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們可曾見過?”邵元節(jié)忽然問道。
聶滄溟微笑,雙目柔和!拔依霞夷暇蠖鄙,不曾去過道人故鄉(xiāng),與道人應(yīng)是未曾相識。”
“那為什么……我總覺得我見過你?”
“天下貌似之人,并非沒有!彼恍觳痪彽卣f道。
邵元節(jié)瞇起眼,專注望著他的眼睛!安,我不是說相貌,而是你的眼睛。昨晚,我只見到段爵爺領(lǐng)兵來救人,怎么沒見到你?”
“他領(lǐng)兵救人,我領(lǐng)兵追人,可惜沒有追到。”他嘆道。
“我聽說,聶爵爺身手極好,沒有逮到京師大盜,是因救了新科探花?”
“正是。新科探花路經(jīng)那里,遭賊人挾持,我為救她,不及擒盜!
“是這樣嗎?”邵元節(jié)轉(zhuǎn)向章大人問道:“可否請譚大人出來?”
聶滄溟與段元澤的眼神彼此交會,后者顯得困惑;聶凔溟則暗暗吃驚,微惱自己昨晚沒殺了譚碔砆,今日大患是自己害的,恕不得人。
有仆引譚碔砆出來,她笑臉迎人地向章大人拱禮。
“大人,您府廚子的手藝真是一等一的好,讓下官差點離不開桌,就此賴上了這兒呢……啊,二位爵爺也在此?”
聶滄溟向她笑道:
“譚大人不在府里養(yǎng)傷,身子好些了嗎?”身側(cè)五爪成拳,青筋暴于袖內(nèi)手臂,恨極自己的愚蠢。
“還有點不太舒服。”她虛偽笑道:“幸而章大人邀我過府品嘗美味手藝。您知道的,我貪吃又挑嘴,在聶府里連吃點心都要錢,不免讓人氣惱!
“不必氣惱,不必氣惱,你若愛吃,時時刻刻都?xì)g迎!闭麓笕诵Σ[了眼。當(dāng)日在殿試?yán)铮h(yuǎn)遠(yuǎn)地沒有瞧清譚碔砆的臉,只覺這探花膽子好小,今天細(xì)看之下,才發(fā)現(xiàn)相貌奇佳,讓他心癢難耐。
他是養(yǎng)過孌童,譚碔砆雖是少年,但如果不是官,真想將他占為己有。
“多謝章大人!彼Φ锰詺,眼角瞥到聶滄溟平靜的臉色!跋鹿俚娜觞c啊,就是十分貪嘴,哪里有美食,我就往哪兒跑!
聶滄溟的牙關(guān)咬緊,已滲出薄血來,F(xiàn)在才知要保持一貫笑容有多難。
“譚大人,你昨晚……怎會遇上京師大盜?”邵元節(jié)插嘴問道。目光又落在聶滄溟熟悉的雙目上。
譚碔砆縮了縮肩,笑容收斂。“說起昨晚……真是嚇壞下官。我生了病,聶爵爺好心送我回府,半途遇見惡賊,將我擄去,幸而后來爵爺追上救人,否則下官小命休矣!
“那惡賊你可有瞧清?”
“惡賊蒙面,瞧不清楚。”
“那么身形呢?”
“身形與聶爵爺極為相似,若不是他倆有對上幾招,我還真以為是同一人呢!”她老實說道。
“哦?”邵元節(jié)與章大人對看一眼,后者似乎在說他太過多慮了。“那么你的傷……”
“是匕首傷的。”一思及傷,她臉露懼意,解開繃帶。傷口是新鮮的,剛涂上藥,隨時又會滲出血來。她將手腕舉起來,嘆道:“聶爵爺也有一傷,正是惡賊欲傷我之時,爵爺護(hù)我所受的傷……”語畢,眼淚滾在眼眶里。
“你……你不要哭……”章大人忍不住脫口,見不得這樣的文弱少年淚汪汪。
“嗚……大人莫要取笑我,我一想起昨晚差點魂斷京師,就忍不住流下眼淚來。幸而有聶爵爺相救,不然現(xiàn)下我不是只受了點傷就了事……”袖尾連連擦拭眼角掉出來的淚珠。
一個少年當(dāng)著眾人之面哭,是有點孬;但一個少年哭得好看,則讓人心痛。
章大人心痛了,連忙說道:“好了好了,這些渾事就別再提了。你快回去養(yǎng)傷吧,別要傷口又裂了,擒賊之事就交給五府去辦。聶爵爺,你先護(hù)譚碔砆回去休息吧!
