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像是破了個大洞,讓她只想沉睡修補傷痕,但總有人會打擾她。
“少敏,你要是再不起身吃點東西,皇上會怪罪成歆的。”耳邊是祝平安又輕又急的聲音。
她勉強張開眼,盡管渾身虛乏無力,還是強迫自己起身。
她不能讓夏侯歡把她看扁,她只是不曾這么傷心過,需要一點時間修復(fù),她不會因為他就一蹶不振。
祝平安見她能自行進(jìn)食,便離開了。
這些天,看不到成歆,吃的是御膳房的膳食,有幾次還是來福送進(jìn)東暖閣給她的,教她頗意外夏侯歡竟如此寬容,不禁擔(dān)心起成歆的處境,私下問過祝平安,知道他一切安好,只是被夏侯歡下令軟禁在二樓暖閣,玉雋宮缺人手,只好讓御膳房送膳食過來,如此聽來教她放心了些。
不過,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毫無食欲的時候。
拿著筷子撥弄著飯菜,飯菜香依舊,改變的只是心境。想起何碧,她的眼淚就不受控制滑下,想起夏侯歡的無情,她心痛得無以復(fù)加。
她很清楚,不能把所有的帳都算在夏侯歡身上,一如他所說,夏侯決才是造成這一切的兇手,可是……她卻依舊無法原諒他。
成歆警告過她,她根本不曾見識過夏侯歡殘忍的一面,但她總想夏侯歡的本質(zhì)是好的,否則他不會待自己那般好,豈料一夜風(fēng)云變色。
想著,食欲全消,把筷子一丟,卻不甚打翻了盤上一碗湯,她趕忙拎起,卻瞧見碗底竟粘了東西。
宮中的碗極為講究,分為湯碗和飯碗,湯碗的碗足圈較深,想在里頭夾帶東西也不是不可能,但是這個……辛少敏從碗底取下了一張字條和兩包折得方方正正的藥包,想了下先打開字條,上頭簡單寫著:選秀會上替何碧報仇,白包為解藥,先食。
她看了半晌,突然笑了。替何碧報仇?這信的意思是說,外頭都知道何碧是被夏侯歡賜死,所以與何碧情同姊妹的她理該替何碧報仇,在選秀會上伺機下毒,然后假裝試毒,最終毒殺夏侯歡?
她拿起藥包輕嗅著,兩包藥都有砷的味道,分明兩包都是毒藥,一如當(dāng)初對待壽央的手法。這就是當(dāng)初何碧擔(dān)心她,一直想把她送出宮的原因吧。何碧應(yīng)該是看穿了夏侯決打一開始就沒打算送壽央出宮,只是何碧不知道與她情同姊妹的壽央早已離世,還一心為她打算。
而如今,該來的還是來了,她該怎么辦?
許是夏侯歡這一次以皇貴妃之死想要逼退龐皇后,剝奪他的兵權(quán),才會教無計可施的夏侯決故計重施,痛下毒手。
話說回來,夏侯決之所以會在玉寧宮要何碧擔(dān)下死罪,恐怕就是因為他認(rèn)為她已經(jīng)得到夏侯歡的信任,換言之,如果當(dāng)初她不跟著夏侯歡回玉雋宮,說不定就不會發(fā)生這些事了。想到這,她不禁更加消沉了起來。
她該怎么做?她下了毒,自己也活不了,不下毒讓夏侯決起疑,她大概也活不了太久……如果終究都得死,那么至少該讓夏侯歡活下來吧。
說來,他是可憐的,天之驕子在一夕之間成了禁灣,被百般凌遲羞辱,他怎能不扭曲?而造成這一切的是夏侯決,偏偏她無法對付他……垂眼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字條,那彷佛像道催命符,告訴她,她的生命正在倒數(shù)計時。
也罷,就這樣吧,反正早晚總得死,至少她現(xiàn)在可以用她的死向夏侯歡證明她的清白,證明她從未背叛,讓他明白不是每個人都想置他于死地,至少她是如此地愛著他……
“選秀時要我隨侍到華若殿?”三日后,辛少敏驚詫地問。
她正愁著不知道該用什么借口跟去選秀會,沒想到祝平安竟先提起。
“這是皇上的意思,我想也許是皇上想再給你一個機會,你得要好生把握。”
祝平安低聲說著。
“給我機會?”他還肯給她機會?
