將手中古琴放在桌上,溫柔環(huán)顧四周,贊嘆地低語:「人都說西湖旁藏幽掩勝無數(shù) ,果然不錯。五云山我也來好多次了,從來沒發(fā)覺居然有這么個石亭在。」
樓砂輕笑﹕「我也是偶然發(fā)清b這好地方的……算我自私吧?舍不得昭告天下,怕 人多了會糟蹋一般!
溫柔點了點頭,頗能體會他那想要獨占的心情。在桌前坐下了,她問樓砂:「選哪 個曲子呢﹖」
「……儷人行,會不會?」
「會!灌牛m合琴簫合奏的曲目。不過他和她都是偏向隨興、不受拘泥的風(fēng)格 ,湊在一起,不知會不會反而變成凄慘的雜音?
「你來起頭吧!箻巧翱孔跈跅U上,將玉蕭橫在唇邊。等溫柔試了幾個音、定下 節(jié)拍,他候準(zhǔn)了時機和溫柔同時起步,將簫聲溶入琴聲中。
琴音清脆,蕭聲婉轉(zhuǎn);好似有一位艷麗無雙的女子翩翩顧盼,越舞越近。足音抑揚 頓挫、節(jié)拍強烈,舞姿卻溫和優(yōu)雅,瀟灑無比,和在一起當(dāng)真讓人心曠神怡。
突然琴音一變,越轉(zhuǎn)越高,最后竟是高昂激烈,隱含鏘鏘鐵聲,似有發(fā)泄之意。蕭 聲亦突然拔尖,好似一撮煙火突然竄起,接著在夜空爆開火星點點,五彩繽紛卻始終紛 紛絮絮圍繞著琴音。蕭聲清亮卻無琴聲激昂,反而悠揚古雅,似與琴音一問一答,中正 平和,隱含勸慰之意。
又過片刻,琴音漸漸低落,就好象大海退潮,一波小過一波,終于變得風(fēng)平浪靜。 蕭聲卻還是高亮,清澈空明,好象寧靜的海面上升起的一輪明月。海灘上,儷人輕歌漫 舞,恬然自在地越行越遠(yuǎn),終于看不見人影。琴蕭之聲亦一前一后,變得低柔又幾不可 聞,最后終止。
雙手離開琴弦,溫柔輕輕吐出一口氣。
有沒有人會被自己的樂聲感動的﹖也許聽起來自戀得讓人受不了,但是……她是真 的被剛才的「儷人行」所撼動了!
這就是所謂的知音難尋吧﹖要找個人合奏一曲容易,可是難得、難得有這般契合! 兩個一般隨興的人湊在一起,沒變噪雜,反而是互補互助,高潮迭起。
這一曲儷人行,彈得好生盡興﹗心下暢快,溫柔趴在石桌上看樓砂,輕輕地笑﹕「 多和你合奏兩次,我會開始自命不凡的,搞不好將來頂個琴仙的名字出來混江湖……說 真的,我從來都不明白,為什么有人就是愛把音樂和武林扯上關(guān)系﹖」
「用鐵笛揍人比用棍子高雅吧﹖」樓砂跳下欄桿來到桌前,優(yōu)雅地挑了條眉﹕「有 沒有興趣聽聽我的琴,……溫琴仙﹖」
溫柔立刻移坐到另一個凳子上,將琴讓給樓砂:「當(dāng)然想聽!--你懂的倒很多。 」
樓砂坐下,輕輕嗤了一聲:「興趣所在,自然學(xué)得快也學(xué)得好些?上倨鍟嬤@ 四樣里,能拿來稍加賣弄的也只有一個琴而已了!
