難得浮生優(yōu)閑,向翰海夫婦、向漠巖和云紗,加上風(fēng)琉一家子,全趁著這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出游放鷹。草原上三男三女,一對孩童與金毛大蟲追逐嬉戲,更遠(yuǎn)處還見趕著羊只的牧民,羊兒的叫聲隱約可聞。
眼前盡是暌違已久的景致,熟悉而懷念……向翰海雙手抱胸,環(huán)顧四周,最後視線落在妻子身上,剛毅的唇微微揚(yáng)起。有她在,笑聲便隨處飄揚(yáng)。
此時(shí),他小小的妻子正拉著未來的弟媳,在草原上蹦蹦跳跳。雖已為人妻,少女的清純氣息依舊,嬌媚中帶著英朗,落落大方;而云紗則著了一身淡粉衣衫,柔若仙子。兩個(gè)美人,一個(gè)英姿颯颯,一個(gè)秀麗溫美。
向翰海深吸了一口氣,三年來一直困擾於心的內(nèi)疚,似是淡了些。他并非不知漠巖對朝顏的情意,更不愿奪去他的心上人,可是對朝顏,他終究是無法割舍。當(dāng)初帶著朝顏離去,只盼時(shí)間能淡化一切。
他的目光轉(zhuǎn)至胞弟,漠巖正任著大鷹在天際飛翔,他套著單邊的護(hù)肩和護(hù)腕,手臂微曲於側(cè),一雙眼卻緊隨著草原上奔跑的兩名靈秀女子。
向翰海走近,與向漠巖并肩而立。
「為兄的很替你欣喜,云紗--她很好。」
「是!瓜蚰畮r輕聲應(yīng)答,眼神仍注視著她們,心頭有絲浮躁,連自己都沒法明白。乍見朝顏的剎那,許多思潮翻翻涌涌,年少時(shí)的傾慕,癡戀的苦楚,還有這一別三載的牽掛。如今見著了她,他應(yīng)該是欣喜若狂,又情潮難抑--他應(yīng)該如此的,這是習(xí)慣了,習(xí)慣為朝顏癡、為朝顏狂、為朝顏心心念念、為朝顏黯然神傷?墒牵男乃坪醪蝗珙A(yù)期的……疼痛。
此刻,云紗纖纖的身影落入眼中,如此美好。她純潔而信任著他,將一切托付於他。她的心意,他明了清楚--盼他真情以待,更盼他心中只她一人……
心中只云紗一人……能嗎? 將過往的情傷永逐出境,即使談到朝顏,想著朝顏,見著了朝顏,能談笑自若,永遠(yuǎn)擺脫蟄伏在心底層的疼?梢詥? 他眉頭舒展開來,目光不再飄浮,緊緊鎖住了未婚妻子,一抹酸楚的柔情在心中緩緩擴(kuò)張,化成千萬憐惜。對云紗,他始終是憐惜而心疼,想照顧她、保護(hù)她,掃去她眉宇間淡淡的愁,讓她無憂無慮的,他愛瞧她顛倒眾生的笑。
而朝顏,原就是一朵愛笑的花……
向漠巖合了合眼,心頭紛亂。
不遠(yuǎn)處,清脆的聲音叫喊著,「飛啊!」朝顏綁著護(hù)腕的右臂用力一揚(yáng),停立在護(hù)腕上的大鷹突然一街上天。她興奮的又跳又叫:「飛啊!再高,再高些!」
朝顏的臉蛋紅撲撲的,對云紗又是勸誘又是催促,「云紗,你也來試試,不難的。把手臂用力抬起,助鷹兒展翅,它自然會飛上天。試試看嘛!」
一旁,三娘拿著手絹替兩孩子拭凈小瞼;她停下手,望了望高飛的鷹,羽衣和彎弓也瞧得興味盎然。
