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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方家的那口子 第5章(1)

  有一個小小的聲音,隔著重重濃霧在對她說話。

  永瀾聽不清楚,也看不見對方,只覺得昏昏欲睡,身子重得像灌了鉛,連一根指頭都動不了。

  不管有多努力,眼皮就是睜不開,活像被強(qiáng)力膠緊緊的給黏住,一顆頭只要稍微用點腦就昏得可以,根本無法動彈,隨即又陷入冗長的黑暗。

  “還睡,這丫頭要睡到什么時候?都九天了!蹦腥瞬黹_著雙腿,姿勢難看的蹲在一張柔軟大床邊,指頭很不安分的戳了戳自己妹妹的臉頰。

  家里私藏的靈丹妙藥都進(jìn)了她的肚子,可她眼皮也沒看見打開過一回。

  “你自己七百千年遭劫的時候,不會睡得比小妹少,五十步笑百步,就省省吧。”很沉得住氣的人,坐在窗下的太師椅上看書,一副閑適模樣。

  “這丫頭的身子一向是鐵打的,睡這么久,反常啊!

  “父親大人不是說了,也許會睡上幾百年,幾天,幾月,說不定等一下就醒了。”果然老二不是當(dāng)假的,永回很看得開,敷衍了老七兩句話,眼睛又回到書本里。

  “這兩天氣色的確好多了,你看好她,我去上班了!庇酪蛊鹕硖嫘∶冒驯蛔右春谩

  “嗯,慢走!

  為了跟上時代,永家成年的狐貍幾乎都混在人群里,士農(nóng)工商皆有。

  永家是大妖怪家族,妖口眾多,永氏大家長三妻四妾,外面的情婦、露水姻緣不算,戶口內(nèi)的就有八個兒子,在狐族里,公狐貍不值錢,生了一堆賠錢貨之后好不容易有了永瀾,她年紀(jì)最小,又是女兒,三千寵愛自是不用說了。

  也因為年紀(jì)小,一直養(yǎng)在家里,八個哥哥把她保護(hù)得密不通風(fēng),將她養(yǎng)成溫室里的花朵,她的世界就是吃飽睡睡飽吃,天塌下來,都有十六只手幫她撐著。

  這回的天劫,八個兄弟除了不在家的,都被狠狠的罵了個臭頭。

  幾個兄弟說好輪流來看顧一直昏睡的妹妹,就算不輪值的,上班前、下班后第一件事也都要來探個頭,可是永瀾還是動也不動的窩在她自小睡慣的床上。

  九天來連翻個身都不曾。

  安靜了。

  永瀾感覺得到,可是那小小的聲音又來了。

  她努力睜開眼睛往濃霧里瞧,咦,是叉著腰一臉氣憤的她!

  “你豬啊,還睡!你忘記這里的一天就是人間一年嗎?豬,快起床……”

  她不是豬,只是睡覺的時間比普通常人多了點……啊,她的確不能再睡下去,人的壽命那么短,在她睡來睡去的時間里,東方清俊變成什么樣子了?

  人的壽命那么短,也許等她醒過來,他已經(jīng)不在——不,他好端端的吧?她還記得他不要命撲過來的姿態(tài)……她也記得自己把全身的力量都給了他,他沒有傷到其他地方吧?

  一頭冷汗泌了出來,越冒越多,漸漸渾身濕透了。

  她得醒過來,她得回去看看他好不好!

  她睡幾天了?

  他變成了什么樣子?

  驀然,什么警訊都沒有,她就直挺挺地坐了起來。

  永回聽見窸窣的聲響,轉(zhuǎn)過頭來,駭?shù)脮静铧c掉地上。

  驚喜啊!

  “小妹!”

  她的頭有點暈,眼冒金星,四肢發(fā)軟,可是還是分辨得出急步走到她床前的是二哥。

  伸出一根指頭,永回在她眼前晃。

  “小妹,這是幾根指頭?”

  “別玩了,二哥。”她又不是傷到腦袋。坐立難安的推開被子,她到處找鞋。

  “我去通知大家你醒了。”

  “我要出門!

  “什么?!不行!永瀾,你才遭天劫,身體需要休養(yǎng)!比艘窃谒难燮は屡芰,他拿什么交代?

  “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回去!”