能有一個可賣弄,也已經(jīng)很不錯了吧?溫柔朝他拱了拱手﹕「過謙了,樓大俠﹗我 是否該說,刀劍拳腳中我能賣弄的也只有一個腳,因為我開溜比較快﹖」
樓砂朗笑一聲,伸手彈奏起來。他的琴音一如他的簫聲,低柔、渾厚,聽起來說不 出的受用。
溫柔不再出聲,趴在桌上靜靜地聽他的琴。眼前跳躍的燭火閃得她眼花,索性合了 眼,用心去聽,讓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悠悠回蕩的樂聲。
一直都覺得,樓砂的音樂比她的更為自由,隨興所致、不受拘束……好象能說話。 心里想說什么,全在樂聲中了。就像現(xiàn)在,好詳和的琴音!點點滴滴如細(xì)水長流,在剛 才那一番發(fā)泄后,聽這琴,讓漸漸沉淀的心更見清明。
他……是真的懂她吧﹖上次西子樓頂吹簫,這次又是五云山上撫琴,也難得兩次都 能適時寬慰她煩躁的心緒。他的這份心意,很有點讓人感動。
唔,夜風(fēng)徐徐……好舒服。溫柔打了個哈欠,眼睛一閉上了就不想睜開。說真的, 到現(xiàn)在還是不能適應(yīng),生命里突然冒出這么個人來,攪亂一池靜水……嗯,這么說也不 很對,大多數(shù)時候其實是她皮癢了的成份居多,比如夜闖康成王府、比如弄出那子虛烏 有的南屏宮主和衡天心經(jīng)。但是不能否認(rèn),在認(rèn)識他之后的這段日子過得相當(dāng)--多事 ,不論是經(jīng)歷或心境都是。
不過,經(jīng)歷或者可以歸罪于不小心淌了渾水,這心境……真的也可以嫁禍嗎﹖也許 ,也許無關(guān)他人,只是她自己罷了。以前一些不曾想過,或是潛意識里刻意逃避的問題 ,全都漸漸在思索了。呵,她這個花魁,是不是到了「花將落」的階段了﹖才會認(rèn)真地 去正視一些以前用灑脫來掩飾逃避的問題?例如出路、例如她那總被世俗剝奪的尊嚴(yán)… …算了,不去想了。這種問題對她有些微醺的腦袋來說太深奧,她是花將落、花沒落還 是花已落,都可以留到明天再說。今晚風(fēng)清月明,天氣還暖,正是賞樂夜……也是,也 是……好眠夜……樓砂瞧見溫柔閉著雙眼,半天沒動靜了,慢慢將樂聲終止,試探地叫 ﹕「溫柔﹖」
沒反應(yīng)。聽她鼻息較為沉重了些,多半是撇下他找周公下棋去也?此粍硬粍, 嘴角凝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,睡得還挺香,這下倒是不忍叫醒她了。樓砂嘆了口氣, 搖搖頭無聲地自言自語﹕「雖然我這琴音是帶了點催眠的成份在,可是你這樣倒頭大睡 ,分明是吃定了我做苦力……」
想了想,他脫下外袍放在一旁,用那束帶將瑤琴捆綁在背上,然后彎腰小心地抱起 溫柔,騰出一只手扯起外袍覆在她的身上。溫柔動了動,似醒非醒地半睜開眼﹕「我… …睡著了?」她瞇著眼像只慵懶的貓,看著天空微笑,「……好多星星哦!」
「我看你跟本還在睡。」樓砂認(rèn)命地抱著她走出石亭,「我送你回去!
「嗯……」溫柔含糊不清地應(yīng)了聲,在他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將臉帖在他胸口 擋風(fēng)。
樓砂苦笑﹕「把我當(dāng)作那位姓柳名下惠的仁兄了嗎,溫柔﹖」天知道她這半睡半醒 的樣子有多嫵媚,她也未免對人太過放心。
溫柔在重新墜入夢鄉(xiāng)前,口齒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話,如果樓砂的內(nèi)功修為差了些, 搞不好就聽不到了。
她說的是﹕「你敢當(dāng)柳上惠,我一拳打得你滿地找牙!
