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雀進(jìn)屋,見到桌上的玉杯仍盛著滿滿的藥液,她開始擔(dān)心。
「織云姐,您為何又不吃藥了?」小雀問。
「吃與不吃,不都要死?」織云喃喃答。
小雀屏息!感〗,您為何要這么想呢?倘若您愿意吃藥,至少還能多活上許久,您又為何不肯吃藥呢?」
「多活上許久?」織云抬眸凝小雀。她笑了。粉嫩的唇,笑意好濃,可眸底,只有悲哀。
「小雀,妳告訴我,活著,有什么意義?」
小雀愣住。「織云姐,您究竟在說什么?」
「小雀,妳有喜歡的人嗎?」她忽然問,聲音輕飄飄的沒有著力點。
小雀臉孔微紅。「我、我哪有什么喜歡的人呢!」她嘴里這么答,腦子里想到的,卻是城里打鐵鋪的張二哥,她沒對她的小姐坦誠。
織云默默凝視她的臉。
小雀臉頰上兩朵紅花,已不言自明。
「人活著,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,不能喜歡自己喜歡的人,那么,像我這樣本來早就該死的人,又為什么要茍延殘喘地活下去呢?」
「織云姐!」小雀瞪大眼睛!改趺从终f這樣的話!」
「我有病,小雀,妳很清楚!
小雀噤聲。
「小雀妳覺得,我很可憐嗎?」小雀又答不上話了。
「妳心里一直在可憐我,是不是?」
「織云姐!」小雀搖頭!肝仪笄竽瑒e再問這樣的問題了!」她皺著臉,因為這些問題,她一個都答不上來!
織云又笑了。
這回她的眸底,竟稍稍有了些許笑意。
「小雀,妳害怕嗎?」她又問。
「織云姐?」這回小雀皺起眉頭。
「妳關(guān)心我,所以害怕我出事,對不對?」織云微笑對她說:「可是好奇怪,我自己,卻一點也不害怕!
小雀睜著眼,不知如何回答。
「即使明天就要離開人世問,我卻連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,只有……」頓了頓,她垂下眸子淡淡地說:「只有一點點遺憾而已!
小雀皺著眉,端起桌上的玉杯!缚椩平,不管您害不害怕,可小雀害怕呀!您就當(dāng)做有病的人是我,小雀求您喝下這藥好嗎?請您不要讓小雀難過,讓小雀擔(dān)心了,好嗎?」
織云凝視小雀好一會兒,終于,她伸手取過玉杯,喝下藥?粗〗愫裙獗永锏乃幩∪赣蹩跉!肝覜]事,妳去忙吧,不用管我了。」織云抬起眸子,沒事一般,純稚地朝小雀微笑。
那笑容美得不屬于人間。
小雀愣了愣!改俏蚁瘸鋈チ耍椩平,您有事再喚我!剐∪腹室獍崖曊{(diào)放得很柔,像在哄孩子。
她根本不敢留在小姐房里,怕小姐又會對她說些她根本答不上的話!未等織云點頭,小雀就匆匆走出房外。
織云看著小雀離開,然后攤開掌心,凝視手上握了一整日的紅玉。
玉靜靜躺在織云柔軟的手掌心上,玉身伏潛著血潤的流光,殷紅如寶石。
她好想見他。
障月。
織云站起來,將血玉收進(jìn)衣襟內(nèi),然后走到柜子前,從柜子里取出大氅。
她要見他,F(xiàn)在就要去見他。
障月回到馬場,天色已暗下來,他看到一個蜷成一團(tuán)的小小身影,瑟縮地蹲踞在他的矮屋外。扔開還在淌血的長刀……他走到門前,凝立在縮作一團(tuán)的小人兒面前。
織云仰起小臉,看到一心想見的男人,她笑開了臉。
他淡眼凝視她的眼、她的臉、她的一切,那迎視他的眸子,溫柔得可以掐出水,那凍僵的小臉蛋紅通通的,既可愛又可憐。
「障月!顾p喊他的名,柔軟的聲音里,有著依戀。
凍僵的小人想站起來,卻因為蹲得太久雙腳麻痹,狼狽地?fù)涞谌诨难┒牙铩?br />
他伸手,把她拉起。
「進(jìn)去再說。」他淡聲道。
冷淡的眼色沒變,拉起她后,他立刻放手?椩聘M(jìn)屋,她的手掌心,還殘留他大掌的余溫。壁爐里的余火已燼,屋里很冷,一點都不暖,他很快地堆柴、生火點燃,不一會兒,小屋漸漸回暖。他站在爐邊,沒有回頭看她。
「障月!顾p聲喚他。
「來做什么?」他沉聲問。
「我,」她的心懸著!肝液芟胍娔。」苦澀地開口。
「我跟妳說過,不要再來。」他徐淡的聲調(diào),冷靜又自制。
「我知道,可我,」她顫聲說:「可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!
