或許不是不舍,而是不敢,深怕眨眼的瞬間,那個站在放生池前的身影,會如同幻影一般消散在眼前。
易穆德今日只不過是閑來無事出門走走,正好碰上了山上的小廟辦法會講經(jīng),他覺得無聊就往后頭逛逛,卻沒想到會見著一個穿著一身素色衣裳的女子,側(cè)著臉站在放生池前。
那女子很美,不是那種空有外表的美人,而是打從骨子里的美,一身柔弱身姿即使穿著粗布素衣,也遮掩不住一身清麗脫俗。
她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(fā)被隨意用一條素色發(fā)帶給扎成了一把束在身后,臉上未施脂粉,但是肌膚在灼熱的艷陽下卻透得像是在發(fā)光,紅艷艷的唇搭上一雙水眸,眼神輕掃而過都是風(fēng)華,也讓易穆德在那一剎那之間,以為自己的心跳瞬間停了幾拍。
“一眼動情”四個字,以前只以為是文人空想出來的情思,現(xiàn)在他卻是真真實實的體會了一把。
他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她,整個人的魂像是都讓她給勾住了一般,她長長的睫毛像把小刷子刷呀刷的,就像刷在他的心上,癢癢的讓人渾身都不對勁,尤其是當(dāng)她看過來的時候……易穆德只覺得世界都沒了聲響,像是只有眼前那個人的存在一樣。
他當(dāng)看風(fēng)景一樣看著人,卻不知道自己也是他人眼中的一道風(fēng)景。
阮芝盈剛剛也是因為法會無趣,所以才走往放生池這里散散心的,卻沒想到有人也抱著跟她一樣的想法,她才一轉(zhuǎn)頭,就看見了那穿著一襲青衫的男子,她的腳步再也挪不動,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那男子瞧,直到驚覺這樣的窺視太過失禮,才收回了眼神,低低的垂下頭去,可那一道青衫卻仍是在心里留下了痕跡。
她咬咬唇,心頭有著從來沒有過的悸動,心下忐忑又有些后悔,自個兒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收拾齊整了,深怕在他眼里自己有半點的不好。
感覺似乎過了很久,其實不過就是幾個呼吸的時間,兩人各自有著自己的小心思,只是臉上都不顯。
直到易穆德忍不住心中的渴望,打算直接上前問問佳人的名字,才剛踏出一步,那姑娘卻像是被猛地嚇了一跳般,連連退了兩步,他正想提醒她小心腳步,后頭就是放生池的時候,那姑娘已經(jīng)踩上池邊的青苔,一個重心不穩(wěn),整個人就摔了下去。
易穆德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了,幾乎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,在她剛落水的瞬間就攔腰將她摟住,只是最后也沒能夠扭身順利回了岸上,只能將她的頭顱按在自己胸前,下一刻兩人雙雙摔進(jìn)池子里。
一般寺廟后頭的放生池多是后來再開挖的小池子,池面不廣且淺,只是這山上的小廟卻是不同,是一位僧人特意在這池邊蓋立的廟宇,別的不說,這池子看起來雖然也不大,深度卻是不淺。
這也是他上山前才從他人口中聽說的,卻沒想到現(xiàn)在就能夠直接試驗看看這水有多深了。
只能說幸好他們是摔落在池子的周邊,即使水有點深度,也不過就是他一個大男人的高度而已,他站直了身子,還是可以從水中探出頭來。
他也顧不得檢查自己現(xiàn)在是不是滿身的狼狽,連忙低頭看著剛剛被他壓進(jìn)懷中的女子,有些急促又擔(dān)憂地問著,“姑娘,你沒事吧?”
剛剛被猛地一壓,直接撞上了某人結(jié)實胸膛的阮芝盈只覺得鼻尖一酸,眼眶不爭氣地紅了,看起來就像是一副受驚過度而惶惶不安的樣子。
見那水盈盈的眸子里染上濕意,易穆德忍不住心疼了起來,恨不得把這個可憐的姑娘就這么抱在懷里不松手,可他還有一絲理智尚存,知道這放生池畔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地方,即使現(xiàn)在四下無人,他也不能就這么唐突了她。
他看她像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,手一托把人送上了岸,自己走出放生池,若是不看兩個人渾身濕漉漉的樣子,倒是一副才子佳人偶然相遇的美好景象。
“謝……謝公子!比钪ビ(xì)柔的聲音顫抖地說著,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望著他。
易穆德心中一動,覺得自己像是要被淹沒在那一汪深潭里,啞著聲音道:“不!都是我的錯,是我不小心嚇到姑娘了,還望姑娘不介意我的唐突才是!
阮芝盈沒說話,只是輕輕抿了抿唇,看著眼前這穿著青衫的男人卻是越發(fā)的順眼了。
兩人相對無言,易穆德倒是有心想要打破這沉默,只是又想著一上來就直接問她的芳名還有住處,是不是太過唐突了點?
可要是不如此,難道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好不容易勾動他心魂的小娘子離去?那跟讓咬到嘴巴里的鴨子飛了有什么兩樣?
只可惜話還沒問出口,一道煞風(fēng)景的聲音就喳喳呼呼的從前頭那里傳了過來。
“主子,您還好吧?主子!您衣裳怎么都濕透了?”一個不過十來歲左右的少年沖過來,圍著易穆德團(tuán)團(tuán)轉(zhuǎn),明明不大的年歲,卻像個老媽子一樣,出口就是一連串的關(guān)心叮囑。
易穆德現(xiàn)下可無法體會這臭小子的一片護(hù)主之心,這死小子橫插進(jìn)來,讓對面那本就害羞柔弱的姑娘一下子又嚇得連退了兩步,讓他的心又揪了起來,就怕她又滑進(jìn)池子里。
雖然現(xiàn)在日頭正熾,可那池子里陰涼不說,就是這一身衣裳濕答答的,也容易染上風(fēng)寒,就她這看起來嬌嬌弱弱的身子,要是就這么病了那可怎么好?
