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前腳才進(jìn)了家門，黑凌霄后腳就跟著來到。
「為什么不乖乖待在醫(yī)院等開刀？」
他一踏進(jìn)她的地盤，就將她逼困在墻角，兩人貼近到不能再近，所以黑盼盼可以清楚看見他漂亮得讓人想偷啾一口的唇，正開開合合這么說著。
「我怕痛�！顾S便搪塞理由。
「開刀會打麻藥。」沒機(jī)會讓她看見自己腦袋被剖開的奇景。
看懂他駁回的句子，她繼續(xù)堅持論點(diǎn)，「麻藥退了，還是會痛�！�
「再怎么樣都好過聽不見任何聲音吧！」他吼她，她卻沒太多反應(yīng)，想必是沒懂他的話。
黑凌霄擰擰她的耳珠子，「聽不見聲音，懂嗎？」他本想故意擰疼她，但看到她頭上纏繞的紗布，任何毒手都不忍施加在她身上。
黑盼盼從他的神情判斷，他吼得很大聲——連額上的青筋都那么明顯。
「你不用加大音量，我什么也聽不見，吼越大聲，受苦受難的只有你自己的喉嚨�！箤σ粋�聾子大吼大叫，等于做白工。
「是呀，你什么也聽不見，我還在這里浪費(fèi)什么唇舌？！直接把你拖回醫(yī)院，綁在手術(shù)臺上就好了！」謝謝她提供的好意見！
黑盼盼只看得見他的喉結(jié)滾呀滾，在剛毅冷硬的頸部線條間上上下下，至于他說的字字句句，她沒來得及看清，身子被擒在他沒受傷的右臂膀里，拖抱住她就要往屋外走。
這個舉動，讓她知道那句她沒「看」懂的話是什么了——
「我不要回去！放手！你放手！」她雙手拍打著牢牢環(huán)扣在她腰際的鐵臂。他太有力了，幾乎只要一丁點(diǎn)力量就可以將她整個身軀提起，她的腳尖踮呀踮，就是踩不著地。
「你鬧夠了沒有？！在這種時候耍什么任性！腦子里有血塊，不立刻處理它，你還留著當(dāng)紀(jì)念？！我不相信你會認(rèn)為耳聾比正常還要好！」
「我聽不到你說什么！聽不到聽不到聽不到！你放開我——」她不是在使性子，而是她真的無法辨識黑凌霄在吼些什么，她連自己現(xiàn)在的掙扎都沒辦法聽見了……
「想聽見就去動手術(shù)！」明知道此時絕對不是心軟的時候，所以他漠視滴墜在他手背上、高溫炙人的眼淚。
一滴、兩滴、三滴……
「該死，你哭什么？！」他掄握的拳收緊在她腰間，像是他此時繃到極致的理智線，終于被她的淚水以滴水穿石的毅力給「哭」斷了！
「我聽不見你在說什么……」黑盼盼哇的一聲，大哭起來�！改懔R我的聲音、吼我的聲音、裝酷的聲音，還有以前說愛我的聲音……我全都聽不見了……」她像個痛失心愛玩具的哭娃娃，抽抽噎噎的哭音混雜著抽鼻聲，讓她的句子變成殘缺不齊，加上踢蹬著雙手雙腳，讓人完全看不出她是個二十八歲的大女孩。
黑凌霄放開她，微微半蹲下修健的長軀與她平視，一顆顆圓潤的眼淚撲簌簌從黑長睫掩覆的眼隙里溢出，像永遠(yuǎn)也止不住似的，他動手去攔截它。
「只要動手術(shù)就可以再聽見聲音，到時你想聽什么，就能聽什么�！顾麚纹鹚痛沟南骂�，要她仔細(xì)看他說話。
「聽不到的……不可能聽到的……」從好久好久以前，她就已經(jīng)聽不見了……
她環(huán)住他的肩胛、伏在他身上哭泣，猶如抱住深水間唯一浮木，那么緊緊依附。
就在黑盼盼哭得不能自已時，茶幾上的電話響起。
正如黑凌霄所猜，電話是人在醫(yī)院的白發(fā)老人打來的。他抱著黑盼盼坐在沙發(fā)上接電話。
「她情緒很激動，我想，讓她冷靜一兩天，等她平緩下來，我會帶她回醫(yī)院。」黑凌霄邊和白發(fā)老人如此說道，邊調(diào)整她坐在他腿上的姿勢，讓她舒服些。
