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名身穿云白儒服的清俊男子忽地闖進剛掛上院匾的“離人院”,他神色慌亂,衣著有點凌亂,胸前有一處不太明顯的墨滴,看得出是匆忙之際滴上的,可見得他有多著急。
他一進來也不自報名字,張口便是一頓責罵,冒冒失失的行徑連沒攔下他的青桐都看不下去,以眼神詢問小姐要不要將這位冒失鬼拖出去。
佟若善大概猜出來者的身分,螓首輕搖,讓青桐退了出去。
“……我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?!快把行李收拾收拾,我讓人送你回建康,以后別什么人說的話都信,侯府不是你該來的地方,能走多遠就走多遠!”
他不要她受到任何傷害,苦就苦他一人就好,他逃避不了,唯有她是他的軟肋,他怎么也不愿讓她扯進這團混亂中。
“大哥,你太激動了!币恢惶幪幪岱赖捏@弓之鳥,他的處境到底有多艱難,連在自己府里也不安生。
“我告訴你,我是絕對不會允許你……呃!你知道我是你大哥?”他一怔,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耳。
原本有如瘋狗亂吠的男子一下子變得靦眺了,恢復儒雅溫潤的模樣,文人氣息甚濃。
“除了親生父親外,誰會指著我的鼻頭大呼小叫,看似趕人實則關心,唯恐我晚走一步會丟鼻子少耳朵的,而咱們那位父親大人呀,大概不記得他還有一個女兒!
聽著她的自嘲,佟仲陽眼眶一熱、鼻子一酸,澀然一笑!安皇谴蟾绮蛔屇慊貋恚腔夭坏,大哥希望你能夠無憂無慮的過日子,無知才是幸福,懂嗎?”
如果他有能力的話,他絕不會讓她一個人在外頭受苦,娘死后就剩下他們兄妹倆了,他不護著她還能指望誰,他那個爹嗎?
佟子非除了朝中事情,府內事一既不過問,將大權交給梅氏,所以每個月的用度支出都得經過她同意,她不點頭銀子就發(fā)不出去,想給誰多少月銀由她說了算,一季幾套衣服是她決定,連請哪個先生來授課也是她決定,無人敢多說什么。
以她這般私心重的人,怎會為佟仲景請來好先生,做做樣子地弄來個半條腿快入棺材的老學究,只會照書念,白白地把孩子耽誤了,如今還是成不了什么氣候,光會讀死書。
好在他底子打得穩(wěn),沒被教歪了,不然以梅氏放養(yǎng)式的捧殺,他早成了京中一紈褲,整日走狗斗雞,不學無術。
“大哥,你先坐下吧。你知道我今年幾歲了嗎?”佟若善問。
佟仲陽表情尷尬的坐了下來,頓了下才道:“為什么這么問?”其實他也忘了精準日期。
“大哥,再過兩個月我就十五了,你要我的及笄日在外祖家辦嗎?”
“這……”是他疏忽了。
“先不論及不及笄,我也到了說親的年紀,侯府這邊一直沒動靜,難道要舅家越俎代庖?這么一來,聘金誰收,嫁妝由誰準備,我是姓佟還是姓程,咱們佟府親族都死絕了嗎?讓姓程的出面籌辦婚事,你說我還是不是侯府千金!辟∪羯撇⒉皇窃诤鹾罡Ы鸬纳矸,只是在這大環(huán)境下人人看重的是出身,若無親族相扶,便跟無根的草一樣。
聞言,佟仲陽的心里很不好受,是他讓妹妹受委屈了!吧平銉,是大哥錯了,大哥沒用,害你處于這種進退兩難的地步,我應該更努力……”
“不是你的錯,你已經盡力了,足夠了。”她不讓他說下去,一家人何必太生分。
“可是……”他紅了眼眶,有些哽咽,他真的覺得自己很沒用。
“大哥,我長大了,我可以幫你,你不用凡事都一個人扛,她奈何不了我。”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。
一提到他們共同憎恨的人,佟仲陽不免又慌張起來!安,你不知道她對你做了什么,你聽大哥的話,先回祖母家避避鋒頭,等這陣子風波過去再回來,哥求你了,聽話,嗯?”