他想了許多,可是最后還是沒來得及說出口,此時正逢前頭的法會告一段落了,不斷有嘈雜的人聲往放生池這里靠近。
那姑娘就像是受驚的粉蝶,咬咬唇,微微蹲低了身子行了個禮,接著就頭也不回往山下的方向跑了。
易穆德正想追上去,可身邊的小廝一邊叨念著他得趕緊換了衣裳免得著涼,一邊拽著他的手不肯放,讓他是又急又氣。
“行了,快放手,你主子我有正事要辦呢!”
明月跟在易穆德身邊也有兩、三年了,哪里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,要真的有什么正經(jīng)事可辦,哪還會流落到這等地方來,所以半點也不信他的話,手還是扯得緊緊的。
“主子先把這身濕衣裳換了才是正經(jīng)事呢!”
不過就是幾句話的功夫,等易穆德使了勁頭,把明月一起往前拉,想找尋那姑娘的蹤影時,哪里還見得到人。
他心中一片悵然,一種莫名的空虛感彌漫在心間,俊秀的臉上泛起微微的失落。
明月第一次見到自家主子這么有“文人作派”,心中也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,自己該不會真的誤了主子什么事吧?
可剛剛那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……好吧,硬要說的話是一個挺漂亮的姑娘,但自家主子可是不愛女色出了名的,難不成還真能讓一個鄉(xiāng)下姑娘給迷了心魂不成?
“主子……要不我讓方大哥他們?nèi)ゴ蚵牬蚵爠倓偰枪媚锏南??br />
易穆德瞪了他一眼,把他看得心虛地垂下頭去,才淡淡道:“罷了,不過就是一面之緣!
他知道自己的婚事不是能夠隨他心意的,即使他的確動了心也不成。
但……如果兩人真的有緣,能再見面呢?他在心中反問自己一句。
若是如此,他就會將這當(dāng)成是上天所賜的姻緣,就是強求也要爭上這一次,再也不放手!
或許真是老天聽見了他的愿望,在易穆德以為那個纖弱的身影只能成為心中一段美好回憶的時候,兩人再度相遇了。
與上回隔了不過十來日,易穆德牽著馬走在河畔,抬頭一望,她怔怔的站在河畔不知道在望著什么,兩人的眼神就這么隔著一條輕淺的河水遙遙相望。
他只見著她淺淺抿唇一笑,壓抑了十來天的想念瞬間蜂擁而上。
平生不會相思,才會相思,便害相思。
他活了二十年,何曾嘗過這般把一個女子放在心上的滋味,卻沒想到一朝栽在這只見過一面的姑娘身上,就這般輕易的懂了什么叫做相思。
易穆德不是沒有想過,自己草率決定要跟她攜手白頭有多么沖動,這些日子的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也讓他用唯一一點理智給壓下了,殊不知這一次次的說服,更加證明了他對她始終無法放下。
思及此,之前曾說過若是能夠再相見,他可不會再輕易放手的誓言瞬間浮現(xiàn)在腦海中。
“明月。”他輕輕喚著跟在身后的小廝,眼里閃耀著光芒。
明月自然也看見了站在對岸的那位姑娘,自打上回擾了主子的“正經(jīng)事”后,他哪里還敢擅作主張?zhí)嬷髯幼髦鳎袢兆允贾两K嘴巴都閉得緊緊的,不敢多哼一句,只是心中的好奇讓他忍不住,也跟著主子的目光多看了那姑娘一眼。
上回他就覺得這姑娘算是好看,可想著再好看也不過就那樣吧,他家主子也挺好看的?梢膊恢趺粗,這姑娘是越瞧越好看,他讀書少不知道該怎么形容,就是那種看了第一眼,就會忍不住想繼續(xù)看第二眼,看了第二眼還想再仔細(xì)瞅瞅細(xì)節(jié)的那種好看。
這一看就忍不住出了神,直到聽見易穆德喚他,他還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,趕緊低下頭,“主子,有什么吩咐?”
他那一時的恍神易穆德沒有注意,而是用種志在必得的口氣吩咐著,“你主子想要成親了,你知道該怎么做吧?”
聞言,明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,神情滿是驚恐地抬頭看著自家主子。
主子喂,總共就見了兩次面,連人家姑娘姓啥名誰都還不知道,就說要成親,這會不會太草率了?
最要緊的還不是那姑娘,而是京城里還有夫人在呢,若隨隨便便的成了親,回了京里頭要怎么跟夫人解釋?
他心里一串兒的話都還沒說出口,就看著易穆德斜轉(zhuǎn)過頭,睨了他一眼,那雙眉尾微挑的丹鳳眼看似含著笑,眼底卻沒有半分玩笑味道。
明月只覺得心重重一跳,連忙垂下頭應(yīng)道:“明白了,小的立刻就去處理。”
現(xiàn)在唯一能夠慶幸的,就是自家主子看上的是一個還梳著少女發(fā)式的姑娘家,而不是已婚婦人這點了。他在心中苦笑暗忖著。
只是看著主子像瘋魔一樣要跟一個鄉(xiāng)下姑娘成親,他已經(jīng)不敢想等他們回京之后,夫人會是什么臉色了。
他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,默默地退了下去。
嗚嗚,明明夏日還沒過去,怎么他現(xiàn)在就已經(jīng)感覺到冬日的冷意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