老人在電話這端也能聽見黑盼盼的悶哭聲。
「這樣嗎……也好。姜醫(yī)生說盼盼腦里的血塊暫時不會有危險，開刀的事可以緩幾天……但是你要隨時注意盼盼有沒有暈眩、嘔吐或是意識不清的情況——」白發(fā)老人詳細(xì)交代著腦部受傷病患所需留意的重點(diǎn)，畢竟腦部迸發(fā)的情況很難掌握，即使表面看來沒事，還能活蹦亂跳，可能明后天就嚴(yán)重出血死亡。
「我知道�！购诹柘鰷�(zhǔn)備收線，白發(fā)老人卻先一步出聲喚住他。
「盼盼……就麻煩你多費(fèi)心了�！�
「嗯。」他又要掛電話，白發(fā)老人再度喊住他。
黑凌霄沒出聲，等待白發(fā)老人還要交代什么。
「我……也許沒資格這么說，但是，盼盼不需要背負(fù)我犯下的過錯，我為我當(dāng)年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切向你道歉……雖然這道歉來得太晚，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，然而，盼盼是無辜的。在她見到你之前，你就已經(jīng)是這……模樣。如果硬要說她有錯，她只錯在那時被你變身的情景嚇壞了，指著你喊『妖怪』……那是一個小女孩的無心之過，我知道你很介意這事……可盼盼用了多少年來補(bǔ)償這個傷害？這些年里，你沒有做出更傷人的事、說出更冷漠的話嗎？如果一命償一命的道理適用，那么一話抵一話，你反而欠她更多……」白發(fā)老人娓娓道來。這些話，無論黑凌霄會嗤之以鼻或是無動于衷，他都要說�！肝抑幌胝埱竽恪灰獙⒊鸷抻浽谂闻紊砩稀�
雖然他聽見黑凌霄對盼盼的心意，又擔(dān)心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連累盼盼，讓她情路顛簸難行。
黑凌霄一肩夾著話筒，一肩伏靠著黑盼盼，左耳聽著白發(fā)老人的語重心長，右耳則是黑盼盼哭到打嗝的號啕。他不自覺撫摸著黑盼盼腦后的發(fā)絲，她嗚咽的哭哽咬在他衣領(lǐng)間，眼淚幾乎透過薄襯衫，熨燙了他。
他沉默了很久很久，久到白發(fā)老人以為下一秒鐘，他就會甩上話筒，不聽他任何一句廢言。
就在白發(fā)老人屏著氣息，因為此時讀不到黑凌霄的心而幾乎要放棄時，黑凌霄卻給了回復(fù)——
「我會記仇，但不會遷怒。」
黑凌霄雙唇貼著黑盼盼的耳殼，回答白發(fā)老人的同時，也將這句話吹拂到她的耳朵里。
終于，白發(fā)老人吁出了嘆息，也像大大松口氣。
「有你這句話，我就更安心了�！故篱g有仇恨，也有寬容，上帝不會只留下一種選擇給人，那是條岔路，端看每個人如何取舍。他當(dāng)年就是因為選擇錯誤，才連累了那么多性命……
若是以前的他，也能遇到一個肯真心誠意待他好，不將他的讀心特質(zhì)視為異類、不對他處處排擠的人，是不是他就能避開一場又一場的悲��？
黑凌霄再度回以沉默。
「你自己身上也有傷，別太勉強(qiáng)自己，有麻煩隨時和我聯(lián)絡(luò)，盼盼的電話簿里有我的聯(lián)絡(luò)方式——」白發(fā)老人又交代了好幾項事情之后，末了，他誠懇說道：「凌霄，謝謝你救了盼盼，真的，謝謝你�！惯@是一個爺爺對于孫女的平安無事所呈上的最高謝意。
「我救她，不是為了你，你不用道謝�！�
他救黑盼盼，是因為他必須救她。她墜樓的時候，他腦袋里只剩一片空白，什么也來不及想，他已經(jīng)折飛回來，以撲火飛蛾般的堅決沖向她，仿佛只要她摔下去，會連帶將他的心也狠狠扯下，一同摔個粉碎。