邵元節(jié)似要再言,卻遭章大人阻攔。譚碔砆吸了吸鼻子,拱禮退出,眼角上揚,瞧見聶滄溟一臉平靜地領(lǐng)命。
她暗自微笑,他沒有流露情緒,但并不表示她猜不到他的內(nèi)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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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了章府,她坐上轎子。段元澤隨轎子走一段順路,便與聶滄溟低聲說道:
“章大人……不會是看中了碔砆吧?”
“就算看中,她也自有辦法!
“辦法?什么辦法?你瞧他方才光提到昨晚發(fā)生之事,便嚇得魂不附體。他太年輕,怎能應(yīng)付姓章的那個老色魔?”他憂心道。
“我也嚇得魂不附體!甭櫆驿猷。
“什么?”行至街口,便要分道,他不及問出下文,只好說道:“你送他回去吧,勸勸他以后少到章府去。是沒聽過那老色狼玩過少年,但防著點總是好的!
唉,人太好看也是一種錯誤,這年頭誰說女人是紅顏禍水?男人……其實也是禍水。
“大哥,段爵爺走了嗎?”轎內(nèi)傳出聲音。
“嗯,他往城門去了。”
“那請停轎吧。”聲音有些急促。
女人是麻煩,一點也沒錯,聶滄溟讓轎夫停下轎子,不悅地掀開轎幔,說道:
“你要餓了,就忍一忍吧——”
她連瞧他一眼也沒有,鉆出轎子,沖往墻角連連作嘔。
是吃壞了肚子嗎?一股淡臭傳來,他見她別下身子翻吐不已,遲疑一下,走上前去。
“嘔——”她又連翻作嘔。
他蹙起眉!澳恪浅粤耸裁,怎么吐成這樣?”
譚碔砆又嘔了幾聲,悉數(shù)將方才所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,才虛弱地拭去嘴角殘渣。
“我餓了……”
“又餓了?”
她向他伸出手。他瞪了一會兒,才勉為其難將她拉起來。她的手掌冰冷,身子傾了傾,他連忙退一步。
“你要昏,先上轎子吧!
“大哥,你真殘忍,枉我對你真心真意,為你開脫其罪!彼鹉,頰上淚痕滿布。
聶滄溟撇開眼,注意到轎夫望來的奇怪眼神,他要收手,卻被她抓得緊緊的。這女孩到底知不知羞,扮男裝扮過火了吧?
“大哥,為什么要排斥我呢?明明你我已是同一陣線的,如果我有心扯你后腿,方才正是最佳時機,但我的心是向著你的,難道你還不明白嗎?”
怎會不明白?先前她大可揭露事實,但卻為他隱瞞,這一隱瞞下來,表示什么?表示將來若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那么她算是共犯了。
他不是不愿接納她,只是他一向多疑,也獨來獨往慣了,直覺排斥親近他的人。
“大哥?”
“你的弱點太多了。”他笑容微斂。
“但你卻留下我這個弱點太多的人,表示你對我已心軟。我對你忠心啊,章府的廚子算什么,他就算技如易牙,我也忍痛割舍,不愿留戀!
他望著她良久,才緩緩說道:
“你都如此表真心了,我還能說什么?別讓我發(fā)現(xiàn)你背叛我,碔砆!彼竭^她,走回轎前撩開布幔,嘆口氣說道:“快上轎吧,賢弟!
她暗松了口氣,抿嘴一笑,悄悄扮了鬼臉。忖思道,他的心是硬,但畢竟年輕不夠老辣,所以留下她一條小命來。
上轎之前,他忽問:
“為什么會吐?你不是說,你極愛章府美食?”