“少敏,皇上待你是與眾不同的,當(dāng)初皇上帶你回玉雋宮時,我曾多次勸阻,要皇上三思,可是皇上根本聽不進(jìn),執(zhí)意要將你留下……如今出了這事,雖說皇上對你有諸多猜疑,可我知道你不會是夏侯決的眼線!弊F桨搽y得說出心底話。
正因為他愈是觀察,愈是清楚他是個極為坦率真性情的人,這樣的人想成為眼線幾乎是不可能的。
“祝公公,如果連你都能看透,為何他看不透?”這說來諷刺,當(dāng)初待她最好的,如今恨她入骨,當(dāng)初一再試探的,反倒是最懂自己的。
“也許情愛太濃恨也太濃,遮掩了皇上的眼。”祝平安注視著她!澳憧赡懿恢,當(dāng)年先皇尚在時,攝政王待皇上猶如親兒,正因為如此,皇上不允許背叛,他是寧可錯殺也不會錯放!
辛少敏沉默不語。不用祝平安多說,她其實是懂的,但是理智上明白,情感上還是難以接受他的殘忍無情。盡管如此,她會原諒他,然后再拿她這條命跟何碧賠罪。
“先前皇上正在氣頭上,說起話來難免傷人,但只要你有心補救,不會有事的!弊F桨惨娝樕怀粒暟矒嶂。
辛少敏笑了笑!爸x謝你,祝公公!彼浪撕芎茫恢倍际侵赖。
“少敏?”那笑意沒來由的教祝平安不安起來。
“沒事,那咱們要開始準(zhǔn)備了嗎?”
“是啊,咱們待會隨皇上到華若殿,會先擺筵,你先試毒……”祝平安說著,從懷里取出一只小藥瓶,倒出一顆藥丸!半m說不知道攝政王是否會在膳食上動手,但你還是先服下這藥吧,這是那回你中毒時,皇上給你服下的救命丸,先吃下以防萬一!
辛少敏動容地看著他,沒想到他竟替自己設(shè)想如此周到!安挥昧!彼遣凰溃@事情就沒完沒了。
“怎能不用,先吃下便是,否則皇上會擔(dān)心的!睘榱俗屪约喊残囊稽c,他硬是將藥丸倒在她手心里,親眼見她咽下!昂昧耍甙!
“等一下,我稍稍打理一下自己。”
“那好,動作快!弊F桨沧叱鰱|暖閣外等著。
一會,辛少敏跟著他的腳步來到寢殿門口,候著夏侯歡。不一會,夏侯歡踏出寢殿,她眉眼沒抬,沒有感覺到任何視線,只見他那雙團(tuán)云烏靴從她面前走過。
她沒有猜錯,那救命丸是祝公公自作主張給她的……難免還是感到傷心,因為她早已習(xí)慣他的目光追逐,然而現(xiàn)在,她在他眼里變成了空氣,存在著卻被視而不見。閉了閉眼,將悲傷拋到腦后,她跟在祝平安后頭朝華若殿而去。
華若殿上百官早已聚集,沿著殿墻兩側(cè)席地坐了兩排,一進(jìn)殿她就瞧見夏侯決坐在右側(cè)第一位,距離皇上的主位極近。
祝平安扶著夏侯歡坐上主位,他隨即微揚起眉,笑道:“今兒個華若殿擺了熏香爐,這香味還挺典雅的。”
“平安,今兒個風(fēng)大,朕有點發(fā)冷,傳令下去,待御膳房上完菜后,將殿門關(guān)上,你就待在殿外即可,直到秀女要進(jìn)殿時再開!毕暮顨g淡聲說著。
祝平安忖了下,立刻答應(yīng)!芭胖懒!彼说诫A下,想了下吩咐著辛少敏,“御膳房的人已經(jīng)到了,待會你便先上前試毒,不用每樣都試,但每樣都要等待一會再試下一道!
“我知道!彼p點著頭,突地抓住他的手!白9!
“怎么了?”祝平安不解的回頭。
“謝謝你。”她笑道。
祝平安一頭霧水,想了下以為她是因為救命丸的事跟自己道謝,忙道:“是皇上的意思,你要謝就謝皇上!