他站在壁爐前凝視她,背對著爐子里的火,他的臉孔隱藏在陰影里,她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。
過了半晌,他走向她。
直到他走近她面前,她終于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。
他凝視她,黝黑的眼,像在壓抑什么,含藏著復(fù)雜的合影,又像一只猛獸,偶爾迸出熾熱的光芒。
「障月。」她柔潤的眸凝著水光,困難地、顫軟地呼喚他的名字。
他忽然伸手攫住她。
「障—— 」織云嬌喘一聲。他名字來不及喊出,他把她拉到墻邊,將她按在墻上,突然攫住她的小嘴,狂野地舔吮她的唇,貪婪地啜吸她小嘴里香甜的津液……
織云喘不過氣,那異常的暈眩感又襲擊她,瞬間天旋地轉(zhuǎn),屋內(nèi)昏黑起來……
星眸半闔,火光中,她瞥見他眸中顏色,不是深沉的幽黑,而是詭麗的暗紫。
她闔眼,暈眩地軟倒——
他接住她的身子。
火熱的唇未停下,趁勢轉(zhuǎn)移到她白嫩的頸上、貝耳后,舔吮她嬌嫩如玉的每一寸肌膚……
「障月。」她嚶嚀,淺促地啜泣。
他持住她的發(fā),吮至她雪膩的頸背,埋入她醉人的頸窩,深嗅處子的幽香,貪婪地吸啜她柔膩的玉潔冰肌,火一樣灼熱的唇,一路熨燙到她的襟口邊……
織云的喘息越來越淺促。
當(dāng)他的臉埋入衣襟內(nèi)吸啜她時,她的喘息驟然變得深短且急促——
呼嚇—— 呼嚇—— 她用盡力氣,喘息,喘息,再喘息。
可卻沒用,一點用也沒用。
她越抵抗,病魔就越無情地焰緊她的脖子,刨走她胸口所有的生氣。
發(fā)現(xiàn)她不對勁,他放開她!笂呌邢?」他問,虎軀僵凝,激情的眼色被極度的深沉取代。
「我、我剛才已經(jīng)喝藥了,我會好……我沒事……」
她臉孔慘白,小臉布滿冷汗,溫柔的眸異常地凝大。
可她猶笑著,笑著安慰他。
打顫的小手,孱弱的生命,緊緊抓握住一旁他強壯的手臂。
他凝視她,那瞬間,凝肅的表情,掠過重重她看不懂的陰霾。
她眨著眼。
感覺火影在晃動,她在繼續(xù)喘息……
呼嚇——
呼嚇——
呼嚇—— 屋內(nèi)好像變暗了?他為何變成兩個影子?
