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他們想法中,一個不曉得打哪兒來的女子,憑什么剛進(jìn)睿園就當(dāng)上半個主子發(fā)號施令了?
私下議論紛紛,針對這種情況,璟睿認(rèn)為應(yīng)該立威,雷霆震怒,把下人壓一壓,自然就乖了。
但余敏性子好,她說:“帶人帶心,人人與我齊心合力,事情才能辦得圓滿!
“帶心”這種事需要時間,她只能先定下規(guī)矩、分層管理,她把規(guī)則講得清清楚楚,有功則賞、有過則罰,每月累計一次功過,再行賞罰之事。
這規(guī)則聽起來挺新鮮,但“把分內(nèi)事做好,就能領(lǐng)一筆小獎勵”這兩句話,確實激勵了眾人,短短數(shù)日,睿園變得井井有條。
她買進(jìn)幾個丫頭、小廝和兩名廚娘,不過是多幾口人,整個宅子竟變得潔凈明亮起來。
園子里沒有殘花,地面找不到落葉,池塘里的殘荷不見蹤影,該修繕的屋子也雇人整理起來。
過去除了璟睿住的屋子之外,不常去的庭臺樓閣總有些雜亂,璟睿幾次前往經(jīng)常是乘興而往、敗興而歸,嘴上沒叨念,是想著反正待在睿園的時間不多,哪有時間管,睜一眼閉一眼得了。
可自從余敏接管后,睿園氣象一新,連李忠都悄悄在他耳邊說:“余姑娘治家確實有一套!
璟睿對生活瑣事并不講究,有得吃就吃、有得喝就喝,雖然是國公府的世子爺,可他從小一路吃苦長大,日子過得粗糙。
直到這會兒他才明白,細(xì)致有細(xì)致的好處。
余敏對生活很講究,每個細(xì)節(jié)都挑剔得緊,對居處不要求金碧輝煌,但一定要干凈明亮、空氣流通。
她下令,就算是沒人住的屋子,只要不下雨門就得開上兩個時辰,而窗戶辰時打開、巳時關(guān)上。如此一來,不管他什么時候興起,想待在哪個屋子,感覺都很舒服,再聞不到印象中的霉味兒。
對于屋里的陳設(shè),余敏很有見解,同樣的東西讓她換個方位,整間屋子就會變得整齊敞亮,寬大許多。
她又命人在屋外放上盆栽,現(xiàn)在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(jié),璟睿坐在屋子里辦事,聞著甜甜的花香,緊繃的精神會不自覺放松。
有趣的是,余敏讓鐵匠做出許多叫作“彈簧”的東西,說是床板硬得她無法入睡,得補(bǔ)個床墊。
這個璟睿就不懂了,木床嫌硬,睡在鐵上會好一點?
他不明白,卻拭目以待。
至于吃的,她不求大魚大肉、燕窩魚翅,但入嘴的每口食物味道要對、要看起來好吃、食材要新鮮……
因此,璟睿放手讓她盡情折騰之后,她整頓的第一個處所便是廚房。
原來的大廚房往后只負(fù)責(zé)下人吃食,而主子的廚房她尋一塊地重建,因為舍得花銀子,短短幾天新廚房就落成了。
君子遠(yuǎn)庖廚,他沒參觀過新廚房,但連不喜歡在廚房做事的王大娘都樂津津地形容過,還說“在那樣的廚房里做菜,煮出來的東西肯定好吃”。
聽說新廚房有一整排,五間房,一間是通往地窖的,地面上的屋子里晾著風(fēng)雞臘肉,一間堆著柴火,一間養(yǎng)著魚蝦蟹等活物,一間是灶房,另一間備著烤爐。
灶房里,靠窗處有五口灶,除了其中一口是正常大小之外,其余的都不大,灶兩旁的墻上釘有許多木架子,架子上排滿油鹽醬醋各種調(diào)味料罐子。
左邊墻上有一整排的釘釘勾勾,大鍋小鍋、圓鍋平鍋、大鏟小鏟……什么稀奇古陸的器具都有,光是打造新廚房和器具就用掉將近二百兩。
廚房每間地上都鋪了青磚,煮飯前后,廚娘都得把地板拖過一次,余敏說:“廚房的整潔會影響食物的衛(wèi)生!
值得一提的是,那支叫作“拖把”的東西,被呂襄譯看上,命人大量打造,拿到鋪子里賣,據(jù)說銷路好到不行,讓他狠狠賺上一筆。
府里有人暗地批評余敏花錢大手大腳,沒把主子的錢當(dāng)錢看,聽到耳語聲,她也不生氣,不過是笑著解釋兩句,“工欲善其事、必先利其器!