呵,這個囂張的女人!樓砂沒輒地?fù)u頭,寵溺地抱著她,施展輕左5c飛快地下山去 了。背負(fù)著琴又抱了個人,他可得小心點,別讓人發(fā)現(xiàn)了形跡。如果有人看到他抱著紅 香院的花魁回飄香閣,別的不說,溫柔也許會認(rèn)真考慮打到他滿地找牙的可能性。
還好,無驚也無險地回到溫柔的香閨中,偷渡成功。樓砂好人做到底,將溫柔抱上 床,替她脫了鞋又拉上被子。
將背上的琴卸下放在桌上,他終于能夠穿回自己的外袍。唔……這會兒上面已經(jīng)有 她那淡淡的白蘭香味了。樓砂微微一笑,綁妥了腰間束帶。
……說真的,他這輩子,好象還沒這樣寵過、縱容過什么人吧﹖床上的溫柔一無所 知地睡得正香,樓砂一言不發(fā)靜靜地望著她的睡顏半晌,深邃的眼里,悄悄閃亮起一抹 堅定的認(rèn)知。
他早該發(fā)覺的,自己對她從一開始就不同,破了太多的例……是她了﹗當(dāng)從青澀少 年長大成熟后,他漸漸擺脫了偏激和輕狂,有很多事懂得不去強求,懂得看淡。雖然還 是很我行我素,但是,這幾年里他執(zhí)著過的東西,確實屈指可數(shù)。不過這次……這次他 卻想再執(zhí)著一次,想……想要生命中有她在。她太特別,錯過了,這世上哪里去尋第二 個溫柔﹖默默凝視溫柔恬靜的睡顏,良久,終于一揮手,衣袖卷起的風(fēng)掃滅了房間里的 燭火。窗打開又悄悄合上,樓砂帶著有些不一樣的心情離開。
閑夢遠(yuǎn),南國正清秋。
千里江山寒色暮,蘆花深處泊孤舟,笛在月明樓。***宿醉就是這種感覺嗎﹖一 早起來就頭脹得厲害,只要站起身就血液直沖腦門。溫柔悶悶地靠坐在湘妃褟上,泡了 杯烏龍茶慢慢地喝著。還好坐下后就不覺得太難過了,昨夜樓砂的那杯濃茶至少還有些 醒酒的功效,沒頭痛欲裂,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﹖說真的,昨晚是他抱她回來嗎﹖那時 簡直睡得像豬,隱隱約約記得被抱出小石亭……其它的,真的不記得什么了。一早醒來 時自己舒服地和衣躺在床上,身上也蓋了錦被。她……沒發(fā)酒瘋丟人現(xiàn)眼吧﹖「小姐! 」小媚一陣風(fēng)似地卷入房里,張嘴就大呼小叫。
「拜托輕一點!箿厝崛嘀栄ㄉ胍鳎肝覜]耳聾,你不用趁現(xiàn)在練習(xí)河?xùn)|獅吼 。」
「哦,忘了!剐∶耐峦律囝^走到溫柔身邊,「小姐要不要吃點山楂﹖聽說那也醒 酒。」
「不用了!箿厝釘[了擺手,指著身邊的凳子,「坐下吧,你是不是有事找我﹖」
「嗯……」小媚的眼珠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那樣子有點興奮又有點好奇,但又怕主子責(zé)罰似的 ,活像只盯著金魚缸垂涎的貓。
溫柔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像那條缸里的金魚,不由得嘆了口氣︰「到底想說什么﹖」
「昨晚進(jìn)來想看看小姐會不會不舒服,小姐不在!
唔,被發(fā)現(xiàn)了。「然后﹖」溫柔靜等下文。
小媚抿了抿嘴︰「小姐最近老是半夜溜出去,卻沒一次帶贓物回來!
「什么贓物﹖是劫富濟貧!」溫柔插嘴抗議。
「小姐那濟貧也只捐出一成而已、能算嗎﹖」小媚很不屑地看著主子。
溫柔大方地指著自己的鼻子:「我也很貧!