「紗姨,你快試試!老鷹會沖得好高好快的。」羽衣興奮的拍著手,眼睛亮晶晶的直盯著云紗,彎弓更是一臉期盼。兩個(gè)頑皮小童對放鷹的活動早垂涎了許久,無奈此種「游戲」僅歸大人娛樂,他們也只好望鷹興嘆。
云紗有些膽怯的看著臂上的猛禽,它重量好沉,銳利的爪緊抓著她的手腕,雖說隔有一層皮套,那尖利的爪子仍讓她覺得害怕和……刺疼? 唉……應(yīng)該是心理作用吧!老鷹不動聲色的佇立在她手上,但她卻直覺得它會傷害她,又加上是首次放鷹,不由得心生畏懼。
瞧著朝顏樂在其中,高興得如同出了鐵籠的鳥兒,云紗真羨慕起她來了。
她抬起頭尋找向漠巖的身影,發(fā)現(xiàn)他立在另一方,他的鷹正飛得既高又遠(yuǎn)。她心中思量著,她與他已有了婚盟,總有一天要嫁與他為妻,成為嘯虎堡的主母,而嘯虎堡的馴獸園和獵獸場里,飛禽走獸不僅種類多,數(shù)量更是驚人,她不能一味的害怕,必須要克服恐懼,學(xué)著同它們相處,了解獸類的習(xí)性……只要有心,這應(yīng)該不難吧!像她和大奔不也混得挺熟的? 看到兩個(gè)孩童期盼的神情,云紗告訴自己:你可以的,一定可以!
忽然,她手一揮,重量沒了,老鷹果真聽話的飛向天空,伸展著一雙大翅,姿勢健美凌厲。
「哇!紗姨棒!紗姨好本事!」彎弓仰著頭叫得好響。
「好啊!」朝顏?zhàn)プ≡萍喠硪贿呂粗o(hù)套的手,親切而興奮地?fù)u動,笑容更為璀璨,「云紗,你學(xué)得好快!不過我還有一籮筐的放鷹花招沒展出來呢,你還是得拜我為師!
「我什么都不會,你當(dāng)然得教我了。」云紗柔聲說,臉頰呈現(xiàn)健康的色澤。
「那有什么問題。包在我身上!」朝顏豪爽的放話,突然她微歪著頭,頑皮的眨了眨眼,「哎,其實(shí)何必我來教呢,你該纏著漠巖,他才是技術(shù)高超,我放鷹的技巧也全是漠巖教的。讓你夫君來教豈不更美,有名家指導(dǎo)包管你進(jìn)步如飛,又能增進(jìn)夫妻感情,甚好!甚好!」
云紗美目溜了朝顏一眼,又好氣又好笑,小臉紅了紅,「你盡愛取笑我。」
「我是好人心,提了個(gè)好建言!钩亯旱吐曇簦瑦矍圃萍喰呒t雙頰的美貌。
唉唉唉,漠巖去哪里尋來這般的靈秀佳麗?瞧云紗柔美雅致、溫婉動人,她動不動便臉紅的樣子,讓人憐惜……即使自己身為女子,也不由得對她興起保護(hù)心態(tài)。
「漠巖是一堡之主,許多事待他處理,我不能讓他心煩!乖萍喺f著,兩眼偷偷的瞧向站在不遠(yuǎn)處的向漠巖,一抹甜蜜的神情掠過。
這個(gè)女子鐵定愛慘了漠巖。朝顏思忖著。
上蒼憐見,讓漠巖忘卻她帶給他的痛。她從沒想過要傷害他,可是男女間的情愛,任誰都說不定。自小,她便崇拜向大哥--是盲目的心儀嗎?她不知道,只曉得隨著青春走過,她的心里只向大哥一人,自始至終。對漠巖的深情,她難以回報(bào),只盼他快樂。如今瞧著云紗,壓在心底的感情包袱似是輕了。
朝顏隨云紗的視線望了望,開心的大笑,身子輕盈地跳起,「鷹兒朝那邊飛過去了,咱們跟去看看吧,別讓老鷹飛遠(yuǎn)了,我要把拿手的技巧全教你!