如果他能多思考一些，或許他不該只是雙臂環(huán)緊她的身子，而該以自身為墊，完完全全保護(hù)她，不讓她任何一寸皮膚碰到地面。若不是兩人下墜的速度太快，快到只是眨眼瞬間，兩人已經(jīng)落地，否則他真的會這么做……
「我聽見了，你是為了你自己……」白發(fā)老人欣慰一笑，隔著話筒，仍能聽清楚黑凌霄的聲音，字字了然。
雙方都掛上電話。
黑凌霄拍拍黑盼盼的背，似乎是那么自然、那么出自真心。她的哭聲漸弱，只剩幾絲抽噎。
「別哭了……」
她小臉貼著他的肩窩，自然聽不到他的沉嗓低喃，但他的氣息暖暖熱熱的、輕輕淺淺的，哺喂無數(shù)的安心和撫慰。
氣息化成言語、動作變成聲音，將她喂得好飽好飽……
那是無聲的愛語，只有靠得那么近的彼此才了解的語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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房里的鬧鐘響了十分鐘之久，沒有人出手制止它的凄厲鈴聲。床鋪上俯趴著軟軟的身子，薄被被踢到左腳下方，一大半部分早已掉到地板上，另一半壓纏在纖細(xì)均勻的白晰腿間。
側(cè)躺在軟軟枕頭里的人睡得香沉，鬧鐘也無法將她從夢境里喚醒。
終于，有人進(jìn)了房間，壓下鬧鐘的按鈕，屋子才又安靜了下來。
撥撥枕頭上那顆腦袋的凌亂發(fā)絲，長指探到她的鼻前，像在確定她有沒有停止了呼吸。
緩緩的酣吁熱氣溫暖了他的指，他淡淡一笑，替她拉好薄被，重新蓋在她身上。
「小黑，盼盼怎么了？她睡好久好久了，一動也不動耶！這個姿勢……維持了七個小時又二十八分四十一秒�！雇ｎD是因為電腦主機(jī)讀了一下它內(nèi)部的計時器。
黑凌霄瞟來一眼，雖然覺得那臺電腦主機(jī)很吵，嘰嘰喳喳的超愛說話，又愛纏著人問些有的沒的怪問題，不過吵不到聽覺暫失的黑盼盼，他也就隨它去了。只是他對它給予的昵稱很不以為然——
他跟它熟嗎？小黑長小黑短的……哼。
「小黑，盼盼只是出去找你，為什么回來就變成這樣？你又欺負(fù)她了噢？！」面對很不愛鳥它的黑凌霄，電腦主機(jī)沒有半絲退卻或沮喪，就算是自問自答，它也很能自得其樂。
黑凌霄不想跟它一搭一唱，走出房間，但電腦主機(jī)的聲音還是緊緊跟隨在后——這間屋子里處處都有它的據(jù)點(diǎn)，它還自動將音量調(diào)大，讓它的聲音不僅止是在房間里，連客廳也能清楚聽見。
「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欺負(fù)她！每次都弄哭她，你有沒有一點(diǎn)身為男人的自覺呀！我最不齒的就是欺負(fù)女性同胞的沙豬，就算你是鳥也一樣啦！」它一副正在卷袖子想打人的口吻。
「我總是在欺負(fù)她……」
是呀，以前年紀(jì)小，為了得到她的注意，他老愛欺負(fù)她，知道怎樣程度的戲弄可以換來她嗔怒的一眼，而那一眼，傾注了在乎。
他常常覺得，她看他的眼神，是如此輕易就能擄獲他。那雙眼黑白分明、水燦晶亮，幾乎是伴他熬過那段歲月里的明亮月光。
明明想汲取她的燦爛，他卻總是在欺負(fù)她，讓那月亮似的眼，染上薄薄水霧……
「就是就是！喜歡就直說喜歡嘛，害害羞羞的很別扭耶！玩那種『愛就是欺負(fù)她』的小男孩愛慕小女生戲碼，只會讓人更反感……好啦，盼盼最笨了，無論你做什么，她都不會對你反感。」傻盼盼就是這種笨性格才會被吃得死死的。
黑凌霄瞪它，「多管閑事！」