驚覺話題被越扯越遠(yuǎn),小媚不依地雙手抱胸﹕「小姐別想把話題帶遠(yuǎn)﹗你倒是說說 看,為什么老是半夜不見了人影,上次還徹夜不歸﹗都上哪兒去了﹖」
唉,天下有多少主子被丫頭拷問的﹖祇怕不多,她偏偏倒霉地是其中之一。溫柔想 了下,決定對她透露實情。尤其最近樓砂紅香院來上了癮,怕也瞞不了多久。她微微一 笑︰「好啦,告訴你也無妨,我去會友。」
「會友﹖什么朋友﹖」
也難怪小媚會疑惑。身為妓女,除了自己樓里的那些姐妹也許找得到一兩個投緣的 ,難不成還能和哪個嫖客的老婆成為朋友?除非……「是男人?」
「嗯!箿厝岽蠓降攸c頭承認(rèn)了。
「小、小姐!」小媚瞪大了眼睛,差點從凳子上跌下。
這丫頭難道以為她腦子壞掉了﹖溫柔翻了個白眼:「當(dāng)然不是那些會來喝花酒的混 蛋﹗他是我在康成小王爺賞月那天認(rèn)識的朋友,很……有智能的一個人。」
除此之外,她也不知該怎么形容樓砂了﹗他的溫文、包容、和那一點因為透徹的我 行我素……和他一比,自己算是不怎么成熟的了。
小媚頓時雙眼閃閃發(fā)亮,活像偷腥得逞的饞貓:「哦﹗那是小姐的情人了﹖」
情人﹖樓砂……算是情人嗎﹖溫柔訝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心,竟因為這個問題跳得有些急 了。其實真要認(rèn)真算起來,他和她之間,有很多交往已經(jīng)遠(yuǎn)遠(yuǎn)超過了朋友的范圍。雖然 身在妓院有時難免要風(fēng)騷一番,但是天地良心,她不是個放蕩的女人啊﹗她不會讓一個 普通的朋友如此接近她最真實的一面,不會對他近乎無賴地耍嬌,更不會容忍他的摟抱 ……對他,好象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發(fā)生,從沒防備過他,但也從沒有什么--激 烈。這……是情人嗎﹖要說不是,彼此之間總有些說不清的暖昧。要說是,那也未免太 平靜順利了些吧﹖面對小媚那一臉的興味,溫柔嘆了口氣,先膂b下來再說﹕「嗯,算 是吧﹖」
「小姐,你捉弄人?」丫環(huán)可不滿意,「是便是,不是便不是,什么叫做算是﹖ 」
「你繞口令啊﹖」溫柔白了她一眼,「意思就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。如果你能好心 為我解惑的話,我會很感激!
「小姐你﹗」小媚看上去被氣得說不出話了,可是轉(zhuǎn)念一想?yún)s又馬上釋懷,還忍不 住嗤笑了一聲。
她的這個小姐,怎么說呢﹖大事挺精明,小事卻很胡涂……唔,也不是胡涂,只是 很隨隨便便,很有點那種只要死不了人,什么都沒所謂的態(tài)度。她大小姐說不知道到底 是不是愛,可能就是真的不知道了。
唉……這樣一想,真有點可憐那「算是」她情人的男子。不過,能讓她的古怪小姐 看上眼,想必不簡單吧﹖小媚忍不住嘆了口氣﹕「真是羨慕啊﹗」
唔,晨霧終于散完了。第一束陽光射進(jìn)屋里,今天陽光璀燦,是個好天。溫柔倚在 湘妃褟上曬太陽,不免有些懶洋洋的,打了個哈欠問﹕「羨慕什么﹖」
「小姐自由自在的!剐∶囊Я艘ё齑,「其實……是想告訴小姐,我明年五月初 要嫁人了。」
啊﹖溫柔訝然地坐起身:「嫁誰﹖我怎么都不知道﹖」
「是我遠(yuǎn)房表兄,長我五歲,從小就訂下的親事。前幾天回鄉(xiāng)下參加我堂哥的婚禮 ,我娘說我也不小了,趁機提了出來,所以……」小媚聳了松肩,「就這么說定了!