她拉著云紗,大奔馱著兩個(gè)小童跟來,銀鈴般的笑聲在原野上清脆飄揚(yáng),眼前絕美的畫面,直教向家兩兄弟看得入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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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著,事情發(fā)生得極為突然。
云紗的鷹忽地俯沖下來,發(fā)出尖銳的嘯聲,以狂猛之勢對云紗逼近。放鷹的學(xué)問她是初學(xué),一時(shí)間也無法反應(yīng),兩腿如同生了根,也不知躲避,竟怔怔地瞧著那頭猛禽撲來,瞬間,銳利的鷹爪便要劃中眼臉。
「危險(xiǎn)啊!」朝顏離她最近,邊喊出警告,身子朝她撞了去,一手推開云紗,戴有護(hù)套的手則反射的舉起,抵擋那頭鷹的利爪。
朝顏只覺得左頰一痛,整個(gè)人便跌倒在地;怕鷹兒再次攻擊,她趕緊護(hù)住自己的頭顱。就在此刻,三粒石子激射而來,前後打入那頭鷹的身體,嘯聲陡然扼住,鷹兒當(dāng)場被擊斃。
石子是分別由向翰海、向漠巖和風(fēng)琉彈射出來,大家向朝顏奔近,向翰海更是腳不沾塵,風(fēng)也似的急急朝妻子而去。
「朝顏!」 一個(gè)高大的身影罩住她,是向翰海,他眼底有明顯的擔(dān)憂。
還有個(gè)人奔得好急,是誰?朝顏側(cè)過頭看到向漠巖,他飛至而來的腳步在離她幾步距離時(shí)陡然煞住,兩道目光緊緊地、專注地膠著在她身上。
朝顏調(diào)回視線,伸手撫著丈夫焦急的臉孔,輕快地安撫著,「我沒事,沒骨折沒扭傷,更沒受到驚嚇。唉!你們竟然聯(lián)手把老鷹給殺了!
「還說,你臉頰被抓破,兩條血痕好丑!瓜蚝埠M衅鹚纳碜,小心替妻子擦拭傷口。
沒想到朝顏竟笑了,容顏受損也不以為意,「我不管,你娶了我,恕不退還!
這時(shí),向漠巖又朝她走近,步伐緩慢而不由自主。
「你們別只顧著我,這點(diǎn)小傷沒什么的。」朝顏不懂向漠巖想些什么,眼神移向他,遂提醒他道:「云紗呢?你不去瞧瞧她嗎?她那么嬌弱,可能受傷了也不一定,再不然,肯定受到驚嚇!
云紗?!這個(gè)名字沖進(jìn)腦海里,向漠巖胸口一窒,他車轉(zhuǎn)回身,云紗蒼白著臉杵在那兒,安然無恙,完好無缺。她水靈的眼似起了霧,僵直地望著他們。
「朝顏……是我不好!顾樕蠈憹M歉意,輕緩道歉,「我……對不起。」
朝顏正想啟口教她別掛在心上,一句絕惡的怒吼突然爆開,針對著云紗。
「為什么你總不會照顧自己?!」向漠巖一把握住云紗的臂膀,將她纖弱的身子扯了過來,他的動作好突兀,沒一點(diǎn)溫柔!改隳懿荒軝C(jī)靈一點(diǎn)?如果今天沒人替你擋那只鷹,你一對眼睛保得了嗎?銳利的鷹爪足以剜出腦漿,你懂不懂?」他的炮火繼續(xù)蔓延,胡亂而憤恨地射向她,「你既要嫁入嘯虎堡,就得清楚,這里的人終日與野獸猛禽為伍,嘯虎堡便靠這個(gè)吃飯,你不學(xué)馴獸的技巧,至少也得弄懂獸類習(xí)性,學(xué)著不去害怕。你以為我能時(shí)時(shí)刻刻在你身旁,陪著你、保護(hù)你嗎?還是每次受到動物攻擊,便讓別人救你,然後因你的膽怯和魯莽,使得別人掛彩受傷?」
在他掌下的臂膀瑟縮了;云紗方寸抽痛,她余悸猶存,臉色原就蒼白,但向漠巖這一番厲聲厲言,無情地?fù)羧胄母C,一瞬間,她的臉蒼白如鬼,驚懼痛苦。
「我不是……我……很認(rèn)真在學(xué)了……對不起,我真的……對不起……」她聲音虛弱。
一旁的人全震住了,從未見識過向漠巖這番神態(tài),純粹的暴怒,無理性的發(fā)泄怒氣,像一個(gè)任性又惡劣的孩童,沒法理解。