“因為我不吃奸臣之食。”她應(yīng)答如流,像極有骨氣,但一想起章府廚技,就忍不住全身發(fā)抖,說到底,還是聶家廚子堪稱易牙高手。如果讓他知道她不背叛的原因之一是為了聶家廚子,不知道他會是怎生的反應(yīng)?
“你倒是能屈能伸,這樣的性子當(dāng)官必能一帆風(fēng)順,你打算當(dāng)多久的官?”
她微笑,坦言道:“我還在想!
“想?想什么?”他目不轉(zhuǎn)睛地望著她,似乎穿透她的想法。
既以兄弟相稱,他就要她全然的坦白。就算不透露她最終的私密,也要她不以虛偽言辭來應(yīng)對,以保她的真心。
這一點,她豈會不知?
“想當(dāng)官究竟有什么樂趣,等我想透了,小弟自然辭官回鄉(xiāng)!彼⑿Γ陧氪,認(rèn)真許下諾言。
這一想,想了三年有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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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年來,譚碔砆的官運平平,仍是翰林院的學(xué)士,平日負(fù)責(zé)編修,行事極為低調(diào)。
若有人想起她來,大半是記不起她的名字,只有一句脫口:
“就是那個聶爵爺?shù)臄嘈渫寐!?br />
“聽說是義結(jié)金蘭,是兄弟,不是斷袖!”
如果有人為他們解釋,必也有人回答:
“那只是一個借口。君不見聶爵爺待他極好,轎不可與人同坐,屋不必與人同睡,一日六餐皆由專人送來,甚至有一回,聶爵爺竟送他一枝簪。簪呢!女人家用的,這不是昭然若揭了嗎?”
“咦?你從哪兒聽來的傳聞?”
“不知道!
“不知道哪兒來的,你又怎知道這件事?”
“少跟我咬文嚼字。反正有人傳,就有人聽;有人聽,就有人說,不然你回頭看看那個翰林學(xué)士,是不是真的唇紅齒白?這樣的少年連我地想要……”
細(xì)碎的消息由四面?zhèn)鱽,耳朵無法封起,即使是不想聽,也身不由己地聽了不少。
白白細(xì)雪紡降,片片飄落在他的官服上,他輕輕撢開,動作流暢而瀟灑,身邊的官員一一越過他,不忘恭喜二聲,眼光彷佛有所欽羨,亦有妒忌。
欽羨他翰林為官三年,便被預(yù)測入主內(nèi)閣最有希望的人選;妒忌他的才學(xué)與時運,有岳家當(dāng)雄厚靠山,他在朝中的地位只升不降。
他是個正常人,有妻將要有兒,無法理解這些奇怪的癖好,只明白他與譚碔砆,一個是天,一個是地。
順著一片雪花望去,瞧見譚碔砆緩步走在他的身后,落雪飄在鼻尖,譚碔砆懶得揮開,只是皺起鼻子動了動,讓它滑落;雙手互插進(jìn)衣袖之中,兩頰凍得微紅,眼眸呈半瞇。
不由自主的,他放慢腳步,讓其他官員先過。
“碔砆,你還好嗎?”
她掀了掀眼,強打精神,笑道:“我好得很。恭喜,顯亞兄,我在這里先祝你今年受封為內(nèi)閣大學(xué)士,嫂夫人也有好消息傳出!
他挺起腰桿,頗為得意,但一見譚碔砆的臉色疲憊,清麗笑顏卻顯真誠,不免一時失了神。周旋在百官之間,他雖極力打點人際關(guān)系,卻也心知肚明旁人對他的妒忌;唯有譚碔砆,不曾妒忌過他。
“顯亞兄?”
他回過神,拱手笑道:“今日是新年,我也祝你……祝你……”
祝什么?祝譚碔砆官運亨通?真的不是有心貶他,他人雖好,但頭腦連庶吉士都不如,真不知他當(dāng)年如何考中探花的?