哦,原來如此。難怪沒見過小媚有什么「發(fā)春」的舉動。溫柔說不出心里除了舍不 得,那一絲波動的情緒是什么!改恪瓦@樣嫁了?」
小媚笑了:「我的好小姐,不然還能怎么樣﹖我們鄉(xiāng)下人家,家規(guī)最嚴(yán)最死板了。 我哪有那個膽子抗命不遵啊﹖」
「那么,你的表哥人品如何﹖小媚認(rèn)真地偏頭想了想,最后搖頭放棄:「不記得了 ……只記得小時候挺處得來,常在一起玩。倒是大了就生疏了,現(xiàn)在只有難得在逢年過 節(jié)會見上一面,他……長得不丑,人品也應(yīng)該可以吧﹗」
哦……溫柔一時間默然,不知如何接口。她當(dāng)然知道大多數(shù)人家的兒女成婚,都是 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;可是,多少總是疑惑。這樣毫無了解的男女,硬是湊成一堆堆、 一對對,好嗎﹖說真的,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須和一個陌生男人拜堂成親,會是 什么樣子。她不會笨到相信有了愛情就會有一生一世的美滿姻緣,但是,怨偶的形成, 說穿了不就是沒恩也沒愛嗎﹖來妓院的男人大半縱情聲色,不是什么好東西,但是若真 的認(rèn)真算起來,也有一些是被迫娶了厭惡的女子,滿胸的怨氣沒處泄,故意流連煙花場 所,算是唯一能表達(dá)叛逆的方式。只是苦了那些很可能同樣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……溫 柔有些擔(dān)心地看著小媚:「你不怕萬一彼此不投趣……」
這回小媚倒是猜中她想說的話,搖了搖頭﹕「小姐多慮了。表哥他是個莊稼漢。我 們清貧人家的門當(dāng)戶對,說來說去都是個窮字,哪有那個錢上花樓酒樓興風(fēng)作浪﹖每天 光家計就忙得心力憔悴,投趣也好,不投趣也罷,就這么回事!
「是嗎?」對溫柔來說這是個新概念,她好奇地思索著,「就是男耕女織的……依 賴關(guān)系,對不對﹖」
說真的,小丫頭自己也是一知半解,眼珠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,不甚肯定地點了點頭:「我想是 吧﹗我也在想,我對表哥,表哥對我,也許都是親情多過,嗯……愛情。小時候常玩在 一起,沒有情也有份義在,而且……」小媚猶豫了下,「我想,人說一夜夫妻百日恩, 越是老了就越是需要有人可依靠。那時剩下的,也就是這互相扶持的恩了吧?」
這丫頭,平時看起來嘻嘻哈哈的小孩樣,原來也想得挺多。
溫柔發(fā)現(xiàn)自己也在思索她的話。是吧……到了古稀之年,什么風(fēng)光都早就不再,情 淡愛馳,大概也就只剩下「扶持」這么回事了,尤其對小媚這種淳樸的鄉(xiāng)下人家來說。
那么……她自己呢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原先那瀟灑一人行的宣言,原來是那么地不成熟 。娘到老了起碼還有她在,可是她自己呢﹖她老態(tài)龍鐘的那一天終究會到來,到那時候 ,她還能信誓旦旦說一個人過得很好嗎﹖溫柔嘆了口氣,揉了揉眉心。突然之間,有點 羨慕起小媚來;突然之間,有……有想起樓砂那穩(wěn)重瀟灑的身影。和他共扶持,應(yīng)該也 不錯吧﹖唉,她也終于走到發(fā)情期了嗎﹖溫柔又嘆氣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突然之間,有點想嘗嘗 「身無彩鳳雙飛翼,心有靈犀一點通」,是種什么境界。***又是一個安靜的晚上。 這得感謝李嬤嬤,當(dāng)溫柔推說心煩不想見客時,很大方地準(zhǔn)了她七天假,讓她休息休息 、散散心。所以,當(dāng)所有人都在前頭忙碌的時候,她很好命地獨自留在了清雅的飄香閣 頂樓香閨中。
不過……如果李嬤嬤知道她竟利用這段時間「偷渡」男人上來玩,恐怕會拆了她的 骨頭吧﹖「哈,你中計了!」啪地一聲脆響,溫柔按下棋子,明亮的笑聲恣意地流瀉滿 屋:「將軍﹗」
樓砂微有訝異地挑眉,仔細(xì)看了看棋盤,終于認(rèn)輸?shù)貒@了口氣:「溫柔,好詐啊你 !
