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這就是傳說中的——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？”
嗷嗚！好言小啊啊啊�。�
誰知他聽著這兩句話，神情一怔，霎時竟有些癡了，反覆回味。
“情不知所起，一往而深……是，確是如此。照照，你竟能一語說中我心底所思所想，沒想到……”
面對他驚艷贊嘆的目光，曹照照臉更紅了——不過這次是給心虛的。這兩句被廣泛運(yùn)用在各種言情小說里告白的，乃是出自明代名劇作家湯顯祖的“牡丹亭”里的絕美佳句。
而他該不會誤以為她是那種出口成章詠絮之才的美少女吧？
“這不是我自己想的，是一位湯先生說的。”她趕緊申明，拒絕當(dāng)那種胡亂剽竊后代名家詩詞還沾沾自喜的穿越女主。
“湯先生？”李衡腦中飛快搜尋著印象中所有湯姓的詩作大家……
“您肯定不認(rèn)識——”她不忘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干笑，心一虛，話就多�！澳侵赖�，我沒有那種文學(xué)底蘊(yùn)啦哈哈哈哈，我連‘長安萬庶雜談’的序文都看不完，十個字里面起碼三個字不會念，怎么可能寫得出這么美的告白情詩呀？”
她嘿嘿哈哈的笑瞬間把情絲纏綿曖昧繾綣的氣氛一掃而空，頃刻間變成了眼前有三只烏鴉啊啊啊地飛過的那種……
李衡眸底的溫柔剎那被滿滿的笑意掩沒了。
“或許，我知道答案了。”他低聲道。
“欸？”
他凝視著她，眸光閃閃�！澳悄隳兀俊�
“我什么？”
“你可也……”他聲音輕到彷佛一根羽毛，霎時搔得她心尖兒一顫�！啊膼偽�？”
這一瞬間，曹照照終于展現(xiàn)了身為二十一世紀(jì)現(xiàn)代獨(dú)立女性的颯爽灑脫，勇敢地仰起頭迎視他專注深邃的眼神——
“嗯啊�！�
“嗯……啊？”他愣住，微微費(fèi)解。
“我也喜歡你�！彼t著臉，咧嘴一笑。
他黑眸剎那明亮如皓日燦陽，怎么也抑不住直直往上飛揚(yáng)的嘴角。“那——”
“開始交往吧！”她抓握著他的大手，快樂地舉高高搖呀搖。
“……交往？”
“對！”她眉開眼笑，好想要對著全世界……不對，是全長安大喊三聲——
老娘終于有男人追啦！終于不再是單身狗惹！而且我男人全長安第一帥嘿嘿嘿！
曹照照眼角眉梢的笑容已經(jīng)逐漸趨向猥瑣……咳。
兩年多來，李衡雖已習(xí)慣了她時不時冒出的古怪用語，可這里的“交往”顯然與他一貫認(rèn)知的“交往”不同，所以他為求慎重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再度嚴(yán)肅求證——
“你所謂的交往，是愿意和我在一起，入我李府，做我李家的人？”
她心臟怦怦跳，猥瑣笑容都被嚇憋回去了，“那個，進(jìn)度條……進(jìn)展不用這么快吧？”
“你不想嫁給我？”他英俊沉肅的臉登時一緊。
“我們才剛剛互相告白�！辈苷照找埠苁抢碇睔鈮眩蓻]想過要閃婚這么新潮��！
“既已倆心相知相許，為何——”向來氣定神閑的李衡有一霎地急了。
就在此時，巷口繞出了一個長相秀氣的青衣男子，在看到曹照照的剎那明顯松了口氣——
“曹司直你可回來……大人？”
李衡心神定了定，迅速回復(fù)了沉著精明干練，目光冷靜。“柳仵作，受害者在何處？”
“回大人的話，就在巷子盡頭�！绷踝髭s緊領(lǐng)路。
眼見熱騰騰剛出爐的男朋友很快就切換回辦案模式，稍稍遲疑后，只得松開了手，習(xí)慣性地袖手負(fù)于身后，大步往前。
曹照照看了看自己被放開的那只小手，再看了看前頭高大頎長的紫袍美男子，眼角抽動了一下……
“你個直男……”她咕噥，后來還是自動自發(fā)地跟了上去。
好吧，上班期間，公事重要。
巷子盡頭躺著一個五官鮮血淋漓慘不忍睹的男子尸體。
