“小雪！”他喝止她，語聲嚴(yán)厲。“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？”
“我知道啊�！彼郎\淺彎唇，笑得云淡風(fēng)輕。
他倏地惱了，躍下窗榻來到她面前，大手抬起她逞強(qiáng)微笑著的容顏，星眼焚火，幾欲灼燒。
“你再說一次！”
他生氣了。
江雪心下了悟，卻毫不閃躲，反而更勇敢地直視他，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明白。
“我說，昨天只是擦槍走火的意外而已，沒有什么意義，你別放在心上�！�
他不說話，眸光明滅不定，像風(fēng)雨欲來的天空，劈過一道道凌厲的閃電。
江雪有些撐不住了，傅明澤向來懂得自制，這樣的眼神表示他是真的很憤怒了。她知道他在氣什么，他最討厭她不自愛，拿上床這種事當(dāng)成隨隨便便的游戲，前世他以為她引誘他上床是為了挑釁謝清婉，氣得打她耳光……
那失望的一巴掌，仿佛如今仍令她隱約痛著。
想著，江雪開始慌了，腦海意念紛亂，神情卻偏更顯得倔強(qiáng)。“反正人總要有第一次，不是給你，就是給別的男人，至少跟你在一起感覺還不錯(cuò)……”
“江雪！”他斷然喝叱。
她頓住，悄悄咬緊牙關(guān)。
他深深地注視她，她不敢看他，怕在他眼里看見如同前世一般的失望，片刻，她聽見他變得嘶啞的嗓音。
“你該不會是想告訴我，你長到現(xiàn)在還沒交過一個(gè)男朋友，跟我上床把自己的第一次給我，只是想玩玩而已？”
她震顫，感覺他尖刻的言語猶如一桶冰水當(dāng)頭澆下，直凍進(jìn)心房最深處�！熬褪恰褪窍胪嫱姘�！怎樣，不可以嗎？”
她努力裝作滿不在乎，而他猛然倒抽一口氣。
空氣仿佛結(jié)凍了，許久，許久，兩人只是各自僵硬地站著，誰也不吭聲。
終于，江雪受不了這近乎死寂的氣氛，倉皇地想逃開，剛剛轉(zhuǎn)身走沒兩步，他急切的告白便追上來——
“我喜歡你”
她震撼地凝立原地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他說什么？他……喜歡她？怎么可能！
她怔忡地回眸，顫顫地?fù)P起羽睫，看向他，他也正看著她，墨眸幽深，臉部表情一如既往地沈靜，唯有鬢邊隱隱抽動的肌肉泄漏了他的不安。
她心韻加速，亂得她自己都能聽見那評評聲響。“你、你只是……把我、把我當(dāng)一個(gè)妹妹那樣喜歡�！�
瞧她嚇得都口吃了。
傅明澤不曉得自己該生氣還是無奈，他走向她，在她身前落定，低頭俯視她清麗的容顏。“是對妹妹，還是對女人，沒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。”
她斂陣，直覺躲避他眼神。“那……謝清婉呢？”
他蹙了蹙眉�！盀槭裁纯傄崞鹚俊�
“你對她又是什么感覺？”她堅(jiān)持追問。
他靜默兩秒。“你吃醋了。”
“才沒有！”她慌亂地反駁，一抬眸，才發(fā)現(xiàn)他正對她笑著，墨眸不再陰郁，熠熠發(fā)亮。
她忽然斷了呼吸，又窘又急�！拔艺娴臎]有吃醋。”小小聲地澄清。
他聽了，笑意更濃�！八皇俏倚r(shí)候的鄰居妹妹�！毕窈逅频臏厝峥谖恰�
“騙人！”她狠狠瞪他一眼。“我不相信她在你心里沒有特殊的意義�！�
他聞言，斂了微笑，瞳光再度轉(zhuǎn)黯。“我承認(rèn)，她是有些不一樣。”
她咬唇。
看見她的表情，他心弦一緊，拉著她在沙發(fā)上坐下，端起珠姨送上來的牛奶遞進(jìn)她手里。
