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……她這一回變身，好似嬌滴滴了一些？
是她掛著將眼眸洗滌得更加清亮的淚水，顫咬粉嫩唇瓣，小鳥依人地縮在他身后發(fā)抖的柔弱樣，讓他有此錯(cuò)覺嗎？
“呼，有人差點(diǎn)要被抓去煮人參雞湯耶�！彼胧婢徱幌滤o張的情緒，莞爾調(diào)侃。
“你干嘛不早點(diǎn)告訴我會這樣？”她眼眶紅紅。
“我以為你在山里常被采參人追，應(yīng)付自如呀�！�
“我才沒被采參人追過！都是我耍著他們玩！你在我身上綁紅繩，我躲不進(jìn)土里，我會有生命危險(xiǎn)耶！”她氣呼呼的，雙頰漲紅，越看越像姑娘家。
“要進(jìn)入一個(gè)全是人類的地方，你會沒想到不能以參的姿態(tài)出現(xiàn)，這點(diǎn)令我比較驚訝�！焙喼笔菬o知到達(dá)最頂點(diǎn)，無人能出其右。
“誰會想到這種事呀？！”
“聰明的就會。”
言下之意，她很笨。
她想反唇相稽，但立場太薄弱。
“會怕？會怕就別待在人類城自找苦吃�！�
“不，我要在人類城見識！”她很堅(jiān)持，若沒抖成這副孬樣，氣勢倒挺不錯(cuò)。
“不要太勉強(qiáng)哦�！彼�在激她，逕自變出一襲衣袍為自己著裝，龍鱗薄甲藏在衣袍之下。
“不勉強(qiáng)！我一點(diǎn)都不怕，我們走，馬上去人類城！”
話說得真滿，腰桿挺得筆直，可是從踏出房門就像海中八足魚——“章”，雙手緊攀在他膀間，纏掛著，視他為浮木，生怕每一個(gè)與她擦身而過的人類會出手抓她，若不是她輕若棉絮，這般抱著，怎么走路？
“抖成這樣，何必勉強(qiáng)自己來？若你只是想拖延死期，開口說一聲，我直接答應(yīng)你晚些帶你回龍骸城就好。”
“我才不是要拖延什么……”她一邊忍住顫抖，一邊回嘴，卻一邊將他抱更緊，巴不得直接黏在他身上�！拔蚁朐谒狼扒菩┬缕娴臇|西，瞧些以前沒見過的景色，才不會好像死得很凄涼，至少，我去過人類城玩過逛過……到黃泉能吹噓吹噓�！�
“既然如此，抬頭挺胸，不要畏畏縮縮，盡情去玩，看見什么有趣就湊過去，聞到什么美味食物想吃就吃，我不會離開你超過五步，誰敢動你，我第一個(gè)跳出來劈死他，你可是我睚眥要帶回去的藥材，少根須都不行�！彼姓瀑N熨在她微駝背脊，暖呼呼的體溫透過來，夾雜著堅(jiān)定沉穩(wěn)的力量。
她揚(yáng)睫看他，眼神里仍是很不安。
“我現(xiàn)在……看起來會不會還很像參？人類會不會發(fā)現(xiàn)和我他們不同，會不會……”她又是摸臉又是拍頭，生怕有哪部分的“參”沒藏起來。
“你看起來很好，像個(gè)姑娘一樣。”他笑，倒是實(shí)話實(shí)說。“有人問起你身上的參味，就說你以參湯泡澡，或是啥也不用回他們�！�
“為什么是像姑娘？我又不是母的�！�
“我怎知你看起來為何像女人？誰教你不長魁梧點(diǎn)。人類與你不同，分男分女分老分小，不想露出馬腳就確定一下你的年齡和性別�！�
“年齡？參齡是吧？我記得我活了二百多……”
“十七�！彼驍嗨�，又修正：“十六�！笨雌饋碚娴奶郏暮昧恕�
“我明明就二百七十四還是七十七……”
“十四，母的，人類不用‘母的’這種說法，女的�！焙�，決定了。
“我不只十四——”
“十五，再多就穿幫�！�
“我是二百七十四的老參——”
“你現(xiàn)在是年方十五的黃毛小丫頭，有沒有名字？”
“偉大的靈參。”她驕傲叉腰，神情總算恢復(fù)了些自信，不若方才恐懼惶然。