「不要一直道歉!你只會說對不起而已嗎?我不喜歡聽!現(xiàn)在,我要你的親口承諾,說你會懂得保護(hù)自己,別再依賴他人,別給人添麻煩!」他失了理智的咆哮,緊盯著她,臉色也蒼白了,額角的青筋劇烈跳動。
「向漠巖!你太過分了!」朝顏看不過去,撐起身子,惡狠狠的瞪著他,「錯(cuò)在那頭鷹,它野性難馴,干云紗何事?你為什么不分青紅皂白一古腦兒的發(fā)脾氣?云紗受到驚嚇,你難道瞧不出來嗎?」
如同一盆冷水淋下,冷意由頭頂灌注,延伸到四肢百骸。向漠巖身體震了震,倏地清醒過來。
他到底著了什么魔?說了什么混帳話?思緒和行為跳脫了軌道,連自己也無法掌握,這一團(tuán)的雜亂無章,所為何因?只單純?yōu)榱嗽萍啿欢Wo(hù)自己,還是……因?yàn)樽尨蟾鐡г趹阎械哪莻(gè)人兒?今生已無機(jī)會,如同大哥一般堂而皇之的擁抱她,堂而皇之的流瀉出溫柔? 好幾雙眼,同時(shí)責(zé)難的射向他。他真是失心瘋了,竟惡劣至斯!向漠巖下意識地想掩飾狼狽的感情,想排除心中難當(dāng)?shù)奶弁;他對云紗做了什? 云紗,云紗……
他不理別人對他的不滿,眼里的怒意盡失,瞧著云紗,直直地、仔細(xì)地瞧著那張小臉。仍是一樣的美麗容顏,卻染著死灰的蒼白。
陡然間,纏繞在心坎的痛無預(yù)警地加劇,向漠巖一陣心如刀絞,冷汗便由額上直冒了出來。
她抖得像受驚的小兔,如風(fēng)中落葉;他想摟近她的身子,她掙扎著不愿倚向他。他穩(wěn)住了她的雙臂,眼光緊盯著她,里面盛滿了祈諒、痛苦和憐惜。
「云紗……」他有千萬句話要對她說,卻又不知從何說起。
「我……不想成為你的……包袱!乖萍喴е剑У煤镁o,似乎不覺得疼。
不要流淚啊!那只會讓他更輕蔑自己。她的神志迷迷糊糊,嘴邊幻化著笑,蒼涼而空洞。原來幸福是這么脆弱的東西,才滿滿捧在手心,不及細(xì)膩溫存,竟已由指縫間流失,碎殘一地。
「你總是待我好,疼我、憐惜我,是云紗沒用……我真的很沒用,什么都學(xué)不好!顾恼f,自己也不太知道在說什么。她的身子晃了晃,想躲開他的手,想思索,可是,她根本無法思考;她費(fèi)力的和眼里那團(tuán)霧氣掙扎,費(fèi)力的要擺脫暈眩,「我還是我,我沒辦法成為你……想要的人,我只會是你的麻煩……」
「云紗,我不該說那些話,我不是有意的!」他好懊惱,懊惱得快死了,「我只是擔(dān)心你,害怕你會受傷。云紗,你信我!」
忽然,云紗朝他飄忽的笑了笑。
「向二哥!顾p輕地喚了一聲,那朵令人心痛的笑花仍綻開著,「云紗想問一件事……今天,若是我和朝顏的角色對調(diào),換成我……受了傷,對朝顏,你是否……也會這般失控的暴跳如雷?」
云紗的問題讓向漠巖怔住了;不只向漠巖,在場的人都怔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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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云紗,你誤會了,別胡思亂想啊!钩伡贝俚亻_口,倚著向翰海的臂膀站立起來。
「朝顏別擔(dān)心,我只是……只是想弄清楚一切。這真的是一團(tuán)亂不是嗎?」云紗繼續(xù)仰視著向漠巖,幽幽的嘆了一口氣,「為什么不回答呢?這個(gè)問題當(dāng)真如此之難?唉,你不說,我也明白的……你心中縱使有我,那又如何?終是及不上朝顏千萬分之一……」
她忽地捂住嘴,拚命咽下竄上喉頭的哽咽,眨著眼,怎么也不愿讓眼淚流出,可那氤氳的淚霧存心與她作對,她越是眨動眼睛,視線便越模糊;透過漫開的淚珠,她瞧不清楚他了,她臉好熱,心卻是冷的。
不知,有時(shí)是一種幸福;洞悉了最不該明了的真相,反而成為凌遲。他憐惜她又如何?她不要他同情,不要他憐憫!