牛奶已經(jīng)有些涼了，她怔怔地啜了一口，唇上便沾了道奶白色的小胡子。
他看著，眼里多了一抹連他自己也未察覺的憐愛，他倚墻而立，調(diào)整心緒后，才悠然開口�！拔以诩酿B(yǎng)家庭發(fā)生的事你都知道了，可我沒告訴過你，我在原生家庭一樣過得不快樂�！�
她一愣，愕然望向他。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告訴她童年往事，以前無論她怎么旁敲側(cè)擊，他總是避諱著不說，她怕惹他想起不開心的事，后來也不再問他了。
“我爸是個(gè)軍人，他以前有過一次婚姻，那個(gè)女人偷情出軌被他抓到，兩人才因此離婚，后來他娶了我媽，生下了我。我媽長得漂亮，脾氣又溫柔，照理說他們應(yīng)該過得很幸福的，可我爸卻老是疑心我媽會出軌，只要我媽跟別的男人多說一句話，回到家便會被我爸教訓(xùn)一頓，起初是用罵的，漸漸地便動上拳腳……”
話說到此，傅明澤便驀地頓住，看得出來這段童年回憶對他而言仍是一段不可磨滅的陰影，或許就是那段經(jīng)歷，將他磨練成這般內(nèi)斂沈穩(wěn)的性格。
江雪凝望他，感覺心房軟軟的、酸酸的，很難受�！澳惆执蚰銒尩臅r(shí)候，你為了保護(hù)她，結(jié)果自己也常常被打，對嗎？”
他一震�！澳愣贾�？”
“我有請爸爸幫忙打聽過。”她解釋。
“這么說江叔也知道了？”
“嗯�！�
傅明澤溫溫地苦笑，忽然覺得自己有點(diǎn)傻，埋了這么多年的心事原來早就被知曉。
他嘆氣�！凹热荒阒牢夷菚r(shí)候過著什么樣的生活，應(yīng)該就能猜到我的心情，那時(shí)候我和小清……有點(diǎn)相依為命的感覺，她從小沒有爸爸，媽媽又病重，就喜歡黏著我，而我也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時(shí)候覺得能稍微喘口氣，我把她當(dāng)親生妹妹那樣愛護(hù)。”
就像兩只受傷的小動物彼此依偎著取暖，他是這個(gè)意思吧！
“……所以能夠再遇到清婉，我是很高興的，就像找回一個(gè)失散多年的妹妹�！�
她惆悵地望他�！爸皇敲妹脝�？”
他聽出她悵然的口吻，劍眉一挑�！澳阌X得不是？”
“謝清婉……喜歡你�！彼D難地說道�！安恢皇菍︵従痈绺缒欠N喜歡�！�
他不坑聲。
看著他凜然不動的臉龐，她忽地嘲諷地笑了。
“你也感覺得出來，對吧？你知道她是為了你請調(diào)新加坡的，她想跟你在一起�！�
傅明澤靜靜地凝視她，在她眼里看見兩簇小小的火焰。
是生氣了？還是吃醋？不論哪一種，他都覺得高興。
他淡淡一笑，來到江雪身旁坐下，雙手握住她纖肩，很認(rèn)真地對她說道：“我只把清婉當(dāng)成好妹妹、好朋友，我對她的感覺跟對你不，樣�！�
她只覺得一顆心被他這話震得發(fā)麻，情感早就想投降了，偏偏理智不允許。
“會不會只是你的錯(cuò)覺？”
“小雪！”傅明澤稍稍用力握緊她。為什么她就是不肯信他？“告訴我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？你不是那種為了玩玩就把自己隨便給人的女孩，我知道的。”
她的確不是，但……
江雪咬咬牙�！熬退阄覜]那么隨便，也不代表我跟你上床就是想跟你在一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