對這個新廚房,她各方考慮周密,獨(dú)獨(dú)沒有考慮過這種花錢方式會不會被主子責(zé)罵?
針對這點,璟睿問過她,她回答,“爺會罵我嗎?”
璟睿想也不想就說:“當(dāng)然不會!
“所以嘍!彼樕嫌兄鴿M滿的自信。
頓時他明白了,是自己的縱容,給足她篤定的本錢,他喜歡她自信,所以愿意對她更縱容。
見她處處講究、行事大方,也有人猜測,她會不會是哪家的落難千金?
千金?確實,她是個千金,那個二十一世紀(jì)的“韓璟!笨隙ㄏ喈(dāng)寵她,才把她寵出挑剔、追求完美的生活態(tài)度。
不過也因為她的講究,讓璟睿感覺銀子這種東西有了意義。
笑容始終掛在臉上,好像每次想起余敏,他就忍不住快活著。
策馬,他想盡快回家,想快點兒看到那張美到令人驚艷的小臉。
當(dāng)然襄譯對“令人驚艷”這個形容,是絕對不同意的。
菜端上來,三菜一湯,不是什么折騰人的功夫菜,看起來清清淡淡的不大起眼,只有一盤豆腐、一碟青菜,和一條魚,分量不太夠,因為余敏不曉得呂襄譯會過來蹭飯。
他昨天才來,沒道理今天又報到,平王府缺糧嗎?
可惜她估計錯誤,他出現(xiàn)了。
忙了一上午,她餓慘了,非常不樂意有人分食,可這年代沒有趕客人的道理,所以,她的臉色很……不香。
瞄一眼余敏,璟睿眉心微揚(yáng),笑意隱約浮上。
嚴(yán)格來說,她的脾氣相當(dāng)好,從不與人大小聲,口氣溫和,強(qiáng)調(diào)以理服人,就是要命令下人,口氣也極為尊重,更多時候她很樂意聽取對方的意見。
她說:“我不是全能的,何況這里的事對我而言太陌生,我的經(jīng)驗不見得比旁人的管用!
她也說:“是人,都喜歡被尊重,喜歡成就,喜歡自我實現(xiàn)的快樂,與其責(zé)備不如贊揚(yáng),與其懲罰不如獎賞。”
因此當(dāng)后來她的行事成為一種風(fēng)格,下人理解與她相處的模式,竊竊私語漸漸消失,為她辦事越來越盡心。
只不過性子溫和的她,每每碰到呂襄譯就會轉(zhuǎn)變態(tài)度。
就這么不喜歡襄譯?如果他問,她肯定會點頭,可她越是不喜,襄譯越樂于把她惹火。
不過就蹭飯這件事,怪不得呂襄譯,實在是余敏的廚藝好到驚人,她做出來的菜色雖然簡單,味道卻好得讓人吮指回味。甭說呂襄譯,就連對吃食很隨便的璟睿,吃慣自家飯菜后也不樂意到外頭用膳。
偷覷呂襄譯一眼,余敏悶悶地替兩人添好飯,跟著坐到桌邊,舉箸同食,她早就習(xí)慣和爺同桌吃飯。
飯來了!一拍手,呂襄譯笑逐顏開。
他夾了口飯放進(jìn)嘴里,細(xì)細(xì)咀嚼、品味,太好吃了……只是米飯就讓人回味。
飯怎么可以煮得這般顆顆晶瑩?細(xì)嚼幾下,又有一股鮮甜味從齒頰間滲出,這手藝,非凡人吶!
他興致勃勃問:“這飯是怎么做的?”
“洗好的米先用香菇水泡過,煮飯時再加入一匙雞油!焙芎唵蔚男≡E竅,但這里顯然還沒有做菜達(dá)人或阿基師出現(xiàn)。
璟睿雖不講究,卻也能吃得出好壞,小魚做出來的飯,每天味道都不同,不必配肉或菜,光是白飯就能夠扒上好幾碗。“昨天那個,更好!
璟睿的話讓余敏樂開懷,和呂襄譯不同,他從不問飯菜是怎么做的,只分辨更喜歡哪個,她很高興他喜歡,很高興他因為自己而滿足。
“昨天的更好吃?我沒吃到!”呂襄譯扼腕。
“小魚,明天給襄譯做做!杯Z睿說得大方。
明天還要來?余敏皺眉,但爺發(fā)話,奴婢不能拒絕,這里的階級劃分很清楚。
“是!彼跉庵械牟桓试,表達(dá)得相當(dāng)明顯。
“你干么這樣,這么不喜歡我?”呂襄譯用那雙桃花眼對她眨兩下。
余敏低頭,不說話、不表態(tài),想知道答案自己猜,她挑起幾粒米飯放進(jìn)嘴里。
“好啦,我承認(rèn)上次吵架是我過分一些,但都將近一個月了,事情好歹過去了吧?別這么小心眼!眳蜗遄g低聲下氣道,他向來只對自己有好處的人低頭,為她一口飯,他算得上奴顏婢色了。
“奴婢不敢!