那就祝他……人比花嬌吧!縱然自己是正常人,不曾對碔砆生過非分之想,但最近愈來愈覺得碔砆容貌偏女相。三年前,他是稚氣少年;三年后,他過弱冠,非但不增男子氣概,反而越發(fā)清美。
私心認(rèn)為全是聶滄溟惹的禍。
“就祝我,明年沒這大朝儀吧——”她咕噥道。從晨到暮,好好一個新年,就這樣跟百官站在奉天殿上,大喊萬歲,累也累死她了。
談顯亞耳尖,嚇了一跳,當(dāng)作沒有聽見,以明哲保身。
西華門就在眼前,皇宮之內(nèi)不得坐轎坐車,一出門便能搭轎回府休息,眾官相互擁擠,沖散他們,談顯亞忽然脫口低喊:
“碔砆,你想回家嗎?”
她回首,笑道:“想,好想極了!
“那……在外頭等我,我送你一程吧!
她看他一眼,掩去呵欠,不努力鉆出人群,反而順著人潮緩緩走出西華門。
西華門外,百官散去,或以乘馬,或以坐車、坐轎。她蹙起眉四處張望。
“恭喜賢弟,又平安度過一年!
她的身邊傳來淡笑,隨即披風(fēng)落在她的身上。
不必抬眼,也知身邊站了誰。她玩笑道:“恭喜大哥,一年來又老了不少。”
“我今年二十六歲,已有白發(fā)數(shù)根!彼麌@道。
她輕笑出聲,抬起臉打量他!坝邪装l(fā)是表示大哥為民煩憂,為國盡忠啊!
“而你,卻是先天下人之樂而樂,后天下人之憂而憂!
“那是因為天塌了,也有大哥頂著,我憂心什么?”
就是如此啊。為國家煩心,不致異極;為她日夜擔(dān)心,怕有人發(fā)現(xiàn)她的私密,這才是主因。原以為三年前她鋒芒畢露,將來前途難以形容,哪里知道她確保有人當(dāng)她靠山之后,她變得……散漫了。
當(dāng)他失算吧!收了一個賢妹,只會作威作福;她雖聰明,卻只用在己身。
“文武百官分東西而站,小弟眼力極好,能瞧見大哥的身影,你真厲害,從晨到晚的大朝儀,你竟然連動也不曾動過分毫!备呦蚵櫢R車。
“你卻差點昏了過去!笨吹盟憫(zhàn)心驚。
“我冷!”她低聲抱怨道:“什么大朝儀!新年就該躲在家里睡覺,出來喊著萬歲萬歲,究竟有何樂趣可言?”
“繁文褥節(jié),不能少!彼⒁獾剿⑽l(fā)抖,便將她的披風(fēng)系好。身邊的官員見他的舉止曖昧,皆投以怪異的眼神。
譚碔砆視若無睹,繼續(xù)嘆道:
“連裝病也不能,這官,一點也不好當(dāng)!逼饺漳芡祽斜阃祽,旁人做事,她樂得逍遙,唯有宮廷諸多節(jié)慶禮儀,躲也不能躲。
“碔砆,你……想透了嗎?”他意味深長地問。
她看他一眼,唇畔有笑。“還沒有!
馬車在前,車夫?qū)④囬T打開。聶滄溟扶她一把,將她提上馬車,隨即跨上車內(nèi)。
“還會冷嗎?"他問。將窗幔拉起,冷風(fēng)吹進(jìn),讓她打了哆嗦。
“都快成凍柱了!彼纳碜右琅f無骨,倒向備好的軟毯上。
“你本是南方人,不習(xí)慣是自然!彼f道。
第一年的冬天就見到她畏寒的天性,一出翰林院,她連晚飯也不吃,直接睡倒在床,原以為她身上帶病,后來才知她怕冷的天性在作祟。
他正欲要車夫起程,忽然聽見有人叫道:“等等!等等!碔砆,且慢要走!”
“是你的同事,碔砆!
“哦!痹究焖直恍,她咕噥一聲,微惱地坐起來。
待她坐定之后,聶滄溟將車門半開,適時遮去她的身子。
他向談顯亞微笑道:“談大人,有何要事?”
“也沒什么事。”眼角不住向內(nèi)窺探。“我本與碔砆相約,載他回去!