忿忿的,云紗用力推開了向漠巖,不假思索地往離自己最近的馬匹奔去,翻身上馬,動作俐落完美,是這陣子她苦練的成果。這一連串的動作迅速無比,向漠巖無法反應(yīng)了,被她的話震得心魂欲裂,腦子一片空白。
「云紗!你聽我說呀!」見云紗騎馬朝一片曠野飛奔而去,朝顏同時(shí)掙開丈夫的懷抱,跟著翻上另一匹馬,韁繩卻讓向翰海扯了住。
「別妄動!你受了傷,還想去哪里?」他的眉心糾結(jié)。這局面真是亂!
「當(dāng)然是追云紗去。我這是哪門子傷?云紗受的傷比我痛上千萬倍,可有人憐她嗎?」朝顏大喊著,極端不滿地瞥了向漠巖一眼,「別人不管她死活,我管!我要去追她,還要勸她,這輩子別嫁給姓向的!」
說完,她扯回馬韁,一夾馬肚,如風(fēng)的奔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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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色淡粉衣裝伏在青青草原上,憐弱的肩頭顫抖著。云紗把臉埋在臂彎里,烏絲披散了整片背脊。她任著馬兒茫無目的的奔馳,走去哪里一點(diǎn)也不重要了,就連何時(shí)滑下馬背,她都不清楚了。
腳踝或許傷著了,她模糊地想著,卻一點(diǎn)兒也不想動,只是靜靜的伏著。眼淚如清泉般不住地涌出,溢出眼眶,滑過頰邊,然後再一顆顆滾入青青草地。突然間,她覺得自己好傻,竟那般堅(jiān)信著自己能占據(jù)向二哥所有的心思和情愛。她因他的情深意重而盡傾芳心,也因他的情深意重而傷痕累累。她信他,一直是堅(jiān)信不移的,但如今,竟怕他與她的誓言會不堪一擊,盡負(fù)神明。
朝顏悄悄步近她,蹲在她的身旁,一只手輕輕搭在她瘦弱的肩上。
「漠巖無心,你別在意。」對漠巖的情意,她一直是無能為力。解鈴還須系鈴人,這個(gè)鈴是漠巖自己套上,能解脫他的,除了他自己,再無別人。
云紗將頭偏向朝顏,她瞇著眼,似乎在笑!笩o心的舉動,往往最真。」
珠淚浸濕了臉龐,她小小的臉漲紅著,微微地喘氣,「他喜歡你,始終是喜歡你多一些。他很可憐,往後,你要好好待他……」她頭好昏啊,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,只是緊抓著朝顏的衣袖。
「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?漠巖發(fā)瘋,你也跟著胡涂了不成?!」朝顏生氣了,用力握住云紗脆弱的雙肩,「云紗,看著我,你清醒一點(diǎn)!」
云紗瑟縮了下,被動的望著朝顏,精致的容顏楚楚可憐。她的眸中和嘴角閃爍著捉摸不定的淺笑,讓人心疼又心驚的笑。
她愛漠巖,一定愛得很深很深,相對的,也承受了深沉不可測的傷害。朝顏在心中詛咒了一句,如果漠巖錯(cuò)過了這個(gè)女子,肯定是此生最大的不幸。這一世,他是白活了,注定孤獨(dú),注定成天下第一大傻瓜,無可救藥的傻瓜!