“又臭又長又?jǐn)[明在告訴人類你是一株很補(bǔ)的肥參�！彼托�，上下瞄她一眼，參葉變成玉飾，參果鮮亮亮像渾然天成的紅寶，系滿參須……細(xì)絲帶的衣裳仍是活力十足，再加上巴掌大的粉嫩小臉，兩字躍入腦海，脫口而出：“參娃�！�
“呀？”她呆呆的。
“就叫參娃吧�！彼缘罌Q定，反正要靠她想個(gè)能聽的名兒，不如自己來。雖然他一說完便后悔，替即將吃下肚的藥材取名，簡直是白癡行徑，他最不需要的，便是與食材培養(yǎng)太多無用交情，根本從一開始就別給她任何茍延殘喘的機(jī)會，更不該偶發(fā)善心地答應(yīng)什么給她完成遺愿……
我在想死前瞧些新奇的東西，瞧些以前沒見過的景色，才不會好像死得很凄涼，至少，我去過人類城玩過逛過……到黃泉能吹噓吹噓。
憶起她囁嚅地這般說著，心里那絲氣惱自己多事的后悔又消失殆盡。罷了，別想太多，做也做了，允也允了，就順?biāo)男囊�，反正不過是幾天的時(shí)間，老六說不定連“鮻”影都還沒見著呢，他提早帶她回去，僅是讓魟醫(yī)將她囚禁于海牢中，等待藥材到齊后的死期，何妨容她多玩些，走時(shí)少怨他點(diǎn)。
“參娃？”她重喃，倒稱不上喜歡或討厭，看在名兒里有“參”，勉強(qiáng)不提出反對抗議，難得沒頂他嘴。
“記住，十五歲，女孩，參娃，姓龍�！�
“為什么要姓龍？”這點(diǎn)她很有意見。
“我在人界用的假姓，就是龍。”他來往人界數(shù)百回，早已不陌生，像走自家廚房一樣。
“那關(guān)我啥事？”
“你假扮我妹子，不跟我姓跟誰姓？”
她嘟嘴，很不滿意。
“我們不能各姓各的嗎？我不想跟要吃我的壞蛋同姓——”
“不要我們就直接回龍骸——”
“好啦好啦好啦，姓龍就姓龍，叫參娃就叫參娃，女孩就女孩，十五歲就十五歲，你妹子就你妹子，你全說了算！”
“乖。”他拍拍她的小腦袋。自己弟弟有七只，只只皆和可愛撒嬌無緣，有個(gè)妹妹感覺挺新奇呢，似乎有些懂得父王老爹的遺憾從何而來。
剛開始，她從密密巴緊他的姿勢改為只揪住他的腰帶，仍是不敢輕易松手，走在人類城街道，迎面而來的男男女婦，個(gè)個(gè)總像豺狼虎豹，無論投來的目光是好奇她身上參香濃馥，抑或瞧她生得精致粉嫩的欣賞，都教她膽戰(zhàn)害怕，尤其是她無法隨時(shí)遁土逃命，不安迫使惶恐變得更深，又想縮回他臂上攀緊。
“睚、睚眥，我想去看那個(gè)……”她指指街市一角，方形麻布鋪地，上頭擱攏許許多多小玩意，有陶娃娃、銅鈴、各式香包、玉玦、童玩、花瓶等等，一兩名小童正拿著竹編圈圈在投套小玩意，套中哪個(gè)，胡子大漢便將哪個(gè)玩意遞給小童，看起來好有趣。
“去呀�！表{停在一攤刀劍鋪外，打量鋪外展示的幾十把兵器。
“你陪我過去�！�
“你自己去，我在這里瞧得著你。”他塞給她一綻銀，鼓舞般輕推她的背。
“一起去啦……”
“你不敢去就別去�！彼p臂抱胸，掙開她揪緊的小手，鐵了心瞪她。
為睹一口氣，她迎戰(zhàn)他犀利眸光，一點(diǎn)也不服輸�！叭ゾ腿�！你不要跟過來，哼！”
怒娃扭頭，自己走向套圈兒攤，仿著小童們的行為，將顫抖手指拈握的銀兩交給胡子大漢，再由胡子大漢手中接過十來個(gè)竹編圈及找回的碎銀，沒敢和胡子大漢多說半句話。雖然撂話的氣焰很旺，她仍不時(shí)用余光去瞄睚眥，瞧瞧他有沒有在視線范圍內(nèi)，見他還在，她才覺得安心。
“小姑娘，站到線后頭再投�！焙哟鬂h晃晃手里蒲扇，甫出聲，嚇得她跳往鋪旁墻柱躲匿。他又說了一遍，她低頭發(fā)現(xiàn)原淶地上畫有一條線，她還以為可以走到方形麻布前，將竹編圈圈放上她想要的小玩意兒哩。
她退到線后，深吸口氣，物色滿地令人眼花撩亂的小東西。
好，先投一只狗泥陶娃娃試試。
