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君恩(下·續(xù)緣篇) 第7章(2)

  嚴君離將行李安置在客房,又去張羅熱飲給他暖身。

  聽著對方對氣候的小抱怨,管不住的嘴巴便脫口冒出這句:“那為什么不回臺灣?”如果連臺灣的氣候都讓他那么想念的話。

  沖熱水的手一頓,嚴君離沒對這一句做出回應(yīng),由背影他也看不見對方的表情。

  沖了杯花茶,轉(zhuǎn)身走出廚房時,順道端出一盤剛烤好的小餅干。

  “這是寧寧烤的,吃吃看!

  寧寧?他妻子的小名?

  “嚴大哥說,你結(jié)婚了?”

  嚴君離停頓了一秒,揚笑應(yīng)聲:“是啊,我結(jié)婚了!

  見他目光往下移,落在空蕩蕩的指間,嚴君離補充道:“我對銀飾過敏,而且也不常出門,婚戒這種東西只是形式,主要是套在心里,自己知道就好了!

  也是。他在想什么?那兩張婚紗照還擱在他家里的床頭上,四年來每看一回就痛一次。

  嚴君離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做打轉(zhuǎn),改問:“你呢?大哥不是說明天的飛機,怎么這么早就到了?”

  “有候補的機位,就來了!逼炔患按。

  嚴君離倒是沒多想,輕點一下頭:“坐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,要不要先去房里休息一下?晚餐時間我再叫你!

  他不置可否地起身,倒也不是真的累了,躺在床上其實一點睡意也無,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,重新整理思緒。

  原本想過,見面第一件事要先道歉,把積壓在心里十年的話全都告訴對方,只是沒料到嚴君離一派云淡風(fēng)輕,壓根兒早忘了那些發(fā)酸發(fā)臭的陳年舊事,像是故友重逢,殷勤招待的態(tài)度,讓他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口。

  脫稿演出到這階段,接下來該怎么繼續(xù)?難道真的與他哥倆好把酒言歡,你問一句:“這幾年怎樣?”、我回一聲:“馬馬虎虎。”然后敘完舊,假期結(jié)束掰掰再聯(lián)絡(luò)?

  不,他不想。

  還存在的東西,他就不打算粉飾太平,嚴君離對他還有多少感情他不知道,但是他的還在,從意識到愛情的存在至今,十年的相思只是益發(fā)深植入心,他這輩子大概也只能愛這么一次了,說他卑劣也好,他還想試試看。

  嚴知恩在晚餐前走出房門,嚴君離說他的廚藝只能做些簡易的料理,桌上這些是他的妻子事先做好的,他只需負責(zé)微波,但是他來得很不巧,寧寧有事要出門一陣子,恐怕不能妥善地招待他。

  不巧?哼哼,在他看來,才巧得很,正中他的下懷。

  嚴君離不知他滿腦子都在打壞主意,殷切地招待他,用餐過后,沖了壺薰衣草茶,一同在院子里看星星。

  院子里擺了兩張?zhí)僦频膿u椅,再擺上一張小桌幾,天氣不那么寒冷的午后,坐在這里喝個下午茶倒是不錯的享受,而且看起來這對小夫妻應(yīng)該很常這么做。嚴知恩頗不是滋味地想。

  “你現(xiàn)在好養(yǎng)生!憋嬈分缓葴匮a的茶類,連飲食都清淡得很。

  “是啊,刺激性的東西現(xiàn)在很節(jié)制,不太碰觸了。”

  “明明就還喝咖啡!”在他面前裝什么乖寶寶,他又不會跟嚴君臨告狀。

  嚴君離一愕。那是中午寧寧沒出門前的事了,所以他很早就到了嗎?

  知道深究下去,場面一定會陷入尷尬,便故作無事地回應(yīng):“那是寧寧喝的!

  嚴知恩不愛他們的話題里老是出現(xiàn)另一個名字,雖然明知對方這幾年的生活是與那個人密切相連,自己根本也沒什么立場計較,心里就是覺得不舒服。

  “這次來,打算待多久?”

  “待到你嫌我煩,趕我走為止!

  他半輕佻地回應(yīng),話中暗藏了幾分真意,可惜嚴君離沒聽出來,笑回:“那工作怎么辦,大哥不會有意見嗎?”

  他聳聳肩:“反正我回去會做牛做馬還他。”

  嚴君離聞言,回身正色道:“你這幾年……做得很好,大哥都跟我說了,我很替你感到高興。”

  “你會跟嚴君臨談到我?”他不無意外。他以為,自己會是他們兄弟話題里的禁忌。

  “為什么不會?你跟嚴家有長期的合作關(guān)系不是嗎?”