「我是他兄嫂,我只愛大哥一人。當(dāng)然,我也愛漠巖,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,就像親兄妹一般。感情是勉強(qiáng)不來的,當(dāng)初若我對漠巖生了一絲男女之情,我絕不會嫁給大哥。我和他們兩兄弟之間的事,你一定多少耳聞到了,我沒有錯(cuò),不必對漠巖的感情負(fù)責(zé),這一切,全是他自己作繭自縛!箰坌埕[的臉難得認(rèn)真,朝顏的神情凝重,口氣嚴(yán)肅而堅(jiān)定。
「是啊……向二哥……同我一樣,他沒有錯(cuò),是我作繭自縛……」云紗恍惚地低語,怔怔地對上朝顏的目光,「這樣愛人好累,我覺得好累呀……」
越瞧云紗這模樣,朝顏越心驚不安!改憬^非一相情愿。漠巖對我或者有情,但在他心中,他對你的牽掛比我還多。我們打小便認(rèn)識了,而你與他只短短幾個(gè)月的相處,便已占據(jù)了他的心。由他瞧著你的眼神,你還無法感覺出來嗎?他從未拿那種憐愛又疼惜的眼光看我。你們倆早已陷入相互編織的情網(wǎng),陷落得多深,彼此都不知道吧?也難怪人家說當(dāng)局者迷了!
云紗固執(zhí)地?fù)u頭,眼淚掛腮,「為什么還要騙我?不是這樣,明明不是這個(gè)樣子的……我希望他快樂,也以為自己給得足他要的東西,但我不是你,他不要的……他待我好,從不曾以暴怒相向,盡管方才神態(tài)猙獰,至少讓我看清了事情。他對你……對你……」話尾漸漸隱沒,朝顏不知道再說些什么,而云紗也不愿再多談。她雙手胡亂抹掉臉頰的濕潤,狼狽又可憐兮兮的啟口,「對不起……我真失態(tài)!
朝顏面帶憂色的看著她,「回去吧,他們一定擔(dān)心死了!
她扶著云紗站立起來,隨著一聲痛苦的呻吟,朝顏察覺到她緊皺的眉。
「你腳踝扭傷,不能再騎馬,我們同騎吧!拐f完,她欲以哨聲喚來馬兒。
遠(yuǎn)處地平線塵土飛揚(yáng),一小隊(duì)人馬朝這邊過來。一開始,朝顏以為是丈夫和向漠巖一行人,正開口招呼,便知不對了。
腳下這片土地是嘯虎堡地域的邊陲,而那批不明人士正大刺刺地由外圍入侵。
「云紗,快走!」朝顏奮力想把云紗送上馬背。
該死的!向家的巡邏守衛(wèi)混到哪里去了?朝顏心中忍不住大罵。
在追逐過程中,對方有意將她們逼離向家地域,朝顏不服輸,越要往馴獸場方向沖。這樣的比試她絲毫不懼,只擔(dān)心護(hù)不了云紗。
倏地,一匹馬打斜里搶出,馬上的大漢揮動著刀,朝顏的坐騎受到驚嚇,突然揚(yáng)起前蹄,伴隨尖銳的鳴嘯,兩名女子被摔下了馬背,還是沒來得及逃開,給團(tuán)團(tuán)圍在中間。
「朝顏!」云紗驚懼地喚著,只知道不能讓朝顏又受傷了。她急急移動身軀靠近,腳踝的傷更痛了。
「我沒事!钩亾踉谠萍喩砬,揚(yáng)起頭怒瞪著不善的來者。對方約莫七、八人,利用壯碩的馬身將她們圍堵。掃了一眼,朝顏潑辣的開口,「你們好大的狗膽,是瞎了招子,還是嫌活得太久,竟敢在嘯虎堡勢力范圍撒野!有種的就報(bào)上名來!」
馬身略微讓開,一匹栗褐色的馬踱出,背上的男子體型精瘦,衣著十分講究。他蓄著山羊胡,眉、發(fā)和胡子的色澤偏黃,生得三角眼,目光是銳利而算計(jì)的。
「我是交了好運(yùn)道,一舉逮到一雙美人!顾砟砗,眼神極為無禮。
「哪里來的縮頭烏龜?連名字都不敢說,盡干見不得人的勾當(dāng)。你們這一群混蛋到底想干什么?」唉,好久沒這般生氣,今天真是傷身。先是讓漠巖的冥頑不靈氣得七竅生煙,接著是這群欠扁的王八。
黃須男子表情微僵,卻迅速地按捺下來,焦點(diǎn)定在朝顏身後纖弱的女子。他眼中精光一閃,試探性的問,「平云紗?」瞧見對方驚愕的神情,男子冷哼了一句,「你便是流袖織的平云紗!