“什么風波?”聽起來好像很嚴重。
看她頗感興趣的樣子,他又急又慌!澳銊e管,大哥會處理好,一切有大哥替你扛著,不怕。”
“可你就是扛不了才叫我離開的,不是嗎?你看起來比我還慌亂!辟∪羯葡磯亍⑶袎、倒水,動作行云流水,手勢優(yōu)美,彷佛完全不受俗事打擾。
她愛聞香,只是聞而已,香茗的熱氣往上飄,茶有花香,花有茶氣,醞釀出絕妙好滋味,也使人心情平靜。
她倒了一杯花茶在面前,掀蓋聞香,又倒了一杯推到大哥面前,讓他也聞聞這種舒心的氣味。
她說得直接,讓佟仲陽羞愧的面色一紅,低垂著頭不敢看向她。
“不打緊,現(xiàn)在我來了,我們兄妹同心,還有什么克服不了的難事?路上有荊棘,走過便是,刺兒再多也要不了命!迸G斬棘不也能走出一條路,辛苦點而已。
他搖頭苦笑!吧平銉,你還是太天真了,那女人找你回來能有什么好事,只是想把你推在明珠前面,讓你替她擋煞,她要你的命,要你死呀!你根本不該回來的……”
“那你就老老實實的把情況告訴我,我才好應對,不然她突然一個榔頭砸下來,我躲得掉嗎?再則,不論我在何處,她想算計我還是易如反掌,別忘了我只要一天是侯府千金,她就能拿捏我!币阅赣H的名義,一個孝字便能將人壓死。
“善姐兒你……”佟仲陽想說她似乎變得不太一樣了,但仔細一想,兩人分別近十年,她長大了,人也是總會變的,但無論如何,她都是他的好妹妹!昂茫艺f了,你不要嚇到,一切有大哥在!
最近朝廷發(fā)生一件大事,不管兵災洪亂的皇上忽然有了替人牽紅線的興致,京城里有些大官的家中,有未婚的大齡青年者,皇上看誰順眼就來個賜婚,到今年底已賜了七對。
合不合適先不論,但門第相當,也算是喜事,咳聲嘆氣的曠夫怨女少了許多,鞭炮聲從街頭響到街尾。
“因為前面幾對都太順利,又沒人抗旨,因此皇上又盯上一名年屆二十五的大齡男子,打算為他指一門親。”說到那名男子,佟仲陽是真的感到害怕,手腳都打起擺子。
“那很好呀,才二十五歲,青春正好!辟∪羯菩Φ溃谒悄甏,還是小鮮肉一枚,嫩而多汁,大姊姊的最愛。
他一聽,虎目一瞪,妹妹的贊揚讓他心火大熾!澳鞘且幻炭四,煞氣重,八字兇,前后娶了三個老婆都死于非命,沒一個活過二十六,誰和他扯上關系都會是無命鬼!”
她暗吁了一聲,“誰那么倒霉?”娶一個,死一個,誰敢嫁呀!
“靖王的外孫,威名四揚的漠北將軍!
在戰(zhàn)場上,他是攻無不克的戰(zhàn)神,立下無數(shù)汗馬功勞,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,但謠傳也說,可能是他的殺伐之氣太重了,才會報應到他最親近的人身上,再加上他殺孽太多,注定絕子絕孫,一生孤寂。
“喔,漠北將軍……呃!我朝只有一個漠北將軍嗎?還是所有在漠北打仗的將軍都統(tǒng)稱漠北將軍?”佟若善猛然一驚,不會是那個家伙吧?應該不是吧,他看起來沒那么悲摧,生得養(yǎng)眼又具觀賞性,說白一點就是美男子一枚,女人很容易愛上的那一種。
佟仲陽眼神怪異的盯著自家妹子好一會兒,才抹臉嘆息!安辉摪涯闼偷锰h的,讓你對朝中大事一無所知,漠北將軍是一個尊榮的封號,官居一品。當年刑家用家族男子血洗出的驕傲,幾乎每一個嫡系子孫皆戰(zhàn)死沙場,以生命守護百姓,先帝欲賜封“輔國公”三度被拒,只愿馬革裹尸為蒼生,當個在血里來去的將領……”
也就是說,只有刑家人才有資格稱得上是漠北將軍,又稱刑家軍的漠北軍有五十萬,全歸將軍所管,誰坐上那個位置,就等于擁有本朝三分之一的兵權,位高權重。
所以幾位皇子極力拉攏他,只要有他的支持,想要繼任大統(tǒng)不是問題,滿朝文武誰有他的威望和狠厲。
“漠北將軍不會姓刑吧?”老天爺不會這樣對她,穿越人士有特權,老天爺沒有賜她金手指,所以要有所補償。
“你認識?”說完,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,不識漠北將軍的有幾人,連黃口小兒都聽過,深以為榮。
“呵,不太熟。”佟若善現(xiàn)在想死的心都有了,坑人坑到一只大龜,不知道會不會被殺人滅口?畢竟她知道他太多秘密了。
“你真認得?”佟仲陽狐疑的又問。
“偶有聽聞!眮硗∮忻芮校谛睦锝恿讼挛。
“你……”
佟仲陽還想問妹妹是從何得知漠北將軍,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鬧,他一聽聲音,似乎是梅氏身邊的丫鬟元春。
看到大哥欲言又止的別扭表情,佟若善便讓人進來,聽完對方的話,她微挑高眉。
“夫人要見我?”