余敏拿起湯匙,舀起一瓢豆腐,璟睿的碗順勢遞過來。
爺喜歡吃?笑眉揚(yáng)起,她把豆腐放進(jìn)他碗中。
她樂意服侍爺,是非常樂意的那種樂意。
也許是補(bǔ)償心態(tài)吧,前輩子,哥便是這樣照顧自己的,可惜她來不及回饋,于是心存遺憾,現(xiàn)在,她想在爺身上彌補(bǔ)這份遺憾。
更何況她的爺也叫作韓璟睿,多教人震驚的事實,余敏無法猜測或聯(lián)結(jié)爺與哥之間的關(guān)系,但她決定要對爺傾盡真心。
舀過一瓢,璟睿的碗還定在原處,她接連舀三瓢,他才把碗拿回去。
兩人順理成章的動作,讓呂襄譯皺眉,璟睿不是習(xí)慣事事自己動手,不喜歡人在旁邊服侍嗎?可……他好像挺習(xí)慣小魚的?
眼看余敏又舀起一瓢,呂襄譯趕緊把碗湊近,問:“豆腐很清淡,你怎么能弄出這個味道?”
“用火腿煨上半個時辰就行,豆腐上的鮮蝦也是功臣之一!
他的碗在旁邊等著,但余敏把瓢中的豆腐放入自己碗中,然后把公匙放回豆腐盤上,端過碗,低頭用餐。
差這么多?璟睿是爺,他就不是爺了?訕訕地,呂襄譯拿起湯匙,報復(fù)地把盤里的豆腐舀空,還故意把碗往余敏面前湊!吧厦孢@層是蝦?”
“是和著青豆的蝦泥,吃起來會多一股清香!彼傺b沒看見他幼稚的動作,拿起另一只空碗,盛好湯,擺在璟睿手邊放涼。
兩人的小動作全落在璟睿眼底,但他默不作聲,牛嚼牡丹似的,吃飯吃菜吃魚肉,三兩下菜少掉一大半。
眼看菜越來越少,余敏頓時怨念叢生,她吃飯慢,還沒正式開動呢。忿忿地,她瞪呂襄譯一眼。
發(fā)現(xiàn)她的白眼,呂襄譯很冤,明明璟睿吃得最多。
蒙受不白之冤,呂襄譯故意了,故意一問二問三問,一面問還一面吃,大口大口的吃。
身為奴婢,主子爺有問她就得答,當(dāng)她好不容易回答完時,菜……沒啦?!
就在最后一口魚即將被璟睿挑進(jìn)碗里時,余敏再也忍不住,一雙筷子用力往盤子中間一戳,用荊軻刺秦王的悲壯神情望向璟睿,兩人對視,余敏打死不讓。
她眼睛睜得大大的,水狀液體在里頭涌現(xiàn)。
“假哭”是她慣常用來對付哥的,沒想到在不知不覺間,她也對爺動用起這招。
有沒有用?非常有用!
莫名地,璟睿心頭發(fā)軟,不舍在胸口泛濫,他收回筷子,余敏急忙把魚肉挑進(jìn)自己碗里。
她從來沒有過吃飯這樣不優(yōu)雅的,像怕被誰搶了似的,飛快用筷子把魚肉剁碎,攪拌在飯里,吞進(jìn)肚子。
她的動作讓呂襄譯忍不住大笑。
這丫頭長得不怎樣,但表情多到讓人移不開目光。
看她吞著口水,卻不能不對自己細(xì)細(xì)解釋菜色、說得咬牙切齒的模樣,看她盯著璟睿張張闔闔的嘴巴,恨不得把食物從他嘴里掏出來的模樣,生動、有趣,并且……
好吧,他承認(rèn),她其實沒有丑得像自己形容的那樣。
他有點后悔,不應(yīng)該把她送給璟睿的。
璟睿卻抿唇,暗罵自己沒出息,竟然和小丫頭爭食,她餓慘了吧?