頭一個(gè)竹編圈圈脫手，在半空中拋了個(gè)漂亮的弧線，啪地落地，與狗泥陶娃娃還差上好幾寸。
再投兩三個(gè)，圈圈擺明與她作對，不是飛過頭，就是提前墜下。可惡，她不要狗泥陶娃娃了，銅鈴、銅鈴好，掛在脖子上叮叮咚咚一定好聽，就是你了——
這回，她只用一個(gè)竹編圈圈，便套中了銅鈴。
參娃由胡子大漢手中接過鐺鋃作響的銅鈴時(shí)，開心地舉在半空中搖晃兼扯喉炫耀嚷嚷：“睚眥！睚眥！你看你看！我套到的哦——”
銅鈴嘹亮清脆，搖得叮咚亂響。
她的笑聲更勝銀鈴，咭咭嬌嬌，又豈是粗糙銅鈴可以比擬？
破云而出的日，灑下金碎光芒，嵌滿她一身明亮炫麗，發(fā)梢的烏墨光澤，參葉玉的通透翠碧，參果的艷紅鮮美，使她看起來靈俏可人。
與刀劍鋪漢子交談的睚眥不由得眉目放柔，可嘴還是很壞：“你是牛嗎？這么高興？”
“這跟牛有啥關(guān)系？”她流露困惑，螓首歪歪，苦苦思忖的模樣相當(dāng)可愛。
話才問完，馬上獲得答案，替她解惑的人，并非笑得好壞的睚眥，而是一頭被主人牽著繩，悠哉緩步走過街道的大黃牛，它脖子銅鈴與參娃手上那個(gè)除了尺寸大小有差異外，壓根是同一個(gè)模子打造出來的。
叮咚、叮咚、叮咚……牛脖子上的銅鈴，規(guī)律響亮，配合不停嚼草的牛嘴偶爾冒出的綿長“哞——”聲，與參娃擦肩而過。
“你可以打開錦袋，把東西都裝進(jìn)去�！表{喚醒呆若木雞的參娃，要她快快動手搜括。
“可、可以嗎？”她問的是胡子大漢，心里忐忑胡子大漢會突然翻臉不認(rèn)帳。
“唉�！焙哟鬂h沒再啰唆，抓起一團(tuán)小東西，拉過參娃想縮回腰后的小手，全塞到她掌心，順手還撈了一枝時(shí)下孩童最喜歡的木槌子球給她。
“這個(gè)……我們沒有套到呀�！眳⑼迲�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不敢收下。
“送你啦�！焙哟鬂h擺擺手，咧笑時(shí)她才發(fā)現(xiàn)他缺了兩顆門牙，難怪一臉嚴(yán)肅不愛笑，此刻笑起來竟頗親切。
“收下吧，向漢子大哥道聲謝�！表{教她，她忙不迭連頷三回，道了好多謝，喜孜孜將戰(zhàn)利品放進(jìn)錦袋，掛在肘上，錦袋沉沉的，收獲豐富。睚眥勾著她的肩，邊說邊拖她走：“我餓了，帶你去飯館開開眼界吧�！�
“飯館？”
“吃飯之處，對食材而言，是待煮的十八層地獄�！�
她跳起來，退離他五大步，險(xiǎn)些撞到一名婦人，又急忙跳回他身邊，模樣狼狽無助。
“我不要去——”她是食材！
“我又不是帶你去煮，怕啥？”逗她實(shí)在很有趣，不過將她嚇到飆淚并非他的本意，睚眥遂轉(zhuǎn)移話題：“參都吃些什么？”
“清風(fēng)雨露�！彼鸬脷夂艉簟�
“那你等會坐一旁喝清水，看我大快朵頤就好�！彼麗毫拥剡肿煨�。
“你嘴里說要帶我開開眼界，實(shí)際上只為滿足自個(gè)兒的口腹之欲！”她指揮道。
“我是呀�！辈蝗涣�？還跟她客氣，說啥“你不能吃，我也不吃”嗎？他睚眥可不是謙謙君子，就算被她怨恨地瞪著，也絲毫無損他的好食欲哦。
參娃氣鼓雙頰，被他帶進(jìn)一間豪華堂皇的大飯館，匾額上大大書寫“四喜樓”三字，右柱掛著“百年傳香香不絕”，左柱則是“千滋萬味味頂尖”。
她一踏進(jìn)去，濃烈味道撲鼻而來，教她作嘔，直覺想退，飯館小廝笑顏迎賓，來到兩個(gè)面前，要為他們帶位，睚眥甫欲開口，參娃更快出聲——
“嘔嗚嗚嗚嗚嗚嗚……”
她埋首睚眥胸前，吐了他一身美其名叫“靈參補(bǔ)汁”，實(shí)則便是“穢物”的鬼東西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