「我當(dāng)然要管！盼盼對我來說，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，孩子孝順父母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！我——」它話還沒說完，就見到黑凌霄又朝它走回來，它本來以為他開始有興致聽它說教，正準(zhǔn)備清清喉嚨，好好訓(xùn)黑凌霄一頓，誰知他根本沒將目光落在它身上，反而走向床畔，將手伸向已經(jīng)坐起身，正憨柔地揉眼睛的黑盼盼。
她不是被電腦哇啦哇啦的說話聲吵醒，而是她覺得自己睡了好久，沒有半點(diǎn)聲音的環(huán)境里，安靜得好可怕，好像再不醒過來，她就會被卷入這股死寂漩渦里，永遠(yuǎn)無法掙脫。
直到看見黑凌霄，她才緩緩咧出笑，撲進(jìn)那原本只想輔助她坐好的臂彎里。
「黑盼盼？」怎么她一早就像只粘人的小貓？只差沒喵喵叫兩聲。
「還叫黑盼盼？！你不會叫她盼盼就好噢！」電腦主機(jī)聽得很不滿，立刻即時教育。
「少啰嗦，她現(xiàn)在又聽不到我叫她什么！」黑凌霄臉上浮現(xiàn)一絲窘紅。
「就是要趁現(xiàn)在加緊練習(xí)，等盼盼耳朵好了，她要是聽到你這么親密地叫她『盼盼』，她一定會高興死的！」它像個提供主意的軍師，正在教導(dǎo)自家不成材的昏君如何治理國家�！概闻�、盼盼……聽，我念得多順，這就是多練習(xí)的好處。她的名字本來就是迭字，又不是故意裝可愛，你不用擔(dān)心念起來很惡啦�？炜�，念一次我聽聽�！�
「你怎么這么多事？！」他吼它一句。
黑盼盼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而仰首看他，以為他在跟她說話。
「你在說什么？」她的聲音還帶著睡意，瞇成線的眼，很認(rèn)真想瞧清他的唇形，不放過任何一次蠕動。
「你弄出來的電腦，很吵。」他指指發(fā)著螢綠閃光的電腦主機(jī)。
懂了他的埋怨，她呵呵輕笑，「我也覺得它有時好吵，可是有時它又好可愛……它會陪我聊天說笑，還凈出些餿主意，就像是一個姊妹淘，在我有困難時聽我說話訴苦……雖然我常常威脅要把它拆成廢鐵，老實說，我才舍不得呢�！顾运艜诎央娔X主機(jī)拆回來整修后，只拿了另一個「備份」回去，而私心將這個人性化的小家伙留在自己家里。
「嗚，盼盼，我好感動……」聽見黑盼盼一席話的電腦主機(jī)發(fā)出哭聲，雖然擠不出眼淚，但它還能哭到打嗝�！改銓ξ液煤�，嗚……小黑，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疼盼盼啦，她真的好好……傻盼盼，我叫小黑明天就娶你噢——不，還是現(xiàn)在立刻——」結(jié)婚進(jìn)行曲同時響起。
「現(xiàn)在怎么了？電腦的燈閃得好急，它在說什么？」黑盼盼聽不見任何動靜，完全處于狀況外，只能從黑凌霄繃緊的臉部線條猜測。
「它在鬼哭鬼叫�！菇Y(jié)婚進(jìn)行曲的調(diào)子很柔和，足以掩蓋混雜在音樂里的刺耳機(jī)械哭聲——它還在感動中。
是因為她說她想把它拆成廢鐵才嚇哭的嗎？黑盼盼心里這么猜著，笑出了聲。
「還好我現(xiàn)在聾了。它哭起來很難聽，而且要哭很久�！瓜裆匣厮龑⑺摹競浞荨剐值芩突匮芯克�，它也哭得很凄慘，上演十八相送，害她以為自己是哪來的狼心狗肺大壞蛋，正干著拆散親手足的爛勾當(dāng)。
黑盼盼給了黑凌霄一個「你好自為之，小女子沒辦法陪你一塊受苦受難」的調(diào)皮笑顏。