  “回去?去哪?這里是你的家,你的房間,你醒著的吧?好好看一看!泵妹檬羌依锏男母螌氊,要是傷了腦袋,事情就大條了。

  “我腦袋沒壞,二哥,讓開,你別攔我!

  衣著還可以吧?有沒有眼屎?會不會披頭散發(fā)?能見人嗎?

  沒時間問自己為什么會回到家,這幾天又發(fā)生了什么事,家里的人都好嗎?此時她的心里只有一個人。

  “小妹!

  “我去去就回來。”

  最好是這樣啦……

  “小妹跑掉了!來人啊——”

 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

  東方清俊僅僅花了半小時在療養(yǎng)院附設(shè)的教堂觀看隆重莊嚴(yán)的喪禮,一結(jié)束,便頭也不回的坐上車,準(zhǔn)備前往機(jī)場,搭機(jī)回美國。

  那些刺眼的白花象征一個人一生的結(jié)束,希望老管家一路好走。

  熟悉他作風(fēng)的人都知道,除非要事,他絕不踏出東方大樓一步,難請得像愚公要移的那座山,除此以外,他個性還孤僻嚴(yán)格,不管對自己或?qū)傧露家粯印?br />
  他從來沒有把誰或什么放在心上,他今天所有的成就,追根究底就是責(zé)任而已。

  因為背負(fù)的責(zé)任,一個沒有背景的男人,短短幾年靠自己的能力發(fā)跡,不僅重整東方幫,還成立東方集團(tuán),商業(yè)觸手遍及太陽能發(fā)展、醫(yī)藥生物科技、美國能源股、水資源、糧食、綠能,還有他一開始埋著頭發(fā)展,卻不知道為了什么舍棄的電腦科技。

  弟弟東方孫朗老是罵他變態(tài),公司有規(guī)模就好,可以養(yǎng)家活口就好,用不著什么都一把抓,錢可以留點給別人賺,可是他當(dāng)他的話是耳邊風(fēng),一天二十四小時當(dāng)成三十六小時在用,要不是有一次過勞進(jìn)了醫(yī)院,東方集團(tuán)現(xiàn)今的規(guī)?赡懿恢挥鞋F(xiàn)今這模樣。

  這些年來,這是東方清俊頭一次離開美國到臺灣。

  老管家享足了天年,去了天堂,接到訃聞,他深思了很久,后來叫助理挪出時間,飛了這一趟。

  一天半的飛行,他只短短逗留一個小時,這還包括了落地后從機(jī)場到療養(yǎng)院的路程時間。

  待這么久,已經(jīng)是他的底線。

  在他的認(rèn)知里,這世界并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牽動他的心,如今就連這塊土地,也跟他再也沒有任何牽絆了。

  終于,他可以斷得干干凈凈。

  九年,對別人來說有什么特別的意義?

  是一彈指,還是無所事事的過去?

  他很久不去碰觸這種無聊又沒有營養(yǎng)的問題,是這里的氣候,這里的風(fēng)景,還有流動的人給了他這想法。

  就說他不能在這個地方待太久……

  “慢著!車速放慢!”鮮少開金口的人,竟然對著專心到不行的司機(jī)說話了。

  司機(jī)如奉圣旨般,立刻把車速放到比烏龜還要慢,管他后面的車流量。

  東方清俊全身像是被一道輕麻的電流竄過。

  他眼花嗎?居然看到不存在的人。

  “停車!”拍打格擋駕駛座與后座的玻璃,他的聲音轉(zhuǎn)趨嚴(yán)厲。

  他矜冷的表情不見了。

  看見她的時候,她正在用頭撞著公車站牌的桿子,一下一下又一下,旁邊站滿看熱鬧的人。

  的確,好多的人,污濁的空氣讓永瀾不能呼吸。

  她不是才離開沒多久,這城市怎么變得又亂又臟?太多的人,到處都有的喇叭聲,還有鋪天蓋地的灰塵,都讓她脆弱的身體還有腦子嗡嗡作響,得一直撞著硬物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,最后她找到了冰涼的站牌。

  她的行徑很快被列為瘋子類別。

  俊呢?他去了哪里?

  她回到那個曾經(jīng)住過的房子,那屋子一片焦黑,也變得更加破舊,上上下下,前前后后,都沒有他的痕跡,她找不到他。

  他不住在那里了,附近的鄰居說,很多年以前就不住了。

  她為什么要那么蠢?要睡那么久?睡到把人弄丟了?