她不客氣地拱了拱手:「承讓,承讓!购攘丝诓瑁Φ,「說真的,你剛才那 步真是好棋啊﹗差點就讓你逼成和局了。」
樓砂淡淡一笑︰「可惜白搭。也就這么一步勉強算好棋,最后還不是一樣中了你的 計?」
溫柔伸出一手在他眼前比了比:「七天的功夫你就想打敗我﹖哼哼﹗別太囂張了, 姓樓的!
樓砂端起茶盅優(yōu)雅地輕啜了口,帶著些許笑意和挑戰(zhàn)的深瞳掃了溫柔一眼,不置可 否。那樣子分明是在暗示,總有讓她舉白旗的一天。
溫柔朝他扮了個鬼臉,但是心里也知道,照這樣下去,再過個十來二十天,她若不 留神些,倒有可能反而敗在他手里了。他很聰明,七個晚上的對奕,已經(jīng)足夠讓他摸出 擺陣廝殺的一些基本要領(lǐng),F(xiàn)在樓砂有時一步棋要想好久,但是下子卻也頗為精妙,像 剛才有一步棋他足足想了兩柱香的功夫,卻差點逼得她和局。他的進(jìn)步飛快,已非七日 前那個她不費心思就能殺得七零八落的差勁對手了。
當(dāng)然,這也要歸功于溫柔從沒下太多的功夫在研究棋局上,棋藝充其量只能算是中 上。若是對手換了個象棋高手,那樓砂要讓對方傷腦筋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要練。
看著他溫雅的輪廓,溫柔不免覺得,如果說,能當(dāng)一對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人,先決 條件是兩個人要投契到心意相通的地步,那么她和樓砂大概也有資格去,呃……死去活 來了。
真的是巧得很,在她剛起念頭想要見習(xí)一下風(fēng)花雪月這東西時,就有人自動送上門 來了。不知是不是和她一樣的心思,最近這段日子樓砂成了紅香院的常客--常來花魁 房中混的梁上客。
其實說到混,也只不過是下下棋、聊聊天、興致起時到西湖邊散個步而已。最玩得 瘋的一次也就是幾天前借口出去散心,偷偷和樓砂兩個跑去臨安逛了趟。沿途還探得消 息,勞賦修的金蟒幫沿路就有人不斷「拜訪」,成了銜著寶貝的過街老鼠?磥恚 陜北老窩,還有名副其實的漫漫長路要走。
溫柔想著好笑,嘴角不由微微彎起,俏皮地問樓砂﹕「你覺得勞賦修那批人,回得 了陜北嗎﹖」
樓砂聳了聳肩:「就憑勞賦修的功夫,平安回家有六成的把握,要是再加上他那點 毒,該有七、八成!
「唔,那也很不錯了。真不知道這場鬧劇要鬧到幾時,又怎么個收場?」
「反正不會有人練成什么絕世武功,不然豈不是你我都可以成泰山北斗了﹖」樓砂 喝了口茶笑道,「武林中不管什么時候,都需要有點這種寶藏啊、秘籍啊的東西鬧鬧, 否則沒有這些小亂子攪和,會出大亂子的!
嗯,仔細(xì)想想是還真是有點道理,溫柔爾雅地端起茶盅,有點心虛地嘆口氣:「只 是可憐了金蟒幫的那批人,為了本一文不值的假書,落得個人人追打的局面!
一路上聽聞金蟒幫的凄慘處境,不免有點顧慮。這玩笑,有沒有開得太過火了些﹖ 樓砂像是瞧見了她心中所想,對她微微搖了搖頭﹕「一點不可憐﹗我已經(jīng)打聽清楚,金 蟒幫在陜北老窩是標(biāo)準(zhǔn)的地頭蛇,魚肉鄉(xiāng)里,專收保護(hù)費,還常常強搶民女上山找樂子 ……完全的烏煙瘴氣﹗這下人人跑來踢館,夠他們忙一陣子的﹗我覺得倒是鄉(xiāng)里的福氣 。」
啊,原來是這樣!不光是為了報下毒的仇,也是做了件好事。溫柔呵呵笑﹕「佩服 ,真是陷害得太妙﹗」
樓砂一挑眉﹕「你也是幫兇啊﹗那本千古奇書可多虧有你執(zhí)筆!
