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唉！」她又惹他生氣了。
那日他雖沒再對她大吼大叫，卻不準(zhǔn)她再獨(dú)自外出、不準(zhǔn)她再提那生財大計、不準(zhǔn)她——再插手管他的事。
然后，他一連數(shù)天不和她說話，徹底漠視她的存在。
她不懂，楚天凜為何這么討厭她？
咬著粉唇，周紫芯很難過，心口的悶痛由那日起便一直持續(xù)著，不論她怎么壓抑，那股痛就像無孔不入，霸占著她所有的思緒。
她要怎么做才能讓他開心？才能讓他恢復(fù)成之前那個笑容常在、溫和體貼的楚天凜？
還是說——只要她離開，他才會快樂？
心頭因這猜測而更加悶痛，尤其他連日來的疏離，她幾乎能篤定這個決定就是他想要的。
離開——嗎？
馬車停下，周紫芯也拉回思緒，隨著他下馬車，進(jìn)到他們今夜打尖的客棧。
抬首看了看外頭的昏黃天色，現(xiàn)在時辰尚早，還不到用晚膳的時間，拉回目光，她望著由柜臺走回身邊的楚天凜，輕聲問：「有房嗎？」
淡瞥她一眼，點(diǎn)頭。
他還是不愿和她說話。垂下螓首，她壓下心頭的難受，要拿起桌上包袱時，卻不小心和他伸來的手碰個正著。
楚天凜的反應(yīng)先是一僵，而后避開她的手，直接拿起兩人的包袱，越過她走上樓。
他的反應(yīng)讓周紫芯心里更加難過，但她仍是一臉淡然，默默跟在他身后。
在他要進(jìn)房前，她連忙說：「后面有座湖，我能不能去走走？」
這些日子悶壞她了，他的漠視讓她快喘不過氣，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。
回頭看她，楚天凜正要開口拒絕，卻看她一臉黯然神傷，頓時軟了心。
「——只在湖旁？」他冷聲問。
她用力頷首，「嗯，只在湖旁，我不會走遠(yuǎn)。」
回頭看了眼房里正對湖畔的窗戶，確定能掌握她的行蹤后，才點(diǎn)頭答應(yīng)，「半個時辰，別超過�！�
「謝謝。」她斂下眼睫，輕聲道謝。
楚天凜深深看了她一眼，才轉(zhuǎn)身進(jìn)房，當(dāng)著她的面關(guān)上房門。
他果然很討厭她——
看著緊閉的房門，周紫芯難掩神傷的下樓，往客棧后方的湖泊走去。
聽著門外走遠(yuǎn)的腳步聲，楚天凜冷凝的臉色這才卸下，露出十分懊惱的神情。
「可惡的丫頭，做啥露出那種表情——」腦海浮出她那泫然欲泣的神情，他心口一揪，挫敗的立于窗口前，眺望著那抹紫影緩緩走到湖邊垂柳下。
她以為自己將情緒藏得很好，的確，她是藏得很好，但他就是能由她那雙像是會說話的瞳眸里瞧出她的難過。
該死！她在難過什么勁？該難過的人是他，是他！
他好不容易厘清自己對她的感覺，她卻始終將他當(dāng)恩人看待，她的關(guān)懷、她的順從、她的一切舉動——全都是為了報恩！
就像被她潑了盆冷水，他整個人都僵了。他是故意不理會她，一方面是氣她不懂得保護(hù)自己，給她的懲罰，另一方面則是要斬斷這才萌芽的情愫，他相信只要一段日子的疏遠(yuǎn)，他就能放下，只是——
他沒想到會這么難！
她的情緒牽引著他，他的目光也不由自主的往她身上飄去，她這陣子的愁眉不展、郁郁寡歡，他全都看見了，不僅看見，連他的心情也隨之低落、煩悶，他完全被那丫頭牽著鼻子走。
可惡！