“何必麻煩談大人?我正要回聶府過節(jié),順道送她回去。您還是快回府邸度佳節(jié)吧!彼窬艿馈
皓皓白雪愈飛愈亂,一陣狂風(fēng)將雪花吹進(jìn)車內(nèi),譚碔砆打了個噴涕,縮成一團(tuán),雙眸含怨瞪他。
瞪他什么?同事可不是他的啊。這小女子越發(fā)的囂張,簡直將他這個兄長當(dāng)作打發(fā)人的仆傭。
“碔砆,蓋上毯子吧!”聶滄溟微蹙雙眉,欲將車門關(guān)上。
談顯亞不知從哪里來的神力,連忙撐住車門,叫道:
“聽說每逢佳節(jié),爵爺若不巡城,便是與三五好友留宿聶府,徹談國家未來,我雖在翰林,但也關(guān)心百姓事,今晚可否算上我一份?”語畢,見到聶滄溟的視線不落他身上,反而越過他,停在他的身后遠(yuǎn)方。
他回過頭,見到西華門外稀落同僚中,有一人也注視著這里,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邵元節(jié)。
“我若再拒絕,分明是不賣給談大人面子,請上來吧。”聶滄溟忽然說道,將門打開,遲疑了一下,在談顯亞鉆進(jìn)之前,向譚碔砆低道:“失禮了。”
高大身軀移到譚碔砆身邊,將原先的位子讓給談顯亞。
“大哥的人情做得真好,不漏疏一個!彼騻呵欠,似乎沒有聽見他之前的歉意。
“我是為你打點。你撐著點,回去再睡!彼谒叺驼Z。
她含糊應(yīng)了一聲,談顯亞擠進(jìn),立時車內(nèi)變得擁擠,他長手長腳,不慎觸及譚碔砆的雙手,正要脫口道好冰的手。
猝不及防的,聶滄溟拍開她的手,避開他的碰觸。
“好痛!彼凉饷艿慕廾屏讼疲櫭嫉。
聶滄溟微笑!鞍涯愕奶鹤由w好,別連手腳也露出來,會冷的!
談顯亞心頭猛然跳了下,對上聶滄溟的視線,嘴巴動了動,才找到話說:“既然譚碔砆冷,那……那我將窗幔拉下……”
“不,談大人,車內(nèi)不易透氣。”他極有禮貌地阻止。
“哦……是……”明明他們沒有特殊的舉動,談顯亞的臉就是不由自主地微紅起來,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將目光放在何處,大聲問道:“聽說爵爺去年上奏朝廷,加強東南沿海一帶防御?”
談顯亞咳了兩聲,看著合上眼睡著的譚碔砆輕震一下;他又咳了一聲,譚碔砆又動一下,卻不愿張開眼睛。忽然想起家中妻子養(yǎng)的家貓,好……好有趣。
“東南沿海一帶,民不聊生,朝廷若有兵力分駐在沿海一帶,多少有威嚇倭寇作用,只可惜被打了回票。”聶滄溟的答復(fù)讓他短暫回過神。
“原來如此!睂擂涡Φ。他的目光又落在譚碔砆的睡容上,又偷咳一聲,見譚碔砆動了動。
“碔砆,清醒點!甭櫆驿獒莘鹱⒁獾剿悩拥难凵,不愿失禮搖她,直接越過她拿出攢盒。“把嘴張開!
“唔……”
“碔砆!彼潇o低喊。
她依言半啟櫻唇,他將酸棗糕放進(jìn)她的嘴里。她的臉立刻酸了起來,張開惺忪的眸子。
“好酸。”
“酸才好,開胃又濟精神!笔锹櫢畯N子專做來治她的圣品。“我聽府里人說你昨晚未進(jìn)食便回房睡了,你是一天吃六餐的人,今天又不吃,你會病的。病了就要看大夫,你不是不愛看大夫嗎?”
“大哥真是神通廣大!彼勒f道。自己又拿了塊酸棗糕放進(jìn)嘴里。
談顯亞瞪他們瞪到眼珠幾乎凸了出來。什么叫斷袖?今日總算大開眼界!原來,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戀情,如同男與女一般。譚碔砆是他的同僚,平日只覺此人貌似女,男生女相是常有的事,有時靠近他,也會聞到一股香氣;舉手投足間也顯斯文,是笨了點,但還不致于無可救藥……
要他眼睜睜看著他墮進(jìn)眾人嫌惡的世界里,他……良心難安。
馬車一停下,他立刻先跳下去。
“大哥,他怎么啦?”