結(jié)婚進(jìn)行曲重復(fù)再重復(fù)，為此時的氣氛添了些甜。
「讓它去哭，別理它�！购诹柘隹粗活^黑發(fā)東卷西翹，雙眼圓溜清澈，模樣像個青澀澀的女娃娃——明明是個小女人了，她怎么能同時擁有天真與魅人的清艷？而從她的眼里看到的自己，竟然會有這種看著她笑，他也跟著笑的表情……
他動手輕扯那幾綹作亂的發(fā)尾，但成效不彰，才松手，發(fā)尾又自動彈跳回原位，還像在恥笑他似的一顫一顫。
他的動作，讓黑盼盼想起自己現(xiàn)在是用剛睡醒的丑樣面對他，她有絲羞赧�！肝业念^發(fā)早上都是這樣不聽話的……洗個頭就好�！寡剑f到洗頭，從出事到現(xiàn)在，她好幾天沒洗了……至于到底過了幾天，她也不是很確定。
「你暫時不要讓頭碰水，別忘了你頭上還有傷�！�
「可是好癢……」明白他無聲的告誡，她還是小小埋怨。
「不要去搔�！顾介_她樞著頭皮的食指�！阜凑植浑y看。」
「什么？」她好像看到他補(bǔ)上什么話，但她來不及捕捉。
他搖頭，臉色古古怪怪，有些不自然。
「你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嗎？」他指她的腦袋傷口。
「有點(diǎn)暈……」在黑凌霄露出驚異又揉合了緊張的神情時，她心里一甜，看出他的擔(dān)憂，卻又舍不得讓他操心，隨即將整句話說完。「睡太久了，頭暈�！箍此麌�(yán)肅的俊顏緩緩放松，她也跟著笑。「我現(xiàn)在一定浮現(xiàn)出雙眼皮了對不對？這就是睡太飽的鐵證�！顾郎惤�，方便他瞧清她的眼皮。只要她睡飽飽，浮腫的眼皮就會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將她晶眸襯得更靈活有神的雙眼皮。
因為靠他極近，她看見他黑潭似的眼，深瞅住她，眨也不眨。
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，少女的羞澀讓她想低頭避開那如火焰般的凝視，但又礙于她現(xiàn)在只能靠雙眼來充當(dāng)她的耳。
「難道不是嗎？」她疑惑地問。今天雙眼皮反常噢？沒跟她一塊兒睡飽嗎？
「有，很清楚。」黑凌霄足足遲鈍了十秒才回答她。
黑盼盼覺得他的反應(yīng)有些奇怪，至少不像她認(rèn)識的「黑凌霄」，想問些什么，他卻又放緩說話速度，讓她讀他的唇，「你想吃些什么？我去買回來�！宫F(xiàn)在這頓是早餐中餐加下午茶一同吃了。
她想了想，「我們出去吃好不好？我想順便配眼鏡�！共蝗灰[著眼看人，眼睛好累。
「你頭上有傷，不要出——」
黑凌霄要反對，也正提出反對的意見，但黑盼盼根本沒給他機(jī)會說完，起身溜下床。只要她雙眼一離開他，就算他在她背后大吼大叫也于事無補(bǔ)，她半個字也聽不到。
他跟上她，想將被打斷的話說齊。
「黑盼盼——」大掌還來不及構(gòu)到她的細(xì)肩，她已經(jīng)一路摸索地轉(zhuǎn)進(jìn)更衣室里。
「盼、盼！盼——盼！把『黑』字去掉啦！」電腦主機(jī)嚷著�！负�！很難教耶！笨小黑！」
「啰嗦什么！閉嘴啦！」黑凌霄面對它，很難有好脾氣。尤其它那一副「我教你是為你好，你要叩頭謝恩」的高調(diào)，讓任何一個好脾氣的人都想砸爛它！
「我沒有嘴啦！」啦啦啦，它只有喇叭，還可以調(diào)音量噢！
「你不只沒有嘴，更沒有腦！」
「我當(dāng)然沒有腦，我只有CPU、記憶體、硬碟、主機(jī)板，還有更多族繁不及備載的大小配備啦！怎么樣怎么樣——」它跩，它好跩呀！