曹照照把那一小壇子醋交給了柳仵作，看著柳仵作老練地用隨身的一疊桑皮紙以酒醋沾濕了，一一貼在男子被解開衣衫的頸項、胸口、腋下等處。
李衡來到尸體身邊，單膝抵地，仔細(xì)端詳死者翻紅裸露幾可見骨的臉……濃眉緊皺。
“他被剝?nèi)ッ嫔系钠ち�？�?br />
“是的�！绷踝鞴Ь吹�。
曹照照在旁邊，還是覺得不忍卒睹，兇手手段太殘暴，幾乎是凌虐式的殺人手法。
兇手如不是想抹去受害者的臉，不教人看出此人真實身分，就是……兇手是個連環(huán)變態(tài)殺人犯？！她不禁打了個冷顫。
“初勘驗后，便讓人把死者送回大理寺�！崩詈馍裆珖�(yán)峻，起身道：“長安縣不是還有一樁命案尸首待查？你二人在此已耽誤太久了�！�
“大人，我等知錯了�！辈苷照蘸土踝饕荒樌⒕�。
“大人，死者男，二十歲上下，身長六尺二寸，軀體勻稱康健，無明顯胎記，以手腳和全身皮膚細(xì)致狀態(tài)來看，出身應(yīng)當(dāng)不錯，他右手拇指、中指側(cè)有繭子，應(yīng)該是長時間使用毛筆所致�！辈苷照遮s緊報告。“——對了，據(jù)尸僵程度研判，死亡時間大約過了四個時辰。”
李衡看著她兢兢業(yè)業(yè)的小模樣，眼神一柔，溫和道：“嗯，好�！�
她眨眨眼，接觸到他的眼神后忍不住心神蕩了蕩，做賊心虛地低下了頭，省得被旁人瞧見他倆的眉來眼去。
……這種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辦公室戀情，也太刺激惹！
“不過，我覺得有件事很蹊蹺……”她突然想起了什么，又猛然抬頭�！斑@條巷子并不十分偏僻隱晦，死者被棄尸在這里想必時間也不長，否則很快就被人發(fā)現(xiàn)了，也輪不到我和柳仵作撞見�！�
李衡看了看這條巷子兩側(cè)，是一排排屋舍的后門所在，巷子盡頭就是渠流，此渠流方向可通往曲江池……
長安城建筑如同星羅棋布，坊市和坊市之間規(guī)劃嚴(yán)明開闊，所有河流渠道圍繞縱橫。
他面露深思。“這不是棄尸�！�
“不是棄尸？”她納悶。
“如若單純只是想棄尸，何不再前行幾步將人擲進(jìn)渠流里便罷？”
眾人恍然大悟。
“對喔！”曹照照和他向來有默契，接口道：“如果想毀尸滅跡，扔進(jìn)渠流里無論是沉于渠底或是順流而下，等發(fā)現(xiàn)的時候也不知哪年哪月，尸首更加叫人無法辨認(rèn)。”
“死者，是兇手故意讓人發(fā)現(xiàn)的�！崩詈飧叽笮揲L的身形緩緩跨了幾步，指著地上痕跡道：“兇手剝?nèi)ニ勒呙嫫�，刀法純熟�?xì)膩，非短短一兩個時辰即成，疑似以單輪木推板車運(yùn)尸至此……”
眾人順著他的手，看向小巷石板鋪就的地面，淺淺塵土上，依稀有仔細(xì)觀察才能察覺的車轍印。
李衡看著地上車轍印在死者尸體旁印子稍重些，顯是停下的時辰較久……而后車轍印一路消失在渠流邊。
“雪飛，領(lǐng)人在此處打撈板車�！崩詈鈸P(yáng)聲道。
“喏！”雪飛做了一個手勢，侍衛(wèi)小隊中有幾個迅速出列，也不用換上水靠就敏捷靈巧地一一躍入渠流中。
他們幾名都是水性極佳，擅長水下搜索之人。
曹照照看得目瞪口呆滿眼驚嘆，差點(diǎn)控制不住瘋狂鼓掌大聲叫好的沖動。
——媽耶，這是唐朝版兩棲突擊小隊吧？
“炎海，你帶人先清查一遍此處所住百姓相關(guān)戶籍、租賃等等細(xì)情，尤其是萬年縣、長安縣所有屠戶�！崩詈夥愿赖馈�
“喏！”
柳仵作這頭，則是掐著點(diǎn)兒小心地將干透的桑皮紙揭開，卻一無所獲，額頭有些冒冷汗�！按笕�，死者除了尸斑外，全身不見任何異常的瘀傷，方才小人也檢查過他的口鼻耳均無出血的痕跡。”
“所以，你的意思是他只可能是被剝?nèi)ッ嫫�，失血過多而死？”他盯著柳仵問道。
柳仵作吞了吞口水，拱手道：“小人不敢妄作揣測，然而即便是死者的舌苔、指尖也未有中毒發(fā)黑……所以也推斷不出，他究竟是生前抑或是死后才慘遭人剝?nèi)ッ嫫�？�?br />