「謬贊,謬贊!被勞賦修聽到這番對話,只怕會活活給氣死……我們兩可真是絕配 ﹗」
脫口而出的話似是在空氣中凝固了,絕配……兩人心里都是一動,觸動了那若有若 無的暖昧。四目相交間,都有了種模糊的領(lǐng)悟,隱隱約約看到了對方的心意。
原來、原來真的不是一廂情愿……樓砂喉頭一緊,正想說些什么,突然聽見樓下一 陣噪雜里面,還夾雜著女子的哭聲。
「蘭靈!」溫柔認(rèn)出那聲音,低呼一聲跳了起來。她和樓砂交換一個眼色,樓砂一 閃身隱藏到角落陰影中,溫柔打開門朝外面飛奔而去。
還沒到樓下,一群人已經(jīng)拉拉扯扯地上來了,有李嬤嬤,有蘭靈,還有一個主角居 然是前些天糾纏蘭靈沒得逞的顧二公子顧世學(xué),身邊還跟著六七個人高馬大的保鏢,十 多個人鬧哄哄擠成一堆。看見他,溫柔在心里暗叫一聲不妙,快步迎了上去。
「顧公子啊,這……這樣不好吧﹖」李嬤嬤陪著笑,額上冷汗卻不停冒出,勉強打 哈哈道﹕「我紅香院總算也有些規(guī)矩,蘭靈兒還是清倌,您、您這分明是強人所難啊﹗ 」
顧世學(xué)這時看起來已有幾分醉意,一手扯著驚惶失措、眼淚汪汪的蘭靈,一手不耐 煩地?fù)]趕著李嬤嬤:「啊去、去你的﹗老子高興上哪個就上哪個,你那些狗屁規(guī)矩管得 到我頭上﹖當(dāng)心你紅香院開不下去﹗」
不妙啊!溫柔快步走到李嬤嬤身邊,腦子里飛快著該怎么開口圓場。顧世學(xué)帶了那 么多保鏢前來,找碴的意味太明顯?磥硭窍嘀辛颂m靈,而且還很堅決……不妙啊﹗ 顧世學(xué)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橫行的話,紅香院奈何不了他﹗「溫柔,想救那女人的話點一 下頭,我去給你搬救兵!
啊,千里傳音,是樓砂!他在自己房中也窺到了來龍去脈吧﹖溫柔連忙微微點了點 頭,還好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顧世學(xué)和蘭靈身上,沒注意到她此時竟是怪異的滿臉感激 之色。
另一頭,李嬤嬤渾身微微打顫。從來沒有人在紅香院如此撒野﹗若是早了幾年,她 風(fēng)韻尤在、靠山尤在,又怎容得區(qū)區(qū)一個知府之子撒野﹖李嬤嬤不知是氣還是急,刷白 了一張臉,試著力挽狂瀾:「顧二公子,您……您別為難老身啊﹗蘭靈兒還是清倌,您 怎么這--」
顧世學(xué)猖狂的笑聲打斷了她︰「嬤嬤你少打太極拳﹗清倌清倌……屁啊﹗到最后不 是一樣要開苞﹗放心,蘭靈兒的身價我理會得。這開苞的錢,不坑你﹗」
「不……不要!」蘭靈聞言幾乎暈死,驚駭?shù)貟暝?nbsp;
他混蛋﹗溫柔幾乎掩不住眼里的怒火,勉強端起笑臉,上前拉住顧色狼﹕「公子怎 么今天火氣特別大﹖如此唐突美人,可不像公子您的作為吶﹗」
「哦﹖」顧世學(xué)停下片刻,有趣地看著溫柔﹕「敢情我們紅香院的花魁吃醋了﹖」
他突然一把將蘭靈推入身邊保鏢的懷中,趨前帖近溫柔耳邊低語:「放心,雖然清 麗芙蓉較容易得手,但我顧某人的心里,只有你這朵難摘的月季仙子﹗」