就在黑凌霄與電腦主機(jī)互相瞪視、針鋒相對間，黑盼盼已換上一件折領(lǐng)白外套及鵝黃色七分褲，一蹦一跳地回到他身邊。
「我好了�？梢宰吡藛�？」她只差沒擺出感冒藥廣告女模特兒的姿勢。
現(xiàn)在拒絕也沒用了。黑凌霄點(diǎn)頭，率先要走。
「我看不到路……」
黑盼盼的嘀咕咬在唇里，像小媳婦受委屈的抖調(diào)。
「小黑，盼盼說她看不到路啦！你還不趕快回來抱她走——」
電腦主機(jī)嘰喳地吠叫，黑凌霄頓住身形，有些氣惱自己的粗心大意。
他折回她面前，長軀背對著她，有段小距離，可是在黑盼盼模糊的近視眼界里，瞧清楚一只伸向她的厚實大掌，沒有任何催促，靜靜地將掌心朝上，等待著她……
她唇角抿起雀躍的笑，不讓笑容消失得太快，只將這股甜意全鎖在此時此刻。
擱上暖暖小手，讓他修長有力的五指，牢牢握住她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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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手掌軟軟的、小小的、滑滑的，在他的指節(jié)輕握下，像團(tuán)細(xì)致棉花，好像只要多施些力就會握疼了她�？墒撬謸�(dān)心不握緊她，那只柔膩的手掌會隨時隨地從他掄握的拳間滑落。
放開了她的手，他原以為會感覺失落的人是她，沒想到當(dāng)他被迫將手心里的溫暖小掌換成吃飯用的塑膠湯匙時，竟然會被那份莫名的空虛所震撼。
桌上看來可口美味的食物變得可憎，但他只能強(qiáng)壓下腦子里突生的念頭，默默扒飯。
「我一定要向你說對不起�！�
黑盼盼的聲音有些悶，像是下了多重大的決心才硬擠出來的。
「對不起什么？」他問，才發(fā)現(xiàn)黑盼盼根本沒抬頭，只是盯著她眼前那盤和風(fēng)套餐，徑自說著話。
「我是個差勁的家伙，嘴里說著愿意看你自由去飛，心里卻根本不是這么想。你可以罵我是口是心非的小人……我很抱歉讓你受了傷�！顾⒉幌肫茐拇藭r兩人難得的寧靜關(guān)系，可是這番話一直梗在她的心頭，不吐不快。無論她在他面前表現(xiàn)得多坦然，她卻很內(nèi)疚自己曾做錯了事。
「你那時問『是你要人來抓我的？』我的答案是『我也不能否認(rèn)』。因為我可以用言語欺騙所有人，卻騙不了我自己的心。那次的圍捕行為，是因我而起。我害怕失去你，好害怕好害怕……你給我的感覺又是飛得那么快，當(dāng)我發(fā)現(xiàn)你已經(jīng)架構(gòu)出一個新生活的藍(lán)圖，在那個世界里，你有穩(wěn)定且感興趣的工作，你的周遭開始有朋友，還有對你心儀的漂亮女孩子……」黑盼盼很慶幸此刻她的四周是如此安靜，所以她不會被任何聲音打斷想說出口的話，也不會聽到自己的嗓音有多凄然，更不用擔(dān)心他會如何反駁她。「我找不到可以介入的地方，我害怕自己會變成你想要拋棄的過去陰霾，我……我不要這樣！我在心里一直說，我不要這樣，就算我是笑著告訴你，要你好好去過你的新生活、要你自由展翅去飛……就算我開心地跟你say good-bye，但我的心不是這樣說的，它說，我放不開你；它說，留下來；它說，不要走……」她深深吸口氣，「我很抱歉，我只聽到自己的心在說什么，卻沒去聽你說，忽視了什么才是對你最好的。我好自私……」
她不是好人，做不到那種放手等于放過自己的寬容；她也不是善良的人，天真地以為折斷他的翅膀，就能擁有他。