“他是死后才被兇手下手剝?nèi)ツ樒さ��！辈苷照蘸鋈坏馈?br />
李衡和柳仵作同時望向她，目光專注。
“怎么說？”
“他極有可能是被人迷昏的，但兇手應(yīng)該不是趁他昏迷的時候動手切割剝皮，因為那樣的過程中人會活生生痛醒過來，也會因巨大痛苦和求生本能而猛烈掙扎，掙扎就會留下大片摩擦傷，紅腫出血，至少也會產(chǎn)生瘀青�！彼愿^好幾臺刀的外科護(hù)理師經(jīng)驗，做出相關(guān)研判。
——她就曾經(jīng)親眼看過一名六十幾歲的阿姨被送上手術(shù)臺緊急開盲腸手術(shù)，因個人體質(zhì)關(guān)系，麻醉劑量不夠，那位阿姨痛到醒過來狠狠踹了最靠近她的護(hù)理師一腳，并破口大罵干譙了主刀醫(yī)生一大串，包含男女性各種生殖器官醬醬釀釀的國罵……
咳，果然民間臥虎藏龍。
奧運(yùn)如果有干譙比賽，那位阿姨肯定能為臺灣拿下一面金牌。
總之，后來那位阿姨和醫(yī)生護(hù)理師都各自傷痕累累慘不忍睹，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手術(shù)室里互毆打群架咧！
柳仵作不知道她的思緒已經(jīng)飄到十萬八千里遠(yuǎn)去了，只見她侃侃而述，十分專業(yè)、專業(yè)十分，就忍不住滿眼欽佩。
而李衡則是嘴角微揚(yáng)，凝視她的神色里掩不住一絲驕傲和愉悅。
冰雪聰明，機(jī)巧敏智……
不愧是他的“曹司直”。
“我猜，他身上沒明顯外傷，怕是兇手對他下了最重的麻沸散，并且刻意劑量過當(dāng)，引發(fā)休克死亡�！辈苷照諊�(yán)肅地道：“然后，才動手切割剝皮�！�
李衡面色凝重冷峻。“兇手行兇手段冷靜殘暴，非是常人�！�
曹照照也不由打了個冷顫，“他是有計劃殺人，而且……”
就算她不是犯罪側(cè)寫專家，都能夠感覺得出兇手的瘋狂、冷酷和嗜血的游戲心態(tài)。
柳仵作臉色發(fā)白。
“對了，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，狐疑地問柳仵作：“柳大哥，你方才驗尸的時候，可有發(fā)現(xiàn)死者有四肢發(fā)紺，全身濕冷的現(xiàn)象？”
柳仵作遲疑了一下，敬畏地偷偷瞥了李衡，慌得連忙力證自己的專業(yè)。“曹司直，柳某做這行當(dāng)也六年了，一向都是謹(jǐn)小慎微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，絕沒有大意錯漏疏忽過，如若曹司直不信的話，只管再驗一次�！�
“好�！彼胍膊幌氲貞�(yīng)道。
柳仵作一窒，面上閃過一縷難堪之色，望向李衡�！按笕恕�
“驗�！崩詈鈹嗳坏馈�
曹照照見他這般信任自己，心里暖洋洋又止不住的喜歡，卻也沒忘記轉(zhuǎn)過去跟柳仵作先賠了個禮�！傲蟾�，抱歉啊，不是不相信你的專業(yè)，不過藥物造成的休克和尋常尸斑不大一樣，我以前……見過的，所以今天不過是想再驗證下，絕無針對你的意思�！�
柳仵作臉色好看了些，“不敢不敢，素聞曹司直有所專精擅長，小人今日能長長見識，也是幸事�！�
“好說好說�！辈苷照丈虡I(yè)客套完，趕緊低下身去細(xì)細(xì)檢查。
死者四肢冰冷濕黏，果然手指尖和腳趾尖都有發(fā)紺后的跡象。
她一喜，猛然抬頭。“大人，果然是！”
“清涼，帶人去查全長安縣和萬年縣醫(yī)館�！崩詈饷��！皞溆新榉猩⒌尼t(yī)館不多，其中幾味藥材更非尋常人可得……速速錄上名冊，讓人盯緊了可疑之人。”
“喏！”
他也命人把這具尸首先仔細(xì)運(yùn)回了大理寺，對曹照照和柳仵作道——
“走吧，本官隨你們到長安縣驗查另一名死者。”
“謝謝大人。”
“有勞大人�！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