“他在胡思亂想了!甭櫆驿榈f道。
“他在家中受氣,大哥就對他好一點吧!
“哦?我以為你們交情不深,沒想到他連家務(wù)事也告訴你!彼c談顯亞并無交集,但打過幾次照面,看得出他不是個會將委屈往外說的男人。
“我猜的啊,大哥!彼谧齑蛄撕乔!靶履暌鼓,有家累的人豈會跟一群單身漢共度?想是家中受氣,才會不愿回府。他的娘子是千金之軀,必有驕氣,會有爭執(zhí)不是意外!
聶滄溟望著她良久,確定她無心懸在談顯亞身上,才故意取笑道:“幸而當(dāng)年你只是探花,否則今日受氣的會是你!
譚碔砆但笑不語。不搭腔,是自保,言多必失的道理她是懂的。每每他這樣意味深長的話,總教她懷疑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。
看出她的性別?可能嗎?她立于百官之間,無人認(rèn)出她女扮男裝,憑什么他能看得出來?
“爵爺,快下馬車吧!”談顯亞的聲音在外急促說道,彷佛懊悔方才不該早下馬車,留譚碔砆與聶滄溟獨處。
“碔砆,可要我扶你下車?”聶滄溟問道,向她伸出手來。
她回過神,直覺漾起笑,說道:“多謝大哥。”欲握住他的手,他卻巧妙躲開,改抓住她衣袖下的手腕,托她下馬車。
她心里閃過一抹警訊,但迅速隱去。她不愿花腦筋再深想,更不愿相信自己竟會在他面前露出破綻來,寧愿當(dāng)自己是多心,因為她的自尊心會受損。
“啊,雪愈下愈大了!彼。抬眼見到滿天雪花飛舞,最終飄落地面,形成積雪。
“年年雪花都一樣,但女人呢?”聶滄溟若有所指地暗示道:“女人又有幾年青春好蹉跎?你說是不是,碔砆?”
她面不改色地答道:“大哥在感慨了。你也近三十了,怎么還不娶妻?”
“我的心在朝廷!
“難道你要一生獨自一人嗎?”她隨口問道。
聶滄溟聳了肩,笑道:“在家鄉(xiāng),我有親生兄弟;在朝中,有我知心賢弟陪著我,夠了。我這一生所要的情就這樣了。賢弟你呢?難道你也要單身一人?”她可不比他,能一生一世不論婚嫁。
“我?”她沉吟了一會,揚起眉笑道:“我與大哥手足同心,既是同心,那我也陪著大哥單身一生吧。”
“無理取鬧!彼馈
銀白的雪片愈飄愈大,狂風(fēng)吹來,吹滅了懸于車頂?shù)挠蜔,一片灰黯之中乍見她的臉上交織詭魅銀光;她雖笑,卻讀不出她笑顏下的思緒。
長年在朝中,見過的閨女有限,她算是唯一深交的姑娘。她未曾背叛過他,與他交心一切,上至國事,下至興趣,她無一不坦白;唯有她的性別,她仍死咬住不說。
她不說,他不問,只是偶爾心里好生惋惜,惋惜她胸?zé)o大志,只愿當(dāng)?shù)胶擦謱W(xué)士。若她是男兒,他必逼她展露自己的才華,偏偏她不是。
三年前,他只恨她不是男孩兒;三年后,他只恨科舉制度竟容不下女兒身!
“大哥,你又在嘆息了。難道近日國事真有這么危急嗎?”
“唉!庇謬@一聲。忖思道,會嘆息,不是為國事,而是為她!
縱然旁人眼光有異,他是真心將她當(dāng)妹子看待,暗保她的清白,即使是自己也與她盡力保持距離,將來她若喜歡哪家男兒,他定將她風(fēng)光嫁出。
但前提是,這男子要有足夠的才智,要能容她,要能……敢要她。
好頭痛。一想到她再老下去,合條件的男子愈來愈少,他的頭更痛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