「障月……」她的手突然握緊又松開……之后,她便失去了意識。
她死了嗎?這里是鬼域嗎?織云慢慢睜開眼睛,看到小屋上草扎的頂棚。她輕輕嘆息,知道自己已經(jīng)沒事。她的大氅還在她身上,她正和衣躺在他簡陋的床板上,慢慢側(cè)首,她看到站在壁爐前的障月。
他就站在那里,沉眼凝望壁爐里的焰火,半天沒有動靜,火光柔化他英俊的臉孔,將他剛毅的線條,映照得溫柔動人。
她著迷地看著他。
多想就這樣看著他。
一輩子。
他已發(fā)現(xiàn)她的凝視,很快地回頭,深沉的眼鎖住她柔潤的眸子!笂呅蚜?」他平抑的聲調(diào)低沉、冷靜。
「嗯!顾犚娮约狠p哼,那聲音孱弱、柔軟而且低淺。他站在火堆前,杵立片刻,然后才走過來。
「覺得如何?好些了嗎?」他問。
看到他溫柔的眼神,她揪緊的心終于落下。
「我沒事了!顾p聲答。
他在床邊坐下,沉定的眸凝視她!笂厸]提過,妳身上有病!
「這沒什么,」她淺淺地微笑,眸子落下,柔聲撒著善意的謊言!肝页灾,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,剛才突然發(fā)病,只是意外而已!
「妳吃什么藥?如何控制病情?」他問。
她遲疑一下才答:「大夫開的藥方子,我也不清楚是什么藥!
他凝眸看她。
「只是小病而已,之前跟你一起騎馬,還到山上看云海,不都沒事嗎?」她安撫他,也安慰自己。
障月沒說話。他凝視她,像在深思什么,又像在決定什么。
織云慢慢坐起來,嬌弱的她,僅僅想坐起來已經(jīng)費了很大的力氣。他只是看著她,沒有出手幫忙,淡冷的神色,沉定地凝視她嬌弱的身子與嫣紅的小臉。
「妳父親,將妳許給辨惡城二公子斬離,是嗎?」他忽然開口問。
織云微微僵住,她靠在床頭的土墻上,垂下柔潤的眸子。「對。」輕聲回答。
「妳同意?」
他的問法,讓她的心又沉重起來!高@是爹爹的意思,我不能拒絕,也沒有同意。」她柔美的睫毛輕輕顫動。
「那我換個方式問,」他逼問她的答案!笂厱匏?」
織云抬起眸子凝住他。「這是我的命運。」她這么回答。
「妳認(rèn)命?」他的聲調(diào)與目光一樣沉冷。「既然認(rèn)命,又何必再來找我?」
這話把她困住,她的心又突然酸起來。「你應(yīng)該聽過,關(guān)于織云城的傳說,」
溫柔的眸子噙著水霧,她對他低訴:「我是織云女,必須守護(hù)織云城,這一生注定離不開織云城,而我的丈夫,他必須愿意入贅,還必須是能保護(hù)織云城的—— 」
「英雄,是嗎?」他接過她未完的話。
她凝眸看他。
他撇嘴笑!笖仉x是將軍,又是一個愿意入贅的英雄,所以,他是最有資格做妳丈夫的男人,對嗎?」他的笑容很冷。她無法回答,因為她沒有勇氣拒絕父親。
「跟我走,我?guī)呺x開織云城!顾鋈徽f。
她怔然,抬起蒼白的小臉凝視他。
他已經(jīng)開口要求她,只要她點頭,就能成為可能……
但是她終究沒有點頭。
因為她沒有辦法想象,自己要如何離開織云城、離開她的爹爹、離開她善良的子民。
「妳曾說過想離開織云城,上山下海,到四國游賞,」他握緊她的小手,專注的眼沉定地鎖住她的眸!缸屛?guī)呺x開織云城,離開這座囚牢,跟我一起出城,過不一樣的人生!
囚牢?
織云的心亂了。
她抬眸凝望他,他的眼色淡定卻肅穆,她知道,他是認(rèn)真的。
「不,我不能這么做。」良久,她聽見自己這么回答。「我不能拋下爹爹與織云城,就這樣一走了之!」她驚恐地說。
他凝視她!笂吙紤]清楚了?」沉聲問。
織云搜尋著他的眼,他冷淡的眼色讓她心慌。
不,她沒有考慮清楚,因為她根本不能考慮!
等待許久未聽見她回答,他突然站起來,離開床邊。
織云想出聲喚住他,但她沒有……
她什么都不能做!
她是膽小又沒有勇氣的女子,她不愿做這樣的自己,卻身不由己。
「妳走吧!」他說,聲調(diào)冷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