「你找錯(cuò)人了,我才是平云紗!钩亾屧谠萍嗛_口前回答,猜不透他意欲為何。無論怎樣,她得拖延時(shí)間,希望能遇上巡邏守衛(wèi)。
「是嗎?」男子挑高一邊眉,「傳聞平家姑娘柔靜溫婉,你……嘿嘿,真不像!
「是我!乖萍喚従彸雎暎鯐r(shí)的訝異己然消失。
現(xiàn)在,我要你的親口承諾,說你會懂得保護(hù)自己,別再依賴他人,別給人添麻煩!
向二哥的話語猶在耳邊,望著馬背上的人,云紗無驚無懼--即使有,也深藏在平靜的臉孔下。
「我是平云紗!顾焕沓伒闹浦,身子更行向前,「敢問閣下貴事?」
她直直盯住陌生男子,不敢看朝顏一眼,怕勉強(qiáng)激起的勇氣將消失殆盡。這群人是為她而來,她只知道無論如何不能讓朝顏也身陷險(xiǎn)境,絕不能!
「若不是得知林家壽宴上,嘯虎堡贈與一面流袖織出手的織幛,還不知道哪里找你。我不想怎樣,只不過請平姑娘到府上做客幾日,將平家染織技巧說出來切磋切磋。」
「哇,好不要臉呀!」朝顏挖苦著,卻被云紗扯緊衣袖。
云紗心里雪亮,此事無關(guān)乎嘯虎堡,眼前這男子要的是她,是流袖織祖?zhèn)鞯娜究椉妓嚒?br />
「你是冠彩坊的裘老爺!顾Z氣確定而低緩,飄忽地牽動唇角。一邊的手握住朝顏,她指尖輕輕發(fā)顫,察覺朝顏也同她一般,隱隱顫抖。
朝顏……你別害怕,我不會再讓你因我受傷。在心底,云紗起了誓。
「你這小娘子倒也聰穎。喊我裘大爺吧,我不老,才五十來歲,不愿做老爺。你若愿意,我收了你做九姨太?冠彩坊的勢力加上流袖織的染織法,必在當(dāng)世獨(dú)領(lǐng)風(fēng)騷。」裘元霸瞇起利眼,得意的打量著云紗。
「作你的春秋大夢!」朝顏胸口起伏,憤恨地罵道。冠彩坊的來歷背景,她不十分清楚,但瞧著裘元霸的模樣,簡直令人作嘔。
聽了裘元霸一番話,云紗似無動於衷,只是慘白了臉蛋。她身子晃了晃,受傷的腳踝疼意逼迫上來;她好想任身體滑落,任由著去吧!但她必須確定朝顏的安全……這是屬於她自己的麻煩,不可以再連累朝顏。朝顏小能受傷,有人會心痛、會不舍,會終其一生戀著一朵愛笑的朝顏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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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臟宛如刺入利刃,她為自己的用情之深哀悼。真傻啊!云紗。
「你害死我阿爹!乖萍嗛]了閉眼,再度直視著裘元霸,出乎意外的平靜。
「我不想!刽迷缘惶钩,「我要御用選絲的名號,容不得流袖織專美於前。毀了流袖織參選的布匹,以為你們沒出賽便夠了,壞就壞在皇帝老爺只中意流袖織的染織,在最後一日御用選絲決選會竟未御臨,還下了圣旨取消選會?磥恚堑玫搅餍淇棯(dú)家的染織法,無法得到我要的封號。冠彩坊必須永世不敗,名留千古!
