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告訴自己,他沒有齊熙風的聰明,但他有可以傳授給他的本領,就當是為安將軍平反冤屈埋下一顆種子。
從那天起,每日午時一過,熙風就進冷宮學武,他一招一式慢慢教導,這孩子天資聰穎,學得很快,又肯吃苦,只不過內(nèi)力修練需要時間,余安想,這些天得進太醫(yī)院偷點藥材,給熙風補補身子,那株千年人參也該拿出來透透風了。
起身,余安走上前,拍拍熙風的背,熙風停下動作,目光相觸,兩人心意相通,余安為他演釋一套新拳法。
熙風默記著余安的動作,只消一遍,他便將招數(shù)全記在腦子里。
他并沒有變傻,他只是隱去精明善謀、隱去城府,刻意對所有人熱切可親,尤其是玥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和五皇子,他與他們“親如手足”。
雖然齊熙華、齊熙明沒把他看在眼里,時不時以欺負他為樂,但長期下來,對一個打不還手、罵不還口的傻子,誰耐煩天天找他碴?
當然,他很清楚師傅和父皇的失望,只是他還會在乎父皇?不會了,一個連妻子都能出賣的父親,他早已不存希冀。
練完拳頭,余安給他一條巾子抹去額頭汗水,慈藹微笑,遞給他一本內(nèi)功修習秘復。
熙風還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對待自己,因為同情?因為娘曾經(jīng)施恩于他?
他不知道,但當他在自己掌心寫下“你想學我的武功嗎”那刻,他看見一絲希望。
明知道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對自己好,但他還是接納了余安的善意及教導。人與人之間,大概存著無法解釋的緣分吧,就像圓滾滾的糖糖,就像余安,他們輕而易舉地卸下了他的心防。
因為余安,他對武功起了興趣,日練夜練,迫不及待讓自己成為一流高手,因為糖糖,他染上吃糖的壞習慣,每次辛苦得厲害,他便含一顆糖果在嘴里,好像那個甜真的能滲進心底。
余安拿起樹枝在泥地上寫著,“回去把秘笈讀一讀,先別練,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,明天問過我之后再練!
熙風點點頭,說:“謝謝……”然而,師父二字在嘴邊打轉,他說不出口。
余安理解,拍拍他的肩膀,揮兩下,示意他回去。
“明天見!蔽躏L離開冷宮前,再次回首,朝他揮揮手。
余安看著他走出幾步之后,彎下腰在地上抹兩把泥,拍打在自己臉上、身上,這孩子不是普通謹慎吶。
微微一哂,心道:褚玥,這孩子現(xiàn)在不如你,哪天他長大,蓄存足夠的實力,屆時,我再看看你要往哪里躲。
熙風往棲鳳宮走去。
路上,有七、八個太監(jiān)捧著幾盆鮮花,排成一行魚貫前進,這是父皇要賞給玥貴妃的吧,玥貴妃喜歡鮮花,不論春夏秋冬,宮殿里外處處可見鮮花叢叢,這回她幫父皇除去心腹大患,幾盆花哪能表達父皇的衷心謝意,所以……褚家得了多少好處?微微一笑,熙風不急,有朝一日,他會讓褚家把吞進去的,一口口全數(shù)吐出。
前些日子,褚敬山被刺殺的消息傳進后宮,玥貴妃淚流滿面,哀傷得不能自已,但她是出嫁女,不能回娘家守靈,她在宮里弄了祭品,遙祭自家哥哥。
看見那幕,熙風臉上裝得哀凄,與熙華、熙明站在旁邊陪著,但心中快意無比,人心真奇吶,不論何等十惡不作、心腸歹毒之人,只要遇上自己的親人出事,傷心程度也與常人無異。這心狠手辣,原來只拿來對付外人?
“四弟,你又在傻樂什么?”
二皇子熙華快步走近,重重的一掌往熙風背后拍去,扎了近月的馬步,他大可以站穩(wěn)的,但他刻意踉蹌,摔倒在地。
看他趴倒,熙華由上往下低頭俯視,心中那口氣又解上幾分,以前師傅老愛夸他,把他夸得天上有、人間無,天上星宿下凡投胎似的,他越聰明,就越顯得他們幾個蠢笨,多令人不平吶。
幸好徐常在死了,他歸到母妃膝下,沒人護著,再加上一場病把他的腦子給燒胡涂,之后便從早到晚樂呵呵笑不停,也不像過去那般老待在屋里念書,他成天到處跑,還跑去冷宮和個啞巴太監(jiān)玩,玩得滿身泥才肯回宮。
大家都說他變成傻子了,可傻歸傻,他那張和徐常在相似的臉孔還是漂亮得礙人眼,雖然欺負他已經(jīng)索然無味,可是偶爾來上一下,感覺不差。
熙風從地上爬起來,本就是一身泥,現(xiàn)在更加狼狽,五皇子熙明拍手大笑,指著他的鼻子說:“好笨、好笨,和他那條狗一樣笨!”