見她把盤里的青菜挑得干干凈凈,連豆腐湯也撈得一滴不剩,越看,越不舍,心疼的感覺爭先恐后地冒上。
該弄點什么東西給她?嘴巴那么挑,她肯定不吃的,怎么辦?想著想著,濃眉扭曲。
用過飯,巧兒和鴦兒進(jìn)屋,把桌子給收拾好。
鴦兒給兩位爺上茶,余敏回到屋里享用自己的酸梅湯,除了吃飯時間之外,通常呂襄譯在,她會自動回避。
爺和世子爺?shù)脑掝}不是生意就是朝堂大事,她聽不懂,也不感興趣,何況她很討厭呂襄譯動不動就問她“你知道下一任的皇帝是誰嗎?你家爺有沒有名留青史?”這種問題。
見鬼了,誰曉得,她的歷史成績爛到不行,她認(rèn)得的將軍只有兩個,一個叫岳飛,一個叫霍去病。
捧著酸梅湯,一口一口慢慢喝,她回想穿越以來每件大小事。
她不能干,無法建立豐功偉業(yè),無法點石成金,只能窩在睿園后院,想盡辦法讓自己和爺吃得好一點、穿得好一點、睡得好一點。
她不聰明,無法助爺施展所謂的政治抱負(fù)。
稍微能夠一提的是,她的運(yùn)氣不管在前世或今生都很棒,前世她有疼愛自己的好父母、好繼父、好大哥,而今生她有一個任由自己胡作非為的好大爺。
爺,對她很好,事事放手、樣樣放心,從不管束她做了什么。
搬進(jìn)睿園的第一個晚上,他就把一箱銀票扛到她屋里,說:“這是我全部家當(dāng),該拿它們做什么就做什么吧,別省著用,只要把睿園打理起來就好。”
她問:“不怕我卷款潛逃?”
他聞言大笑!板X財是身外物,再賺就有。不過……有膽量卷我的款,我也敬佩你!
有人這樣自信的嗎?他就有。
那副睥睨天下的傲氣,那份自信篤定的口吻,好像天下事都攥在他掌心里,光是靠近,就會不由自主地感覺安心,他是個讓人很有安全感的男人。
這點,爺像她的哥……
門忽地被推開,璟睿和襄譯理所當(dāng)然地走進(jìn)來。
余敏嘆氣,悄悄翻個白眼,奴婢不是人嗎?沒有隱私權(quán)的嗎?敲兩下門會死嗎?
見她捧著碗,呂襄譯快步走來,雙眼發(fā)光,問:“這是什么?爺也要!
“沒有了!
“你手上的,給爺!
霸道、不講理,地球是以他為中心自轉(zhuǎn)的嗎?
見她不給,呂襄譯干脆動手搶,余敏清楚自己搶不贏他,飛快把碗遞到璟睿面前,璟睿順手接過,仰頭喝掉。
真的,沒了……呂襄譯一臉哀怨。
璟睿一臉滿足,舔舔唇說:“好喝。”
“下回我再給爺做,飯后喝它,最是去油解膩!庇嗝粜溥涞貙ΝZ睿說。
呂襄譯的眼睛幾乎要冒火,余敏不喜歡他就算了,連璟睿也……主仆竟聯(lián)手欺負(fù)客人?
可惡!
“你!”
他食指一伸,對上她的鼻尖,暫停五秒鐘,下一刻緊握住她的肩膀,把她推進(jìn)椅子里。
“今天把話說清楚,為啥看不起爺?”
“奴婢不敢!彼銣(zhǔn)自家的爺在,世子爺不敢過分。
“少來,你不敢?明明就敢得很,好東西只留給你家大爺,我沒份,吃個飯只服侍你家大爺,我還是沒份,明明一桌子菜,你家爺吃掉大半,你不怨他,倒怪起我,有人這樣大小眼的嗎?說清楚,到底為什么?”
“世子爺已經(jīng)講得很明白啦,何必問我?”余敏被壓在椅子上,下意識地拉住璟睿衣角。
依舊是她的老習(xí)慣——做壞事一定要拉哥作伴,出了事,自會有人擔(dān)著。
璟睿注意到了,眉彎彎、眼彎彎,連心臟都笑彎了,他把衣角從她手中拉出來,然后用自己的手取代。
雙手交握,余敏微楞,但意識過來后,膽子更肥了。
“我哪里講明白了?”
她指指璟睿說:“這是我家大爺,而您,是別人家的大爺,喜歡被伺候的話,當(dāng)然要多待在自個兒府上,怎老往別人家里跑?”
這是把話挑明說了,她不樂意他隔三差五來叨擾。
有人這樣當(dāng)丫頭的嗎?他冤吶,明明她是平王府的人,他怎么會、怎么會……輕易把她送出手?
瞧人家說話多理直氣壯,到頭來他里外不是人了?
璟睿微哂,這點他同意襄譯,小魚確實沒有當(dāng)人丫頭的自覺。
呂襄譯氣恨難平,余敏仰起下巴很得意,但兩人都不說話,璟睿只好出來救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