「放這位姑娘離開,你要的人是我!狗讲潘T乘的馬已經(jīng)自動奔回馴獸園,她和朝顏只剩一匹坐騎,想闖出圍堵是毫無勝算。
不能再依賴著別人了;流袖織的毀敗、阿爹的枉死,她終要和裘元霸了解。此生,她是無能為力重振流袖織了,負(fù)了阿爹的交付,往日在陰間與阿爹相會,她將無顏面對他老人家。還有向二哥……牽掛的身影浮現(xiàn)腦海,云紗苦澀地吸了口氣。這樣……未嘗不好,她與他不適合的。縱使朝顏已成人妻,未來還很長久很長久,他定會覓得更好的姑娘……
「你敢動她一根寒毛,嘯虎堡不會放過你們的!」朝顏出聲恐嚇,心下衡量逃出的方法,悄悄在云紗耳畔低語,「你能自己翻身上馬嗎?」見云紗微微點(diǎn)頭,她繼續(xù)又道,音量微忽,「待會兒,我會搶下他們一匹馬,我們各騎一匹,你跟在我後面,一起朝馴獸園方向沖,離開邊陲,我們就安全了!
不等裘元霸反應(yīng),朝顏忽而拉高聲音,雙眉飛揚(yáng),習(xí)慣性地噙著笑,譏諷地嚷:「哼!本姑娘想走,你攔得住嗎?什么人養(yǎng)出什么模樣的畜生,馬和人一般,令人憎惡,瞧了就討厭!
一名手下忍不住氣,放松韁繩,任坐騎去咬朝顏的肩膀;馬兒噴著氣,仗勢咧開了嘴。朝顏握緊拳頭,猛的一拳擊在馬頭,只聽馬匹哀嗚一聲,登時(shí)人仰馬翻。
抓緊機(jī)會,朝顏奪下馬韁,卻見一個(gè)身形搶將上來。云紗忍著腳上的疼,一鼓作氣翻身上馬,緊緊抱著馬匹的頸項(xiàng),用發(fā)簪在馬肚上狠狠一刺,馬兒吃痛,狂嘶一聲,朝顏掌握不住韁繩,一放手,馬兒負(fù)著云紗橫沖直撞起來,越過人群,以足夠跌斷脖子的速度狂飆,往嘯虎堡馴獸園的相反方向而去。
「云紗!你回來!」趁著情勢混亂,朝顏俐落的跨上馴獸園的馬,一面呼喊。
「別理我!快走!」風(fēng)里飄揚(yáng)著云紗的聲音,與朝顏漸離漸遠(yuǎn)。
她把自己當(dāng)餌,孤身引開敵人。
這個(gè)呆瓜!朝顏氣得流淚。
到了嘴邊的肉,怎能任它飛走?裘元霸的人自是驅(qū)馬追趕起云紗,卻有兩名手下向朝顏而來。一時(shí)之間,朝顏心頭也沒了主,身下的馬經(jīng)過嚴(yán)格訓(xùn)練,一遇危急,自能辨清馴獸園的方向,放蹄狂奔。她任著馬帶領(lǐng)自己,又不住地回首,視線越過追捕她的兩個(gè)大漢,想看清云紗的身影。可是不可能了,因?yàn)樵萍喴岩咭恍∪喝,奔得好遠(yuǎn)好遠(yuǎn),遠(yuǎn)離了嘯虎堡地域。
她撐不了多久的……笨云紗!以後要好好罵她一頓,一定要!朝顏氣苦,轉(zhuǎn)回頭不再張望,動作配合著馬匹的速度,甩掉敵人,全力朝安全的方向狂奔。
她知道,唯有自己脫離險(xiǎn)境,才能救出云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