辛少敏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,站在階下,等著御膳房的太監(jiān)把菜一道地道送入,她才舉步拾階而上,就如以往替他試毒一般,她站在長幾一方,光線突地暗了下來,她側(cè)眼望去,才發(fā)覺幾扇殿門全都關(guān)上了。
殿內(nèi)無人有反應(yīng),她也不以為意,將原本就藏在寬袖里的藥包,以袖遮掩倒進(jìn)自己的碗里,便拿起了筷子。
夾起菜,看著碗里的粉末,她有片刻動不了。
她不能不吃,不吃會被夏侯決看出端倪,可是要她吃……她不禁想起夏侯歡說過,夏侯決在一旁盯著他吃下?lián)蕉镜牟耍粗纯嗟沟囟χ,可是為了要保住別人的命,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地吃著,那時他原來就是這樣的心情,不愿卻不能抵抗,不想?yún)s又不得不做。
她噙著淚閉上眼,把菜緩緩地送入口中,她不由得想起那個午后,他們在小廚房里吃吃喝喝,她雖然只能吃粥,但看他們大快朵頤,她也很過癮,在那時,她是真的覺得他們是一家人。
她甚至認(rèn)為穿越至此,是老天替她安排了另一個家,不管相隔多遠(yuǎn),只要他們在,她的家就在那里,可是家不見了,因為他不承認(rèn)她是他的家人了……
夏侯歡垂眼瞅著辛少敏,想起她第一次試毒時,那般無懼,吃得那般痛快,他恐懼著吃食,而她滿足愉快的吃食模樣異常地吸引自己,彷佛光看她吃著,他就能得到同樣的滿足?墒牵(jīng)擁有的,竟都是假的,猶如他年少擁有過的幸福,猶如鏡花水月,一夜消逝得連影子都尋不回。
但午夜夢回,他還是會想起父皇母妃,一如現(xiàn)在,他依舊會想起那回在御膳房倉庫外遇見她的那一瞬間,想她在宮外護(hù)著他,說她會保護(hù)他……假的,他卻認(rèn)真了,所以輸了,把心給輸了。
所以,在今天,他要做個了斷。
殿門已全數(shù)關(guān)上,只要一盞茶的時間,熏香爐里的毒煙就足以取去在場所有人的性命,即使不死,也離死不遠(yuǎn),只余已服下解藥的自己。
而她……就在今天,他要與她告別,只要她死,他的心就不會再痛,只要她死,他就不會任她左右,只要她死,他就可以回到以往的平靜。
可是,為什么他突然想起那個吵鬧的午后,想起了爆栗子滿廚房飛跳,太斗以鍋蓋為盾,成歆則是躲到一旁,她一臉抱歉卻是無計可施……他們斗嘴作樂一個下午,那是久違的幸福滋味。
他在那個下午,決定讓自己雙手染血,只為了守住他要的幸福,可是她大罵他是兇手,為了那個宮女怒斥他,那般鄙夷憤怒……
明明是她背叛他,明明是她該死,她是憑什么責(zé)怪他?
是她該死,她必須死,把她徹底抹去,就當(dāng)她不曾出現(xiàn)過,他不曾愛過,那么他的心就可以回到原本的平靜,不再為她傷神痛苦。
對,他的決定是對的,可為何眼前的她卻模糊了?
想把她看清楚,又怕把她刻進(jìn)記憶里……夏侯歡轉(zhuǎn)開眼,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,這么做是對的,他的命是太多人的命犧牲保下的,他必須為了那些逝去的生命負(fù)責(zé),他得活下去,他要重掌大權(quán)……
一抹身影突地竄到他的身旁,他還未抬眼,手已經(jīng)被握住,是他記憶中柔軟的小手,但此刻卻冰冷得嚇人。
“大哥,殿里這股香味有毒,你趕快走!”
他緩緩抬眼,模糊的眼瞧見了她毫不遮掩的擔(dān)憂駭懼。
為什么?她不是背叛了他嗎?眼前又是作戲給誰看?熏香爐里的毒是他親自放入的,無人知曉,她這般緊張是真心為他擔(dān)憂?
見他動也不動,辛少敏以為他不相信自己,顧不得自己服毒后的痛楚,只想扯著他快走!按蟾,信我這一次,我真的不會害你,你趕快……”瞬地,體內(nèi)翻攪而上的痛楚伴隨一股腥膩,血從她口中逸出,她楞了下,不敢相信這毒性竟這般兇猛,太狠了,要她下毒,竟還點了毒香,夏侯決怎能如此可惡?!
“少敏?”夏侯歡怔楞地看著她。
“大哥……快走……香有……毒……”她用盡氣力說著,血從口鼻逸出,黑暗鋪天蓋地而來,她伸手卻抓不住他。“快走……”身形一斜,便往他身上撲去,推開了長幾,巨大聲響引來眾人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