“是的,你快準備準備,別讓夫人等,要知道,這府里夫人最大,誰也不能多說一句二話。”元春也未向兩人行禮,傲慢的昂首斜睨,打量著穿著樸素的大小姐,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。
養(yǎng)奴肖主,什么樣的主人就養(yǎng)出什么樣的狗,她當這位主兒是好欺的,打心眼兒瞧不起,要不是世子爺也在,她會直接將人拉走。
其實佟仲陽在元春眼中也就是個人而已,毫無重要性,也無一絲敬畏,他雖是名義上的世子,但誰都曉得這位置他坐不久,因為夫人已經鋪好路,侯府未來的當家是如今年僅十歲的小少爺佟仲景,他才是小世子。
“你,是指誰?”佟若善面上笑著,卻給人一種想屈膝的冷然,這是一種屬于上位者的天生氣勢。
元春一愣,莫名有種想跪下磕頭的沖頭,但她忍住了!爱斎皇侵改!
“我又是誰?”佟若善又問。
“你是侯府的小姐呀!”元春覺得她的問話很奇怪。
“你又是誰?”
元春很驕傲地挺起胸脯!拔沂窃,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,大家都叫我一聲元春姊。”
“大家?”佟若善呵呵一笑,素手輕輕轉著茶盞,目光柔和的看著里頭跟著水流轉動的茶梗,隨即冷冽的目光射向她,話鋒一轉,冷聲道:“你是丫鬟我是主子,你是奴婢我是小姐,這府里沒上下尊卑的規(guī)矩嗎?一個賤奴也敢直呼主子你,還自稱我,青蟬,掌嘴二十。”
“是!鼻嘞s領命,馬上走上前扣住元春的肩頭。
“你不可以打我,我是夫人的人……呦!痛……”她越解釋青蟬打得越重,惹得她凄厲哀號。
一室頓時只充斥著啪啪啪的巴掌聲,沒多久,元春的臉就腫得像豬頭。
她不是沒想過要跑,但青桐和青絲擋在門口,而她不想挨打欲打青蟬,青芽一手刀往她手臂上一砍,再將她的雙手往后一折,她除了慘叫聲,再也發(fā)不出其它聲音了。
幾個丫鬟的兇殘行徑讓佟仲陽看傻了眼,他一杯茶端在手上忘了喝,下巴驚得都快掉了,嘴巴久久闔不攏。
這……這是他妹子?
佟若善微微一抬手,青蟬便停止打人的動作,青芽也跟著用力一甩,元春就這么摔跌在地。
“你是誰?”佟若善睨著元春,冷冷的再次問道。
元春捧著腫臉,鳴咽道:“我……奴、奴婢是元……元春……”
“我又是誰?”