熙明說的是父皇送給娘的哈巴狗,叫做圓圓,毛茸茸的相當可愛,熙風搬到棲鳳宮的第一天,熙明就把狗給搶走,但圓圓聰明,總有法子逃回熙風身邊,一次兩次,惹毛了熙明,他竟把圓圓給架在火堆上烤。
熙風發(fā)現(xiàn)的時候,它已經(jīng)奄奄一息幾乎斷氣,熙風看見它眼里流下淚水,他也跟著哭了。
此時熙風依舊笑得歡,動手撣去身上灰塵時,還喃喃自語道:“可得弄干凈,要不,回頭玥母妃會生氣的。”
“你還笑,我說你笨,可不是說你聰明。”熙明不爽,又踢熙風一腿子。
“五弟有什么資格說四弟啊,今兒個早上,是誰被師傅打十下手板?”
大皇子熙棠和三皇子熙慶不知道打哪兒鉆出來的,他們雙手橫胸,擋在熙明、熙風和熙華面前。
熙棠、熙慶身子壯碩,虎頭虎腦的,一個可抵兩個,他們并肩往路中間一站,誰都過不去。
“五弟是被師傅打手板,可三弟不也沒交大字,被師傅罰站在門口聽課。不知道是三弟太忙,沒空寫大字,還是三弟根本認不得幾個大字?”
熙華冷笑反駁,齊熙慶的腦子里裝屎,怎么教都教不來,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兒。
“你敢這樣對我說話?是玥貴妃教導的嗎?看來玥貴妃得好好學學規(guī)矩。”在熙慶眼里,除自己的母后以外,宮中其它女人都是父皇暖床的玩意兒,不值一哂。
這話聽在熙華、熙明耳里,一口氣吞不下去。
熙華冷笑道:“三弟的規(guī)矩學得可夠扎實的,敢問三弟,哪條規(guī)矩說皇子可以批評長輩?”
“長輩?我還真不曉得哪家嫡子會把小妾當成長輩!蔽鯌c眼睛一橫,滿臉鄙夷地看著“庶子”。
熙華、熙明被氣得掄起拳頭上前一步。
熙棠心想,對方不過是虛張聲勢,事情要真鬧大,父皇那里誰都得吃板子,于是輕視的嘴臉更甚,幫著弟弟說話!霸趺矗硕鄤荼,想打架嗎?”
“打就打,怕你們哦!蔽趺鳉獠贿^了,大喊一聲。
“好啊,來啊,打呀,我就不信你們敢動手。”熙慶兩手叉腰,他一樣算準對方不過隨口說說。
“天底下還沒我不敢做的事,讓我殺人,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!蔽跞A吹噓吹大了,惹得熙風低頭想笑。
“就憑你們幾只軟腳蝦?”熙慶冷哼。
“打就打,怕什么?我們有三個,你們才兩個!蔽趺饕话褷窟^熙風,往己方湊數(shù)。
說到這里,都只是在撂狠話,沒人敢當真動手,雙方都有顧忌,害怕事情鬧到父皇、皇后那里,誰都躲不開一頓罰。
熙風靜靜地審視四人,禁不住心底一陣冷笑,皇后想爭、玥貴妃也想爭,人人都想把兒子推上東宮當太子,可怎么就不掂掂自家兒子有幾分本事,沒那么大的頭,戴得起那么大的冠?
既然雙方都只出一張嘴,就讓他來射第一箭吧!
熙風挺身,站在熙明、熙華身前,怒指他們說道:“你們別仗勢欺人,皇后娘娘有什么了不起,父皇明明就比較喜歡我們貴妃娘娘。”
這話可以私底下想,萬萬不可以在明面上說,但由一個傻子嘴巴里講出來又不同了,連傻子都認定的,那就是事實了。
被熙風一說,熙明、熙華突然覺得自己的脖子又硬了幾分。
“你這個傻子居然敢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,很好,我今天就讓你知道,什么叫嫡子、什么叫庶子!”熙慶氣極的道。
“咱們都是皇子,只分傻子跟不傻子!蔽躏L說話同時,手里的小石頭往熙棠身上一丟。
戰(zhàn)爭本就一觸即發(fā),熙風那顆石頭成為導火線,轉眼兩方真打了起來。
你捶我一下、我踢你一腳,越打越激烈,熙風略略估一下情勢,沖上前抱住熙明,把自己的右臉往熙棠拳頭底下塞,然后又護起熙華,于是左臉又挨熙慶一下。
東挨西挨,要不了多久他臉上就掛了彩,這時總算有太監(jiān)宮女經(jīng)過,大伙兒合力攔下幾個皇子。
皇后和玥貴妃得知此事,兩方都想盡辦法把事情化小,當成兄弟之間的“游戲”,不愿往上頭鬧。
但這個小事件加深了皇后和玥貴妃之間的矛盾,同時也讓玥貴妃對熙風徹底放下戒心,把熙風當成己方陣營人馬,熙華、熙明也不再常常欺負他。
熙風臉上的青紫將近半個月才漸漸好轉,兩個月后,他屋里多了一只哈巴狗,剛出生不久,還沒斷奶,這是玥貴妃在向他示好,所以他笑咪咪地抱著小狗,向玥貴妃千恩萬謝、感激不已,還把小狗分給熙明玩。
總之,這場爭端讓熙風的性命無虞,也讓玥貴妃不再把他當成對手。
只是一小步,但他已經(jīng)做到,他做到母親臨終遺言——無論如何,活下去。
他心里明白,接下來的路還很遠,他必須篤定地、慢慢地走,走得沉穩(wěn),走得小心,待那天到來……
嘴角冷然笑意揚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