俊眸惱火的瞥向湖旁的人兒，這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周紫芯的身旁不知何時多了個衣著華貴的男子！
「那人是誰？」他擰起眉，瞪著那和她太過接近的男人。
看著他們倆有說有笑，楚天凜胸口頓時燃起一把火，猛地把臉貼近窗欞，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。
他們似乎是舊識——這是他觀察片刻后的結(jié)論。然而下一刻，他火大的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們似乎不是普通的「舊識」。
他在干么？他干么摸她？
瞪著男人抬手為周紫芯將飛亂的發(fā)絲勾到耳后的親昵動作，楚天凜簡直快抓狂。
黑瞳閃著兩簇熊熊烈火，瞪著他們并肩而行的背影。
「笨女人！不是說了不準(zhǔn)離開湖旁？該死！竟然敢將我的話當(dāng)耳邊風(fēng)！」看著那漸行漸遠(yuǎn)的背影，他忍不住低咒。
驀地，他瞠大眼，瞪著那相擁在一塊的兩人。
喀的一聲，楚天凜沒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硬生生的扳下窗欞上的木頭，甚至沖出房門的速度比風(fēng)還快。
夕陽余暉下，周紫芯盈盈立在一株柳樹旁，看著湖上鴛鴦恣意的優(yōu)游。
橘紅色的夕照將湖上鴛鴦的影子拉得好長，遠(yuǎn)看著，它們的影子交疊在一塊，像是交著頸子、相互廝磨，一副恩愛纏綿的模樣。
她幽然的嘆了口氣，著迷的看著眼前景致。
只羨鴛鴦不羨仙——過去她一直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，興許是因為當(dāng)時年紀(jì)小，無法體會，現(xiàn)在，她依然無法體會，不過她羨慕這些鳥兒的無憂無慮，如果她也能拋開一切、展翅高飛，那該有多好——
「芯兒？你是芯兒對不對？」
一道驚喜的嗓音由她身后傳來，周紫芯還未旋身，那人已邁步來到她跟前，臉上滿是喜悅和驚艷。
看著眼前男子熟悉的輪廓，她輕呀一聲，旋即漾起一抹笑，欣喜的低喊，「孟大哥！」
「果然是你！」孟修激動不已，「天！我怎么也沒想到會在這尋到你！芯兒，你這段時日跑哪去了？我一得知周伯父過世便連夜趕到繁城，誰知還是慢了一步，我到時，你已不知去向——為何沒聯(lián)絡(luò)我？你曉不曉得我有多擔(dān)心？」
遇上故人，周紫芯欣喜大過于訝異，尤其是她正處于低落的情緒時。
「對不起，讓你擔(dān)心了，當(dāng)時發(fā)生太多事，我又病了，一時間也沒想到要聯(lián)絡(luò)你，害你白跑一趟，真是對不起——」
兩人繞著湖走著，她大約提了下這陣子發(fā)生的事，卻沒說得很清楚。
聽完她的話，孟修感慨的嘆氣。
「周伯父突然病逝，你一個弱女子怎擔(dān)得起重?fù)?dān)？將周府交給葉總管代為打理也好，他打小就跟在周伯父身邊，是值得信賴的人，只是——」他突然皺起眉，不贊同的說：「你為何一個人出現(xiàn)在這？你要上哪去？外頭世道險惡，你一個姑娘家的，這路上有沒有受到委屈？」
「孟大哥，我不是一個人�！顾嵝Γ终f：「之前我生病時有人救了我，我現(xiàn)在就跟在他身旁，當(dāng)他的奴婢，報答恩情�！�
她簡略的帶過，孟修卻反應(yīng)極大。
「奴婢」他驚訝的停下腳步，瞠大眼看著她，「這怎么可以！你一個千金小姐豈能做人奴婢！是那人要求的？太荒謬了！我找他理論去，怎能讓你受委屈去伺候別人！」
這實(shí)在是太荒唐了！他從小呵護(hù)、疼愛的姑娘，竟然淪落為奴婢？這怎么成！更何況她還是他的——
聽了，周紫芯連忙搖頭，「不是他要求的，是我心甘情愿�！�
「芯兒」他不敢相信。
「孟大哥，你別擔(dān)心，我——」語氣頓了頓，她扯出一抹苦澀的笑，「我已經(jīng)打算返回繁城。」
這是她想了好些天才下的決定。
深吸了口氣，她又說：「我的恩人——不需要人家服侍，因此，我準(zhǔn)備要離開了�！�
「真的」聽她這么說，孟修才松口氣的笑了，「那我就放心了�！�
微風(fēng)吹過，他眼尖的看見一縷青絲滑過她的粉頰，一時心動，忘情的為她將發(fā)絲勾至她白玉般的小耳后。
這動作很自然，周紫芯也不覺得怪。
她打六歲便和孟修認(rèn)識，兩家往來熱絡(luò)頻繁，他對她就像對待妹妹一般，這樣的動作對他們而言已成習(xí)慣，她并不覺得有何不妥。
「芯兒，周伯父過世前，是否有和你提起我？」他神色溫柔，愛戀的凝著她。
比起上一回見面，芯兒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，舉手投足皆散發(fā)出女人的韻味，她已不是他印象中的小姑娘，他的芯兒十九了，變得亭亭玉立、絕美脫俗，即便眉間攬著淡淡的輕愁，她仍是美得令人沉醉。
周紫芯一怔，抬起眸看著他，他眼底熾熱的情感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后退，但孟修卻緊握著她的手，阻止她退后的動作。
「芯兒——」她的默然抑止不住他滿腔愛戀的傾訴，驀地，他將她拉進(jìn)懷中緊緊擁著。
「孟大哥」周紫芯嚇了一跳，連忙推阻，「你這是做什么？先放開我�！�
「不放！我好想你，好想、好想，你曉不曉得這半年來，我有多焦急？找不著你，我吃不下也睡不著，心心念念的全是你的安危！好不容易找著你，我說什么都不放�！�
「孟大哥——」這番話讓她愧疚的停下掙扎，即便感到不自在，但也沒再推開他，而是歉然的道：「對不起，我真的不是故意讓你擔(dān)心�！�
「我曉得！只要你平安就好。」他將她抱得好緊，啞聲又說：「芯兒，和我回去好嗎？回繁城，你的弟妹也不在身邊，家里只剩你一人，倒不如和我回去孟府，也好有個照應(yīng)�！�
周紫芯沉默了。是啊！她——只剩一個人了。
想起楚天凜冷漠嫌惡的態(tài)度，她心更痛的閉上眼。
長長的羽睫輕顫著，她咬著唇，像是下定決心的輕點(diǎn)頭。
「真的」孟修欣喜的大喊。
隨后她睜開眼，美眸含著淡淡的哀愁回應(yīng)，「嗯！反正——我只有一個人，去哪兒都不要緊，就當(dāng)是去看看孟伯—」
「誰說你是一個人！」
突來的大喝讓相擁的兩人同時一震，周紫芯回首，就見楚天凜立在一旁，風(fēng)拂亂他一頭黑發(fā)，他面色陰沉，薄唇抿得死緊，雙拳也是，像是發(fā)著極大的火，狠狠的瞪著他們。
「你要跟就跟，要走就走，你把我當(dāng)成什么了？可惡的女人，你休想就這么拍拍屁股走人！」
他想扁人！特別是眼前這個還摟著周紫芯不放的男人。
他身形移動極快，眨眼間，已將她從別的男人懷中給拉到身旁。