“你、你是主子……”元春流著淚,曝嚅回道。
“瞧,有話好好說嘛,大家多和氣,我也不是不明理的人,只要規(guī)矩對了,我也是很好說話的,一點也不為難人。”你不來踩我的線,我也不會姅你的腳,彼此體諒。
這樣叫和氣?佟仲陽內心錯亂的自言自語,他沒想到妹妹居然這么……剽悍,連梅氏的人也敢打,驀地他想到了一句話,用來形容正好——初生之犢不畏虎。
“大哥,你認為我做得不對?”佟若善美目一睞,帶著溫柔的殺氣。
“對,做得對極了!惡奴就該罰,我在這里她還敢對你不敬,可見是心中無主,沒能給她一點教訓,怎知是吃誰家的飯!”他猛地一回神,憤慨地朝元春胸口踢去一腳。
佟仲陽是被妹妹的狠勁嚇到,同時他也驚覺到他身為兄長,妹妹都做得到了,他為何還要畏畏縮縮,凡事裹足不前,怕東怕西,他得讓自己變強,才能保護得了唯一的妹妹。
“所以你是贊成略施薄懲嘍?”佟若善看得出來他被壓制久了,有些志不得伸,她想幫他找回氣概,現(xiàn)在,是時候了。
“是,咱們府里的奴才還打罵不得嗎?就算無理也能打出有理!彼郧疤C囊了,才會連個奴才也忍。
佟若善淺眉染笑,一揚星眸!拔艺f過我能幫你的,武寧侯府是你的,誰也別想拿走!
“善姐兒……”佟仲陽動容地鼻頭一酸。
“自家人不說旁的話,咱們那尊大佛要見我,我得打扮打扮!本退銢]做到令人驚艷,至少要讓人震驚當場。
“你真要去見她?”他面露憂色。
佟若善笑了笑,眉眼漸見嬌色!翱傄灰姷模y道要一直避著她嗎?她和我們一樣,沒有長三頭六臂。”
佟仲陽深吸了口氣,像是下定決心般的道:“我陪你去!奔热坏渡交鸷6家哌@么一遭,又何須顧慮這么多。
看著一個文人被激出血性,這讓佟若善不知該哭還是該笑,她沒想要培植出一名武將!安挥昧,大哥,這是我的仗,你讓我自己去打,哪有男子攪和后宅的事。”小事一樁,無須聲張。
“不行,你才剛回來,不曉得那女人的性情,我是你大哥,你要聽我的,我不會放任你獨自面對她!彼膽B(tài)度難得強硬起來,他感覺心緒已經很久不曾這么沸騰過。
妹妹回來后,再經過方才的事兒,他覺得他的心態(tài)倏地轉變了,為了讓妹妹在自個兒府中過得舒心,他有了振作起來的理由,心志也跟著變強悍了。
佟若善無奈又無轍,她想她是不是激醒了沉睡地底的千年巨獸,它要大發(fā)雄威了。
“好吧,你想跟就跟,但別為了我和人起沖突,你要相信我,我能應付的!
看了看仍倒在地上呻吟的元春,再看向四個打完人面色如常的丫鬟,佟仲陽噎了噎口水!昂谩!
“青蟬、青絲,來為我換衣梳妝,青桐、青芽看好她,要是敢亂動,打殘她!比松敲篮玫模荒芴┝。
打……打殘?!一動也不動的元春蜷縮著身子,她又痛又怕,不自覺屏著氣,連眼淚都不敢掉一滴。
“是的,小姐!彼那嗤曇粦,扶著小姐進內室梳妝打扮。
佟仲陽坐在花廳里喝茶,四下打量妹妹屋里的擺設,他越看越狐疑,有些擺飾物十分精致,他壓根沒見過,也不像梅氏會大方拿出來的,他估略算了一下,沒有四、五千兩置辦不出來,他還看到宮中的賞賜,玉透流云獅。
妹妹這么有錢嗎?是外祖母給的,還是……
“大哥,你在看什么?”看得入神。
“沒什么……”一回身,他訝然的睜圓雙目。
這是哪來的天仙?裙裾飄飄,衣帶如云,一抬手、一移步,像要飛起來似的,靈氣迫人。
“那只玉獅子是人家送的入宅禮,妹妹就不好轉送了,其它你看中什么就自己拿,跟妹妹不用客氣!毙虅μ焖土艘幌蛔佣Y來,她不收還不行,擺了幾樣充充場面。
“你的朋友真……貴氣!迸|S玉色世間罕見。
“大概吧,他干土匪的!睂尡逼踯。
“土匪?!”佟伸陽一臉駭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