「你……」溫柔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。也就那么瞬間的空白,顧世學(xué)縱聲長笑,從 保鏢手里拉過蘭靈,直直走進(jìn)最近的一間房,也正是蘭靈的閨房。
「顧公--」李嬤嬤才跨出幾步,顧世學(xué)手下那幾個訓(xùn)練有素的保鏢立刻把她攔了 下來。顧世學(xué)回過頭陰陰地一笑﹕「李嬤嬤,你紅香院里的朵朵全是好花。如果淪落成 軍妓也真是可惜了,你說是不是﹖」
李嬤嬤的腳立刻像是生了根,不敢動了。軍妓﹗在那種母豬賽貂蟬的地方、在饑渴 如惡狼的男人中求生存﹗那是多么悲慘的命運,遠(yuǎn)比身陷江南的風(fēng)塵之地更可悲。但是 她知道,顧世學(xué)真的有這個本事。只要他在老子跟前嚼嚼舌根,紅香院的二十幾個女人 就勢必被迫發(fā)配邊疆,成為軍妓﹗看李嬤嬤刷白的臉,顧世學(xué)滿意地笑,一把將蘭靈推 進(jìn)房里,轉(zhuǎn)身對保鏢們說:「把嬤嬤護(hù)送下去……然后你們也去找兩個姑娘玩玩吧﹗」
「是!」六個大漢齊聲答應(yīng)。
顧世學(xué)縱聲長笑,轉(zhuǎn)身入房,志得意滿地砰一聲關(guān)上門。
「。∧、你要干什么﹖」里面立刻傳來蘭靈驚駭欲絕的嘶叫聲,伴著顧色狼的淫 笑。
「你、你放開我!來人吶﹗嬤嬤!嬤嬤!……溫柔!溫--來人啊﹗」
「嬤嬤!」溫柔看著李嬤嬤,不忍再聽蘭靈的哭號。她……她們總該做些什么﹗樓 砂呢﹖樓砂怎么還不回來﹗不容她再開口,六名保鏢竟動作一致地微微躬身:「溫姑娘 請,嬤嬤請!箲B(tài)度雖然看似客氣,但是毫無疑問的,如果兩人稍有反抗就會被押下去 了。
李嬤嬤回望溫柔,眼里的苦澀是如此赤裸又傷人。門里門外,當(dāng)真咫尺天涯﹗門內(nèi) 蘭靈慘烈的哭號求救一聲比一聲沙啞,撕心裂肺。李嬤嬤的嘴唇動了動,卻終究沒有聲 音發(fā)出。軍妓﹗這個威脅逼得她毫無招架之力。
「嬤嬤請,溫姑娘請!」保鏢的語氣加重,已大有相逼之意。
溫柔握緊了雙拳。她不能不管﹗樓砂的救兵不管是指什么,也該快到了,她相信他 的能力。蘭靈已危在旦夕,不能不救!「嬤嬤,信我一次﹗」溫柔叫道,突然閃身晃過 兩個保鏢,朝蘭靈房門口沖去。
「你--」剩下人吃了一驚,萬萬料不到這花魁的動作好靈活,但是只是一怔,連 忙朝溫柔捉來。
完了!這些大漢,她沒把握能及時摞--突然,那幾個抓向她的人似是中了邪,以 怪異的動作定住不動。兩條人影迅捷無比地沖上樓來,其中一人繞過溫柔,直接地一腳 踹開蘭靈的房門。
里面立刻傳來顧世學(xué)的怒吼︰「哪個王八--!」聲音突然小了一半,好象噎住 似的,「關(guān)、關(guān)世兄﹖」
站在門口的正是康成王的獨子,少王爺關(guān)宇飛。
「放開她!」關(guān)宇飛的臉因撞見眼前暖昧的場面而尷尬地漲得通紅,卻一字一頓, 清晰無比:「蘭靈……是我的女人﹗」