  她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?就算恨上自己八百遍,也沒用。

  那個教她說話、識字、日常生活基本常識的人呢?

  她不知道,什么都不知道,觸目所及,一片陌生。

  頭跟身體劇烈的疼痛著。

  東方清俊很想優(yōu)雅冷酷的下車,但是他的肢體拒絕合作,可笑的不協(xié)調(diào),一下車,手肘撞到車殼不說,車道和人行道的落差也讓他差點跌了個狗吃屎,但他不在意,他的魂魄都在叫囂,心臟跳動快得要破腔而出。

  “瞧瞧,我在自家地盤找到了什么?”

  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在抖。

  存在感那么強(qiáng)烈的人不多,他一跨下車門,就是所有目光的焦點。

  永瀾抬起虛弱到不行的頭,她想嘔吐,可是亂七八糟的聲音里,有一股她曾經(jīng)熟悉的溫柔。

  她沒能看清楚眼前分開人群,朝她走來的男人究竟是誰,眼前一黑,她昏倒了。

  獨居多年,已不習(xí)慣旁人碰觸的東方清俊一把攬住她纖細(xì)的腰肢,臉上錯愕又狂亂。誰來告訴他,這是怎么一回事?!

  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*

  他不是煙槍,可是現(xiàn)在煙灰缸里卻塞滿了只抽一口,或完全沒抽就摁熄的煙屁股。

  煙只是他用來平復(fù)心情的方法,效果卻爛得可以。

  急電請來的醫(yī)生說,她身體虛弱,多多休息就能恢復(fù)。但是她這一虛弱,躺了兩個小時還沒醒。是怎樣,就算她以前睡得比誰都多,也不是這種昏迷般的睡法,那根粗大的營養(yǎng)針打到哪去了?

  她躺在總統(tǒng)套房柔軟到可以讓整個人陷下去的絲綢大床上,僅僅露出一張快被淹沒的小臉。

  她怎么可以完全沒有變?容貌、姿態(tài)……也對,他總是會忘記她不是人。

  看她白到令人觸目驚心的小嘴,他伸出食指搓著,希望能搓出一點血色來。

  “你以為昏倒就沒事了嗎?給我醒過來!我不管你有沒有聽到,最好把眼睛打開,不要以為裝死我就不會把你丟出去喂狗!”

  為什么一看到她就亂了,而且亂地那么徹底?還有他在干什么?他居然幼稚的以為這樣搓揉她的唇就會恢復(fù)紅潤,像以前她常常笑的模樣。

  他曾經(jīng)想過她最不好的情況,畢竟那道雷兇戾的毀掉一半房子,要劈的對象又哪有可能活著?

  可他猜來想去,煎熬了九年,不是要在這里看她要死不活的!他有一肚子問題要問。

  “真的是你,不是作夢……”她緩緩張開眼,沙啞的抱怨。

  曾經(jīng)亮如星子的水眸,此刻有些黯淡,那小孩似的單純神態(tài)攫住了他。

  “哼,知道要醒了?”

  他很不一樣了,濃密的黑發(fā)層次分明的往后梳,眉心有道很深的皺褶,表情嚴(yán)厲,眼神冷酷,本來好看的唇抿得像誰欠了他巨債一樣。

  伸手摸了他還在遲疑要不要給她碰的臉,觸手一片僵硬。他成熟了,可好像變成一個不會笑的男人。

  “你為什么一直在生氣?”

  “你還好意思問我?”在她面前他裝酷裝不起來,他有太多問題要知道,他太迫切了,迫切到忘記方才轉(zhuǎn)過腦袋千百個不給她好臉色看的念頭!罢f,這么久,你跑到哪去了?為什么現(xiàn)在這種要死不活的樣子?!”

  “我只記得回家睡了幾天。”眼看他眸里的風(fēng)暴又要凝聚,她拉住他的手,“我不是騙你,是真的,看到你好好的,我就安心了。”

  知道他頭好壯壯,那就好,其他不重要。

  “什么我好不好?關(guān)心我好不好,你會離開這么久,什么消息也沒有?!”他嘶吼。

  擁有過她的時光,曾經(jīng)別具不凡的意義。

  那時的他,愚蠢的以為他們會在一起一輩子,所以連她家的地址、電話、聯(lián)絡(luò)方式都一無所知,所以想找也無從找起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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