「他是誰？」楚天凜努力緩下臭臉不想嚇著她，聲音卻仍然冷硬。
看著眼前俊美又邪氣的男人，孟修擰起眉頭，「芯兒，這位是——」
心里閃過一抹不祥的預(yù)感，他直覺這俊美無儔的男子就是芯兒口中的恩人。
芯兒？楚天凜瞇起雙眸。這下他不只想扁人，還升起一種想將對方毒得千瘡百孔的欲望！
這情形很尷尬，周紫芯來回看著對峙的兩人，半晌才吶吶的開口，「孟大哥，這位是楚天凜，就是我方才向你提起的恩人�！�
果然！孟修臉一沉。
楚天凜臉色也跟著拉下。笨女人！居然開口閉口就說他是她恩人，天知道他壓根不想當(dāng)她的恩人！
「嗯——」她不曉得該如何稱呼楚天凜，叫主子他生氣、直呼名諱她又覺得不禮貌，且這一路上他們一直是兩個人，她從不曾為了稱呼煩惱，因此一時間，她也不知該怎么喚他。
想了想，她才道：「楚大哥，這位是孟修，孟伯伯是我爹爹生前好友，周、孟兩府算是世交，孟大哥待我就像『妹妹』一般，很照顧我�！�
特地加重「妹妹」二字，雖知楚天凜根本不在意，但她仍不希望他有所誤會。
楚天凜因為她一句「楚大哥」，氣頓時消了大半。
算她識相，若是她敢當(dāng)著孟修的面喊他「主子」，他肯定會氣到發(fā)瘋。
然而下一刻，他才發(fā)覺自己太天真了，不論周紫芯喚他什么，他永遠(yuǎn)都會因為關(guān)于她的事而氣得發(fā)狂。
「芯兒！你怎會這么說？」孟修不敢置信，脫口就說：「我從來就沒將你當(dāng)成妹妹，周伯父真的沒向你提起嗎？三年前我去提親，周伯父便答應(yīng)將你許配給我，之所以沒和你說，是因為當(dāng)時你還小，打算等你滿十八才上門迎娶，只是沒想到你遇上那樣的事——芯兒，你是我孟修的未婚妻，不是妹妹，從來都不是！」
周紫芯錯愕極了，爹爹從沒和她提過這件事，她壓根不曉得爹爹自作主張將她許給別人�！该洗蟾纭阍诤f什么？我爹他——他怎么會——」
「芯兒，我沒騙你，你瞧，」他由懷中拿出一只翠玉，「這玉和你系在腰上的玉佩一模一樣，這是我特地訂制的，世上僅這一對，是我們的訂親之物。」
瞪著那翠玉，周紫芯都傻了。她以為這是爹爹送她的生辰禮物，一直十分愛惜的帶在身旁，沒想到竟有這一層意思——
下意識握住腰際上的玉佩，她無措的看著身旁的楚天凜，發(fā)現(xiàn)他薄唇緊抿，黑眸冷峻，那漠然的模樣像是不想插手管她的事。
見狀，她落寞的垂下眸，殊不知楚天凜不是不想管，而是已經(jīng)氣瘋了。
未婚夫？未婚夫她竟然有了未婚夫？！
他腦中一片混亂，不只沒接收到她求助的眼神，也沒看見她的失落難過。
「芯兒，你是我的未婚妻，這一回我到繁城除了吊唁周伯父外，另一個目的就是要接你回孟府，挑個良辰吉日好迎你過門�！�
孟修走上前握住她的手，她卻倏地抽回手，表情苦澀。
他當(dāng)她是一時沒法接受，不以為意，柔聲說：「芯兒，我曉得一時間要你接受這件事很困難，不如先和我回去孟府，待你心情平靜后，咱們再談，好嗎？」
周紫芯心頭紛亂，又看了眼身旁的楚天凜，看他依舊無動于衷，沒像方才那樣激動的攔住她，彷佛知道她有未婚夫，對他而言根本無所謂。
他——果然是不在意她，或許，他根本就恨不得她自動離開，省得他愈瞧愈厭煩。
心臟緊擰的疼痛讓她有些喘不過氣，閉上眼，她狠狠地壓抑，堅定地開口，「好！我跟你回去�！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