  只是這樣嗎?“那,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?”

  嚴君離笑意斂去些許,拉回視線直視前方:“這就是我想跟你說的,以前的事,已經(jīng)過去那么久了,無論承諾還是什么,你都不必放在心上,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,不必把自己困死在這里。”

  嚴知恩有些訝然。

  他知道自己走模特兒這一途是為了他,也知道自己留在嚴氏是為了他,他什么都知道,卻從無任何回應(yīng)——

  有的,現(xiàn)在有回應(yīng)了,他不稀罕,無論留不留,都無所謂。

  “就算,我不走這一途、不留在嚴氏?”幾乎是有些怨氣地,瞪著對方。

  嚴君離淺笑:“我知道你可以有更大的舞臺、更好的發(fā)展。”

  “嚴君臨要是知道你這么說,不知道會是什么反應(yīng)?”

  大概是咬牙切齒,再罵一次:“咬布袋的老鼠”吧!

  嚴君離不以為意地想。

  “公事歸公事,私交歸私交,閑暇之余你若愿意,還是歡迎你過來坐坐、喝杯茶敘舊,但如果是因為我而畫地自限,那大可不必如此,你的格局不只這樣。”

  誰稀罕多大的格局!他只想留在有嚴君離的地方、穿他設(shè)計的衣服,這人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無知?!

  他逕自生著悶氣,又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使性子,只好閉上眼睛往后仰躺,用無言的沉默表達抗議。

  各自靜默了一陣,嚴君離低低嘆息:“好久沒有像這樣,跟你躺在院子里看星星了!

  嚴知恩撐開眼皮,斜瞥他一眼,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懷念。

  所以,他也不是真的全無留戀嘛。

  在他更小的時候,他們常在夏天的夜里,待在嚴家的院子里乘涼,嚴君離跟他說故事,最后他會在對方臂彎里睡著。

  真的是好久、好久以前的事了,那時候的他,沒有煩惱,很純真,也很快樂,成天追著嚴君離的身影,只要看見這個人,笑得比什么都還要開心。

  沒有太多的復(fù)雜心思,就只是純粹地,很喜歡、很喜歡他的君離哥哥。

  那個會牽著他的手學(xué)走路、喂他吃飯、陪他做功課、解決他所有搞怪的疑難雜癥也從沒嫌煩過,很寵他、很憐惜他的君離哥哥。

  “我小時候是不是很愛哭?”

  嚴君離回瞥他:“有一點,不過我想,那應(yīng)該是沒有安全感。”

  或許是多多少少察覺到父母對他跟對兄姊的態(tài)度是不一樣的,所以他動不動就哭,像是在確定,還有一個人會把他抱在懷里疼惜。

  又或者只是想炫耀——看,我也有一個!

  “那時候,也不曉得是哪里學(xué)來的,做什么事都一定要啾一下,跟只小啄木鳥一樣,就像這樣——”身體微傾上前,要往對方唇上啄去——

  嚴君離直覺往后一仰,避了開來,微慌地睜大眼望他。

  他神色僵了僵,收回手,乖乖坐回去,干笑兩聲化解尷尬:“這種事好像不太適合示范。”

  那段會帶著笑回啄他一口的歲月,已經(jīng)走得好遠,如今的嚴君離,只會用驚慌的神情看他,保持該有的分際,再也不容他近身。

  嚴君離望著他,遲疑半晌才問:“你現(xiàn)在——跟家里關(guān)系還好嗎?”

  還會需要以哭泣,來確認身邊是不是有人關(guān)心自己嗎?

  他聳聳肩:“你離開以后,我跟家里也斷絕往來了,這些年一個人單打獨斗,少了那一家子給我扯后腿,倒也輕松自在。

  “后來累積出一點名氣,他們有回頭來找過我,畢竟是自己的父母,總不能看他們窮困潦倒、流落街頭吧?我最多是讓他們?nèi)蜏仫,不可能再給更多了。

  “然后有一次,家里大掃除,意外翻出我媽以前的就醫(yī)紀錄,她在生我姊時難產(chǎn),之后就不能再生育了。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不是她親生的,也沒有太驚訝,去問了我父親,才知道我是他外面養(yǎng)的女人生的,我媽根本恨我恨得要死,怎么可能疼得入心。

  “最戲劇化的是,我連我爸那一頭的血緣關(guān)系都沒有,我親生母親另外還有情人,我爸質(zhì)疑過我的身世,在我出生三個月就去驗了DNA,證實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,難怪他們會那么瀟灑地把我賣了,就算當時沒有你,我也不可能在那個家得到一丁點的溫暖與關(guān)愛!