她面前的那碗味噌湯加入了兩顆佐料——她的眼淚。
「你不要怪我爺爺，他只是聽到了我藏在心里的奢望，以為將你捉回來對我才好……如果不是因為我先有了這么壞的念頭，他不會讓裘德去抓你的，所以不要怪他……真的很對不起……」
她說完，深吸口氣，接下來就看他做何反應(yīng)了——
抬頭看我。黑凌霄灑了一桌子的鹽，在桌面寫下這四個字。
她像個等待宣判死刑的罪犯，等著接受他的憤怒，聽話地望向他，頗訝異沒看到他暴跳如雷，她……甚至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緒波動。
「你那時為什么來？」他問。
她因為雙眼蓄滿眼淚，沒看清楚他問什么，她抹抹眼，用眼神要他再重復(fù)一次。
「裘德來捉我的時候，你為什么出現(xiàn)在那里？」他耐心再問，速度放得好慢好慢，幾乎每個字都像要花上好幾秒。
她凝視著他，低頭，又看見桌上那四個字，只得再抬起頭。
他在等她的答案，她也不想隱瞞——
「我不想害你失去一切。」
她的回答，好輕，也好堅定。
然后，她察覺到黑凌霄的手覆上她的手背，他的容顏有些低垂，及肩的黑發(fā)散敞在肩胛及頰畔，擋住了她看清他臉上表情和唇形的機(jī)會。她不確定他此時是在說話還是在低聲咒罵她，或者，只是沉默？
她聽不見黑凌霄的笑，也聽不見黑凌霄的回答。
「這樣就夠了，盼盼�！�
只要有這句話，就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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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像有些事情，是她失去聽覺之后也跟著遺漏的。
她總覺得黑凌霄好像常背著她在說話……雖然她看不見他的神情，但是她真的有這種感覺。
是在和電腦主機(jī)吵嘴嗎？否則按理來說，他不和她面對面，她根本「看」不到他說些什么呀……
而且，不知是不是她每次抬頭看他都晚了一拍，他喚她的名字時，她好像都來不及捕捉到一個字，只瞧見「盼盼」兩字在他唇間成形。
她可以這樣胡思亂想嗎？想象他那么親昵地叫她。
盼盼……
好想把這些日子沒辦法聽到的聲音全錄下來，無論是他和電腦主機(jī)像兩個淘氣小男孩在爭吵，你一句「混蛋」我一句「白癡」的沒營養(yǎng)對話，還是他和她說著話時，她聽不見的聲調(diào)起伏；甚至是他的打呼聲，她都不想錯過，等到她恢復(fù)聽覺后再放來聽聽……
恢復(fù)聽覺？
黑盼盼被突地浮現(xiàn)腦海的字句給駭著。
她壓根就沒動過恢復(fù)聽覺的念頭呀！
她那么自私，所以上天給了她這個處罰——她一直是這么想的。也或許這是天理昭彰、報應(yīng)不爽的鐵證，就在她被架回去醫(yī)院動完腦部手術(shù)后，她一樣聽不見任何聲音。
老人驚訝、黑凌霄驚訝、主治醫(yī)師也驚訝。明明手術(shù)成功，血塊清除了，斷層掃瞄也看不出任何異狀，但她仍是聾的。
「怎么會這樣？不是說動了手術(shù)就會好，為什么她還是聽不到？！」
「這個……」主治醫(yī)生也說不出所以然。
「她是真的聽不見了嗎？」黑凌霄想要證實真假，「有沒有可能她已經(jīng)聽得到，但是故意要嚇唬我們？」拒絕相信事實，他選擇抹黑她。
「我猜測過這個可能性……」將黑盼盼想成卑鄙小人的，可不只有黑凌霄，連白發(fā)老人也抱持過高度懷疑。「可是我實驗過了，她真的聽不到�！�
「你怎么試？」要是黑盼盼卯起來假裝，誰能看出她是真聾還是假聾？
「我握住她的手，讓她讀我的心，我告訴她——『黑凌霄說愛你，很愛很愛你』但是她沒反應(yīng)。」白發(fā)老人回答。
關(guān)于白發(fā)老人用來測試黑盼盼的那句話，黑凌霄沒有反駁，只是沉吟。
「她沒反應(yīng)？那手術(shù)真的失敗了……」不然依照黑盼盼的性子，她早跳起來歡呼了。
兩人同時看著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玩掌上型游戲的黑盼盼，她一臉局外人的態(tài)度，好像手術(shù)失敗的青天霹靂沒劈著她一樣，反倒是游戲里的主角Game over時還能聽到她小小的驚呼。
「我又死掉了……」趁著黑凌霄坐在她病床邊，她將手里的游戲機(jī)螢?zāi)环蛩�，輕吐粉色舌尖�！覆铧c(diǎn)可以破我之前創(chuàng)下的記錄耶�！箍上暮眯那闆]感染給那三個男人。他們臉色凝重、氣壓低迷，她這個病人還要一個個安慰他們。
「你們干什么露出那種表情呀？又不是我開完腦后變成植物人或是宣告不治，這是不幸中的大大幸呀！姜醫(yī)師，不是你的醫(yī)術(shù)不好，人腦的結(jié)構(gòu)本來就很精密，別說小小的撞擊可能造成病變，有些人不是受到無形的打擊也會出事嗎？所以可能是我這顆腦本身古怪，你不要太內(nèi)疚�！�
安撫完醫(yī)術(shù)受創(chuàng)的家伙，她轉(zhuǎn)向白發(fā)老人。
「爺爺，我覺得能得到清靜真的是件很不錯的事呀！以前不管是不是我想聽的聲音，都強(qiáng)迫性地灌進(jìn)我的耳膜，一到人多的地方更慘，幾千幾百道聲音嘰嘰喳喳的，都會害我耳朵痛上好幾天，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捂著耳朵見人……現(xiàn)在正好，我可以大大方方和別人握手，不用再擔(dān)心被對方的OS給嚇壞了�！�
第二只解決，再朝最后一只開導(dǎo)。
「黑凌霄，以后你就吼不到我啰……」
才說完，她就忍不住眼紅鼻酸，幾乎無法再多說一個字。
以后，就聽不到他的聲音了……
無法聽見他心底的聲音后，連他說話的聲音也……
她瞠著眼，小嘴微張，停頓了許久。
「盼盼舍不得以后聽不到你的聲音，她很難過�！拱装l(fā)老人將他從黑盼盼心中聽到的所有聲音偷偷傳達(dá)給黑凌霄知道。
「也不能再對我大叫……」黑盼盼低著眸，沒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聲音已然哽咽，不用白發(fā)老人翻譯，黑凌霄都能聽清楚她心里的翻騰苦楚。
「她很害怕。」白發(fā)老人又道，口氣好心疼，尤其越是讀她的心……
這個老是口是心非的小妮子，為什么總要違逆心里真正的希望，說出讓眾人放心的話，卻無視自己要將心揪得多緊才能佯裝出笑顏？
黑凌霄將她手上的游戲機(jī)放回床旁的小桌子，抱住她，不說任何一個字，只是張開羽翼，將她納入其下。
黑澔說她害怕，那時他不懂她在怕什么，現(xiàn)在懂了。
她怕他離開她。
雖然他不像白發(fā)老人可以揣讀她心底的聲音，卻仍然明白她在怕什么。
她怕的，仍是失去他。
害怕失去他的人、害怕失去他的聲音……他給她的，幾乎全是不確定性的恐懼。
愛上自由自在的鷹，若不能與它比翼……
該如何是好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