  而他,居然還為此而與嚴君離鬧脾氣,如果沒有這個人,他的童年只會更悲慘,能不能平安長大都不曉得。

  “我后來也去找過我的親生母親,不過她已經(jīng)有自己的家庭,還有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小孩,她現(xiàn)在的丈夫?qū)λ芎茫耆恢浪^去的事情,知道我是誰以后嚇得臉色發(fā)白,拚命求我不要去破壞她好不容易擁有的幸福。其實我根本就沒有要做什么,只是單純想知道生我的人是什么樣子而已。”

  他很平靜地說完,攤了攤手:“就這樣,身世大白,最終結(jié)果是沒有一方真正稀罕我,不是因為我身上有和用價值而接近,就是想把我這個人生污點踢得遠遠的!

  從此真的孑然一身。

  迎上對方柔軟的眼神,不禁有些好笑,又感到溫暖。

  從以前到現(xiàn)在,就只有這個人,真正在乎他的情緒,一直到現(xiàn)在,都還擔(dān)心他受到傷害,滿眼的不忍。

  “不必用那種眼神看我,那種虛假的感情我也不稀罕,從以前就知道他們沒當我是一回事,現(xiàn)在又還有什么好打擊的?”

  曾經(jīng)有一個人,說要給他全世界所有的感情,愛情、親情、友情;情人、親人、知己,那個對他來說,才是最重要的,一個嚴君離,就抵過一切。

  “你不是一個人,可以不是!

  他呼吸一窒,偏頭望去,卻聽嚴君離幽淺接續(xù):“現(xiàn)在的你,不可能沒有人愛,只要你愿意敞開心房,不會找不到一個真心愛你的人,你為什么不去試一次,只愿意玩那種愛情游戲?你明知道那樣只會更孤單——”

  他要他——試著去愛別人?

  嚴知恩胸口一陣悶痛,凜著臉道:“看來嚴君臨把我那堆荒唐的爛桃花也說了,怎樣?瞧不起我嗎?我就是這種爛人,只玩得起性愛游戲,沒有束縛,玩完一拍兩散,很好啊,誰也沒負擔(dān)!

  口吻近乎賭氣,沒發(fā)現(xiàn)嚴君離神色有一瞬的僵凝。

  當年……也讓他感到束縛與負擔(dān)了吧?所以現(xiàn)在才會那么害怕與誰安定下來,明明那么寂寞,渴望有人陪伴。

  “你知道——承諾與束縛的差別在哪里嗎?”好一會兒,嚴君離低聲啟唇:“有愛的,是承諾,能讓彼此安心;沒有愛,才會覺得被束縛,不自由!

  這番話,成功引來嚴知恩的注目:“這是經(jīng)驗談?因為你愛她,才會心甘情愿被束縛,走進婚姻的墳?zāi)估飭??br />
  嚴君離沒正面回應(yīng),只反問他:“你呢?還是想堅持你要的自由?或者想放棄你的隨心所欲,好好經(jīng)營一段感情?我希望是后者,因為只有這樣,你才能真正不再孤單!

  “你到底是真不懂,還是假不懂?”忽然間,覺得這一切都難以忍受,他干么要陪著演戲,一起粉飾太平,他嚴知恩從來就不是那么孬的人。

  幾乎是不顧一切地,沖口而出:“我為什么定不下來,我為什么沒有辦法專心去看一個人,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嗎?跟我談愛情,你不覺太虛偽?!”

  如果真的不要了,那就轉(zhuǎn)身走開,去過他幸福的婚姻生活,不要用這種讓人心痛的溫柔來憐憫他,他不需要!

  嚴君離被他這一嗆,神色僵凝住,再也撐不住嘴角的淺笑。

  迎視他眉間深鎖的陰郁,竟是無言以對。

  嚴知恩泄了氣,頹然地將臉埋進掌中:“算了,我情緒有點失控,讓我一個人整理一下心情。不必理我,你先進屋去休息吧,時間也差不多了,嚴大哥說,你現(xiàn)在作息要規(guī)律!

  他來,并不是想傷害嚴君離,只是對方擺出那種西線無戰(zhàn)事的模樣,就真的讓他很火,他寧可嚴君離來個大爆發(fā),把該償?shù)亩家淮蝺攤清楚,也不要像現(xiàn)在這樣,不上不下地吊著他。

  嚴君離欲言又止,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,默默起身進屋,留給他獨處的空間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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